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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佑这些日子,偷得浮生几日闲,一直在抓紧时间熟悉鹅毛笔手感。
虽然这东西仍然与钢笔不一样,但好歹都属于硬笔范畴,总比毛笔容易适应。
李佑也不求成名家,能像模像样的写稍微规整的字就行了,反正正式的诏书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挥笔书写。
不过今日李大人的访客真不少,坐下写字没多久,又见会馆轮值管事领着一个中年文士来找他。
那文士一张口,便让李才子吐血三升,“大树先生,久仰久仰!”
这便是大树一诗带来的负面作用了,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人皆以为李大人以大树自喻自比,便号之为大树先生。
大树先生…李大树…听起来实在让李佑不入耳,不禁怀念李探花的叫法。但在京城,可是有真探花的,李探花便叫不出去了。
原来这文士是开了书坊的,想要印李佑至今诗词全集卖,但一时搜集不全,托了会馆管事绍介前来找李佑商谈此事。
出集子当然是好事,那中年文士也爽快,价钱公道,李佑便答应了。约定好近日将自己所有“大作”整理一遍后,付予书坊,刻一本《李虚江景和七年集》,书迷们还喜欢看:。
送走了书商,李佑转身不及回屋,又听闻身后几声欢笑,“小李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李佑回头望去,居然是前上司苏州知府王老头,忍不住的满怀讶异。上前见礼问道:“老大人怎的也到了京城?”
他与王老头合作一向还算愉快,虽然最后关头由于某推官太过强势产生点小小的不自在,但也不算什么仇怨,总是没有撕破脸。何况在陌生的京城忽的见到个熟人,自然带有几分亲切感在心里。
老知府笑道:“下月轮到本府入朝,听说你住在会馆,特意来相见。”
李佑便明白了,地方官从陛辞之后,三年一朝。估计是王知府因为情况特殊,就地接了毛知府的位子,没有陛辞。所以只能按着毛知府的时间段入朝,恰好是下个月轮到,顺便补一下陛辞的过场。
但还是有奇怪处…你是四品,我是七品,你是前上司,我是前下属,然后你主动屈尊来拜见我?对王知府知之甚详的李佑揶揄道:“老大人有话但讲,有事但说。”
王知府赞道:“不愧是你,本官确实有桩…”
话才说一半,又从门外闯进两人,叫道:“苏州李大人何在?”
这十分无礼的打断了老知府,王老头愤而想指责几句,却发现对方是内监打扮…便闭了口。
有一人正是前些日子受归德长公主送五百两银子给李佑的那位,他上前一步细声细气道:“李大人,归德主千岁有请!”
长公主?王知府心头跳了几跳,眼皮也跳了几跳,小声对李佑耳语道:“你在苏州沾花惹草也就算了,竟敢在京城扯到公主,不要脑袋了?”
二百一十六章 垂拱而治的含义
二百一十六章垂拱而治的含义
李佑扫视两个公主府使者,又停顿片刻道:“王老大人对本官有大恩,于情于礼,本官必须要接待。尔等在此稍候,等本官与王老大人谈完。”
随后李祐将王知府请进屋内喝茶闲谈。
两个内监被晾在院中,面面相对无可奈何,只能心里不停意淫道,要是身在天启年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公主随便召见外臣,这不合常理。但归德长公主本身就已经是个不太合常理的存在,大明三百年没见哪个公主在皇宫当管家的。
千岁敢公然派人来请,李佑却不敢去。这倒不是心有畏惧,主要是去了能干什么?有什么好处?
若是被劝说投靠归德千岁,他是不可能答应的;若是被劝说将分票中书位置让出来,他更做不了主。
或者说,公主千岁应该去与许尚书对话,而他李佑去见长公主实属多余,一个不好还会惹出什么嫌疑。
“你和长公主之间…难道与中书舍人有关?”到了屋里王知府追问道。
李佑奇道:“你怎的知晓此事?”
