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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随着旗袍少女走在这里，好像一瞬间来到了一百多年前，的确是让人心情大好。
服务员引着几个人踩着小路，来到一间雅室。房间正中，是一张整块木料雕刻而成的八仙桌，屋里案几、书画、笔墨纸砚样样俱足，好像是一位文人雅士的书房模样，一本袁枚的《随园食单》打开了一半，看似随意地放在一旁。
李星野不由得暗叹这房间布置得太过用心，不知道这顿饭会花销多少。幸好自己身上带着银行卡，不至于当场摸不出票子。
几个人正好四面落座，开山狼陪在李星野身旁。服务员没有多做招呼，转身就要离去。
狼哥赶忙喊住了她，“旗袍妹子，别着急走哇，我们哥几个还没点菜呐。”
锦鲤不失时机地跟着喊着：“就是，赶紧把菜谱拿来看看。”
服务员疑惑地打量了他们一下，“几位贵客真是贵人多忘事，既然是小店的会员，怎么会不知道小店的规矩呢。”随即，她的脸上又挂上了笑意，“我们这里的客人，是不点菜的。我们的菜品肯定对得起每位贵客，请各位安坐稍歇。”
几位第一次来的贵客面面相觑，想不到这个小院子不仅布置得别有洞天，而且规矩又如此特别。
“算逑，这地方看布置也该是个高档的地方，星哥尽管坐稳，他们应该不会拿油炸花生米和拍黄瓜糊弄我们。”看着旗袍妹子走了，开山狼低声说道。
一会儿工夫，有两名身材窈窕的服务员婷婷袅袅地走了进来，其中一位端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红漆托盘，上边摆着四个透明的杯子。
那端着托盘的姑娘在近前站好，恭恭敬敬地端着托盘，另外一位两手托着茶杯，在每位客人面前放好。
“我擦，狼哥，这么高档的饭馆儿，喝茶的杯子怎么这么差，看着就是咱们喝白酒的口杯啊。”锦鲤趴过去看看，不屑地说着。
“就是啊，而且这杯子看上去还是个残次品，玻璃里好像有杂质啊。”黑龙都忍不住了，“咱们会不会被人抓了大头？”
“你俩懂个屁啊！”开山狼脸上挂不住了，他瞪大了眼睛，也是疑惑地看着这一拃高的透明杯子。
“还是狼兄有见识。”李星野点头道，“这杯子不是普通的玻璃，而是用东海水晶的天然水晶雕琢成的。虽然这东西其实也不太值钱，但人家也是上了心思的。透明的杯子与绿茶相配，倒是最为合适。”
他在渤海国的古城里见过水晶拼成的巨幅天窗，所以对这东西的质地一眼就看了出来。
“这杯子里泡的什么茶叶，又绿又长，好像小白菜叶子一样。”
“别瞎说了，白菜叶子能这么香嘛。应该是什么好东西。”
开山狼知道，说得越多越是露怯，他笑而不语地看着两个感慨的手下，脸上一副高深的样子。
“猴魁两头尖，不散不翘不卷边。”李星野端起杯子闻了一下，“这茶香里透着一股兰花味儿，的确与众不同。”
透明的杯子里，茶汤碧绿透黄，茶叶在热水中舒展浸泡，香气源源不断地萦绕在诸人鼻尖。
“两叶抱芽，扁平挺直，自然舒展，白毫隐伏。”李星野喝了一口，“清代咸丰年间，在安徽黄山北麓太平县开始出产这种茶叶。虽然不如龙井有名气，但此茶形状和香气都十分独特，也是香飘一百多年了。”
他以前就偷偷喝过黄半山的各色茶叶，每喝一种，也都查找过资料，所以谈论起来也是如数家珍。
一杯热茶下肚，本来已经有些饥肠辘辘的肚子被涮了个干干净净，让人对接下来的食物有些迫不及待。
