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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爷看的真切,大叫一声。他愤怒欲狂,他满腔怒火,他恨意滔天,他拼命挣扎着想冲上去,却被身边士兵用刀背狠狠砍翻在地,痛的满地打滚。
李佑对周围的奇异目光浑然不觉,对两个把总下令道:“只抓杜家父子妻妾为主犯,其余胁从不问,书迷们还喜欢看:。”
短短一句话,意思很明确,除了杜正简和他的儿子以及妻妾,府中其他人全部放掉,不追究罪责了!
婢女、家奴、管事、账房、护院、仆役等等等等,之前早已被李镇抚的残忍暴虐、毫无人性吓到心惊胆颤、肝胆欲裂。只道今天有命难逃了,少不得进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受苦受刑,看样子还很难出来了。
却不料天亮时真的天亮了!李大人再次出现时居然将他们轻飘飘的放掉。这个转折的发生,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活过来的感觉,惊喜到不敢相信。
原因出在哪里?杜府中人又下意识的将目光聚集到俞娘子身上,她依旧无喜无悲,低头立在李大人身后。但这次众人的眼神中没有鄙夷了,而是充满感激和同情。
李镇抚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性子,瞧这光景一定是俞娘子苦苦向李大人求情,并不惜献了身,才换回来这个结果罢。
大家又想起,俞娘子在府中虽被看做妾室,可是真守身如玉的,连老爷都敬爱三分不忍强逼。可她为了大家从李镇抚手底下逃过一劫,竟然不惜屈身事贼。
他们都是小人物,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俞娘子这种行为,对他们这些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受益之人而言,才是舍身饲虎救苦救难感天动地的菩萨情操啊。扪心自问,他们这些卑贱人物的烂命值得俞娘子如此牺牲自我么?
李佑又下令道:“收兵回营!”
杜家主子老少十几人,从五十多的杜正简到他那两岁幼儿,从杜老爷正妻到大公子的小妾被一个个押出,整备待发。就是挂名妾室俞娘子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杜老爷有种心死如灰感觉,从种种情况看来,这李佑绝对是要赶尽杀绝了,其他书友正常看:。他闯荡一世,早有过这种觉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做了个糊涂鬼,李佑到底怎么想的?
此时,俞娘子忽然从人群中穿过来,迈着碎步奔到李大人前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顾地面肮脏,额头在砖上砰砰作响。
她决然道:“杜老爷厚葬父兄、收养民妇,与民妇有大恩大德!大人不肯放归老爷,今生便对他无以为报了!若他罪有应得,但幼儿何辜!恳请大人留下这点杜家骨血,民妇愿尽力抚养成人,以报答杜老爷恩德!不然民妇忍辱偷生,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唯有君前一死,来生再报恩了!”
无数道崇敬的目光重新交织在俞娘子身上,多么伟大的女人啊。又为她担心起来,本来李镇抚已经放了她一马,此时再触怒李镇抚的后果会很严重。
却见李大人讶异的立住半晌,仿佛也被俞娘子的德操震住了。片刻后他肃容整冠,恭恭敬敬拱手揖道:“不想今日得见女中豪杰高义,本官三生有幸!深感敬服,如你所愿,以全卿之节义!”
不知为何,院中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欢呼声。人人心中都有向往光明的角落,古人的高义只在书上有,能亲眼见到这种宛如古风的场景,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幸运?
