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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乐的眼睛微微一咪,才知道这是总统官邸和国防部的意思。
政丨府方面为了平息民间的反战声潮,弥合社会间的裂痕差距,促进阶层之间的和谐共存,特意派出了军方金星纪录片厂的优秀摄像团队,全程跟踪七组的这次行动,要把这些这些大人物家子女在前线英勇杀敌,与平民子女精诚合作的故事,忠实地呈现到亿万民众的面前……
这是政治,也是宣传,许乐明白联邦政丨府不惜得罪上层社会也要进行此项任务,当然不会错过难得的宣传机会,只是明白归明白,一时间他却很难接受时刻有死亡诞生的战场上,会出现这些搞文艺的家伙。
“这就开始拍了?”许乐皱着浓眉,看着台下正在不停拍摄素材的摄像组,心想这些公子哥们纵情酗情(酒?)狂欢的场面着实不怎么好看。
“先让他们暂时退避一下?”兰晓龙看着许乐的脸色,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反感宣传七组也是自己的机会,试探着问道。
“虽然是国防部派来的人,也不需要这么客气,我们只是果壳的战斗小组。”许乐说道。
“得嘞,明白了。”兰晓龙戴上军帽,摇头向台下走去,带着熊临泉那几个猛人,毫不客气将摄影组赶出了礼堂,完全不在乎那名宣传官难看到极点的脸色和愤怒的抗议。
许乐轻轻的弹了话筒,尖锐的回鸣声响彻在礼堂内部的空间中,正自嘈乱一片的场间渐渐地安静下来,大部分老爷兵都已经喝的有些眼神迷离惘然哀伤悲壮,然而十天来所受的折磨,让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戴墨镜的年轻中校面前再摆什么优越感十足的姿态。
望着这一百二十几个人,一百二十几张面孔,许乐忽然间忘记了自己应该说什么,昨夜想好的那些用来振奋士气的话语,似乎在真实的战争面前,变得没有什么真实的力量。
台下的联邦军人们将将只是一个连,当然他们的装备比一般的连队生猛太多,七组装备本就是果壳特供的彪悍事物,此次国防部总装基直接越过西林前线指挥部,给他们提供了整套尖端装备。
许乐现在是中校,如果死命往上顶一下可以到副师一级,做团长更是名正言顺,然而他终究太过年轻,除了上次的机甲战之外,更没有什么战斗经验,联邦军队里那几名真正的大徒再看李匹夫的面子,再爱煞他的性情,也不可能真正扔一个整编团让他带。
于是这一百二十几人,这一个连便他第一次拥有了真正意义上……自己的部队。
什么叫自己的部队?那就是自己要对部队里每一个人的生死负责。他眯着眼睛,看着这些熟悉或依然陌生的面孔,明白无论自己喜欢或厌恶他们,无论他们是议员的儿子,还是州长的公子,或者只是很普通的平民子弟,自己都必须尽可能让他们活着从战场上回来。
然而终究只是一个将满二十二岁的青年,如此沉重的责任与负担压在了他的箭头,让他说出来的话略显沉重与艰涩。
“你们应该知道我的一些故事。我在现役的时间并不长,但这些年确实经历了一些事情,事实上我早就应该死了,但偏生却一直没有死。”
许乐将墨镜取下插进上衣口袋,略低下头对着通话器说道,清楚而诚恳的声音,回荡在礼堂之中,台下餐桌旁的军人们神情复杂地看着他,听着这些话。
“你们在七组里的这些前辈也一样,他们替联邦做过很多危险的、不能见光的工作,然而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终究还是活下来了。”
白玉兰坐在桌旁,狭长秀气的眼眸间有异色闪过,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死在百慕大矿星上的那些战友。
许乐低着头继续说道:“一个人怕死,其实他也就最容易死,如果你连死神都不怕,那死神往往会怕你,会远远地躲着你。我的年龄比你们当中有些人还小一些,只是我曾经历过生死,知道那个滋味确实不好受,我也怕……但后来仔细琢磨,我往生死那个地方冲过去的时候,凭的并不是热血激素冲昏了大脑,而是极为正确的本能直觉。”
“因为,人活着总是要死的,这是必然。而世界上总有些东西是比死亡还令人讨厌的,用必然的死去搏一把,其实并不算太冒险的行动。”
“这十天晚饭后,安排你们观看了国防部拍摄的战地纪录片,虽然可能你们有的人累的睡着了,但肯定还是看过几眼。在那些纪录片中,你们应该看到了帝国侵略者在沦陷星上屠杀我们的同胞,你们应该看到了那些城镇废墟间无人掩埋的白骨腐尸,甚至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留下的,你们还应该看到了那些和你们差不多年纪的联邦士兵,是怎样迎着帝国人的炮火奋勇冲锋,直至最后变成残躯或者烈士。”
