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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十二的眼皮动了动,并未睁开眼,干燥泛白的薄唇却轻翕,发出仿佛梦呓般的声音:“亲亲……”
不知为何,顾还卿的眼眶发酸,就连嗓子都似被什么堵住,声音涩涩的:“十二,你怎么样?”
姬十二的眼皮动的更加厉害,宛若蝶翼的长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似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在做梦,想要确认一般地喃喃唤道:“亲亲……是你吗?”
说着,他费力的抬了抬手腕,想要用手去触摸顾还卿,然而却是徒劳,手腕只抬了一下便颓然落在床铺上。
顾还卿一手贴上他的额,一手去握他的手,柔声道:“是我,你别动。”
姬十二的手在颤抖,想要抓紧她的手,却终究未成功——他浑身的筋骨都似碎成一段段,钻心的疼,怎么也不听使唤,而包裹骨骼与血肉的皮肤却发痒,那痒如百爪挠心,噬心啃肺,无处不在。
这一痛一痒,似两个极端,不停的折磨着他,偏那痛无法止,痒不能挠,让他几欲疯掉。
他眼皮不停的动,睁睛却始终未睁开,顾还卿在他身边的床沿坐下,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眼睛怎么了?”
眼皮很沉重,像压着块石头,不听使唤不说,一动便针扎的疼,若是以往顾还卿肯这么关心他,他早抿着薄唇,委委屈屈的向她诉苦,以博得她的怜惜。
然而此刻他却尽力勾了勾唇,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声音轻轻地道:“没事,就是累了,想闭上眼休息一会儿。”
以往他不惜使出浑身解数,种种手段来向她博取同情,这会儿他明明可以趁机向她撒娇诉苦,他却显得异常的懂事,只轻描淡写的说自己没事。
不知怎的,顾还卿脑海里不期然的浮现了一个想法: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难不成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要弃恶从善了……
呸呸呸!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她连忙打住这不吉利兼触霉头的想法。然后一手抬高他的手腕,一手拉高他的衣袖,想看看他手腕上的情况。
姬十二不想让她看到,忙道:“别看,很丑。”
顾还卿已看到了,他的手腕上也发了不少水泡疹,也不知还会不会继续增多,是很丑,青斑加水痘,怎么难看怎么来。
手腕上都是这样,他身上其它地方不用看了,必定好不到哪里去。
想到那种钻心痒,她不寒而栗,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的骗我?没出过水痘你骗我就罢了,为什么染上水痘你还要瞒着我?”
姬十二低声道:“我没有要瞒你,没出过痘我的确是骗了你,因为那时我没想那么多,只想有个机会能见到你,而且出痘那么危险,我怎么也不能让你一个人面对,做不到跟你同舟共济,我还谈什么喜欢你?”
“我没想过我会得天花,但得了之后,我确确实实没有瞒你,如果《娑罗涅槃》不发作,我也宁愿你像照顾九灵一样照顾我。可是,现在不成了……”
他咳了咳,觉得自己呼出的气息都是热的,在顾还卿出声之前,他抢先转移话题:“亲亲,我给你的嫁妆你要收好,那是给你防身用的,万一我真的不在了,你留着有备无患。”
顾还卿心里一痛,飞快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别说傻话,你会没事的。”
“不,你听我说完。”姬十二继续道:“如果我真有什么事,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那匣子你好生收着就是。”
顾还卿的心颤了颤,望着从进门后便被她放在桌子上的那个黑匣子,语焉不详地道:“那里面的东西太贵重,我承受不起,你还是收回去吧。”
“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姬十二闭着眼睛,吐字却渐渐清晰有力起来:“那方九龙玉玺是以前沧月国的传国玉玺。但如今沧月国都不在了,也便没有那么宝贝了,只是还值几个钱,不过,它胜在可以号令整个轩辕族。”
“……”顾还卿实在很无语,这还叫没那么宝贝啊?
她纵然不知道轩辕族到底有多少人马,有多大的势力,但看看人家黛宫主就晓得了——黛宫主的成功跟崛起固然与她自身的能力,以及庆隆帝有关,可这其中一定少不了轩辕族的功劳。
“我一个外姓人,没道理拿人家的族宝还号令人家,这实在是太离谱了。”顾还卿觉得姬十二简直异想天开。
姬十二却道:“玉玺是我给你的,你不想号令轩辕族也没关系,但你日后若遇到什么困难,或者你未来的夫君为人混蛋,不善待你,你则可以用这玉玺命令轩辕族的人帮你做任何事,他们会奉你为主,为你横刀立马,开山劈道,誓死护你周全!”