杜正简老爷热泪盈眶的将幼儿亲手交与俞娘子,老泪道:“杜家之后拜托俞娘子了。”他心里万分内疚,当初他暗中害死俞娘子父兄的行为实在恶劣,现在后悔莫及,不过就让这段事埋在他心中到死罢。
俞琬儿抱着杜家小公子,神思不属的目送长长队伍远去。
此刻杜府满目疮痍,虽然各种执事人口一个不少,但主人家却只剩了一个两岁小公子,以及对所有下人有救命之恩、临危受家主托孤之命的妾室俞娘子…
……
三百三十七章 “超凡入圣”
三百三十七章“超凡入圣”
这年头凡事讲究名分的,如果杜正简满门皆没,没了主人家,那么全府上下肯定树倒猢狲散,没有谁可以收拢得住人心,高邮杜府算是彻底灭亡了,书迷们还喜欢看:。"《》"。本站
但如今李大人留下了两岁小公子,而且也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杜家之人,那么他就是杜家主人和新家主。哪怕他只有两岁,只要有他在,高邮杜家便依旧延续着。
这就是大义和名分。当然这种大义也仅仅只是大义,也许用处很大但并不能包办一切,实际效果还需要靠其它东西来支撑,从朝廷到家族皆是如此。
现在,两岁的杜家家主躺在俞琬儿的怀中睡着了。
劫后余生的杜府仆役奴婢管事账房等目送高邮营士卒远去后,都转头看向俞琬儿,等候她说些什么。那李大人还算不算后账,他们今后还能不能依靠杜家吃上饭,也只有俞娘子晓得。
而俞娘子默默的站在杜府大门里,怔怔出神,方才在屋里的情形在她脑中重现。
当时她随着李大人来到堂中,又进了僻静里间,那李大人便挥手将护卫赶出去,单独留下了她…
“你父兄大仇,本官替你报了,不知你作何想?”李佑大模大样坐到椅子上对俞娘子问道,其他书友正常看:。
还能如何想?俞琬儿心道,这是暗示我以身相许么,这不是不行…
虽然不排斥,她心里仍泛起淡淡的失落感,从十三岁起行走江湖卖艺十年,终于要有归宿了么?
出身低下正妻难做,但如果想当富贵人家小妾,凭她的美貌早有无数次机会,不过始终自尊自爱的坚持到如今。在杜府虽被当妾室看待,可是守住了身子并没有正式成亲,不过为了报仇虚以委蛇而已。
十年坚持,再回首宛如南柯一梦,难道还是宿命般的嫁人为妾?今后只能以“宁做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来聊以自慰了罢。
俞琬儿刚下定决心,却又听见李大人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官看得出来,如你这般女子,怕是不甘受拘束,倒也没什么。”
他话头一转,又道:“其实本官觉得想要更解恨,有很多种法子,报复仇家本人为其一,还须夺占他的家业。只要你照着本官的指点去做,一切水到渠成,以后杜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了!”
最后李佑关怀道:“你如今父兄都已亡故,自家年岁也不小了,还想继续飘零江湖吗?有本官为依靠,杜府可以让你安安稳稳的存身,有什么理由不取?”
为了复仇,为了别的什么,俞娘子动心了,但还是觉得不安。李大人一举一动莫可揣测,玩弄人心的手段出神入化,充满畏惧感的她站在李大人面前,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不踏实…
“大人前半夜对奴家说过,只信任有过欢情的女人,这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不过你想当真,看来你是同意了…谋算得逞的李佑大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书迷们还喜欢看:!你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卿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俞琬儿一咬牙,扭动腰肢极其生硬的坐在了李大人怀中。
李佑深深嗅了几口香气,双手熟练的在她身上游走,直惹得俞娘子终于淡定不住,满面绯红不堪,本来紧夹的双腿渐渐的松了。便打趣道:“外面人多,本官没这个爱好。今后为了办事情,你还得到扬州城来,那时补上不迟。不过眼下你还得多呆一会儿。等到出去时,如此如此…”