过了一阵工夫，两个走路如风摆柳的曼妙身姿走了进来。李星野注意到，这还是刚才上茶的那两位服务员。看来这里的规矩的确不少，每一桌客人由专门的人伺候。
开山狼兄弟三人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们端着的那个古色古香的红木食盒。
房门之外就是翠竹掩映的院子，为了防止厨房的油烟和噪声打扰客人们的饮食体验，所以上菜的时候，服务员需要穿过长长的廊檐，走上一段挺长的路。
在室外行走，难免会被风吹。为了防止菜品凉透，影响口感，所以用封闭的木盒暂时保存。
李星野也是暗叹这家饭庄细节真是到位。
木盒里的东西看上去不轻巧，两位服务员把盒子放在桌子一边，其中一位服务员恭恭敬敬地端着木盒，两人合力，抬出来一个红木托盘。
托盘里是两个海碗大小的炖盅，呈现阴阳鱼的样式，互相环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托盘一角摆着半个木瓜，被雕刻成了一只金蟾的样式。
这木瓜本身就是金黄的颜色，雕刻出来的金蟾有拳头大小，样子栩栩如生，张着黑洞洞的大口，正对着炖盅。
收拾好木盒，两位服务员站在一旁，其中一位轻启朱唇，脆声说道，“第一道菜，美人如玉。”
说完，就要躬身告退。
开山狼赶忙喝住她们，“妹子，这东西到底是什么做的啊？”
二人抿嘴轻笑，摆摆手，“贵客不要为难奴婢。店里的规矩，是不让我们多嘴的。请几位不要怪罪。”
说完，转身出去，消失在院子里。
美人如玉，这名字倒是勾人，只是不知道盛名之下，其实如何。李星野招呼着几位，拿起筷子，试探一下究竟。
第287章 野性之口（四）（）
热气蒸腾的两只炖盅，正好合二为一，组成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圆形。
开山狼第一个把头探到桌子上方，低头看着里面的东西。
“卧槽，这是啥啊？”
只见靠金蟾造型那边的炖盅里，满满的都是透明清亮的汤水，里面是一块块洁白的肉块。那肉每块只有拇指大小，却是洁白晶莹，呈现半透明的样子，真好似一块块美玉浸泡在清水之中。
更为奇特的是，那些肉块虽然是许多小块，但却堆积成一个完整的人形样子，远远看去，真好似一个正在入浴的美人的背影。
锦鲤心细，他仔细查看一番，惊讶地喊道，“卧槽，这个人形的胳膊和腿都是完整的，里面还有骨头的样子，跟真人的结构好像一样啊！”
这一炖盅里的东西看不明白，开山狼又把头都凑到另一个的上边。
“卧槽，这又是啥啊？”
另一大盅里面，大多是白白亮亮的半胶质的东西，虽然也有透明的汤水，但只是浅浅地没过表面。仔细看去，里面的东西也不是完全一样，有的是完全白色透明的胶冻样的东西，有的则是表面面黄白，微微呈现蜡质状态的略微透明的东西，带着脂肪样的光泽。
“既然是吃的，就别客气了。看到半夜也看不出什么味儿来，来，动手！”星哥做出了英明的决定。
锦鲤拿羹匙在盛着肉块的那只炖盅里盛出一勺汤汁喝了一口，“哇！鲜得人眉毛都掉下来啦！”
经常吃各种方便食品的几个人都能吃出来，这鲜味绝对不是用味精蚝油之类的调味料勾兑出来的。
“这汤汁应该是用老母鸡、火腿、干贝这类鲜味十足的原料炖煮出来的，道理就像那道有名的川菜开水白菜一样，看上去清澈透明的一碗平平无奇的汤，却是下了五六个小时的功夫。”星哥砸吧了一下汤汁，夹起一块肉块。
这肉块入口极为软嫩，同时又很有弹性。牙齿轻咬，滑嫩的肉质吸饱了汤汁，在嘴里混合在一起，让每一颗味蕾都品尝到前所未有的鲜美。
