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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玲……”德珍望着这样的玉玲,陡失言语之能。
玉玲一把抹去面上的泪水,倔强的扬起污花的面颊,正色的面向德珍道:“我不需要可怜!但是玉玲当初在贞顺斋说得话句句为实,姐姐不仅是这宫中玉玲最亲近的人,也是这世上除姨娘以外对玉玲最好的人,可是玉玲到底有负姐姐相付之情。”说罢一把扔开棉被,朝德珍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姐姐之恩,玉玲只有来世再报!”
话音犹在,只见玉玲霍然站起,转身“砰”地一下撞上身后墙壁。
“玉玲!”德珍猛然惊叫。
“主子(德主子)!”小许子和刘进忠一听德珍的叫声,惊得立时夺门而入。
玉玲头破血流回身,奄奄一息地看德珍一笑,浅浅的笑容好似冰峰融化的那瞬——她解脱了,她便笑了:“姐姐一定会帮我姨娘安度晚年的,玉玲知道。”喉头一股腥甜泛上,一口鲜血喷出唇间,她终是含笑的颓然倒地。
人没了……
德珍看着血泊中的玉玲,她缓缓的闭上眼睛。
*
第一百三十八章 骤然昏厥()
玉玲的自尽,换来了一众的沉默。
然而刘进忠许是见过了太多的生死,他最先打破了一室的沉寂,唏嘘道:“这样早走了也好。”低不可闻的感叹后,他一脸平静的问道:“外面天已经黑透了,德主子可要即刻回宫?”
德珍睁眼未语,只点了点头,径自从刘进忠的身边慢慢走过。跨过残缺的门槛时,她恍惚记起了什么,头也不回的吩咐道:“梅勒氏虽无法葬入景陵妃园寝,但她总归伺候了皇上一场,让她入土为安吧。”
刘进忠抬头瞥了一眼德珍微微颤簌的背影,如常道:“是,奴才一会儿就去打点。”
德珍轻轻颔首,继续慢慢的走了出去。
小许子见德珍出了门槛,他这才从猝然惊醒,连忙追上去搀起德珍的左手,吁了口长长的气道:“主子,当心雪路冻滑。”
德珍仿若未闻,步子微僵的走入雪地中。
路,倒不怎么滑。
夜,却是很凉了。
隆冬冰冷的空气,冻得人手脚发冷,她亦不能豁免,甚至感到鼻端也冻冷得发疼,不然隐忍在眼中的泪水怎又落了?
凉湿湿的,打在手心里却炙热的烫人,而后了无痕迹。
一如玉玲用她生命最后的绚烂绽放,从自己这里换得她母亲的安度余生,然后彻底消失。
于是,就这样没了,什么也没了。
狂风呼啸的越来越厉,地上的积雪被吹得来回飘荡,残卷一个有一个雪旋儿漫起,溅入她的眼,逼出她的泪,再一起吹干了,带走了,连同她曾经对玉玲那一丝丝隔阂都带走了,什么也不留。
德珍伸手摸了摸已无湿意的脸颊,她微笑着扬起了面,前方暮暗的天际抛出了一弯寒月,冷冷照着一片白雪覆盖下的紫禁城,给这座历尽沧桑的紫禁城又添一丝冰凉,冷得让人油然发出一个深深的寒颤。
也许,走了也好,至少能从这后|宫的泥潭中早日脱身,不至于如她一般只能在此迷途深陷,步步为营。
不过,她甘之如饴。
德珍婉然低头,看着手掌下的小腹,她无声无息的笑了出来。
“回宫吧。”扶着小许子的手坐上步辇,德珍最后惋惜的看了一眼这座冷宫道。
翌日,十二月丁卯日,玄烨幸南苑行围。
逾七日,是月甲戌日,定远平寇大将军和硕安亲王岳乐疏报,其一擒获伪太子朱慈灿,其二江西省安石寨、琅川寨、伪总兵黄瑞等、率众投诚。玄烨龙心大悦,于南苑中与随侍大臣畅谈。
彼时,德珍在温暖如春的暖阁里赏玩着梁九功昨日送来的金鱼。腊月寒冬的天里,金贵的宠物本就少见,这几尾不过尺寸大的白身红顶金鱼更为少见,又费心用了玻璃烫烧的鱼缸装放,缸里放着细沙及各色水晶块儿,着实赏心悦目。尤其对四处一片萧瑟之景的冬日而言,也确是当得上一消遣解闷之佳选。
但是,这缸金鱼之所以送来,却不是为她,而是为了太子胤礽。
德珍想到这几日与她亲近不少的胤礽,不由一笑,道:“太子练字还要多久?”
