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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在他身后合上了，卢梁背对电梯站着，没有立即迈步，而是把那只空着的手按在胸口上，深呼吸了几口气，才抬腿越过十楼的大厅，走到位于电梯对角处的普外一科的门口处。
卢梁伸出手去推那扇门，却冷不防没推动，门显然是从里面被栓上了。他这时才忽然意识到，这是查房时间的惯例。依照这个惯例，应该还有一个小护士被安排在门口处把门的。卢梁隔着玻璃定睛向有些昏暗的病房走廊里望去，果然，在门内一侧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的穿白色护士服的小护士。
小护士正低着头看手机看得入神，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发觉。她的刘海从额前流下来正好遮住了半张脸，看不见面容。
卢梁抬手敲了敲门上的玻璃，那女孩儿才被惊着了般的恍然抬起头来，她忽闪着一双长长的睫毛，用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珠看了卢梁两眼，然后伸出一只白白的小手冲他摆了摆。
卢梁笑了笑，隔着玻璃对她说：“我不是来看病人的，我是来报到上班的。”
大概是玻璃太厚，传音效果不佳，那小护士并没有听明白卢梁说的话。于是她从里面挪开门闩，把门打开一条缝儿问道：“你说你要找谁？”往常也有人在这个时间进来，都是来找科室里某位医生或护士的。这样的情况也会让来人进去。
卢梁只好重复道：“我是来报到上班的，我来找杨主任。”
小护士显然有些吃惊：“上班？哦，杨主任正在查房呢！”说着就把门缝扩大了，站在一边等卢梁进来。
卢梁说声“谢谢”，就提着他的那一大袋子书越过守门的小护士走进了他即将要每天在这里工作的普外一科的走廊。
因为查房前护士对每间病房做了清理，每张床至多只留一位陪护，所以此时的病房走廊里是一天中除了深夜时分最安静的。只有护士们在推着治疗车挨个病房打针。
卢梁先去了医生办公室，那里大门敞开，自然是一个人都没有。他把书找了个角落放好，接下来就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其实他是知道该怎么做的，既然他以后就在这里上班了，那么现在应该做的就是立即找到正在查房的医生们，加入他们的队伍。
但问题就在这儿了，他没有工作服，也就是医护人员上班都穿在身上的统一服装—白大褂。早上从家里离开的时候其实他有想过这个，但一是事情还没有谱，他就把一件白大褂拿到办公室里去，林克问他他要怎么回答呢？二是这件事他也没对孟晶晶提起，只说姜一才是办公室里新来的同事，而且把林克也给扯了进来，说是他们三个人一起吃的饭。
卢梁在办公室里踱了两圈，拿不定主意是该出去还是该留在这里继续等。他看到里面墙上的衣架上倒是有几件白大褂，但他刚来这里，谁都不认识，怎么能随便穿人家的衣服呢？
但五分钟以后，卢梁就决定了，就算没有工作服，他现在也要立即找到“大部队”。这是态度问题。
他出了办公室的门，先左右打量了一下，现在是上午九点多，离上班时间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估计他们已经查到左手边那些位序靠后的病房了。
卢梁的判断果然没错，在第30病房的门口，他看到了里面那片陌生又熟悉的白花花的身影。卢梁悄悄地走进去，站在那群白大褂的最后面。
今天带领医生们查房的正是卢梁认识的普外一科的主任杨勇军。他正在对躺在床上的病人询问着今天的情况：“今天感觉如何？恶心的感觉好点儿了吗？”
病人年纪并不老，看上去也就是五十左右的样子，却显得有气无力：“没觉得好，还是吃不下东西，老想吐。”
杨勇军主任面带同情的点点头：“你这个是个慢功夫，急不得，得慢慢来，啊。我回去再调整一下用药。”
卢梁在心里猜测，从病人的面色上看，这大概是一名肝病患者吧？
病人感激的握住了杨主任的手：“谢谢杨主任！您就多费心了！”
杨勇军点点头，安慰他两句，就带领一拨人离开了病房。卢梁也跟在他们的后面来到了走廊里。已经有排在最后的一两个小年轻医生发现了他，对他投来好奇的目光。卢梁注意了一下他们的胸牌，是两个实习医生，就对他们笑了笑。
在走廊上，杨主任身后的一名医生悄悄对他说了句什么话。杨勇军听完了，低头看看自己的右手，就对他说：“老冯，那你带他们查吧！”就折身向着办公室的方向走过来。底下一帮医生纷纷让路，卢梁也赶紧向一侧躲避。
不过，或许是他躲的慢了点儿，又或许是他的便服在一堆白大褂里面太扎眼，杨勇军注意到了他。
一 杨勇军主任（）
首席男医师…一杨勇军主任
