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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高塔顶层的电梯前，立着一道“维修中”的提示牌。连沛楠出乎意料地冷漠，连看都不看，转身就往一旁的环形楼梯走去。沿着水泥台阶拾级而上，凝视着连沛楠的后背，胡文岚只看到他的右手正在微微颤动着。几根不断掐了又合，合了又掐的手指在摇曳的灯下投下被拉长的影子。他似乎正计算着什么，优雅地掐着天干指。
“你想要的决斗场。”
来到顶层，连沛楠转身说道，左手按在光屏上。随着三角形的厚重闸门打开，房间中五颜六色的光芒扑打而来。
顶层的房间比她想象地还要大。她不由得想起道家的一句话，所谓的“壶中天地”，形容的就是这个房间空间上内外不一的神奇现象。从外面看，高塔的顶层不过是一个圆形的，只有十几平米不到的空中楼阁。然而置身其中，房内人不了解其内里玄机，恐怕会以为自己被缩小了。
光是房间中那副巨大的八卦图像，就有一个足球上那么大。更不要说几百副硕大的液晶屏，像是画卷般被紧密地贴在环形的墙壁上。那些光芒，全天候地闪烁着监狱所有监控摄像头的实时画面，是千百个画中世界投来的缩影。
但是，诧异之色在胡文岚的面庞上一闪而过，她举起手，指着太极中心的那张案榻，缓缓地说道，“这就是你说的决斗？”
经纬交错，黑白两侧——案榻是一张围棋棋桌，桌两侧的棋笼中放慢了象牙棋子，像是蠢蠢欲动的光影神魔。
“那不是为你准备的。”连沛楠说道，“论黑白之道，你还不够格。”
这句平淡无奇的话语像是针刺在胡文岚的心头。陡然间，胡文岚的笑容牺牲了。只听到手铐发出一声脆响，她在愠怒中不费吹灰之力地扯断了它。
“没错，我不懂你们道家的那一套黑白阴阳。”胡文岚冷笑道，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抹，说道，“但是我可以让你知道，生死之道。”
“不好意思，我的意思是，生死之道你也不明白。”连沛楠晃动起食指挑衅道：“在你看来，生与死只不过是人的身体中，心脏跳和不跳的区别。但是很多事情超脱了你所认知的生死的范畴。难道肉体凡胎存在，就是生？难道血肉被毁灭，就是死？要是这么简单，人间又怎么会存在着鬼神妖魔。”
她暗自握紧了拳头，指关节咔擦作响的声音却被淹没在连沛楠的话语声中。
“你自持肉身不死，以为能主掌万物生死，但是连你自己都懵懂不知，自己为什么不会死去。你难道真的那么天真地以为，因为死亡无法打败你，你就可以打败生命？你学了道家幻家的驱魔术，却连入门都没有，便沾沾自喜地以为这些驱魔招是你的杀招。你所谓的杀人毫无意义，归根结底不过是对屠宰而已。甚至连一个市井屠夫都比你完美，至少那些屠夫明白，哪些畜生该杀，哪些不该杀。”
她的手臂肌肉绷紧，像是被上紧的弹簧一般，巨大的力量积蓄着。
“你不过是头獠牙更为锋利，体格更为强健的人间猛兽。”
她朝着连沛楠的小腹一拳击去，拳峰就像是一把刀子，割开了连沛楠小腹上的皮肤，扯断了那段来来回回缠绕在一起的场子，直直地的穿过了他的整个腹部。一松开掌心，连沛楠小腹中的半截血肠落在地上，在地上跳动着。
连沛楠的嘴角渗出了鲜血，脑袋耷拉在一旁。他不躲不挡地接下这一拳，这反倒出乎胡文岚意料之外。
“就凭你，还要和我坐论生死，谈论道？”
就看到连沛楠的脑袋完全转了过来，胡文岚甚至听到了他脖子断裂的脆响。那只转来的黑发中，一张狰狞的面庞浮了出来。
“纯阳不死术，你以为只有你是不死的么？”那张面庞肆无忌惮地叫嚣道。
陡然间，胡文岚发现自己那只手拔不出来了。还在连沛楠腹腔中流动的温血忽然凝结起来，像是逐渐硬化的混凝土一般将那只手牢牢地包裹固定住。