吃完一口肉，李星野吐出来一小块同样洁白晶莹的骨头，看上去的确和人的小臂骨头差不多的样子。
这到底是什么肉，不仅摆出的样子是人的形状，就连骨头都是一样的？
其他三位远没有李星野这么细致，挥着筷子早争先恐后地往嘴里填满了肉块。
吃过这一半，每个人的嘴里都是咸鲜的味道，拿起羹匙去试试另一半炖盅里洁白凝冻一样的菜品。
“嗯！又香又甜，我差不点把舌头都吞了进去！”锦鲤又是一声惊叹。
这碗炖盅里的，其实是一道甜品。
“这白色的东西我认识！”开山狼终于抓到了机会，得意地看着锦鲤，心里想着，这下你这多嘴的货可抢不来我的话头了吧。
见众人的眼睛都看着自己，狼哥心里大爽，摇头晃脑地说道，“这是燕窝，我前些日子在富豪酒店的后厨偷偷吃过。”
原来，这兄弟三人为了报答李星野的救命之恩，的确费了一番苦心。
开山狼上位之后，没有着急耀武扬威，也没有趾高气扬，而是第一时间跑到了厨房里，专门等着厨师长大驾光临，这沧海市哪里有特色的好吃的。
对于这位不骄不躁的富豪酒店的明日之星，厨师长也是倾囊相授，但狼哥总是觉得他介绍的那些地方还是太过平庸。
终于，在一次推杯换盏之后，带着八分醉意的厨师长告诉了他一个秘密。
以前王生水曾经带着他去过一个神秘的小餐馆，那地方虽然远离城市，但档次不比富豪酒店低，而且里面的菜品更是人间难寻。
那次就是“食过返寻味”的王老板，带着他去见识见识，让他也学一下，将来在酒店里也依样而施为，提高一下酒店菜品的档次。
打听到了这处餐馆的位置和进入方法后，开山狼就动起了心思。反正现在的王总，整天都是闷在酒店里，哪也不去。干脆自己带着小弟请星哥就去一次那个餐馆，顺便自己也开开眼。
和大厨混熟了，高档的食材自是没少品尝，所以狼哥一眼就认出了这燕窝。
李星野一听是燕窝，就又用羹匙盛了一块那颜色微黄的微微呈现蜡纸的胶冻，闻了闻，放到嘴里。
一阵香甜软滑的感觉直接滑入了喉咙，的确美味不可言说。
“我知道这道菜的原材料是什么了。”
几位停下了筷子，一起看向他。
“雪蛤。”星哥继续说道。
这雪蛤其实是东北山林之中的一种蛙类，学名叫做林蛙，俗称“哈士蟆”，由于每年要在冰雪之中长眠五个月之久，因此才得名。
由于雪蛤既是难得的美味，又有很大的药用价值，所以一直被人们滥捕滥杀，现在野生雪蛤的产量每年都在持续下降。
雪蛤的整体连骨带肉都可以入药，尤其是雌蛙的输卵管，被称为哈士蟆油，是我国传统的名贵中药材之一。在国内外市场上享有盛誉，供不应求。
李星野在黄半山的药斗里见过蛤士蟆油，他平日里勤学基本功，对于每一味药材的功效和气味，都已经烂熟于心。
所以，他才从那一大碗炖品中，闻出了这是什么。
燕窝炖雪蛤，是一道传统名吃。
百年来，雪蛤都是滋补强身的圣品，对于治疗体弱气虚、神经衰弱、病后失调等病症非常有效。
寻常的雪蛤连腿伸直了也就一巴掌多长，现在做菜的雪蛤，足有一大炖盅，关键是那么多小块碎肉，拼凑成一个人形，实在是花费不少心思。
李星野暗自叹服。
这道“美人如玉”的确是自己闻所未闻的佳肴。
用同一样的原材料，制作出两种口味和口感截然相反的菜品，不仅厨艺高超，心思更是精妙。
一半咸鲜，紧致弹牙。
一半香甜，软糯入味。
星哥正要盛些汤水，仔细品尝一下这道人间美味，却突然感觉哪里不对。
一年来，长期出入生死之间，他身上作为动物的趋吉避凶的本能早就锻炼了出来。
他猛然惊觉，哪里好像有一双眼睛在死死地盯着自己。
第288章 野性之口（五）（）
