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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脸红,垂着眼皮。
“甄暖。”
“嗯?”
“我这只手疼。”
她明白了,“哦”一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安放在他的肩膀上。水面轻轻晃荡,冲刷着两人的脖子和下巴。
水已淹没渗水口,水位没有继续上升,或许外边的水面已和室内等高。
她挂在他脖子上,渐渐,呼吸有些困难,他的呼吸也越来越沉。
空气很快会耗尽。
“戴青开枪时,为什么扑上来?”
“……”她不吭声。
“我和你说过,不值得。”
她还是不吭。
过了一会儿,
“队长。”
“嗯?”
“我们两个会死吗?”
“不知道。”他笑了一声,却没有笑意。
她趴在他肩头,望着淡绿色的渗着丝丝血迹的水面,发了一会儿呆,问:“队长你怕死吗?”
“没感觉。”他说。
“哦。”她停了一会儿,又问,“那你想死吗?”
“……暂时不想。”
“因为还有心愿没完成?”她缓慢地说着,空气稀薄得她得缓慢克制地呼吸。
“嗯。”
“希望你出去后找到害死阿时的人,让她安息。”
“……”清凉的水滑过两人贴在一起的脸颊,他轻声说,“谢谢。”
他又晃神了,她脖颈间有夏时的气息,那熟悉的叫他着迷的气息。
思绪又回去了很久前,
……
小小的阿时蹲在地上玩泥巴,他经过,她追上来在他身边蹦蹦跳跳,要拉他一起玩泥巴,可他想去抓知了,手一挥,她一个跟头栽进泥巴堆里,嚎啕大哭。
他爸爸听见小夏时的哭声,赶来把他一顿胖揍,让他在巷子口的烈日下罚站。
她怯怯地溜出来,小手背在裙子后边搓啊搓:“小火哥哥,以后我再不哭,再不让言爸爸打你了。”她从背后掏出一根棒棒糖:“我把这个给你吃。”
……
隔壁的牛牛揣着一兜桑葚从巷子里走过,馋嘴的小夏时眼巴巴地看。
牛牛昂着脑袋:“阿时你想吃吗?”
小夏时看着紫红饱满的桑葚,点点头。
“那你叫我牛牛哥哥。”
小夏时瘪嘴:“你又不是哥哥,小火哥哥才是哥哥。哼!”
后来小言焓听了,眉毛气歪:“桑葚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会摘。”然后中午抓着她的手去摘桑葚。
他爬上高高的树,她捧着一个小碗站在树下望。
他摘一大捧放在她碗里,又爬上树。再下来时,她仰着小脑袋,眼睛乌溜溜亮晶晶望着他,嘴巴紫红紫红,碗里干干净净,一颗都不剩。
“你怎么吃这么快?肚皮没有撑破么?”他掀开她的小兜看,小女孩的肚皮平平坦坦。
他把一捧桑葚放进她碗里,重新爬上树,又回头,坐在树丫上,张开手臂,画圈给她笔画:“你慢慢吃,我再摘这么一大……捧,把你喂得饱饱的。”
“嗯嗯。小火哥哥加油。”她抱着小碗用力点头。
他转头往树上爬,抠抠脑袋:“阿时这么能吃,以后要种100颗桑葚树才养得活她呀。”
……
队长,你怕死吗?
言焓没想过这个问题。
他不怕,但他不想。
他一直认为阿时没有死,只因他们之间那么多的回忆,一点一滴,完好无损。
如果他死了,没有人再记得阿时,她也就真的死了。
如果他死了,他和她那么多的回忆,将寄托在哪里?
……
甄暖呼吸渐慢,有很久不吭声了。
他也克制着呼吸,回过神来,问:“你在想什么?”
“沈弋。”
“……哦。”
“我挺对不起他的。”氧气渐少,她的声音渐小。
“……”他微微抿唇,张了张口,低声说,“我挺对不起你的。”
他声音很低,却近在她耳边,振着她的耳膜。
“……”她僵了一下,没吭声,眼睛里浮起一团雾气。
什么都不用多说,什么也不用多解释了。
她歪头靠在他肩膀,安静而安宁。
氧气越来越少,身体的缺氧让她想大口呼吸,可她死死忍着。
“队长。”
“嗯?”
“等你出去了,如果沈弋有得罪你的地方,你别计较,放过他一次,好不好?”
他没做声。
“好不好?”她执拗地问。
他笑:“什么叫等我出去了?今天我们俩,是活活一块儿,死死一起了。”
她微微笑了,他看不到。
她心想,这样好像也挺好的。
“我再去试一下。”言焓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的手术刀呢?”
