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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还卿与福婶对视一眼。
“金錾花镶碧玺翠珠扁方、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一支、富贵双喜累丝衔珠钗一支、累金丝攒珠点翠鸳鸯钗一支、并蒂莲海棠嵌红宝石发钗一支、金镶东珠耳坠、长颈的玉瓶一对、紫金麒麟……”
福伯不受外界影响,眉不动眼不抬照本宣科,虽不至于每念一样底下的人都跟着啊一声,但的确有几样福伯一念出,立马就有人发出惊讶声,可见这些东西并非寻常首饰。
孙如兰起初洋洋得意的听着,下巴翘的高高的,时不时伸出兰花指抿抿鬓角,但当她挑衅地望着顾还卿示威时,却对上顾还卿似讥非讥的目光,心里顿时喀噔一下,有种掉进圈套的感觉。
她的反应也不慢,即刻对福伯斥道:“别念了,就这些东西能给我找着,我就该阿弥陀佛,其它的,我也不做指望了。”
顾还卿微微莞尔,老神在在地道:“这些东西我保证能给姨娘找着,但在这之前,姨娘能否告诉我们,富贵双喜累丝衔珠钗、并蒂莲海棠嵌红宝石发钗,这两样可是御赐之物,怎么会在姨娘你的手中?”
“……”孙如兰遽然变色:“我没有,你胡说!既是御赐之物,我怎么会有?”
“没有的话,姨娘的单子上面怎么会有?总不会是别人写上去的吧?”顾还卿脸一板,语气突然变的咄咄逼人:“谁给姨娘的?聂大将军赏的吗?”
她的语速又快又利,竟不给孙如兰辩驳的时间:“可我想聂大将军再不至于这么糊涂吧,会把御赐之物随便赏人?这可是僭越之罪,天家追究起来非同小可!何况纵是赏人,寻常物件倒也罢了,但这些珍贵之物,库房一般都有登记在册,姨娘别欺我年轻不懂事,还是把这里边的理儿好好给我们说道说道,省得我们误以为姨娘是不问自取。”
“……什么不问自取?”孙如兰下意识的反驳:“我没有拿,你别胡乱栽赃!”说着便去福伯手中夺单子:“我看看,谁把我的单子改了?”
她那些首饰名堂太多,方才福伯念的时候,一长串一长串的她并未仔细听,但她记得清楚,是没有御赐之物的——她又不是活腻了,做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福伯松开手,把单子给了孙如兰,义正严辞地道:“光天化日之下,白纸黑字,兰夫人莫冤枉好人,你仔细看看吧。”
孙如兰展开单子,一行一行的飞快看过去,当看到“富贵双喜累丝衔珠钗”时,她的心都凉了半截——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没有的东西,怎么会在上面?
“姨娘看清了吗?给我们说说这两样从何而来吧?私藏和偷窃御赐之物都是有罪的,姨娘可得好好斟酌斟酌。”
“……”孙如兰拿帕子不停的抹着额头,手都在颤抖——终日打雁,今日被雁啄了眼,明显是有人栽赃陷害她啊!
她正要喊冤,顾还卿却不疾不徐地道:“再有那白银五千两,姨娘不会说那是姨娘毕生的积蓄吧,或者说是大将军赏姨娘的?我记得姨娘前些日子还去鼎盛钱庄兑换了三万两的银票,这么快就又有五千两了?”
“啧啧!”她摇头叹息,一脸佩服状:“姨娘这敛财的速度快得让人咋舌。”
“我……”孙如兰的冷汗涔涔而下,咬着唇反驳道:“你少诬蔑我,我哪有去过鼎盛钱庄?而且这银两是别人暂借给我的,不行吗?”
“行,当然行。”顾还卿微微一笑:“是钱如贵借给姨娘的吗?听说他是姨娘的远房表兄,借银子给婕娘也是应该的。”
“……”孙如兰顿时面如土色,结结巴巴地狡辩:“你说什么……我,我听不懂,你……”
“你这个坏女人!前几天阿牛亲眼看到你的丫鬟艳红去过鼎盛钱庄,回来把银票交给了你,你还敢说没有!”聂九灵忽地冲了出来,一脸愤恨地指着孙如兰,扬声叫道:“而且你经常在外边和钱如贵见面,每次都背着人,他哪里是你的表兄?”