李星野手里举着汤匙一动不动，眼睛从左到右，一寸一寸地打量着门窗。
如果有人窥探，那里是最可疑的位置。
他猛然站起身来，几步跳出门外。
廊檐下，一根根胳膊粗的柱子，根本藏不住什么人，院子里稀疏的一簇簇竹子，也同样一览无余。
他小心地走到门窗外，墙根处滋生着嫩绿的青苔，仔细查看，上边也没有人踩过的痕迹。
是自己多疑了吧。
走进屋里，书案茶几，桌椅板凳，同样没有一处能够藏人的地方。
真的是自己多疑了吗？
他又拿起汤匙，正要探身去盛汤。
又来了！
那种被眼睛紧紧盯着的感觉却如芒刺在背，让人心里越发不舒服起来。
他注意到，只有自己在探过身子到炖盅附近去盛汤的时候，才会强烈地体会到那种感觉。
而没有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历练的开山狼等人，却是浑然不觉，仍然在大吞大嚼。
看见星哥举止如此反常，那三个兄弟也都停下了手上的筷子。
虽然星哥平时也有板着脸的时候，但他此刻脸上的严肃神情，只有在那艘鬼船的上头才见过。
兄弟三人一起紧张地看着他。
李星野再次把身子探到炖盅附近，一点一点感知着那道眼光。
突然，他的眼睛盯住了炖盅旁边的那个木瓜雕刻的金蟾。
拳头这么小的东西里，无论如何也是藏不住人的。
如果不是人的话，那又到底是什么的眼睛，竟然能够发出如此怨毒的眼神？
金蟾黑洞洞的大嘴张着，答案就在这里面。
李星野拿出筷子，轻轻挑开金蟾。
这雕刻的东西比自己想象的要轻许多，可见厨师的刀工实在精妙，把这金蟾木瓜掏空得仅仅剩下薄薄一层。
金蟾外壳拿开后，在座的人都发出一声惊呼。
一只大个儿的雪蛤趴在红木托盘之上，两只大大的眼睛鼓了出来，怨毒而绝望地盯着炖盅，一张巨口微微颔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李星野看了一眼觉得不对，这只雪蛤的头部的确大得离谱，但整个身子却方方正正地，正好整个儿被那个木瓜雕刻的空壳金蟾盖住。
他举起筷子，轻轻拨动，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另外哥仨不仅皱起了眉头，而且他们的脸色也都已经发白。
雪蛤的身子被夹住打开，竟然是薄薄的一整张硕大的皮肤，还连在微微颤动的头部之上。
餐馆为了向食客证明食材的新鲜程度，特意完整地保留了这巨大雪蛤的头部和全部皮肤，还把皮叠得方方正正，然后与做熟了的菜品一同呈上。
可这东西仔细一琢磨，实在是细思极恐。
被剥皮碎尸的雪蛤，瞪着眼睛眼睁睁地看着炖盅，那里面却是自己的肉和内脏。就这样看着自己的身体被别人一口一口吃掉。
这事情残忍到了极点，难怪李星野感知到那雪蛤眼里怨毒的神色。
在座的几个人谁也没有再动筷子，炖盅里还留着大多的肉块。
“狼哥，我怎么觉得这蛤蟆的眼睛在盯着我看呢？”
“是啊。早知道这玩意一直在看着我们，这菜再好吃我也动不了一筷子。”
“这帮家伙也是够狠的了。还别说，蛤蟆这东西仔细看起来，就是个没脖子的小人儿啊。”
李星野夹起了雪蛤的头部，丢在地上，踏上一只脚，狠狠踩下。
有些事看起来残忍，却是极大的慈悲。
这一脚迅速地结束了它的痛苦。
谁也没有再看炖盅里的东西一眼。半晌，开山狼开口了，“刚才进来之前，门口停着好几台豪车。可见，这处餐馆的生意还是可以的。那些人大老远过来，就是奔着这种东西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