不喜欢他安排后事的语气和口吻,顾还卿故意哼了一声:“你就没想过我好,我哪有那么倒霉?碰到困难不说,还遇人不淑?我找夫君肯定会睁大眼睛找,待我不好的,休想入本姑娘的法眼!所以啊,你说的那些全都是些子乌虚有的事,绝对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防患于未然总归是好的。”
姬十二微微一笑,也不和她争辩,只是嘱咐她:“至于那些银票、地契和房契,都是我名下的财产,与我父皇和娘亲没关系。父皇赐的,娘亲赏的,无论多珍贵,多稀罕,我都会还给他们,因此你尽管放心拿着,放心花,可保你一世衣食无虞。”
他的话让顾还卿的心里又暖又酸,一颗心被拧的乱七八糟的,何止一世?!只要自己不是个挥霍成性的败家子,姬十二给的那些,足够她好几辈子挥金如土,当个名副其实的暴发户。
仔细想想,整个大越待她好,完完全全为她设想的人不多,姬十二当之无愧是那个待她最好的人。
——无论任何时候,无论处于什么样的境地,姬十二都没有抛弃过她,事事以她为先,处处为她打算。
即使在此刻他的生命危在旦夕的情况下,他仍然希望将她以后的生活安排的面面俱到,唯恐她受了什么委屈。
他的做法温暖了她,尤其是他不含任何目的,并非像以前那样,他不但逼她接受他的好,还要接受他这个人。
他这样絮絮叨叨的交待她,叮嘱她,就像一个亲人一样,没有任何功利心和企图心,纯纯的只为她打算,希望她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也能活的无忧无虑,不受人轻视和欺侮。
此时此刻,她穿来这个异世后,始终萦绕在她心头的那份孤独感奇迹般的消失,连如影随形的寂寞与怆然的感觉也烟消云散!
约摸是因为有姬十二的牵挂,她竟然不觉得自己是孤伶伶的一个人,只觉心里暖暖的,整个人犹如置身在令人酩酊的春光里。
眼圈红红的,她犹自不觉。
姬十二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没睁开眼,便也看不到她泛红的眼眶,兀自说着:“至于冷奕和列御他们,我若不在,他们愿意回沧海宫便回沧海宫,愿意保护你的便跟着你,你完全不必有负担。从我把墨龙……”
他忽然停下话头,似在斟酌言辞,稍后才道:“总之他们心里都明白,保护你就等于保护我,没什么区别,他们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不用你吩咐劳神。”
此人交待遗言越交待越上瘾了,顾还卿的眼泪都快掉下来,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软弱:“你的人我哪敢指挥啊,而且我不用人保护,你三天两头不消停,还是让他们保护你吧。”
姬十二想笑,眼圈却情不自禁的红了,语声微哽地道:“我不想他们保护你,我想保护你……只可惜……”
“等等!”顾还卿突然道:“你赶紧教我《娑罗涅槃》,我要跟你合功。”
“呵呵……”姬十二真笑了,眼角泛着亮晶晶的水光:“那非一朝一夕的事,你有这个心,我死也知足了。”
“不对!”顾还卿眸色一转,突发奇想的将姬十二从床榻上扶起来,又将他弄成盘腿打坐的姿势,自己盘腿坐在他身后,双掌贴上他的背心。
姬十二叹息:“你别白费心思,他们都给我输过真气,没用的,我的内功跟他们不同路数,没法融合。”
顾还卿却严肃地道:“十二,我刚才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来,我的功法也与别人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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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 脱胎换骨()
未及姬十二发问,她加快语速:“你忘了么?当初你骗我练《娑罗涅槃》小功法的时候,我忆起了一些事,其中一件就是阙奶娘教初一练功的姿势,与你教的这个小功法姿势相同。再有就是,我总觉得这小功法我练过,只是忘记了而已。”
练小功法时,她上手特别快,几乎到了无师自通的地步,而且还有一种可怕的熟悉感,彼时她还为这个事疑惑过,然而姬十二他们却以为这是因为她天分奇高,所以练功事半功倍。
她却总觉得没那么简单,这其中定有什么猫腻,有心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奈何后来杂七八拉的琐事层出不穷,导致她分身乏术,此事也就被搁置在一旁了。
姬十二连打坐的力气都没有,虚弱地闭着眼睛,几次三番要倒下去,全靠顾还卿在他背后撑着,闻言,却仍是勉力点点头,嗓音黯哑地道:“你是说过,不过这不代表什么,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咳咳……”
他咳了咳,喘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觉得,小功法你以前有可能练过,那么,有没有可能你也练过《娑罗涅槃》。”
顾还卿的确是这么想的,后面的事她虽未忆起,但按照正常程度,倘若她的设想成真,没道理阙奶娘只告诉她练个小功法,便将一切搁浅。
但姬十二却说:“这仅仅是你的猜想,兴许阙奶娘教你练的不是小功法,是别的武功,你误会了。”
“你先让我试试。”大约是被逼到极致,抑或许是抱着死马当做活马医的心态,顾还卿明知姬十二说的有道理,却仍坚持一试。
“你说的没错,但阙奶娘教我练功的姿势你要怎么解释?难道另一套武功的练法也与《娑罗涅槃》小功法相同,即便如此,难道就真那么凑巧?”