“……聂九灵,你少……少含沙射影!”孙如兰神色慌张,眼神东瞟西瞟,结结巴巴的骂聂九灵:“你个小兔崽子,这般诬……诬我清白,当心我揍……”
“你个坏女人,你如果是清白的,那墨水也是白的了!”聂九灵年纪虽小,口才却了得,他愤怒地拉过一旁的阿牛:“阿牛,你说。”
阿牛咬了咬牙,指着孙如兰大声地道:“我祖母说,当初三少爷的姨娘,就是因为发现兰夫人和钱如贵偷偷摸摸,所以才被他们设奸计害死了!”
“啊?!”
“啊,竟有这事?”
众人一齐瞪大眼睛。
※※※※※※
孙如兰被五花大绑地关进了柴房,不说聂九灵跟阿牛指控她与钱如贵的事,只说她无法解释那两件御赐之物怎么会在她手中,就够治她的罪了。
至于孙如兰的银两和首饰等物,如今就搁在德轩堂的侧室里,是冷奕偷来的,里面并没有那两件御赐之物。
原本孙如兰做下的事情,府中人早就有耳闻,不过以前聂大将军和聂灏并不常在府中,府里的大权都掌在孙如兰的手中,日子一久积威难犯,纵然有人对她不满,也不敢流于言表。再加上孙如兰也很小心自己的行踪,她与钱如贵偷情的证据并不好抓,所以也就没人当那个出头的椽子,一直让她逍遥至今。
顾还卿虽说在整理聂府的帐册,清点财物,也知道孙如兰中饱私囊,但却并无肃清她之意——她并不想多插手聂府的事,暂时接手也只是想应付应付,抱着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心态。
谁知前些天杨秀莲去找孙如兰,商量怎么离开聂府的事——她害怕老死在聂府,想离开,去找孙如兰拿个主意。两人未料到隔墙有耳,就站在花墙底下小声嘀咕,顾还卿途经那里,见她们鬼鬼祟祟,行迹可疑,便留了个心眼。
结果听到孙如兰劝杨秀莲再忍一段日子,说是等顾还卿被药折磨的没心思管府中之事,届时再离开不迟。
顾还卿一听,顿时打了个突,再联想到自己身上的事,立刻明白了:之前她一直以为是杨秀莲想对付自己,却未料到她和孙如兰沆瀣一气。
这两人乃一丘之貉,于是她开始动孙如兰。
孙如兰有个习惯,这么多年,她偷偷把聂家的财物从库房偷出去换银子,因她的身份不便出面,大都是让钱如贵帮忙,由于怕钱如贵骗她,所以她每次事先都会例张清单,再交予钱如贵。
冷奕在她的首饰匣子里找到这张清单,又按顾还卿的吩咐去外面找了能模仿字迹的高手,照着孙如兰的单子誊写一份,并添上两样御赐之物,原单子重新放回孙如兰的首饰匣子,以免她起疑。
另一张假单子在福伯手中,福伯在府中德高望重,行事公正,孙如兰很放心的把单子给了福伯,福伯随手就换上了假单子……
抓了孙如兰,她就不信杨秀莲能沉得住气不来找自己。
果然,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身素白的杨秀莲在丫鬟的掺扶下娇喘喘吁吁而来,大老远的就喊:“顾还卿,你还要不要脸?聂大将军尸骨未寒,你就这样对待他的未亡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那你说要怎么对待?”顾还卿凉凉地看着她,语气波澜不惊:“她私藏御赐之物,偷窃府中财物,你是要替她把罪名顶下来吗?”
