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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那天天空很蓝,蓝的像是海,有人说那天风很轻,轻的如同丝绸,还有人说那天看到简大家在澶州城街市上行走,身后跟着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童。
众说纷纭,千奇百怪。
林婉儿听到这个消息,不住的摇头,开口自我安慰道:“都是胡说,我刚刚见过简姐姐,简姐姐很好,还说要好好的活下去,不可能自寻短见。”话虽这样说,但是人还是马不停蹄的赶往知州府。
等消息确认之后,林婉儿怔怔出神了好久,抬起头来,盯着王启年和夫人宁氏,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说道:“知州大人,这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林婉儿又去了知州府大牢,直到看到虎头鞋和连环画,林婉儿才知道消息是真的,简姐姐没了,不是失踪,而是没了,虽然没能找到尸首,但是一丝活着的可能性都没有了,自己再也见不到简姐姐了,因为简姐姐不会丢下虎头鞋和连环画自己离开的。
林婉儿如同简大家那般,将虎头鞋和连环画抱在怀里,蹲坐在大牢里,盯着那扇窗户,像是一个无助的人,不知道找谁倾诉。
突然间林婉儿心中一团怒火升腾而起,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骗子,不是说好要好好活着的吗?!你一直都是自私鬼,不把当年的故事讲清楚,自己一个人承担,承担痛苦,承担责任,就连钉死韩崂山都要亲自动手,你爱干净,下手的时候不怕脏了自己的手吗?”
林婉儿站起身来,伸手指了指虚空,好像对着简大家一般,继续骂道:“如今好了,完成了心愿,自己拍拍屁股走了,有没有考虑过别人的感受?难道活着就这么难吗?”
难道活着就这么难吗?也许;活着对某些人而言就是那么难。
简大家给林婉儿讲述了当年故事,但是简大家没有讲述自己当年女扮男装去书院读书的那段美好时光,无论书生韩崂山后来做过什么,简大家一直坚信着他在书院生活的某一瞬间是真的爱着自己的,而自己即使到了今天,拿着银簪子亲手杀了他,可是心中还有着一抹温情。
所以大婚那天,书生韩崂山将简大家背在身上,简大家看到他两鬓白发,忍不住用手理了理。
林婉儿骂着骂着,开始呜咽,悲伤漫过眼眶,眼泪如同绝了堤的洪水,最后化成一句最深沉的思念:“简姐姐,你在哪里?”
简大家留下了虎头鞋、连环画和几页书信,几页书信将韩家的事情说了清清楚楚,主要就是当韩崂山月夜追杀、年书生进韩府、新婚钉杀韩崂山的事情。
至此,韩家的事情才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但是王启年却遇到了一个问题,简大家和韩崂山作为当事人都死了,和当年事情有关的人就剩下韩青衫,严格说来韩青衫也算是受害者,自然不能问罪。
于是,王启年派人问了韩青衫的意思,又派人问了林婉儿的想法,两人都决定不再追究此事,而且封存当年韩家故事。
韩家为韩崂山举行了巨大的葬礼,说来也怪,韩崂山的尸体一天就臭了,第二天开始腐烂,只能快点下葬,不然整个韩府都有一股臭气弥漫。
韩青衫在出殡那天十分悲痛,哭的双腿都没有了知觉,需要两个人搀扶着才能行走,脸上满是泪痕,手帕打湿了一张又一张,让观者不忍直视。
而简大家的葬礼就简单太多了,或者说根本就没有葬礼。简大家留下的几页书信有一封是给林婉儿的,上面很简单的写了两个字——安好。