从回忆中醒过神,俞娘子脸色一正,对众人吩咐道:“李大人放了我等一条生路,今后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不须担忧。”
在数百人队伍中,李佑骑在马上,踏着夏末朝露,晃晃悠悠朝着高邮城而去。他并不擅长骑马,只是寻空练习过几次,现在可以骑马前进不掉下来而已。
俞娘子想着李大人,李大人也在想着俞娘子,此女头脑聪明有心思,可以栽培,就是不知道在杜家能否立的住脚。
自己已经为她创造了相当有利的条件。对内,替她创造出“圣母”形象,起码有了很不错的基础;对外,又在她身上打上了李镇抚女人这个标签,无论官府还是地方豪强,对她动歪脑筋之前都得三思惹不惹得起。
若真扶不上墙,那也罢了,就是另起炉灶很麻烦啊,李佑叹道。
堂堂的李别驾李镇抚境界高远,不同于普通官员,当然并不是看上杜家那点财产,意图在于染指杜家贩运私盐的生意。而且染指私盐也并不为财,通过贩运私盐掌控各种渠道资源才是他的最大目的。
插手利益巨大的陌生领域,比如说盐业,并不是王霸之气乱放后几句话便能搞定一切,使原有相关者彻底归附的。
人心是最难征服也最不靠谱的东西。就算能用权势强行压服,那收获的也只是阳奉阴违,若底下人联手做起鬼来,上位者也只有被哄骗忽悠得份,其他书友正常看:。
应对之法大概有两点。一是上位者要熟悉状况,掌握细致的一手材料,便不容易被欺骗。二是要在底层掺沙子、插钉子。
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李大人对高邮盐枭杜家鸠占鹊巢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影响深远的布局。
一来既可以通过杜家运营慢慢熟悉盐业情况,摸清盐业中一些关键底数,例如盐场的实际生产状况,现在李佑很怀疑各大盐场生产环节有猫腻。
二来将杜家打造为安插在私盐体系里的抓手,将来借用千岁权势合法化后不至于对底层完全没有掌控力。任何上位者如果在底层没有可以信赖的亲信,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架空。
不过还有个问题,杜家之前依赖于金百万才得以贩运私盐,如今生了这场变故,今后金百万还会用杜家么?李大人觉得自己回到扬州城后,很有必要与这位越来越觉得水深的老丈人谈谈心。
杜府女眷身娇体弱走不动路,李大人便下令从附近村庄借来几辆大车载上女眷,免得耽误时间。李佑脑中不停的思考事情,一不留神信马由缰的靠近了女眷大车。
“你是坏人!”一声脆脆的嗓音,打断了李大人的沉思。他抬目望去,却见大车上有个圆润小娘子直起身子瞪着他。
对这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李佑有印象,昨夜在杜府堂上帷幕中惊鸿一瞥见到过,疑似是杜府二小姐。也不知道杜正简到底是想把她嫁给“朱公子”,还是那位李佑只看过一眼便懒得再看第二眼的大小姐。
旁边中年妇人惶惶然捂住二小姐的嘴,又把她按回人堆里。
李大人不是没被骂过,那些御史骂起他来比“坏人”可狠多了,早就练成了脸面上不动如山的防弹功夫。
奸邪、国贼、佞臣什么的都当耳旁风了,还真没有人对他说“你是坏人”。
面对杜小娘子倔强而又纯真的指责,不知为何却将自从官场得意后,一直掩埋于心底最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弱冠少年本性激发了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李佑策马几步更靠近大车,在一车妇女的惊恐中,指着杜二小姐高声道:“你父亲贩运私盐、横行乡里,草菅人命,是不是罪大恶极!本官捉拿归案,是不是替天行道!而你是不是助纣为虐!说!”
杜小娘子被李大人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吓得泫然欲泣,小嘴紧紧闭上。
李佑扭头大喝道:“吴先函!过来!”
吴把总便小跑到李佑马头前听吩咐。
“告诉她,江都县百姓如何议论本官的!”
吴把总很诚实的答道:“县中百姓皆道镇抚为官清正,勇于任事,造福一方。”
“告诉她本官有多少牌匾和万民伞!”
“牌匾六个,万民伞一把。”
李佑便转头对杜二小姐质问道:“你一个小小女娘的评语和江都县数十万黎庶的评语,谁更对?”
又对吴把总喝道:“继续告诉她,兵营中如何看待本官的!”