“……我……”杨秀莲纵然和孙如兰交好,可孙如兰也不会把那么机密的事全告诉她,一知半解的,被顾还卿问的哑口无言。
不过她也非什么善茬,眼神恶毒的闪了闪,立刻叫道:“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一面之辞难以服众,我要去见兰夫人,听听她怎么说,保不齐是你冤枉她。”
正在这个时候,慕明月来了。
“还卿,听大哥说你这些天特别忙,人都瘦了不少,我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是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使唤我,别跟我客气。”
近来,慕明月三不五时的会来聂府找顾还卿,看样子是诚心悔过,时不时的会命人送些绣品和吃食,以及一些姑娘家的小玩意过来,态度温婉柔和,即便顾还卿对她不冷不热,不招不架,她也不气馁,一径用热脸贴冷屁股。
伸手不打笑脸人,她笑靥如花,容颜美艳绝伦,顾还卿眯着睛睛看了她片刻,不置可否,只吩咐丫鬟看茶,打算带杨秀莲去柴房。
“还卿你去哪,我们说说话可好。”慕明月赶紧上前去挽她的手臂,一副亲热讨巧状:“等大哥一走,就剩我们姐妹了,你依旧不打算原谅我吗?”
顾还卿巧妙的避开她的手,不咸不淡地道:“我这会儿有事。”
“哎,有什么事嘛,还卿,我找你可是有重要的消息,事关聂府,你不关心吗?”慕明月一本正经地挡在她前头:“这可是西羽候告诉我的消息,事关聂府存亡,马虎不得啊。”
皇甫弘马上要和慕听涛出征了,他一直倾心于慕明月,临走前来见慕明月,一是表达自己的倾慕之情;二是想让她等等自己,不要那么急于定下终身大事。
顾还卿知道皇甫弘此人不但箭术过人,且消息四通八达,是个人物,略微沉吟了一下,便发现杨秀莲不在这里了。
她使了个眼色给福婶,福婶不着痕迹地退了下去。
“是这样的,皇甫弘说,皇上有意降罪聂家,不过念在聂大将军劳苦功高并已逝世的份上,再加上聂府的铁卷丹书,皇上最终会放了聂家一马。但是会收回了聂家的铁卷丹书与亲赐的护国大将军府,以及聂家的所有财产。”
慕明月把皇甫弘告诉她的话向顾还卿转述了一遍,又贴心地建议:“要不还卿你去求求三皇子吧,这聂家要是没了护国将军府跟所有的财产,以后靠什么过活呀?便是住哪儿都成问题呀!”
“并非我危言耸听,聂家目前等同戴罪之身,只怕无人敢收留聂家人,我便是有心帮你也是杯水车薪,能力有限,且我还要顾着慕家,到时你怎么办?”
只要不株连九族的砍头,保下命来,财产什么的顾还卿到不放在心上,至于去找姬非晚求情,顾还卿想都懒得想。
慕明月也知道她和陶贵妃之间有隙罅,找姬非晚求情并非上上之策,搞不好惹恼了陶贵妃反而事得其反,于是她摇了摇顾还卿的手臂,小声地道:“要不你去找找轩辕王,皇上宠着他呢,他只要为聂府说上一句话,抵得上别人十句。”
姬十二?
顾还卿更不想去,保不齐她一提聂家的事,姬十二便趁火打劫,厚颜无耻地来一句:你先抱抱我,等抱得我舒服了,再说其他……
……那她搞不好新仇旧恨跟他一起算……
“若你信得过我,我帮你去。”慕明月玉指捏紧手帕,凤目闪闪地望着她,俨然一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奉献模样。
※※※※※※
姬十二并不好找,他居无定所,行踪飘乎,忽尔在沧海宫分舵,忽尔在皇宫,忽尔这两个地方都没有,慕明月几次都碰了个空,不免有些沮丧。
她突然想起顾还卿两次住沧海宫分舵的事,灵机一动,让人以顾还卿的名义往沧海宫分舵投了拜贴。
列御火一拿到贴子,不敢耽搁,立马让人通知了主子。
姬十二一回来,列御火立刻凑上前去:“少主啊,鱼儿上钩了,就知道她早晚会来找少主。这次看她怎么躲!”