姬十二沉默了一会儿,也不能否认这其中的蹊跷,不然,他要怎么解释顾还卿一练《娑罗涅槃》的小功法,不仅头痛欲裂,并且会一点一滴的忆起她的往昔。
“最主要的是——阙奶娘她知道小功法。”顾还卿眯着眼睛,想起了姬十二的心头血,想起了阙奶娘说过的话,缓缓地道:“她不但知道我练了小功法,并且知道我得了你的心头血。”
许多事不想则矣,一旦深思,便发觉能串联在一起。
“这不得不让我怀疑,纵使阙奶娘没教过我《娑罗涅槃》,但她绝对是知道《娑罗涅槃》的人,否则我的记忆不会跟《娑罗涅槃》扯上关系……”
她的脑中仿佛打了一个结,一到关键时刻便卡了壳,让她好不苦恼。
姬十二却苦笑道:“亲亲,照你的猜想,你不仅练过《娑罗涅槃》,且还是小时候便开始练,只是意外地忘记了。那你告诉我,你的《娑罗涅槃》怎么从来不发作?或者说你有合功人,早就合功了?”
“……”顾还卿顿时呆若木鸡,这一点她没想到,一时之间真解释不通。
“所以亲亲你别胡思乱想了。”姬十二没有回头,却语声温柔地安慰她:“我知道你是想救我,你能这样想,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但你不要过于逼迫自己,有些事,命中早已注定……”
“不,都到了这一步,你就当我不见棺材不掉泪吧。”顾还卿却开始固执起见,并道:“阙奶娘曾提过有人给我下了禁制,也许这一切都与这禁制有关也说不定。”
尽管异常虚弱,已是力竭体衰,但姬十二的神色也逐渐慎重起来,究竟是谁给顾还卿下的禁制,企图让她忘却前事?
顾还卿又道:“而且当初你娘曾问我一身功夫打何而来,我告诉过她后,她曾说过,我练的功与众不同,套路也跟别人不一样,内息更与其他人相左相斥。”
其实轩辕黛说这话的时候已有所怀疑,无奈彼时正是要想方设法分开姬十二和顾还卿的时候,只恨没有理由将他们分的更干净,她哪敢横生枝节啊!说不得只好死死瞒着。
※※※※※※
却说裘浚风出了屋子,把空间让给姬十二和顾还卿后,心情格外的郁闷,眉头不展,他也不敢离的太远,怕万一姬十二出个什么状况,他救治不及,便和冷奕一起贴壁站在屋檐下的暗影里。
两个人都不说话,比赛谁缄默的更久,谁更能发呆冥想。
实际上,若仔细看,院墙的阴影处也有几个玄衣人贴墙而立,只不过个个都跟木头人一样,连喘气声都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冷奕动了动,悄无声息的过去,把耳朵贴在门板上。
裘浚风鄙视他鄙视的不行,嘬着嘴无声地嘘他,觉得他怎么就那么三姑六婆呢!白长的这么英挺冷俊。
冷奕视若无睹,专心致志地的做探子。
可他心无旁骛的偷听了半晌,里面却声息全无,他皱起剑眉,颇觉不可思议,于是小声地问裘浚风:“他们两个都不说话,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顾姑娘跟少主殉情了?”
“乌鸦嘴,有你这么说话的么?”裘浚风被他的“殉情说”吓了一跳,忍不住骂道:“及至她殉情的时候,你们也差不多可以全部殉主了。”
正在此时,屋内突然传来一道压抑至极的低吼,仿佛从沉闷的深渊里发出:“卿卿,够了,停下来。”
两人立时一怔,屋内发生什么情况了?少主的声音怎么充满焦虑与担忧?这就叫人奇怪了,此刻最让人担忧的人不应该是他吗?怎么反过来了?
而且如果他们没有听错的话,他的嗓音明显比先前有生气多了,不,是有中气了!
裘浚亟欲踹门——从他医者的角度出发,姬十二这明显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稍后便会嗝屁……
“且慢。”冷奕连忙架住他:“冲动是魔鬼,凭我一向很准的直觉,你此时不可轻举妄动。”
“可……”裘浚风想说姬十二快死了,但又怕冷奕受不了这巨大的打击,冲动之下把他这个“庸医”宰了,只好将话咽回去。
两人正僵持着,就听屋内姬十二咬牙切齿地道:“你们两个还在磨唧什么,快点滚进来!”
“……”
※※※※※※
屋内的情形叫裘浚风和冷奕大吃一惊!
烛火明明灭灭的摇曳,简陋而结实的木床上,顾还卿盘腿坐在姬十二身后,纤细的双掌按在他的后背。
他们两人皆双目紧闭,但姬十二头上热气蒸腾,额角的粗筋暴跳凸出,浑身大汗淋漓,整个人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顾还卿却与他截然相反,她原本就洁白无瑕的面容此刻白的渗人,原本红润如鲜花般动人的双唇呈现青灰色,饱满的额头上像敷了一层薄薄的银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