惊恐中，胡文岚只看到眼角猩红一闪，那条被她扯断的血肠无端地从地上飞起，盘上的她的脖子越勒越紧。
“不死的你，不过是行尸走肉，不过是无魂之躯，不过是……”连沛楠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叫嚣着，让胡文岚听地心烦意乱。这一瞬间，徘徊在濒死的窒息之间，无数回忆搭着彷徨的心绪浮上心头。她曾经一度认为，人生是无趣的，自己好像拥有了一切，又好似一无所有。
细细想来，她忽地垂下了双手，像是放弃抵抗的投降士兵，任由那条红色的肠子拉断了她的脖颈。在清脆的颈椎骨断裂声中，她只看到整个房间中一片漆黑，耳中的喧嚣消失，一切回归到虚无中。
这个结局挺不错的，她最后心想。
第190章 风欲来（）
乌云密布的黑天中，闪动的雷霆像是无数交加挥舞的刀刃。这些蜿蜒的闪光在她的眼中留下一道道尖锐的光轨。电闪雷鸣之后，磅礴的大雨就像是刀刃交加时落下的碎屑，纷纷扬扬地落在她的身上。这一瞬间，当许符乙站在墙根旁的排水口前时，狂风暴雨的嘶鸣竟让她莫名地想起木剑师父身死时的场景。
脚尖轻点，她带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水跳入排水口中。刚刚落地时，她便感觉到脚下的粘稠。这一陇弥漫着恶臭的排水道中，一个悠然的影子站在排水道的尽头。但是很快，那团影子仿佛察觉到她的到来，像是受惊的野兽般逃窜出去。
她嘴角勾起，没有理会那道看似神秘兮兮的影子，反而转过身来，盯着排水道外的暴雨疾风，掐着手指算了起来。
更凶猛的狂风就要来临了吧？
她心想着，大凡是不祥之日，天公不作美，狂怒地仿佛是厮杀前的歇斯底里一般。现在想来，当师父死时，所谓的天道也没有站在他那一边。惨死的他，不光被同门，被同胞所抛弃，连老天也背叛了他。
在她暗自回忆之间，那团暗影逃而复返，并呼唤来了更多的影子。
许符乙转头一看，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影，挤在在通道的那一头。无数双如虎狼版的眸子中齐齐泛着寒光，像是漫天的繁星照来。
是的，那是魔物们，被称为尸魔的行首走肉们。他们像是死亡的浪潮一般，用自己千疮百孔的身躯蹒跚压来。走近时，许符乙更看清了它们身上的蓝白囚服，尽数都是监狱中死去的犯人所化，生前罪大恶极，死后狰狞可怕。
她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件事，木剑师父在一道空白的黄符上写下笔走游龙的“敕令”，尔后又在令字垂下的修长撇捺之下，然后笔画工整地写上那些人的人名和死后谥号。师父告诉她，那是道家最入门的招式，名为赶尸符。
每当旧时候的人们客死他乡，为了让尸体落叶归根，道士们便接下死者亲人的殷切期望，以符控尸，不辞辛苦地跋涉千山万水，将就算身死也依然让人牵挂的他们带回家乡。
这便是人之道，师父告诉她，爱与情。离别贯穿人生始终，但是就算死亡将至，人们也不会忘记至爱至亲之人，哪怕最爱的人已经变成了尸体的。
想到这里时，她感觉眼角有些湿润，不知道是不是额头的雨水滴下来的缘故。尔后，她在心底自嘲一笑，被一群僵尸勾起了回忆，沉浸在过去，自己也真是莫名其妙。
旋即，怅然的神情一扫而空。她的左手缩入白衣宽袍中。厚厚的一叠黄符从内袖中的口袋落下，被她紧紧握在手中。
许符乙左手一扬，那些黄符就像是雪片般地朝着尸群飞去……
自动归位的脖颈，将她带回现实世界的纷纷扰扰中。
她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扭动着脖颈，微微环视四周。眼前的地面除了一片斑驳的血迹，便只有一个太极少阴黑圈，像是地面上巨大的瞳孔仰视着她。
