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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上,震起更多的尘埃和草屑。
许乐提着匕首,傻乎乎地看着那头重重摔倒在地的公牛,沉默了许久许久,他的双腿才不再颤抖,健康的红色才重新回到他的脸颊上。在先前那一刹那,他确实很害怕,因为他没有想到今天这头公牛居然会拥有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在电流的残存作用下,依然可以冲的如此凶猛。
沉默了很久,他余悸未消地靠近了野牛,确认了它的死亡,才极为小心的将那柄匕首从公牛的颅后用力拔了出来。
军刺的锋尖已经彻底摧毁了公牛的中枢神经结部位,公牛再也无法弹起来表达它的愤怒。许乐下意识里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中那把匕首尖上的血滴,液体在昏沉渐黑的暮色里闪耀着淡淡的光芒。他的心里没有一丝虚弱之后的亢奋,也没有任何激动,有的只是一丝害怕和躲避。
“什么时候,把手才能用两次?”他忽然回头,对着电子围墙那边的修理铺老板大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抱怨和愤怒。
把手,是他给这根电击棍加匕首取的名字,这根金属武器设计的很精致,但也仅仅是精致罢了,一次充电之后,只能释放出一次电流,完全无法和真正的军中武器相提并论,除了把手做的曲线顺滑,握上去异常舒服之外,许乐并没有发现什么让自己心动的地方。
所以他叫它把手。
如果电击棍能释放两次电流,先前那刻也就不会如此凶险,难怪许乐对于修理方面的老师兼把手设计者封余大叔如此不客气。
……
……
把手的设计有缺陷,输出的电流强度被刻意调大了百分之二十,从而导致只能使用一次。
坐在电子围墙那边的封余很清楚这一切,他可以很轻易地将这个缺陷弥补,然而他一直没有告诉许乐,也没有去完成——因为他是刻意做出这样一个防身武器给许乐使用。
从很多年前,封余就一直认为,人类如果太过依赖机械,不是什么好事情,只会阻断了人类向体内和宇宙里探去窥视目光的可能性。关于这些理论,封余还暂时不打算和许乐进行探讨,所以听到少年恚怒的质问之后,他只是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是从牛仔裤里摸出那包扁扁的烟盒,点上一根,美滋滋地吸了起来。
许乐垂头丧气地转过了头去,低下了身体。
看着围墙那头,暮色之下,忙碌的少年,封余心里的某个地方被触动了一下。其实他是一个很冷酷的人物,不然也不会一个人逃到东林区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来。然而草原上暖暖光调与身后黑夜的交临,那个少年在红红的夕照下,剥着牛皮,分割着牛肉,时不时在衣服上抹去手掌上的血水……
这是很血腥的一幕,但又是充满了生命美感的一幕,世界上所有的生命,都是在死亡与生存之间流转。封余怔怔地夹着香烟,望着那个挥刀而舞的少年,不禁想起很多年前看的古典文学里的场景,在丰收的秋天,农民收割着庄稼,以植物的残躯换取自己的存活,在部落的篝火旁,男人女人们在喝着酒,拿着火堆里烤熟的动物肢体啃食,十分快活。
一丝微笑浮上了封余的脸颊,这动容的笑容配上他的花白头发,似乎泄了他的真实年纪,有那么一股子沧桑的味道开始流出来。
他一直觉得许乐这个孩子很有趣,因为这个孩子似乎永远将自己的精力都放在那两个理想之上,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在别的方面所表现出来的能力。
比如先前屠杀野牛的那一瞬,除了在军中受过特种训练的人们,谁还能够仅仅凭着一根匕首就杀死那头公牛?为什么这几年里黑市很少有野牛肉卖?
封余想到了先前许乐的疑问,脸上的笑容不禁更加浓郁,在联邦政府严格管理枪械的背景下,黑市贩子们谁敢冒着生命危险去猎杀公牛?