“我知道你们看到了。”许乐抬起头来,看着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说道:“我也知道你们有些人看哭了,这哭是恐惧还是悲愤,我不想探究,是不是怕我也不太了解,但至少你们有感觉,如果没感觉,那你们就不是人,不是人就更不应该怕死。”
这是并不好笑的笑话,许乐这辈子第一次的战斗动员,只是一味平静讲述,带着几丝稚涩与诚恳。
礼堂里一片安静,他看着台下的人们,继续轻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很恨我,但我相信在战场上你们不会无聊到向我的后背开枪。”
说道这一点,他想到了杜少卿和铁七师,想到了在黄山岭伏击战中的新人,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是优秀的指挥官,但我能够保证你们在我的手下当不成逃兵。日后需要冲锋的时候,我会冲在最前面,需要撤退的时候,我会留在最后面,这是我唯一能够给你们的承诺。”
“我不会说什么光彩的将来,豪逸的壮语,单靠几句话就像打消你们的恐惧,让你们嗷嗷叫着变成铁血战士,这不是奢望而是细稚。”他绕头认真说道:“但既然已经确定要上战场冒险,何不挺起胸膛,潇洒走一回?如果结局是命中注定,至少在走向结局的路上,能不能摆出稍微爷们一点儿的姿式?“
“想活着回到首都星圈?你们就必须勇敢,并且我相信你们能够勇敢。”
……
……
(心情非常低沉,直至此时,一个字的稿子都没能存下来,马上就要回家了,莫名阴郁,很烦躁。
然则想到国足也能踢韩国三比零,这宇宙里果然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喜之悦之,深吸一口气,振奋精神,晚上洗完堆积的衣服臭袜子之后,再尝试发一下奋。
祝自己和大家无论处于何等境况中,都不必郁郁……这是很久以前阿愁说过的话,微笑。)
第一百三十八章 除争
战前动员结束。正如许乐自己说的那样,台下逾百名军人当然不可能仅仅因为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便幡然悔悟。灵光乍现,集体变身成为像他这样的三有青年,但大抵总有那么一部分人会有所感触。
勇敢一些不见得就不会死,但将绝望的悲伤留给自己也不可能便多几分活着回来的希望。礼堂内的沉寂抵触悲愤情绪渐渐松动,桌椅移动声、咳嗽声、低声言论声响了起来。
国防部金星纪录片厂的摄影组终于被允许进入礼堂,许乐则是悄无声息地从侧门处走了出去,站在西林夜空下,他点燃了一根烟,想到其实还有一些话没有说,不过说那些真没有太多的必要。
一直握在他手中,沉默了很久的军事电话,终于再一次倔强地响了起来。他看了很久之后,终于摁下了接通的按钮。
“已经确定了出发人员?”电话中传出那位太子爷平静而充满了复杂意味的询问。
“嗯。”许乐回答道。
“你知道我在联邦中除了你之外,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长大之后的郁子都不能算。锡朋也不是,但我必须提醒你,他身份不同。”
许乐紧握着电话,一言不发。
邰之源在电话中淡淡说道:“锡安议长的儿子与儿媳妇参加一次联邦星际探险开发时,不幸殉难,他们家现在就这么一个男丁。”
“什么是身份?”沉默很久后,许乐开口说道:“这三年里,我一直很得意于自己没有成为你的下属伙伴或是别的什么。我一直坚持和你做平等的朋友,是因为我很看重这个词汇。”
“除了平等,还有公平。包括你在内,首都星圈那些大人物们提的要求,在我看来非常不公平。每个在前线浴血奋战的士兵,都有他们自己的故事,我也是老许家最后的孤儿……在我看来,联邦副议长家唯一的男丁,并没有逃避的权力,更何况他本身就是一名军人。”
“公平?”电话中传来邰之源沉稳中透着压迫感的声音,“根本没有受过训练的一群老爷兵,就因为联邦政丨府的政治需要,被你练了几十天,就要被派往前线送死,你觉得这就是你追求的公平?”
“十天。”许乐纠正道。
邰之源冷冷说道:“公平吗?”
“锡朋是联邦副议长的侄儿,我忽然想到钟家老虎那个不成器的侄儿。”许乐思考片刻后,转而说道:“他没有上前线,但你我都清楚,西林钟家族系里的男人,大概有四分之一强都死在了战场上。”
不等邰之源开口,他又继续说道:“你在S2当过兵,受过伤,经历过危险,我知道你现在也在西林前线。”
“你是邰家的太子爷,钟家是首都政客们眼中的西林军阀,然而你们并没有依某些大人物一般,藏在十七师里享受荣光,躲避着危险。正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存在,所以我从来不认为,所谓世家或上流社会天然就有无耻的属性。”
“如果我迫于压力,把这些老爷兵放回首都星圈,难道你觉得对钟家公平?对你公平?对那些死在前线的普通士兵公平?”