一旁端着鱼食的秋林,扭头看了一眼炕几上的自鸣钟,笑道:“现在才未正一刻,估计还得要大半个时辰。”
德珍轻拢了拢眉心,道:“皇上对太子一向管得严,没想到出行也一点不让放松。”
正说着,门帘外有小宫女扬声禀道:“许公公回来了。”跟着一阵脚步声响,小许子上前磕头道:“主子金安。”
德珍将手里一小粒鱼食随手撂进鱼缸,点点头道:“行了!”
小许子谢恩起身,秋林有眼色的将手中装鱼食的青花瓷钵递了过去,向德珍福了福身便是悄然退下。
德珍问道:“皇上在做什么,可服药了?”
小许子接过秋林方才的活计,侍立在德珍身侧答道:“皇上底子好,加之近两日身子好了不少,今儿遇见了值得高兴的事,好像服药的时辰晚了一刻钟。”
玄烨因每日都要遣宫人回宫请安,并告之身体的状况与太皇太后,如此服药从来都是准时,今日倒是有些奇了。遂德珍颇含几分好奇道:“什么事,可否清楚?”
小许子嘿嘿一笑,道:“也是遇缘,听刘公公说了几句。”顿了顿,仔细回想着转诉道:“是安亲王捕获了意图‘反清复明’的朱三太子,还有就是安亲王平定之地又有几处投诚了,所以皇上一时高兴就……”
“又是安亲王。”不等小许子言罢,德珍已皱眉打断道。
上月末安亲王一连上疏好几则喜讯,玄烨为此还公然肯定安亲王自授定远平寇大将军以来,屡获军功。两日前才又一次召安亲王回京,这立马又一大功。说来真没想到,安亲王这次竟然连朱三太子也抓住了,只怕他一回京便是论功行赏。可安亲王爵位已然无可再上,那么玄烨势必会恩及安亲王府亲近势力。
如此一来,郭络罗府如今的走出逆境的机会就极大了,而郭络罗氏(宜嫔)岂不是也要受益?
如今郭络罗氏是彻底失宠,不仅母子分离又被贬为答应,就连本养在身边的小格格也回到了其妹郭贵人身边。如是,郭络罗氏只能继续沉寂下去,就算等哪****父兄势力再上去得被网开一面,玄烨的身边也早没了她的位置,便不用担心她东山再起。可是若眼下就让郭络罗氏借了安亲王的事,只怕会给了她机会。
越想越觉郭络罗氏会有机可乘,德珍眉宇间微微沉下。
小许子见德珍神色不似方才悠然,小心翼翼道:“主子,可有什么不妥?”
德珍敛神,摇头道:“就算有不妥也该佟贵妃伤神。”说着释然一笑,郭络罗氏有今日的下场,与佟贵妃分不了干系,自然郭络罗氏一旦东山再起,对佟贵妃的危险就更大了。
试想,佟贵妃又岂是会坐以待毙或任人宰割?
而她与其多想旁事,不如先应付眼下。
心念转定,德珍微笑着抚了抚小腹,骤然一掌挥落青花瓷钵,鱼食霎时散满一地。
德珍看着自己造成的结果,满意一笑,旋即向鱼食最多的地方倒去。
小许子讶然,连忙阻止道:“主子,这鱼食味儿重,莫沾了味在身。”
德珍盈然一笑,慢条斯理道:“既然要做戏,自然要真一些了。”
小许子一听德珍这样说,当下了然的点头道:“还是主子想得周全。”说罢蹲下身,朝外大声呼道“不好了,快来人啊!主子昏倒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新喜(上)()
第一百三十九章 新年新喜(上)
玄烨闻讯赶来时,一名太医正手搭着轻纱为德珍看脉,一侧还有数名太医侍立着低声讨论。
“怎么回事?”人未到声先至。
众人见是玄烨,忙要下跪叩首。玄烨手不耐烦的一挥,道了一声“免了”,人已及至床榻前,往床幔后模糊的身影看了一眼,皱眉问道:“为何会突然昏厥!?”