这个孩子……在某些方面真的是很傻,难道他就一直没有发现先前引牛时,自己和他可以比愤怒的公牛跑的更快?难道他就没觉得,自己能够徒手杀死一头公牛,这是比修理好一面电视,更值得骄傲的功迹?
“***,***……”暮色下,许乐一边骂着脏话,一面忍着不适做着屠宰的工作。终于他忍不住了,起身叉腰对着那个抽烟的无耻中年人吼道:“不要骨头还剩两百斤,你再偷懒,晚上什么时候能开饭?”
许乐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各方面天赋,其实在封余的眼里,都算不上什么,因为他这漫长的一生,不知看过了多少真正的天才。而先前杀死野牛时,许乐所呈现出来的与年龄绝对不符的冷静沉稳——虽恐惧的双腿发抖,脸色发白,却依然冷静沉稳——才是封余最欣赏他的地方。
同时,这也是封余认为少年最无趣的地方,所以此刻听到许乐骂脏话,他反而有些高兴,笑成一朵野白合,站起身来,拍了拍屁股。
第十一章 第一机器是怎样炼成的
血腥味十足的牛肉经过平底锅的煎炸,撒下胡椒及各式伴侣,便开始散发出一种浓郁的食材本身香味。银制的餐刀划破微有脆意的肉块表面,和“把手”刺破野牛头颅时飙出鲜血的场景不同,虽然这块牛肉也有些一些血水,但更多的还是那些令人食指大动的汁儿。
常年食用合成食物的联邦普通居民们,对于这种天然的食物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更何况是好肉如命的修理铺老板和少年许乐。
一顿美妙的晚餐结束,许乐收拾了碗筷,将剩下的牛肉和内脏藏入了矿坑旁边这间操作间的奇大冰柜之中,便发现自己获得了难得的轻闲,一时间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了。站在房间里发了会儿呆,许乐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红酒和两个杯子出了门,沿着失修的钢梯,爬到了矿坑上方的草地上。
修理铺老板封余已经在这里发了很久的呆了,他一直看着天地间最后那抹光消失,然后被最全面的黑占据。接过身后递过来的那杯红酒,封余抿了一口,似笑非笑说道:“用我的宝贝儿来讨好我,又有什么想问的?”
许乐提着酒瓶来到了他的身边,顺着大叔的目光往远方的草原上望去,此时夜色早已深沉,不知先前那刻的落日会是怎样的壮观。他知道修理铺老板肯定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不过他也并不想去探询,因为他跟着封余,只是希望能够从对方身上学习到关于机修的知识,而并不是希望能够听到一个令人动容的故事。
再说,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不愿意被人打扰。
“其实……我不是傻子。”许乐忽然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故意装出十分为难,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习惯性地在某一个重要的词语前面刹一下车,加重一下语气。从十年前父母妹妹都死在那场矿难之后,许乐估的人生里,似乎没了什么重心,所以偶尔来一次,总是只会用这种显得比较笨拙的方法表示情绪。
少年的眼睛在夜色中眯了起来,显得有些慎重。其实他早已经猜到了一些什么。在这两年跟着封余的日子里,除了那些机修方法的知识和实践能力,老板让自己摆的那个难看姿式和一些日常的锻炼,大有古怪……
许乐的性情平实诚恳,但不代表他就没有脑子,只是他总以为那个姿式和那些体操,大概是军中的训练技巧之类,所以一直在装傻。或许能让自己的身体更强壮一些?对自己有好处的事情,既然老板让自己学,那就学呗。
然而今天杀死了那头野牛,他的心里平空生出了几丝寒意,老板只是个军中逃出来的机修师,为什么教自己的东西,却拥有如此大的威力?难道他平常教自己的……是传说中军方秘不外传的杀人技能?