她递给他,他把刀□□墙顶的缝隙里,让她握着:“你贴在墙上别动,坚持一会儿,我隔一会儿就上来让你休息。有事喊我。”
“嗯。”她乖乖地点点头。
看她借着刀柄的力量和水的浮力依附好墙壁了,他伸手想揉揉她的头,最终却拍拍她的肩,然后潜入水里。
水面很快安静下来。等一会儿,他浮出水面换气,然后潜下去。密码仍然不对,他一次次尝试。
呼吸越来越困难。她之前有些恨他,现在却没有,好像,还是喜欢更多。
她望着他消失的水面,微微笑了。
今天我们俩,是活活一块儿,死死一起了。
这话真好,可是……
她松开一只手,摸摸自己的头,甄暖乖,多给队长一些时间,他一定会找到密码,他一定要活下去。
他好可怜,就当把夏时换给他好了。
她吐出一口气,吐得干干净净,松了手,缓缓沉进水里。
无声无息,不要扑腾,不要让队长发现……
第83章 chapter83()
甄暖醒来的时候,躺在她在c…lab的休息室里,除了嗓子疼,并没有其他不适。
她推开门出去,实验室里没有人,只有干净的台子和仪器,挂钟显示下午,外边天光大亮。
她走到窗边一看,厚厚的雪覆盖了整个世界。公安大院白花花的,干净极了。
昨晚,平安夜。誉城下了大雪。
她一路没遇上人。楼上楼下,办公室的门都关着。
她推开楼梯间的门,身后电梯开了,关小瑜急匆匆走出来,见了甄暖愣一下,简短问:“没事吧?”
“没事。”
她别过头去掏钥匙,低着头,甄暖看见了她发红的眼眶。
“怎么了?”
关小瑜推门进屋,没说话。
“是……刚才去游乐场做痕检了吗?”
“嗯。”
甄暖心里一刺,眼睛微红:“程副队他……”
“带回来了。”关小瑜别过头去,抹眼泪,又解释,“不归你管,给别人接手。”
“游乐场的案件,我和队长都要回避吧?”
“不是,我们都得回避。上级派了工作组下来……”
甄暖明白,密室牵涉到的人和事太敏感,上级全权负责取证采证到验尸调查,他们只能帮帮忙,或许还不能插手。
“队长人呢?”
“应该在医院吧,不知道。……要不是尚局保着,他恐怕会被带走关起来。还不知道会不会停职。”
“他……”她并不确定,“又没有害人。”
“但他得接受调查,你最近也不能乱跑。”关小瑜气得咬牙,“那个t计划里的人都是些什么变态?”
“你知道了?”
“言队都说了。而且,之前那么多双胞胎的巧合本来就很奇怪了不是吗?尚局差点儿被他气死。”
甄暖不做声,尚局应该猜到言焓早有察觉,却一直不表态。
“言队今年是撞了什么邪……”关小瑜说,“昨晚,阳明垃圾场有了发现,之前猜的是对的。找到夏时的整个人了。”
“找到了?!什么情况?”
“面目全非。”
……
甄暖走回楼上,不知道言焓最后是怎么猜到密码的。
手伸进口袋里掏钥匙,蓦然发觉自己换了外套。她立刻跑回休息室,湿漉漉的外衣搭在椅子上,一摸,程放给她的那团纸,就是藏在郑教授蜡像头部的东西,不见了。
被言焓拿走了。
算了。程放把信封和纸团给她,不是不想给言焓,而是担心他俩的安危,让她出了密室再交给他。
但什么都没逃过言焓的眼睛。
她走回办公室,意外撞见言焓从电梯里出来。
她愣愣看着他,面容俊朗,表情寂定,衣服换过了,看不到肩上的伤,只有露出的右手上绑着绷带。
她直勾勾看着他,竟觉恍如隔世。
“看什么?”他说,“水把脑子泡坏了?”
“……队长你还好吧?”
他“嗯”一声,往前走,突然问,“我下水之后,你干了什么?”
“我……手滑,掉进水里了。”
“是吗?”
“是。”
“甄暖。”
“嗯?”
“为我,不值得。”他说,侧脸寂寞得像黑夜。
……
言焓走去解剖室,甄暖跟着进去,就见台子上几块黑漆漆的东西,鞣尸。
碎了的鞣尸。
言焓一句话没说,戴上一层薄手套,过去把堆放在一起的人体块拼凑起来。
甄暖立在一旁,没有帮他。她不敢碰他的“人”,也不想打扰他和“她”。在密室里,她隔三差五地恨他和夏时,可如今看到这幅情景,她一点儿恨意都没有了。
一个人如果活着,她的爱人跋山涉水穿越十年的时间去寻找她,这条路孤独凄苦,但他心里有再相见的信念;
可一个人如果死了,她的爱人独自一人寻找真凶,只为让她安息;寻找她的骸骨,只为给她全尸;这条路,漫漫十年,他是怎么走下来的?