姬十二抿了抿粉色水润的唇瓣,浓黑粗长的睫毛低垂,半覆住眼眸,淡淡一笑,不说话。
晚上,姬十二留宿沧海宫分舵,等着明天早上见顾还卿。
与此同时,聂府里顾还卿正让人四处寻聂浅歌,遍寻不着,连冷奕都不见了,气的她拧着聂九灵嫩滑的小耳朵一顿好揪。聂九灵不堪其扰,歪着头,皱着可爱的小脸蛋告饶:“呆呆经常这样,不会有事的啦,你明天就能见着他了。”
顾还卿想了想,只好作罢,聂九灵连忙捂着俩耳朵一溜烟的跑了。
翌日清晨,姬十二早早起来了,如玉的脸上和颜悦色,一点起床气也没有,喜的列御火连灌三大碗稀饭,直呼要是天天这样,他肯定可以活到九百九十九。
但是,望着门口被请来的“顾姑娘”,他目瞪口呆,醒悟过来便“噗!”的一声喷了满桌的稀饭……
“那个慕……慕大小姐……”列御火战战兢兢的抹着嘴,都不敢去看主子杀人似的目光了,他尽力补救:“不是顾姑娘吗?怎么是你?”
慕明月含羞带怯地看了姬十二一眼,莲步款款的跨过包金的门槛,对着姬十二盈盈一礼:“王爷。”随后她才对列御火福了一福,语声温柔似水:“还卿是要来的,不过聂府杂事众多,她一时抽不开身,便拜托小女子先来见王爷,她稍后会来,望王爷和列御大人见谅。”
她眉眼温婉妩媚,腰肢如杨柳扶风,翩然行止间,身姿轻盈如燕,唇间笑意酽酽,不仅有一张耐人寻味的桃花面,还有一双会说话的干净凤目,再衬上一身华美的锦衣玉服,当真如九天仙女下凡尘,让人惊艳不已。
列御火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拿眼睛去请瞄主子。
姬十二面无表情地掷下手中的玉箸,起身往外走,一身寒冽冷峻,仿佛不认识慕明月。
“王爷……”明月连忙提着曳地长裙追上,薄绢的披帛随风飘起,带着如梦似幻的清香,她娇声细语地请求:“王爷请留步,还卿真的有事求王爷帮忙,这对王爷来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对还卿来说可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啊!”
望着阻住自己去路的女子,姬十二冷冷启唇,声若冰雪:“那就让她自己来。”
“……”慕明月纤细的娇躯颤抖了一下,似不禁他冷若山岩的冷冽之气,轻轻抿了抿唇,如花似玉的脸上漾出一丝委屈,秀眉微蹙:“王爷,聂大将军的兰夫人昨夜服毒自杀了,还卿此时忙的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她也是不得已才拜找我……”
她人生的美,便是委屈也是那么柔弱动人,柔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羞,还有苦恼的微嗔,听的人谁也不会忍心责怪她。
“让开。”姬十二却恍若未闻,两瓣薄唇微抿,彰显清贵与高冷。
早晨的阳光比较温和,一身华贵紫色轻裘的少年淋浴在阳光之下,长身挺立,清俊逼人的面容如美玉,没有丝毫的瑕疵,一双寒星似的墨目深遂如潭,清清冷冷不含任何情绪,却会让人一不小心沉沦其中。
慕明月只觉眼前的少年耀眼炫目,让人移不开眼,一时看得失神。
“慕大小姐,本王并不认识你,顾还卿的事与你不相干。”姬十二极好听的声音如冰玉相击,说的却是毫不留情的话语。
“……不认识……”望着姬十二严厉慑人的面容,慕明月有些难以置信,踉踉跄跄地退开几步——她都生成这样了,且跟姬十二见过好多次面,他居然还不认识她?
姬十二却觉得这很正常,这跟美色无关,他大概是觉得无关紧要与无足轻重的人,他完全不必费心去记,所以认不认识也不打紧。
语毕,他寒着脸往院外行去。
“少主,你去哪?”
“王爷,你……”
列御火和慕明月连忙跟上,只听前面那人恨恨地道:“去聂府!”山不来就他,他去就山。
慕明月漂亮的凤目露出一抹欣喜,高兴地道:“太好了,总算不负还卿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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