原来王知府此次入朝,还抱着另一个心思,那便是改年龄…他已经六十了,刚当上四品正堂大老爷,心里正快意,可不想爽不了几年就被人催着致仕,所以想打通关节把年龄改一改,其他书友正常看:。
国朝很多官员出于各种原因都有两个年龄,一个是官年,即档案上的年龄,公开的年龄;一个是实年,即真实年龄,只有自己和亲朋知道的年龄。
王老头这样的当然要改小点,可以多耗几年;李佑这样的其实应该去修改老一点,免得有嘴上***之讥,不过李大人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是非改不可。
这也是本朝官场上一个潜规则,谁也不会真对年龄问题追根问底。
某位官员要修改年龄,从技术角度讲有两个环节,一是要修改籍贯所在地的黄册,用二十一世纪情况类比就是派出所里的户口;二是要修改吏部的名籍,就是个人档案。
王知府有位坐监时的同窗,在吏部充任九品杂官,他便找上门去求助。可巧谈起要去当分票中书的前苏州府推官李佑,那同窗便建议王知府也去寻李大人问问。毕竟李佑是一个能与许尚书说得上话,并且是能被许尚书不顾脸面硬推上位的人,关系差不了。
王知府得知李佑有这种人脉,自然是大喜过望,主动登门拜访。只要能把尚书的关节打通了,再把经办书吏喂饱了,改年龄还不是件既简简单单又稳稳当当的事情。
“好罢,我若能见到天官姑且一试,不成也休怪在下。”李佑答应道。
王知府心底大定,侧头从窗户瞅着外面说道:“那两个内监还在等候,你真无所谓?无论如何,归德长公主是皇家之人,与陛下手足情深,连老夫都听说过,你还拒不去见?说不定可以简在帝心,日后有飞黄腾达的造化,错过便没有喽。”
等老大人说完回过头来,却见李佑满眼怜悯的望着他,嘴中却带几分得意道:“你们外官不懂京中事就不要乱发议论了,免得叫人听去笑话,书迷们还喜欢看:。”
也不怪王知府无知,实在是因为他监生出身,没有消息足够灵通的关系网,又一直在地方为官,而且将近三十年都没当过实权正堂官,对各种朝廷内幕情况自然很闭塞。其实李佑本来更惨,但如今比王知府稍强一点。
不过王知府并不蠢,顾不得讥讽李佑小人得志,立刻不耻下问道:“隐约听人说过慈圣(太后)与今上争权,莫非你有此顾虑?”
李佑忍不住卖弄道:“这等见识,都是市井之间愚夫蠢妇买菜卖菜、讨价还价的水准,朝廷大政岂是如此儿戏?”
王知府人老成精,看出来些端倪。估计前苏州府府衙金交椅李大人到了权贵多如狗的帝都被憋屈坏了,借机现学现卖拿他找心理平衡呢。懒得与李佑计较,当下只做出求知若渴的模样给足了李佑面子。
李佑道:“前夜见天官,他曾道,天子当居于九重,垂拱而治。”
九为至尊,九重便是皇宫大内;垂拱而治,轻轻松松治得天下太平。两个词都是用来形容天子的,别人不敢乱套。
但老知府细细品味过,却品出了几分意思。这些词确实是天子专用,确实也有敬意,但整句话串起来让王知府感觉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
王老大人抬头与李佑对视一眼,没继续讨论这句话。
这含义能宣之以口么?难道要明着说,天子就该老老实实学那庙里的神像,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端庄俨然坐在九重大内受着朝拜香火,至于其他什么也别管了。这样才能不添乱,做到“垂拱而治”。
“难道朝臣都如此想法?”王知府又问道。
李佑叹道:“在下也不清楚,但应该相当多,书迷们还喜欢看:。”
“怎的会变成如此?”王知府嘀咕道。
李佑叹道:“本该是主幼国疑,现在是国疑主幼。”
话说李佑的运气真是…他初见许尚书的那晚,许尚书随口问他大政归属问题,这可是个高难度测试。
李佑懵懵懂懂不明内情,既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太敏感不好直接回答。便灵机一动,并不正面议论是非,隐隐晦晦的谈起正统、正德、万历、天启四朝旧事,反正史书上铁板钉钉写着的,谁也不能批他说错了。
不料这正切合了许尚书心理,到了他这个层次,又处在这个敏感时期,看人当然主要看政见。路线一致,政治可靠,出身“清白”,机敏灵巧的人,理当重用。最终许尚书下了决心换掉先前人选,将李佑楔入内阁。
当然,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便好,谁也不会挂在嘴上的。
王知府又坐着想了想,京城这潭水太浑了,朝廷中哪是坊间里巷传言的太后和天子争权?亲母子有什么好争的?
八成就是一帮对天子不放心的大臣们架着太后去压制天子。至于太后秉政,没有祖宗法度和先例,先天不足的好对付。
想至此,王知府起身道:“本官还是速速办完事回苏州了。”京城不易,他王老大人怎么说也是供应朝廷十分之一赋税的天下第三府的知府,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关注上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这种配角可没有李佑的机缘。
此时天色渐黑,李佑达到了目的也不留客了。心中想道,已经拖到这个时间了,归德长公主总该不好意思非要见他了罢。
晚间将年轻英俊的外臣叫到府上密会…这种舆论压力千岁怕是也担不起啊。
二百一十七章 长公主的条件
二百一十七章长公主的条件
李佑送走王知府,很没诚意的对那两位在院中苦挨一下午的内监使者道:“不想今日老上官来访,多谈了些时间,书迷们还喜欢看:。”
两个内监不约而同看了看天色,一时纠结为难。归德千岁严令务必他们要将李大人请到,为表看重才派了两人前来,并说过不许得罪李大人。
可现在都这个时间了,将年轻力壮的李大人连夜领入十王府中长公主宅第,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担待不起啊。
正于此时,又来了两人,对李佑见礼道:“林驸马有请李大人过府一叙。”
李佑当然明白为何变成了林驸马…长公主反应也很灵敏哪,立刻就换了个方式,地点也改成驸马宅第了。
从这迹象看,归德千岁是铁了心要见他…今晚不去,估计明天后天还得派人来请。再将礼节规格抬高点,遣上四个、六个、八个使者,还不去就显得他倨傲无礼了。何况张扬起来,不免要惹人怀疑。
那就走一趟罢,对于死心眼又强势的女人,不彻底打消了她的念头,她绝对会纠缠你不放。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上次在驸马府,他李佑是孤魂野鬼一只,今天则不同了,有靠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旧地重游,半个时辰后李佑又到了驸马府。穿过仪门,被领进前堂。
大厅里点着一排粗如儿臂的明烛,堂内光白如昼,有三四个宫女立于两侧侍候着,书迷们还喜欢看:。中间横着几扇估价千金的大理石屏风,将堂内隔为两个世界。
李佑微微有些失望,他倒是有兴趣想看看这尊贵仅次于太后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结果要隔着屏风说话。
七品见公主是什么礼节?不碰面也好,省的犹豫拜不拜…李佑正乱想时,屏风后面响起依旧清冽的声音,“驸马前夜多有得罪,还望李大***度海涵。”
“不敢不敢。”李佑只微微躬身揖拜道。
沉默片刻,李佑还以为长公主下面要提一提那晚他听了驸马真心话却不推心置腹的不厚道事情。
熟料归德千岁却开口与李才子说起了文学,“我昨夜读书,读到诗经小雅中的北山这篇,有些不明处,闻李大人博学多才,是有名的诗词大家,可为我释疑?”