“你竟然也有放弃的时候？”
不知不觉中，连沛楠灰袍裹身，坐在太极中间的围棋盘桌侧，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眼中尽是不解和疑惑。
“你说的对，我没有追求。”胡文岚耸耸肩，无奈地说道：“我本来以为自己应该是最强大的杀手，在我之外应该没有人。直到徐魅影的出现，不但击碎了我所有自以为是的强大幻想，更让我失去了人生的意义。”
“你放弃地那么干脆，这个游戏就没有意思了。”出乎胡文岚意料之外的是，连沛楠说时口气中竟带着一丝恳求。
胡文岚再次苦笑起来，说道，“这是你的游戏，反正我也杀不了你。对了，什么时候放我出去，你这个目标我看是搞不定了。”
“在我们道家中，有一句话叫做知天命。看来你已经明白……”
“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胡文岚陡然打断他道，指着围棋桌，“在围棋上，有一种局势叫做劫。黑白两方互相盘杀，互相包围。谁也杀不死谁。在我看来，这就和你我的情况是一样的，我杀不死你，你也杀不死我。我们再耗着也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你说对不对？同为行尸走肉。”
“哈哈哈！”连沛楠仰天大笑道，“短短一瞬，我竟然对你有些刮目相看。不过你不能出去。”
“你觉得你留得住我吗？”胡文岚鄙夷地看着他。
“铜墙铁壁当然留不住你，但是假若你自己不想走呢？”
“我没有留下来的原因。”她盯着连沛楠的双眼说道，“难道你会给我一个？”
连沛楠却指着身前的空位置，话锋一转，说道：“你知道这个位置是留给谁的吗？我想这个人，你应该有兴趣。”
“不要说的那么绕。直接地说，你想让我帮你杀他？”胡文岚轻蔑地一笑，“我的客户给我钱，让我来杀你。现在你却反过来雇佣我，杀死你的敌人？但是你们都没有搞清楚一件事，我杀人的缘由从来不因你们的金钱或是利益的，那只是我想杀而已。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事。至少我不会无聊到再去杀死一个和你一样的不死人。”
“她是我的师姐，的确和我一样强。但是生命和强弱本是互不相干，对于你我这种强者来说，生命的无穷本身就包含在强大的能力之内。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生命的确只有一次，与强弱无关。”连沛楠兴致勃勃地说道：“你难道就不想挑战一下，一个和我一样强，但是会死的人么？”
“徐魅影也会死，但是却是个缥缈神玄之人。”胡文岚沉思了片刻，反问道：“怕是和徐魅影一样的角色吧？”
“完全不是。”他说的干脆，指着无数监控屏幕中的一个，说道：“你可以先看看她是如何过关的，知己知彼嘛。”
定眼一看，就在排水道的监控器中，夜视摄像头所排下的影像让胡文岚目瞪口呆起来。在无数蹒跚而行的人影只见，长方形的纸片像是飞雪般席卷。它们就像是木雕般定在原地一动不动。
任由那白色的阿诺影子与尸群擦肩而过，踱步走入监狱。
第191章 雨已至（）
所谓的交锋，不到10秒就结束了，这不得不让胡文岚再次诧异起来。而反观连沛楠，仿佛早就预知到这个结果，竟然不紧不慢地从对面的棋笼中夹出一颗白字，落在棋盘对角的飞星位置。
似乎在那人没来到之前，他想先和自己对弈一局。
“那是什么东西？”胡文岚指着监控摄像问道。
“僵尸，我们所谓的尸魔而已。”
“不，我是说那个白衣女人！”