听完许乐的话,电话那头的邰之源陷入了沉默,片刻后轻声说道:“钟家需要自己的牺牲,在这个民丨主社会里谋求本不应有的军事力量,而我也只是基于自己的古怪性情,不然我现在应该是在首都星圈看电视新闻。”
“你必须承认,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有些人天生重要一些。”
“不。”许乐回答的简单明了,“世界上本来就不应该有这种人。”
电话那头再次沉默,邰之源一直认为总统先生这次激进过头的行动,而担心作为那把刀的朋友,只是基于太子爷的骄傲与矜持并不肯名言,此时却被许乐油盐不进且不领情的态度所激怒,呼吸微微沉重起来。
片刻之后,他带着一丝嘲讽与不屑说道:“不要忘记,说到平等公平,如果你没有费城李家的背景,没有总统的欣赏,军方那些大佬的暗中助力,就凭你在基金会大楼里做的事情,你以为自己能从牢里出来,能像李疯子一样成为联邦最年轻的中校?”
许乐握着电话的手变得紧了些,他深深了吸了口气,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怒意沉声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自己是拯救联邦的大英雄,因为我去杀麦德林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他是帝国的间谍,但他的老命毕竟是我亲手抹杀的!”
他对着电话说道:“无论何时何人,要拿这中校的军衔问我事儿,我都理直气壮,像他妈的壮汉那么壮!”
……
……
嘲讽怒斥之后,电话两端同时变得一片死寂。两年多间安静的图书馆相逢之后,这一对身份地位气质理念相差极大的年轻人,在朋友这种名义下的相处,还是第一次爆发出如此强烈的对冲。
行星外太空中,邰之源拿着电话,回首望向窗外的幽深夜空与下方不时燃起的洵丽烟火,平静而用心地品咂着许乐难得的长篇大论。
他是联邦阴影幕后的那位太子爷,自然有自己的骄傲,并不愿意在争吵之后先退一步,所以他保持着沉默,然而电话那头的许乐,也一样的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邰之源自嘲地笑了笑,用手指轻轻地抚过唇上的茸毛,想到先前许乐愤怒论功之时,并没有提到两次救了自己的命,明白这块石头执拗地把那些当成私谊,而不像那些却是公义。
一念及此,他的心脏略现柔软,平静开口说道:“就连总统先生都顶不住某个阶层的压力,你只是一个小小的中校,何必来顶?总统和军方选择这种激进的手法,我本来就不赞同。这种手法就算能暂时平息民众的抗议声潮,但却已经在上层造成了某种割裂。我更担心他会不会激进到将矛头指向我们这几个虽然陈腐却依然有很大力量的家族。联邦与帝国正在大战,如果深层次的架构出现了问题,并不是好事。”
军营之中。
许乐也冷静了下来,感慨说道:“总统先生是你们家选择的政治盟友。这些太高远复杂的政治事务,我完全不懂,不过……谢谢你的担心。”
“但你不需要我回到首都星圈后,那些大人物会怎么对付我。”他仰头眯眼望向头顶的星空,说道:“这里是战场,每时每刻都有无数人死去,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重新回到s1,既然如此,我怕那些老家伙做什么?”
“在s2那幢大楼里我本就该死了,在狐狸堡垒的无尽黑夜里,我以为自己也会死,在倾城军事监狱里,我以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活着出去。但总统和老爷子,还有军队里那些大人物们把我捞了出去。”
“我这条命是平白无故赚回来的,是我欠联邦的。其实我也怕死,但……那些帝国人总要赶出去,对不对?”
邰之源平静说道:“对,这是不需要讨论的真理。”
许乐拿着电话开心地笑出声来,露出满口白牙,说道:“终究我们还是有共同语言的。”
邰之源沉默许久后带着一丝感怀说道:“有时候觉得,明明我们两个才刚刚二十岁,正应该青春纵横,却被迫要想很多复杂的事情,经历很多困难的选择,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想想李疯子,你就会发现我们的人生并不是太惨。”
许乐靠着墙壁,紧接着认真说道:“我的队员们一直在辛苦训练这些新兵蛋子,他们已经很累了,就是为了保住他们的命。我不会把这些公子哥故意往火坑里推,也不会把他们藏在机甲堡垒里。事实上你我都应该清楚,这次的任务不会太惨烈。”
邰之源微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总统和军方需要的只是他们出现在前线,而不是他们死翘翘。”
挂断电话之后,他缓缓收回目光,低头想着远方唯一的朋友,心想战场之上哪里又能真正安全的任务?
长桌对面一个中年男人颇有趣味地看着他,说道:“你不可能说服那块石头,事实上,我很想把他调到西林来当我的亲兵。”
这位中年男人穿着标准的第四军区军服,肩上将星压目,虽散漫坐着,却给人一种虎踞威严的强烈感觉,如雕出来的深刻五官里尽是威厉之意。
“我也没有办法说服您。”邰之源平静回答道:“总统先生和军方的大佬们都知道您的军事才华。如今战事已开,这片星域中的七十几个师团,大部分却还停留在战舰中,偶尔去行星表面度个假这种情况持续再久一些,我很担心会激怒总统先生。”
“这是代表邰家的意思,还是……我的机要秘书给的建议。”中年将军淡然问道。
“后者。”邰之源停顿片刻后,认真回答道。
手中掌握着此次大战所有的参战部队,够资格激怒帕布尔总统,敢让邰家的太子爷做秘书。这片星空之中,除了那位独扰帝国十余载,纵横西林无人敢扰的钟家老虎,还能有谁?
……
……
许乐挂断电话,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