李佑闻言无语…他上辈子专业是明清文学诗词,不是先秦文学。诗经里就知道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辗转反侧,这北山是什么玩意?
只得如实答道:“下官不读诗经,不知去千岁指的什么…”
便听见屏风后面连连冷笑几声,显然不相信李才子真不知道诗经这一首,大概以为李佑是故意装傻。“北山有词句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一句李大人也不知道?”
这等直白的暗示,听不出来的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对方拽文,李佑也不好示弱,搜肠刮肚想起几名言应对,便道:“兵圣有云,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近代又有大儒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近代还有大儒云,以天下为主…”
李佑尚未说完,耳中传进几声哗啦巨响,抬头便见一扇屏风倒下碎了满地。露出的缺口映着烛光明火,猛然露出个闪耀无比的人物。
匆忙间入眼见得她一身大红凤纹广袖对襟罗衣,肩上金丝云霞帔,内里深衣裙裾。头梳高髻,珠翠环鬓,额头一小方晶莹剔透的圆形白玉,其眉、眼、脸、唇无一不美,神光潋滟,姿容炫目。
这打扮换成别人,那叫暴发户,敢梳高髻满头首饰的,没有几个专门的随从根本就维持不住。但放在眼前这位千岁殿***上,则叫作高贵华美,连推倒屏风都这么帅气…
此刻归德长公主杏眼怒睁,柳叶倒竖,甩开宫女扶持走到李佑面前,冷声斥道:“什么叫天下人?毅宗皇爷煤山殉国,身旁只有王承恩一个内监,天下人在哪里?大儒在哪里?”
是哪句话没说对,搞得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李佑正为这千岁殿下的举动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回话。
“若非我高宗皇爷克绍大统,奋祖宗之余烈,二十年间再复家国社稷。否则神州陆沉,尽蒙胡尘,你等有何机会在此叫嚣天下人之天下!”
听到高宗两字,李佑又走神了…《国朝史略》是他穿越来第一天就买了的,高宗皇帝便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击败了“我大清”,再造大明的英雄人物。
李佑谨慎怀疑这位上辈子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明高宗是个穿越界的前辈…看了高宗皇帝的几大政绩,更是有此感,大开海禁、推行摊丁入亩、废卫所实施募兵制、重视火铳火炮无以复加…
《国朝史略》还是太简略,李佑心里盘算着入了宫后,想办法去翻一翻《高宗实录》,仔细研究研究这位疑似前辈的事迹。
“你为何不言不语?”不知何时长公主结束了一时兴起的演讲,平静下来后责问沉默半晌的李佑道。
你是皇统派,我是文官派,屁股坐的地方已经决定了立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气场又压不过对方,更没法说话,书迷们还喜欢看:。所以李佑继续沉默,心里继续走神,这回是同情起驸马爷,娶了这等妻子,夫为妻纲怎么纲的起来…
归德长公主的亮眸灼灼注视李佑,李大人不敢无礼的对眼,又低了头。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这是李大人尚未出仕之时所写的罢?”
她一提这句,李佑便懂了意思。心中无可奈何唏嘘道,唉…又是一个深深误解小爷我愤世嫉俗无处施展才华的,有谁知道我当时只是为了骗一二十两银子才拿出这首遮羞。
“百无一用非清流这等愤世之言也是李大人所写的罢?还有前几日的不逢大匠材难用,笑看他人成栋梁。”
归德长公主接过宫女递上的茶水浅饮几口,又示意给李佑上茶,继续道:“腐儒极讲究功名出身,以李大人的出身只怕终生不能入台省,即便做了中书又怎样?一辈子文吏有什么意思?”
台是科道,省是六部,正常情况下,李佑基本是终生无望的。他借此回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