冬虫、夏草看了书信,眼泪忍不住的落了下来。
冬虫对林婉儿说道:“林大家,简大家生前最喜清净,如今人去了,想来也不想太过热闹,平时和我们聊天也是说生前身后事,都是青烟浮云。冬虫斗胆向林大家要一篇诗词歌赋,祭奠简大家一下。”
林婉儿小心翼翼的将“安好”两字折叠放好,安慰冬虫说道:“这是自然。简姐姐清净惯了,我们也不落俗套。诗词歌赋的事情我会准备好,等到了头七,烧给简姐姐,也愿简姐姐在天之灵能够听到、看到。”
经过几日的调节,林婉儿的心情有所平复,不似刚开始那般愤怒和悲痛,那两双虎头鞋和连环画被林婉儿收了起来,和赵乾留下的一些东西放在一起,平时不去碰触,但是每一次碰触都会带来悲伤和思念。
韩崂山的死还给澶州带来了另一番动荡,澶州书局和崇文书局从新步入轨道,半月书局的当家人成了林婉儿,自然重新印刷《西厢记》。简大家留下的半月书局好似一座计算精密的机器,虽然没了简大家,但是却有条不紊的持续运行。
刘宏达和沈松两人身在淮安府,本想着撤出资金,渐渐收回澶州,却听说了澶州巨变,两人稍作商量,准备回澶州将事情了解清清楚楚,但是却接到了一封书信,不是林婉儿寄来的,是简大家写的,日期是在简大家嫁入韩府前一天,书信很简单,只有渐渐几个字:继续北上,打下大大的如画江山!
书信背后还附带着银票,解决了刘宏达和沈松文银钱不足的后顾之忧。
刘宏达将书信放下,心中感慨道:“以前以为简大家爱书、惜书,如今看来,真正能运筹帷幄,胸中有沟壑的是简大家。”
沈松文也是跟着点点头。
《西厢记》的事情解决之后,林家小院的丝绸生意也有好转,韩崂山的死掀开了小作坊头顶上的遮天乌云,韩崂山先前采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威胁小作坊,如今没了威胁,纷纷和林婉儿继续合作。
冬虫、夏草也是可巧的人,虽然心情阴霾,但是却将书局和丝绸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冬虫心性活泼,夏草安静平和,一动一静,相得益彰,银钱如同雪花一般落入林家小院。
不过林婉儿却没有这个闲心,每天早上早早起来便去了陈笑笑的画舫船,两人呆在画舫船,一呆就是整整一整天。
韩崂山出殡七天,简大家失踪七天之后,王启年和澶州乡绅聚集一处,给韩崂山和简大家开了个追悼会,共同缅怀这两位对澶州做的贡献。
只有王启年少数一些人知道韩家当年的惊奇故事,对韩崂山心中多有反感,但是韩青衫和林婉儿皆是要求将当年故事封存,虽然多有不愿意,但是王启年还是捏着鼻子去了。
韩青衫在追悼会上说了一大通父亲韩崂山的慈爱,又表达了对父亲的思念,最后还无不惋惜的说道:“一直以为简大家加入韩家,当年恩怨算了结了,但是没想到简大家心中还有一道坎,枉费父亲一片苦心,被简大家取了姓名。父亲平时对我是严厉些,但是父亲是绝对是一个好父亲。”说到这,韩青衫拿出一片手帕擦擦眼泪。
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乡绅纷纷摇头,表示惋惜。
正在喝茶的王启年觉得这入口的茶水怎么带着一股子屎尿味道,腥臭不已,眉头也忍不住皱了起来,轻轻咳嗽几声,站起身来说道:“简大家是爱书之人,平时性情寡淡了一些,但是凡是澶州人都是知道简大家乐善好施,那半月书局更是收养了不少孤儿。在下身为知州却不及简大家分毫,心中愧疚。”
韩青衫的言语中多有贬低简大家的意味,但是王启年却言自己不如简大家分毫,明里暗里的告诉韩青衫,这场间还有知道事情始末的人存在,话语注意一下,如果彻查韩家事情,你韩家勾结土匪的事情可是板上钉钉。
众人也都是明白人,知晓知州大人的意思,都赞叹了简大家几声。