一语落下,一众太医无不紧张,其中正看脉的太医尤为明显。
德珍感到这位太医紧张得手都抖了一下,倒让她心中些许的紧张淡化了,只愈加平静的等待文白杨表现。
其实,以文白杨的官位及资历,皆无资格作为这次伴驾的太医。但是这些框框条条的道理,在权利的面前总是微乎其微。凭借文白杨乃太医院左院判独子的身份,以及小许子在太医院看似无意的一句称赞,文白杨便成了伴驾南苑的太医。
玄烨见一时无人答话,众太医又是一脸踌躇,以为是德珍情况不妙,面上顿时一沉。
众太医面色也随之一白,正看脉的太医回头窥了一眼诸位同僚,认命的欲要代众答话,却不想负手侍立在最后的文白杨,突然上前叩首道:“回皇上的话,德嫔娘娘并无大碍。只是因为娘娘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却又忧虑太重,才会突然昏厥。”
玄烨喜道:“德嫔有喜了?”
侍立一旁的梁九功却是吃惊,自德珍从景山回宫以来,侍|寝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怎会就有喜了?疑惑一起,不由探究的瞟了一眼床榻,也纳罕的向文白杨看去。
文白杨道:“是,德嫔娘娘已有四个多月的身子。”
此话一出,众太医当下面如死灰,一个个不可抑制的瑟瑟发抖。
在他们眼中,德珍是有生养过的人,不可能不知自己有孕。而且众所周知德珍回宫不过两月,如今却是有了四个多月的身子。如此,这让他们不得不往偏处一想。再则德珍昏厥一事,他们至今未查出原由。可见此事处处透着猫腻,一个不慎,只怕他们将是难以幸免。
果不其然,玄烨目光锐利的看了文白杨半晌,皱了皱眉,转头对正看脉的太医再次确认道:“德嫔怀|孕四个多月了?”
那太医跪首道:“是,皇上。”苍老的声音带了一丝颤抖。
连同着德珍的心亦带了一丝颤抖,继而她无所谓的笑了笑,自在心中默默说道:刘进忠该你出声提醒了。
刘进忠抬眸看了梁九功一眼,低声说道:“皇上,八月里您曾去过……”话未说完,只见玄烨睨眼一瞥,他唯有立马噤声低头。
玄烨接着问道:“她什么时候会醒?”
出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那太医愣了一下,随即愈发的惶恐道:“奴才无能,不知德嫔娘娘何时醒来。”
闻言,玄烨眉心一拧,目光扫向侍立在侧的一众太医。然而目光所过之处,无一不是惊惶垂首。见之,不由冷冷一哼,重又看向文白杨道:“你可知德嫔何时会醒?”
文白杨有条不紊道:“以娘娘的身子情况看,应该需得晚上才可转醒。”话锋一转,信誓旦旦,“不过还请皇上容奴才为娘娘施针,不止可让娘娘早些醒来,也可为娘娘消除些疲乏。”
玄烨眉头深皱,疑道:“疲乏?”