杨勇军伸手向他指了一下：“哦，小卢是吧？这么快就过来了？效率够高的啊！来来，老冯，先住住，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就是刚刚人事处老黄打电话说咱们科里要新来的人。小卢工作也有几个年头了，也不是什么新人了啊。这样，欢迎小卢从今天开始加入我们当中！老冯，那剩下的就你多辛苦了啊！小卢，你来！”
那位被称作老冯的中年医生笑着说：“老杨，你忙你的！”就带着那一帮大小不一的白大褂们进了下一间病房。
卢梁跟在杨勇军身后回到了医生办公室。杨勇军先去了水池子那里洗手去了，卢梁就站在一旁安静地等待。他这时已经想到了刚才那位冯医生对杨勇军说的是什么了，肯定就是提醒他回来洗一洗手了。而这也证实了卢梁刚刚对那位病人所患病的猜测，也一定是肝病无疑了。而且基本可以进一步断定，是由某种类型的肝炎所引发的慢性肝病了。
卢梁脑子里正在转悠着那个病人的情景，竟没有注意到杨勇军已经洗完了手，走了过来。杨勇军看他在出神，显然正在想什么事情，就问道：“小卢，想什么呢？想得那么专注？”
卢梁的思绪还一时没有拉回来，就顺着他的话答道：“我在想，刚才67床那个病人一定是患有肝病吧。”
“哦？67床？这么说，刚才我查房的时候你就已经来了？真是够快的啊！我想想啊，黄处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是……8：40，对，当时我看表来着，现在……”说着转头去看办公室墙上的石英钟，“九点半，你这么一会儿就把那边交接完了？”
卢梁觉察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不好意思的摸摸自己的头发说：“对不起，杨主任，我，刚才走神了！”
杨勇军笑着指指大办公桌周围的椅子：“小卢，以后这里也是你的办公室了，自己坐吧。我先给你介绍介绍咱们科里的情况。”边说边坐了下来。
卢梁也挑了桌子外角处的一把椅子坐了下来。他这时想起还没有回答刚才杨主任的问话，就说道：“其实我在办公室这段时间也没有接手什么重要的工作，所以实际上也真没什么好交接的。就是跟孙主任打了个招呼就过来了。”
杨勇军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孙主任？噢，对，刚来的老孙！那你的东西呢？也都带过来了？”
卢梁站起来指指角落里那一袋子书：“就那些，都拿过来了。”
杨勇军也起身去打开了墙边一只公用的柜子，看了看里面说：“都让那帮小家伙给占满了，回头让他们给你腾腾地方。你那些看着像是书吧？是什么书？专业书？”
卢梁点点头，把书一本本拿出来摞在桌子上：“都是有关外科的课本和资料。其实放在书架里就可以，谁想看的时候找起来还方便。”
杨勇军过来翻了翻那些书：“你这是早就知道要来的了吧？连书都准备好了？为什么老黄今天才通知我呢？”
卢梁赶紧解释道：“不是的，我也是今天才得到通知。这些书是我原本放在办公室里看的，今天就一起拿过来了。哦，对了，忘了这个了。”
卢梁这时才想起被他装进口袋里的接收条，连忙掏出来展开递给杨勇军。杨勇军接过来看一眼，又递还给他：“老黄一说是你，我就没有意见了。这么说，你在办公室里上班这段时间，也一直在看专业书？”
卢梁又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开始几天没有看，后来觉得实在是太无聊了，就把它们拿来了。哦，杨主任，我没别的意思，也许别人没这么觉得，只是我的个人感受而已。”
杨勇军笑道：“在我这里不用那么谨言慎行，你说的本就没错。那些个人平时不就是没**事儿，整天下来没事儿找事儿吗？”
卢梁好不容易才忍住了想要张大的嘴巴：这位事业有成，稳重有风度的杨主任竟然也说脏话？不，也不能算脏话，现在上不就流行一个“**丝”的词儿吗？
不过，由此可以看出来，一线的职工对前办公室主任汪维家的工作做派意见有多么大了！卢梁真庆幸自己在那里的两个月一次也没有参加过“查勤”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差事儿。他不知道，他当初去办公室的时候，赵文生同汪维家打过招呼，说他是办公室助理，只让他干内务，不用出外勤。
杨勇军介绍着科里的情况：“目前科里一共有78张病床，正常情况下一般都是满床的，偶尔还会有加床。只在很少的时候会住不满，不过那样的情况一年也有不了几次。所以平时我们的工作量很大。你来以前，科里一共有八位大夫，现在你来了，就是九位。每天白天除了看门诊的，上夜班的，下夜班的和休班的，就只剩下五位。这五位如果都是中级以上职称的话还没有什么，同时有两台手术还能应付的过来。如果其中有一到两个住院医师是白班，或者同时有三台手术的话，那就只能把休班的或者是下夜班的给叫回来了。”