追悼会开的很成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可是,林婉儿没有去。
第081章 郑恒三愿()
追悼会开的很成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可是,林婉儿没有去。
林婉儿和陈笑笑各自抱着一卷纸张,走到画舫街的尽头。
画舫街的尽头是一处凸出的码头,如同仙人伸出一只手指化作一座桥梁,将身后的画舫街隔绝开来,只留下静谧和安详,身后繁华的画舫街如同林婉儿穿越前的世界,有着热闹和喧嚣,而我什么都没有。
海天连线的地方悬挂着一轮新出的月亮,柔柔的月光铺撒开来,愈发显得明亮。海浪轻轻拍打着海岸,微风轻轻吹拂着林婉儿和陈笑笑的发丝,贴在脸颊上,痒痒的。
林婉儿将手里的纸张放在地上,随手捡起一块石头压住纸张,预防微风将纸张吹散。
陈笑笑却有些郑重其事的将自己那一摞纸张抱在怀里,小脸上都是严肃,看着林婉儿将纸张随随便便的放在一处,心中多有不忍,用小脚将石头踢开,又把林婉儿的那一摞纸张捧起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泥土。
林婉儿忍不住摇摇头,有些无可奈何的说道:“妹妹,只是一些诗词,过会儿就要烧成灰烬了,这般小心有些过火了。”
陈笑笑抱着纸张,回答道:“姐姐,在你眼里只是诗词,可若是拿出去让人读读,就是不识字的蛮汉都会觉得诗意盎然。再说了,简姐姐爱干净,如果弄脏了,简姐姐会不高兴的。”
听到简姐姐三个字,林婉儿神情黯然。简大家没了,没人知道生死,可是林婉儿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简大家了,好像《西厢记》里面的化蝶而飞,凭空消失,无论自己怎么找,简姐姐也不会出现。
林婉儿独自呆着的时候,哭过,骂过,但是自己也知道,即使将嗓子喊哑了、哭肿了,简大家也不会再露面了。
近来几天,林婉儿天天呆在陈笑笑的画舫船,自己说,陈笑笑写,一篇篇的诗词歌赋跃然于纸上,每一篇都是林婉儿穿越前读过的,长的,短的,小令,诗词,歌赋,曲辞……简姐姐喜欢诗词,林婉儿便要将脑海里的每一首诗词都写下来,让在天边的简姐姐好好读个够。
那一首首的诗词是前人所作,但是带着林婉儿最真诚、最真实的情感,那是思念,是感谢,是尊重,是浓于血缘关系的情感,那是林婉儿前生今世一直追寻的情感,洁白的如同天边的云彩,纯净的如同出水的芙蓉。
不过,陈笑笑却被震撼的无以复加,这种震撼吹散了简大家没了带来的伤感。陈笑笑一直觉得婉儿姐是不出世的天才,不让须眉的巾帼女英雄,能够写出入小文榜的《如梦里》,还能够写出《西厢记》,一口气写出八篇小令皆是上上佳的绝世佳品。但是直到此时,陈笑笑才知道自己的婉儿姐藏拙了,短短几天时间内写了不下百首诗词小令,而且情感充沛,如果简大家还在,肯定又要骂一句:“这丫头又写要人命的东西了。”
陈笑笑朦胧的记着几句“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每一句都恰到好处的敲击着陈笑笑柔弱的内心,如果出海重写《西厢记》让陈笑笑哭哭笑笑,那么林婉儿几天之内所写的诗词让陈笑笑哭笑的时间都没有,那些诗词组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从相思离别到闺秀缠绵,从波澜壮阔到小桥流水,从流水曲觞到感怀伤古……一切都在陈笑笑的笔尖流淌出来。
有一些诗词怪异,但是更让陈笑笑动容,其中一首陈笑笑默背了下来:
我是无名之辈,你是谁?
你也是无名之辈?
那么,咱俩是一对——别声张!
他们会排挤咱们——要小心!
做个大人物多没劲!
多招摇——像只青蛙
对着欣赏的泥塘
整日大声宣扬!