文白杨解释道:“奴才医术浅薄,最先未探出娘娘究竟为何昏厥。后来询问了娘娘的饮食起居,才推诊出娘娘该是为某事忧虑过重,而至累日来寝食靡宁,自然疲乏。”
听得解释,玄烨还未表态,众太医已面色一变,暗生悔意:方才一来,就被怀孕四个多月震住,竟一时忘了询问饮食起居。
玄烨将众太医一应变化尽收眼底,心中已然明白了几分事由,再看文白杨倒凭添了些信任之心,故而只迟疑了一下便允道:“你去给德嫔施针吧。”
文白杨领旨而行。
不过最简单施针,在场众太医皆会,文白杨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已为德珍施过针,起身又向玄烨叩首道:“皇上放心,娘娘差不多一刻钟后就会醒来,到时再服用一碗安胎药即可。”说是眉头一皱,面露难色,“不过,娘娘腹中的胎儿……”话语顿下,似在斟酌用词。
“腹中的胎儿怎么了?”玄烨略有不悦道:“有话直说,莫要吞吞吐吐。”
文白杨重重磕头道:“请皇上治奴才不敬之罪。但娘娘当年产后就未好生将养,如今又忧虑过重,腹中胎儿已是羸弱。若再不解心中忧虑,只怕娘娘将会滑胎。”
玄烨脸色铁青。梁九功何等机灵,立时喝道:“大胆!”
文白杨面不改色道:“奴才所言句句属实,无半句虚假。”
梁九功没想到文白杨如此没眼色,狠狠瞪过去了一眼,转头却又一脸的小心朝玄烨道:“皇……”
一个“上”字还未出口,玄烨已平缓了面色,扫了一眼文白杨补服上的图案,问道:“你是八品吏目?叫什么?”
原以为玄烨会动肝火,不料却是询问起文白杨,众人的心思一下微微复杂。唯文白杨丝毫不受影响,不卑不亢道:“奴才文白杨,正是官居正八品吏目。”
玄烨沉吟了须臾,又问:“文清辉是你何人?”
文白杨答道:“文院判大人,是奴才生父。”
玄烨呢喃了一声“难怪”,复又淡淡笑道:“文清辉医术不俗,朕看你极有可能是青出于蓝。”又“唔”了一声说,“这样吧,朕擢升你为六品御医,以后就由你负责德嫔的安胎等事。”
文白杨再次重重叩首,恭敬道:“奴才谢皇上厚恩。”声音依旧未变,倒是宠辱不惊
玄烨微微点了点头,道:“德嫔以后的汤药你要亲力亲为,小心伺候着就是。好了,下去备药吧。”
文白杨叩首退下,众太医见状,也唯唯诺诺的退下。
却在此时,德珍微微睁眼,隔着床幔望了一眼文白杨模糊而挺拔的身影,而后默默闭眼。
文大哥,你一次次得暗中相助,这次又不惜谎言相帮,德珍皆是铭记在心,只有于功名一路上出微末之力——以此助你,亦是助自己。
短暂的思绪间,满室众人相继退了出去,只余玄烨独自伫立榻旁。
良久,玄烨一直伫立不语,只是凝望着床幔。
强烈的视线,似能灼化迤地的床幔,毫无阻挡的直视而来。
德珍不禁屏气凝息,有心慌的紧张,手心渗出湿湿的细汗。
终于,玄烨打破了沉寂,上前撩开了床幔,在榻旁斜身坐下。
“朕知道你醒了。”他蓦然道。
*
第一百四十章 新年新喜(下)()
他的语气沉缓,声音温润清越,听在耳里既是悦耳,又仿佛蕴含了丝丝柔情,这就是玄烨私下的一贯语音。
若不是自己偶然发现了那密室,德珍想,她会以为自己之于他是特殊的。
可是她发现了,于是她蓄起了泪水,在纤密的眼睫颤动间,一滴一滴的恣肆滑落。她的手明显的紧紧攥住,指甲毫不留情的深陷手心,十分的疼,她的眉心为此皱了皱,却依然没有睁开眼睛,好像似在逃避着什么。
这样羸弱又故作坚强的模样,加之文白杨适才的话语,想必更能证实她有难言之隐。
玄烨果然发现了她的隐忍,伸手执起她置于身旁的手,再将紧扣的五指一一扳开,然后包裹着抚上她的小腹,再次开口:“事到如今,你还不肯说么?”德珍的身子一颤,泪落得愈发厉害。
玄烨的声音微微柔缓了一分:“究竟是什么事让你害怕成这样?你可知你若再继续这样下去,腹中的孩子会……”玄烨略一停顿。
德珍急得一下坐起:“会怎么样?”见玄烨目光如炬的直视自己,彷如就是等着自己睁眼一般,她若有所悟的怔了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