“对弈的白子，我的师姐许符乙。”连沛楠斯条慢理地回答道，一点都不在意。
“只用了一招？就把成百个尸魔全制服了？”她说话时，双眼瞪地浑圆，眼中布满了诧异的血丝。
“这就是我师姐的实力，要是她想，她甚至可以杀光这座监狱里的所有人，难道你害怕了？”连沛楠反问道，“如果这样就害怕，我不得不怀疑你所谓的世界第二杀手的名头。”
“我要试试看。”
“什么？”
“我要试试看！”胡文岚大声地重复道：“给我和她一样数量的尸魔。”
“你确定？”连沛楠边说，又在自己一侧落下第二个黑子，和天元的黑子连成一气。
棋子刚落，太极外东北一侧的“坤”卦位上，地板无端地塌陷下去。这原来是一个连同地下的通道。胡文岚刚要走入暗道，却听到暗道下响起一阵有如万马奔腾般的脚步声。
旋即，她看到了尸骸们像是海啸般地从暗道中涌了出来。陡然间，那些尸骸们一字横开，嗷叫着朝着她冲将而来。
瞬间，她回头一看棋盘一侧，连沛楠依旧不慌不忙地，左右手拿着黑白棋子起起落落。
疑惑间，一只尸魔已经冲将在她的眼前，高高挂起的身影中，胡文岚看到他上下颚中挂下来的长舌。旋即就像是下意识似地，她猛地抓住那条舌头，向着身后一拉。那只尸骸便更加快速地朝着她坠落。
左手一拳，她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地就击穿了它的头颅。
无头的死尸就好像拉开的帷幕，在这只尸骸之后，她又接连看到更多的尸骸，从她的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气势汹汹地要将她撕成碎片。
有的时候，数量并不能决定一切。战斗中，她一刻不停地以近乎子弹般的速度穿梭在混乱的尸群中。那些尸骸抓不到她的影子，却在转瞬即逝间被一股狂风版的力量摧残地支离破碎。
胡文岚速度快时，连她自己的思维都跟不上身体仿佛具有自我意识般的动作。本能发挥到极致时，人便与鬼怪妖魔无异。在癫狂的本能所带来的癫狂的反抗中，她甚至觉得再次杀死他们和心脏跳动、无意地呼吸一样。她有一种错觉，自己的灵魂并不是寄托在这具名为“胡文岚”的身躯上，而是依附在一个高速旋转的环形飞刀上。飞刃所到之处，尸骸如同草芥般倒下。
她把他们撕成了碎片。
直到，最后一具尸骸变成了左右横飞的两截碎肉。她站在暗道口上，竟然心怀期待，等待着下一波数量更多的尸骸到来。然而，很长的等待过去了，新的尸海不但没有到来，暗道的闸门倒是缓缓地阖上了。
她忽地感到一阵空虚和无力。同样数量的尸骸，白衣女人用了不到10秒就全部解决，而她却用了整整10分钟。
回头一看，连沛楠却依旧悠然自得地在经纬上落子对弈着。
空虚和无力燃烧了起来，募地化作满腔的愤怒和懊悔。她忽然觉得这是第三次的侮辱，让她完全无法忍受的嘲笑。这个人正变着法子地通过对比，对比面对相同数量的尸魔，她用远远大于许符乙的时间，反过来嘲笑她的无能。
“你真是有完没完！”怒从心烧，胡文岚暴怒地喝道，“我才不是你手里的尺子！”
话音未落，她已经冲将到连沛楠的身前，左手狠狠地朝着他的脑袋拍去。
胡文岚本来只是想给连沛楠一击狠狠的掌掴，但她却没想到这一巴掌的威力超乎她的意料。连沛楠脆弱不堪地就像是纸糊似地，这一掌过去，他的脑袋竟然飞了出去。
那具灰袍的无头身躯倒在棋盘上，震地无数黑白棋子哗啦啦地落了一地。
陡然间，她冷静了下来，来回打量着身首异处的残骸两处，始终不敢相信连沛楠竟然被她一巴掌拍死了。
然而，连沛楠终将是死了。回忆刚才，在刚才出现的尸海中，因为自己的厮杀，所有的尸魔都在暗道一侧被她狙杀，没有哪怕是一具漏到太极中央的位置。自然不存在连沛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