这首诗词很平淡,有些粗糙,但是不平常,因为不是大魏国的诗词格律,可是细细读来,一洗铅华、不事雕饰,质朴清新,如小儿学语般幼稚。陈笑笑很喜欢,很喜欢。
还有一首也让陈笑笑的难以忘记:
笑着笑着便哭了
哭着哭着又笑了
到了最后
突然不知道
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了
给韩崂山和简大家的追悼会很成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
但是林婉儿却在小小的画舫船用独特的方式追思自己的简姐姐,那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时刻,是林婉儿一生中最为投入的时刻,似乎自己每说出一句诗词,简大家都能听得到。
诗词写完之后,正好到了简大家的头七,林婉儿和陈笑笑抱着上百首诗词来到码头,要将那些诗词烧成灰烬。林婉儿和陈笑笑的极为默契,没有想着将上百首留下,而是一股脑的烧给简大家。
如果有人稍微读了其中一首,那么肯定会惊叹、沉溺其中,哭着求着林婉儿将全部诗词留下,然后公布于众。
但是林婉儿却只想让简大家看看,读读。
不得不说,这是大魏国的损失,这是一个封建社会文化的巨大损失,是一抹不得不说的缺憾。如果那些诗词能够留下来,必将在大魏国掀起风浪,推动一个时代的进步,或许那就是这个陌生国度的文艺复兴,是解放封建思想的契机。文人学究门会突然发现,原来诗词可以这么写,可以如此随意而又真实。
可是今天晚上,见证这一切的只有清风明月,还有林婉儿手中火折子。
火折子舔了一口纸张,红色的火苗瞬间点燃,纸张变成了烟灰,然后在海风中飘舞,如同小精灵一般,飘了很远很远。
林婉儿看着燃烧的纸张,回忆着简大家的一举一动,开口问道:“妹妹,还记得有一次去半月书局,看到简姐姐生气的事情吗?”
陈笑笑抿抿嘴,笑着说道:“记得,记得,怎么能忘记呢。简姐姐平时性子清淡的很,当时只看到简姐姐生气,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的事情,回头一问,才知道是一件芝麻绿豆的小事。”
“哈哈!”林婉儿也被那件事情逗得乐不可支,顺着刚才的话题说道:“那天冬虫这丫头去林家小院找我校验书籍,但是回去的路上贪吃,自顾自的买了一个粽子,不小心将一粒米沾到了纸张上,一个字看不清楚了。简姐姐当时气的眼睛圆圆的,还一口气买了十个粽子,让可怜的冬虫都吃下去。我们到的时候,这小丫头一边哭一边在那小口小口吃着粽子。”
陈笑笑将一首诗词送入火堆中,突然眼泪落了下来,开口说道:“原先不认识简姐姐,只认为高高在上的澶州简大家应该不食人间烟火,宠辱不惊。接触久了才知道简姐姐的和蔼可亲,以及有时候的孩子气。婉儿姐?”
“嗯?”
“活着很难吗?”陈笑笑问道。
林婉儿怔了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两人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对于别人也许不难,但是对于简大家而言,很难。”
林婉儿和陈笑笑不约而同的回头,看了看来人,一身灰色已经泛白的长衫,修长的手指,以及有些苍白的脸,来人是画舫街的管事人郑拓。
林婉儿和郑拓在画舫船上接触过,觉得这人有些怪,怪在什么地方还不好说。
林婉儿和陈笑笑齐齐道了一声万福,郑拓双手一拱,算是回礼,接着说道:“郑某不知韩家的隐情,但是觉得简大家心中有苦说不出来。有时候,也许离去是最大的解脱。”
听完此话,林婉儿和陈笑笑齐齐点点头,觉得在理。
郑拓一招手,身后走出一位大汉,手中端着酒壶酒杯,郑拓拿起一杯酒,举过头顶,手腕微倾,酒水洒了一地,开口说道:“郑某敬佩简大家,一杯清酒敬简大家。”然后将酒杯递还给身后大汉,那大汉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