“我从来不认为你是傻子,相反,我认为你是天才。”封余将杯口拿离唇边,表情平静,眉角的皱纹里却透着一丝古怪的笑意。
“我也不是天才。我只是不明白,您教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许乐有些无奈地看着封余的双眼,问道:“国防部的机修士官考试,根本不考野战能力,我不想把时间再浪费在这些事情上。”
许乐的声音开始颤抖,似乎正在承受某种难耐的痛苦和煎熬。封余却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平静说道:“以你的性格,既然问出来了,看来你对这个事情是真的很抵触……我只是不明白,你的抵触从何而来。”
许乐的声音依然颤抖,间或有粗重的喘息声响起,他恼怒地说道:“这已经是三十七宪历的第六十三年了……人类的文明都已经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你还让我练这些有什么用?一个人再厉害,难道他可以正面和机甲抗衡?难道他可以飞入太空和战舰对面相抗?”
“我明白,你想成为能修理机甲和战舰三大系统的机修师,所以在你看来,那些冰冷的金属机器,当然要比如蚂蚁一般的个体人类强大的多。”封余冷冷回答道:“但你不要忘了,人类无论发展到什么程度,终究还是生物的人类,你还在这个躯壳里。这个躯壳才是你保命的最后手段,是你必须了若指掌,运转无碍的第一序列机器。”
“至于什么机甲,什么战舰,那只是更外延的东西。”封余缓缓闭上了眼睛,“人总不能一辈子都躲在机甲里,你总要吃饭睡觉上厕所,你要做爱,你要高潮,你要洗澡……一个人不穿衣服的时间都要占据人生的十分之一,那你不穿机甲的时间呢?”
许乐听傻了眼,总觉得老板的话没道理,但又透着股歪理无法打破的妖异劲儿。
封余将杯中残酒一口饮尽,忽然低头笑了起来:“更何况如今的联邦能源紧缺,太空战舰说不定哪天就变成了宇宙中的垃圾。”
“机甲可不需要晶矿,现在的高能压缩能量足以支撑机甲在陆地上的行动。”许乐明知道老板今天肯说这么多话,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可依然倔犟地反驳道:“再说了……什么保命,什么最后躯壳,我又不会去西林和帝国野人打仗,我只是想当机修师挣钱,同时从事自己喜欢的工作,用得着在乎这么多?”
“我们不去讨论你的将来人生,因为在我看来,国防部的考试你不见得能通过,说不定你要给我打一辈子的白工。”封余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笑声渐敛。
“想一想上林那三颗星球上的人们,想想那些延绵数千年的家族,甚至是那七大家,为什么他们一直对那个老头子和老头子的学生们那般尊敬,为的是什么?不就是因为那个老头子自身力量的强大。”
上林便是首都星圈的大区名称,首都星圈由三颗居住行星组成,是整个联邦文明最发达,最富遮,人民生活最安逸的所在。所谓七大家,对于偏居东林的少年许乐来说,是遥不可及的古老上层存在。而封余口里说的那个老头子……
“我的亲妈呀,你喊军神老头子……”许乐不知道是因为痛苦还是害怕,声音颤抖的极为厉害。
“好了,今天的马步不用再蹲了,把体操再做一遍吧。”
封余没有回答许乐震惊的话语,微笑看着已经保持了半个小时标准马步姿式的许乐,心里暗想着,这小子虽然天生抵触这些东西,但做起事情却格外认真,除了他之外,还有哪个十几岁的少年,可以忍受日复一日,长达两年的马步考验?