杨勇军滔滔不绝的说着，卢梁听的热血沸腾：看，这才是他一直向往的外科医生热火朝天的生活！想想在分院的那几个月，同样是干外科，却好几天才能有一次手术可做。所以每逢到有手术的那天，科里的小兔崽子们一个个兴奋的都像打了鸡血一样。但再兴奋也没有用，只能做个助手，干干缝合什么的这种边角料的活儿，过过眼瘾罢了。
最上头有主任刘峰，因为手术少，所以很少会愿意让贤，一台手术的提成可不少啊。如果他不在，还有副主任，还有杜季，都是有主刀资格的老大夫。有这些人顶着，底下的小医生们，如小王，小陈，根本就没有任何机会，更不用说李林这种刚毕业的毛孩子了。李林甚至连做第一助手的机会都很难得到，大多数时候只能做个第二助手，也就等同于实习医生了。
二 融入工作（）
首席男医师…二融入工作
卢梁在那里的几个月，只有两三次主刀的机会，还都是阑尾炎和疝气这样的小手术。其他的时候，都是给上面的大夫做第一助手。
没有动手的机会，就永远也练不出手来。这就是为什么大学里的同班同学，因为就业时医院的级别不同，几年之后，水平就会出现巨大的差异。就只用古代卖油翁的一句话就可以透彻的解释了：“无他，唯手熟尔。”
不只外科，内科医生也是一样，上级大医院里见的五花八门的疑难杂症多，经验自然就丰富，而下级医院，尤其是那些乡镇卫生院，多年以后，大概就只会看感冒和拉肚子了。
卢梁一边胡思乱想着一边听杨勇军继续说着：“老冯是副主任医师，也是咱们科里的副主任。底下还有一位副主任医师。剩下的就是两个主治医师和三个住院医师。现在加上你，你的主治医师考出来了是吧？那就是三个主治医师。以后的工作我也会好安排一些了。”
卢梁点点头，但还是不忘谦虚道：“杨主任，我也好几年没有正儿八经的干过外科了，就怕一时也帮不上什么忙。”
杨勇军站起身来拍拍卢梁的肩膀：“别急，只要理论基础打牢了，练手的事慢慢来。在这里跟你在分院的时候不一样，锻炼的机会多的是，只要你不怕累不怕苦，不怕把老婆孩子冷落在家里就好！”
老实孩子卢梁的毛病又犯了，他不好意思的说：“我那个，还没孩子呢。”
杨勇军先是一愣，继而哈哈笑起来：“还真是个实在的孩子！现在没有，迟早会有的嘛！对了，我记得那次在酒店里碰到，你是和你爱人一起去的是吗？你爱人做什么工作？”
“她自己干，个体户。”
“哦，不错，女人嘛，工作不能太忙了，太忙了就没有时间照顾家了，对吧？”说着又望了一眼石英钟，“我十点有个会，这样，今天你就先熟悉一下科里现有病人的病情。哦，对了，你的工作服带了吗？”
“就是没带呢，不知道今天能过来……”
杨勇军打量了他一下：“咱俩的个头也差不离儿，我那儿还有件旧的，你先穿着，记得回头把你自己的带过来。”
“哦，好的，谢谢杨主任。”卢梁感激的说，赶紧跟着杨勇军去到主任办公室取了白大衣穿在身上。不然离下班还有两个小时，不能就一直穿着便装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吧。
杨勇军换上便服开会去了，卢梁赶紧去寻找大部队。但还没等他找到他们在哪间病房里，就见冯副主任已经带领着那一帮人从最后一间病房里出来了，看来今天的查房工作已经正式结束了。
卢梁站在一旁等他们过来，才跟随在他们身后到了护士站上。冯副主任只向他点了一下头，没有说什么话。其他人却是连点头都没有，只是每人看了他几眼。
卢梁也不甚在意，他只是想找病人的病历来看一下。但刚查完房的时候，病历是属于护士们的，因为她们要处理今天查房新增的医嘱。
他本想看一眼医嘱记录本，这个东西一般都是在实习医生手里的。就是在主查房医生下医嘱的时候，旁边的医生就在这个医嘱记录本上记录下来。记录的内容有床号，长期医嘱或临时医嘱。他是想找今天没有医嘱改动的病历拿回医生办公室去看看，先了解了解病情。
于是卢梁就向那几个实习医生的手一一看去。但还没等他扫描到，就见其中一人已经把那个本子递到正在电脑前的那名护士那里去了。卢梁也不好跟过去看，只好原地等待着了。
冯副主任交代了几名实习生带领病人去做各种检查，又就医嘱交代了护士几句，就回医生办公室去了。其他几名医生也都各自散了，陆陆续续也回了医生办公室。
最后就剩下卢梁自己不尴不尬的站在护士站的门口处，不知道该去还是该留了。但他也只是踌躇了一会儿就决定了，还是站在这里等一会儿，因为护士已经在处理医嘱了，他就等着拿她们处理完的病历看不就可以了。
果然，今天轮值办公室的那名护士处理了几个病历以后正要把它们一一插回到病历车子上去。卢梁就赶紧走过去接了过来，客气又亲切的说：“姐，把它们给我吧。”
那名护士还以为他是新轮转过来的实习生，也没在意，就一声不吭的松了手。卢梁接过来正好省了她的麻烦和功夫了。
卢梁抱着这几只病历夹子这才回到了医生办公室。冯副主任正坐在窗口的位置吸烟。说是医院里禁止吸烟，其实没有一家医院的医生是一点儿烟也不抽的。
另外几个年轻的医生看到他抱了病历进来，却都凑了过来，问着：“这些都处理完了？有没有我管的床？今天该写病程记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