吴先函继续如实答道:“自然是士卒归心!”
李佑再次对杜二小姐质问道:“你一个小小女娘的评语和上千士卒的军心,谁更对?”
杜小娘子闺阁弱质,哪里见过这阵仗,豆大的眼泪不停地掉出来,嘴里还念叨:“我父亲对你很好啊,你却那样对我们…”
李佑当即驳斥道:“笑话,书迷们还喜欢看:!谁对你好,你对他好,你就是好人了?你父亲对我好,我就该对他好?那是你们自己一厢情愿!”
完成使命的吴把总又悄悄的退了回去。那高邮陆营的张把总乃是武官世家,年纪轻轻不到三十便任了把总,便对老前辈请教道:“李镇抚为人究竟是善是恶?从今夜行事来看,我观他心性冷漠,又兼心思奇诡,叫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吴把总瞅了瞅前方,苦笑道:“李镇抚此人,远观之很不错,离的近些,便觉荆棘刺手,可再近些,又感到此人还是很好的。左右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哪。”
张把总经验短浅,参不透吴前辈话中意思。此时高邮营中一个胡姓哨长凑到上司面前,笑道:“两位总爷,人人皆知佛道修行修心,李镇抚这般官场高人又何尝不修心?”
张把总对吴先函介绍道:“此乃我营中哨长,读过几本书,平日常见乱掉书袋议论是非,不愧是姓胡的,就爱胡说八道。”
吴把总笑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胡哨长乃是张把总亲信兼半个好友,便没什么顾忌的开口乱说一通。
“李镇抚这类人的心境,与我们这些粗鄙武官不同的,更别说与平民百姓相比了,宛如道行自有高低之别。要我们去议论他的好与坏,就仿佛凡人去议论仙家佛祖的胸怀,那是我们揣测不出来的!”
“俯视众生者的情感,岂能与芸芸众生相同?彼辈的喜怒哀乐,又岂能与凡夫俗子无异?彼辈眼中的好坏善恶,与我辈眼中的好坏善恶,又岂可混为一谈?”
“若将官道比天道,境界越高,人越稀少,所以才有高处不胜寒之说。佛眼看众生,天道视万物,他心中的一思一念,绝非我辈能够体验到的,书迷们还喜欢看:。从此而言,李镇抚的成就早已超脱了我辈境界,在官道算得上超凡入圣,相比起来,我们就是凡人啊。”
“做官做到那个地步,他的是非对错,与凡人的是非对错根本不是一回事了!他们的坚固本心就是对错标尺,拿我们这些凡人为标尺去评判他的是非对错,在他心里大概简直可笑的无从说起。不然他为何能坐到那个位置,并能安安稳稳的坐住?”
“不过事情皆是阴阳相辅相成,假设有朝一日若能轮到我们坐上他那个位置,一举一动既涉及千万人,又牵连到自家的前途命运,谁敢随便凭借凡人的感情来行事?到了那个地步,只怕我们这些凡人也要被迫学他。不想如此的,或学的不好的,就只能英俊沉下僚了,甚至连官都作不了!”
“这种超脱于凡人的心境,缺了凡人的性情,到底值不值得?只能说谁如此谁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胡哨长谈的入巷,神情眉飞色舞,最后慨然道:“到如今,怕是只有那些起于微末时的好友,和他身边最亲近的亲属才可以见到李镇抚的真性情了。别人能看到的,仿佛庙中神像而已。”
两位把总听得瞠目结舌,这胡哨长是李大人的狂热追捧者罢?虽然说得有点道理,得到了一些心得启发,可胡哨长描述的神之又神,也忒夸张了,难道李大人不是人吗?
他们两位把总在李镇抚面前恭敬的以下属自居,对李镇抚的年轻有为说佩服也是有的,但从来没想着用凡人看圣人的心态啊。这胡哨长简直将李大人当成神佛来供奉了,想必他是一定超级官痴,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