她死了,他真的在用一生的时间铭记她。
“她”萎缩得很瘦很小了,脑袋,躯干,手臂,腿杆,细得像柴火。
室内只有解剖台上开了灯。
言焓低着头,碎发遮住眼睛,看不清表情,只露出消瘦的下巴。
他的牙齿紧咬着嘴唇,嘴巴抿成一条细线。
他轻轻捧了捧“她”的脸,又摸摸“她”头,手掌来回动了动,像怜爱地揉了揉“她”的头发。
他手指轻轻碰一下“她”的脸,小心翼翼而又虔诚。
那张脸坑坑洼洼,不见人形。
鞣尸会完整地保存“她”死时的面貌,她曾被人扔进腐蚀性液体,当然会是这般惨状。
他的食指缓缓从她的额头滑到鼻尖,滑到下巴,轻微发抖。
然后,他盯着“她”的脸,就那么看着。
很久很久,忽然说:“我想单独在这里。”
甄暖转身离开。
解剖室里安静无声,言焓仍立在台子边,捧着那个坑坑洼洼的瘦小的脑袋出神。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终于把她拼好。
他握住“她”的手,穿过“她”的手指,十指交叠。
他俯下。身子,拿脸去蹭蹭“她”的脸颊,又用鼻子蹭蹭“她”的鼻子,嘴唇轻碰“她”的嘴唇,像动物的本能,不能言语只能爱抚。
可……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她”漆黑的脸,直起了身子。
这种感觉……
“她”的感觉……不对!
……
甄暖回到办公室,发了会儿呆,夏时因曾经的甄暖变得支离破碎,她没有记忆,就真的和她无关?
她想起那副惨状,难怪言焓恨她。
她在桌上趴了一会儿,给沈弋发短信:
“我知道‘甄暖’以前是干什么的了。tina。”
想了想,又加一句,
“我想和你谈谈,现在。”
很快,短信回复过来:
“你在哪儿?”
“办公室,我可以出去找你。”
“不用,我过来。”
……
甄暖推开通往天台的门,楼顶上厚厚一层人迹未至的新雪。
靴子踩进去,咯吱咯吱响。
沈弋跟在她后边,问:“那么怕冷,怎么跑到上边来?”
“下边人来人往的。”她的脸缩在围巾里,没回头,“为什么不把我过去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你都不记得了,告诉你做什么?都是些不好的事。”
“你知道那些事是不好的。”她停下脚步。
“……”
“知道是不好的,为什么你现在还做不好的事?”她迈出一步,身后只有风声,她又停下,轻轻问,“因为我吗?”
没人回答。雪地上的脚步声渐近,他从她身边走过。
“沈弋。”
他扭头看她,眼睛映着雪地的白光,看不清情绪。
她抬起脸:“有人要杀我,你替他们做事,换我平安,是这样吗?”
他看她好几秒,平静说:“不是,你想太多了。”
甄暖哑口,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端倪,可她蓦然发觉,这些年,她从来就看不清沈弋的心,也分辨不出他是真话还是谎言。
她低下头:“你说的一个月,又是什么呢?”
沈弋不说话。
她明白了,又抬起头,话未出口,他伸手拉开她的围巾,盯着她脖子上的伤痕,问:“谁伤的你?”
她不能说是言焓,嗓子有点儿涩:“你知道戴青他……我之前以为他是警方安插在你身边的卧底。可他其实是……”
“我知道身边每个人的底细。”沈弋把她的围巾整理好,“一开始以为他是申洪鹰放在我身边的,后来才知道他其实盯着所有人,包括申洪鹰。”
所以他每次出手设计害那些双胞胎时都碍手碍脚,好在有帮纪琛商场争斗的名义,戴青也拿不准。
她听出了:“游乐场的事,你知道?”
他不答。
“我写在本子上的游乐场,是你说的。你知道队长会带我去吧?”
“我不说,他也会带你去。”
“密室设计者是你吗,还是你纵容了戴青?”甄暖问,“华盛旗下游乐场的大项目改造,那样精密又耗时的设计,一定有高层帮忙通关,才不会引起怀疑。”
他没否认,也没承认:“暖暖,学会怀疑身边的人,你会越来越聪明。”
“你说的一个月,是不是又有变化了?”她眼睛湿亮,望着他,“你又有新的计划了是不是?……沈弋你别这样。”
他看她半晌,掏出烟来,抽出一支,摸了摸,没有带火。他从来不用自己点烟。
甄暖缓缓回神,从口袋里摸出c…lab火柴,原想递给他,他已含着烟,欺身低头。
她擦了一根火柴,双手捧着火光凑近他,可烟刚碰上去,冷风一卷,变成青烟。她又擦一根,两只手小心翼翼捧着,火光在她手心摇摆,他抬手护住她的小手,烟凑上去,轻轻一吸,点燃。
他低着头没动,长长呼出一口气,青烟在两人脸颊边弥漫。
他近距离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说:“你的眼睛变了。”
“离开你后,慢慢长大了吧。”一句话里,对他的感激与肯定,不用挑明。
“那是好事。”他笑了笑。
甄暖,当初把她推开,无非是让言焓不要盯他太紧,
他料到言焓会把甄暖当做导致夏时死亡的原因,他一定会狠狠伤害甄暖,但也绝不会让她死,甄暖会心灰意冷,回到他身边。
然而,一个月的约定,她提起,他却再度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