“注意呼吸,放松心神。”封余站起身来,平静而严厉地看着瘫倒在地的许乐,一字一句说道:“要感受,并且记住你肌肉里最酸楚的颤抖路径,而不是想着去遗忘它。”
第十二章 生硬的舞蹈
身在矿坑土坡上,面对西方静夜空,暗沉昏红的野兽都市在身后,东林大区天穹上的星光那样的黯淡,就像是有无穷层纱,笼罩在大气层的最上方。就在这样一个光线幽淡变幻的环境中,许乐模糊的身影正不停地进行着扭曲拉伸,依照某些即定的套路,探脚,拧腰,沉身,出拳,翻腕,递肘……
封余在旁边平静的看着,一言不发。已经一年多了,少年已经将这一套动作记的滚瓜烂熟,没有丝毫差错的地方,甚至连手指尖斜拖而下的那个角度,都不会偏差一分。
这一套看上去并不复杂的动作,很明显不能算是体操,因为套路显得有些散,而且动作太过缓慢,更像是一种舞蹈。问题在于和上林歌舞团的那些名优们相比,这种舞蹈却又显得过于生硬。
生不是生涩,而是生熟的生,许乐的动作有一种血淋淋的,完全没有被火烤过,极难嚼动的筋骨生肉的感觉。
硬不是生硬,而是操作室里用来当承刀面的强化有机玻璃,又像是东林星草皮下无穷无尽的石头,一味的坚硬,每一个动作都是那样的干脆利落。
这套“生硬”的舞蹈分解开来,大致上有十个动作,每两个动作以相反的方向踏出。待最后许乐认真收回踏出的右脚,以奇怪的姿式蹲起身来后,这一套动作才算完全结束。
看上去并不复杂,运动量也并不怎么大,但是许乐的脸上已经蒙着了一层热腾腾的蒸气,在东林大区的夜空下渗出了红晕。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背,顺着紧身背心的衣角滴了下来,由此可见,仅仅是这么短时间的动作,就让他付出了多少精力。
许乐缓缓地呼吸着,许久都说不出话来。少年本来显得有些瘦削的身躯,此刻却像是充满了一股隐而不发的力量,线条十分漂亮,也不知道再过几年,待他完全成人后,这副躯壳会变成什么模样。
保持沉默不仅仅是因为累,更因为身体里那六百多块肌肉,此时完全被酸痛的感觉占据着,让许乐连一根小指头都不愿意动。每一根肌原纤维此刻似乎都在呼吸,膨胀,磨擦——就像是金属与瓷石的摩擦,令人牙酸痛苦到了极点。
酸楚之后,便是一阵完全自发的颤抖,似乎从许乐的内心深处升了起来,沿循着肌肉神经和那些结缔组织的构成路径,不停地向着四周散开,一路如打鼓般的,震动他的每一细微躯体,让裸在外面的肌肤开始探起一粒粒的小突起,接着消失,就像是有无形的力量,正在他的皮肤上面滑动。
裤管开始在无风的夜晚里瑟瑟发抖起来,掩盖了他双腿不停颤抖的真相。
许乐不明白为什么那丝丝肌肉会自己发热,产生磨擦的错觉,更不知道,那是因为人体的肌原纤维本来就是由两根收缠在一起的丝状蛋白所组成。当然,他也不会知道这些肌肉为什么颤抖,代表什么意思,有什么用处……他只是牢牢记着修理铺老板说过的话,必须要把这些痛苦记在心里,必须要把这种酸楚颤抖的路径记下来。
……
……
换下了满是汗臭的衣服,洗了一个澡,清清爽爽的许乐,耷拉着脑袋再次爬上了矿坑上方,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封余的身边,面色有些发白,看上去就像是大病了一场。封余没有理会他,只是很随意地看着自己膝上的晶屏,淡淡的蓝光泛在他的脸上,将这位修理铺老板的脸衬出了几分冷酷阴柔的感觉。
“内网上又不可能确认鲍龙涛是不是认出我来。”许乐有些疲惫地说道。只瞄了一眼,那熟悉的淡蓝色界面,就让少年知道,老板今天又偷偷侵入了联邦警务系统,上次在钟楼街请李维那一帮子郭帮忙,也正是因为矿坑头顶的这两个人,早已经将州长办公室和警察局的一切内幕查了个真真切切。
能够侵入官方内网系统的人物,当然不是简单人,只是这个看似普通的修理铺老板在这两年里偶尔总会给许乐带来这种惊奇,所以他并不怎么意外,反正又不是惊喜。
有时候许乐也会猜测,老板当年在军队里究竟犯了什么大错,以致于像这种人才,也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