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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四林笑道:“这下你在院出名了。”
苏锦皱眉道:“哎,名人有名人的烦恼啊,你看看,一顿饭还要到外边吃,保不准被人认出来又是一番鸹噪。”
夏四林吃吃笑道:“臭美死你了,心口不一之人,真是不可救药。”
苏锦故作讶异道:“这你都知道啊,原来夏贤弟是我肚中的蛔虫啊。”
夏四林道:“什么蛔虫,恶心人么?你的这些伎俩有心人根本就是一望而知的,今日曹讲授吃了你暗亏,今后怕是要盯上你了。”
苏锦笑道:“你怎知道那姓曹的吃了我的暗亏,我看他是赚大发了,平白无故捞了个好名声呢。”
夏四林道:“你以为做的高明,有一位叫王安石的在我面前说了一些话,似是完全把你看得透了,我也是经他提醒才知道你这些鬼门道。”
苏锦愕然道:“王安石?他当然能猜得出,此人乃是人中之杰,可非池中之物。”
夏四林道:“还真没想到,你们两人倒是惺惺相惜呢,看他那样子,对你也是极为推崇;只是你这么喜欢闹事,怕是不大好,毕竟咱们是来读的,怎地你身边尽是事端呢?这一回险些被赶出院,当时我急的都不知道怎么办好了。”
苏锦见她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心头一动,道:“我答应你,从今日起,我定好好用功,咱们两个一起考个功名让别人瞧瞧。”
夏四林展颜一笑道:“功名不功名的我倒是不在乎,我就是来见见世面的,兄台怕是背负着考取功名的重任,回家好光耀门楣封妻荫子,那就祝愿兄台连中三元。”
夏四林故意提及封妻荫子之说,似是有投石问路之意,两人相处几日,倒是从没相互谈及家中情形,夏四林只知道苏锦家中是做生意的商贾,那还是苏锦试探她是否对商贾之家抱有偏见而故意透露的。
苏锦看她笑的顽皮又温馨,忽然发现,原来夏四林是个极美的女子,虽是男装,但眉弯嘴小,两片小嘴唇粉嘟嘟的,皮肤也白皙的几乎透明,男装在身,却别有一番风情。
看了两眼,心头大跳,忙掉头不敢看,夏四林见苏锦看着自己的嘴唇发愣,还以为他想起了马车上的那流血的一吻,顿时面红耳赤;偷看苏锦的上唇,只见上唇处米粒大小的牙齿印痕,一处小小的伤口早已结疤,想到晨间那旖旎的一幕,顿时心头狂跳不已。
令人各怀心事,默默的一前一后来到车驾停放的场地边上,果然有一家小饭庄,为了免费口舌,苏锦没有惊动正在不远处睡大觉的小柱子,夏四林也默契的没有去惊动自家车夫,那车夫早间被胖揍了一顿,此刻吃了几团糯米饭,正自修养生息。
两人入了饭庄,小饭庄不大,但由于毗邻院,客人倒是不少,两层的小楼,二楼上竟然有着竹篱隔起的小包间,掌柜的殷勤招呼两人上了二楼,在西北角临窗的一间安顿下来,轻声轻语的问道:“两位公子,想要吃些什么?”
苏锦奇怪的道:“掌柜的是怕破坏这里雅致的气氛么?怎地说话如此小声。”
那掌柜轻笑道:“客官有所不知,那边有一桌大人物在饮酒,怕惊动了人家。”说罢朝外努努嘴。
苏锦哦了一声,不再发问,应天院本就是藏龙卧虎之地,与官场和朝廷都有着丝丝缕缕的联系,在这边的小饭庄遇见达官贵人宴饮,倒也不足为奇,加之这个小饭庄环境雅致,四周绿树参天,竹林婆娑,也是一处吸引人的所在。
那掌柜的告罪一声道:“两位莫怪小老儿多嘴,两位点些饭食静静的用,声音放轻些,莫要惊动了人家,虽然有些委屈两位,但请给小老儿点薄面,饭钱待会打个八折,如何?”
苏锦见他言语亲切,说话很有技巧,虽是要求之言,但听起来心里很是舒服,于是也轻声道:“在下省的,麻烦帮我兄弟二人弄些清淡口味的菜,酒便不要了,来些米饭便可。”
那掌柜的挑起大指道:“公子心胸开阔,今后必有大展宏图之时,清淡口味的么?便来一盘新上市的糖拌嫩甜藕片,再来一盘东城湖的白煮鲜虾,蘸些酱料来吃甚是美味,再来一盘菜蔬,小老儿再送两位一盆蘑菇汤如何?”
苏锦看着夏四林道:“贤弟以为如何?”
夏四林点头道:“有劳了。”
那掌柜笑容可掬的帮两人倒上清茶,告罪一声道:“稍候片刻。”说罢转身下楼张罗去了。
小间内顿时静了起来,掌柜说的那边那桌客人不知为何,也是静雅无声,夏四林和苏锦还是第一次单独呆在一处静室中,心头不禁砰砰乱跳,低着头不敢和苏锦的目光相接。
“这首诗写的真好,诗好字也好,不知是出自何人笔下。”苏锦指着壁间挂着的尽有的一副立轴道。
夏四林闻言望去,只见侧壁上一副草酣畅淋漓,墨迹森森的录着一首诗:莫道谗言如浪深,莫言迁客似沙沉,千淘万漉虽辛苦,吹尽狂沙始到金。
条幅既无落款也无题跋,无头无脑的一首诗挂在那边,见苏锦似有感触的样子,夏四林轻声道:“这是前朝刘梦得的《浪淘沙》之八,讲的是蜀地淘金客辛苦劳作去沙筛金的事情。”
苏锦转头道:“刘梦得?这是字,全名叫什么?”
夏四林道:“苏兄莫不是在消遣我,别告诉我说前朝大诗人刘禹锡你却没读过他的大作。”
苏锦汗颜无地,自己还真没读过这首诗,后世虽学的是中文,古典诗文也看的颇多,但中华古代的经典诗作浩如烟海,苏锦也只是略知皮毛而已,何况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和那个难以到手的系花纠缠不清,倒也没念的扎实。
“此诗很有思想啊,看似在说淘金之事,其实乃是借物咏事之作,我看倒是在抒发着什么。”苏锦道。
夏四林听了他的话,回头仔细品味一番,点头道:“苏兄说的是,不但在抒发着什么,而且情绪上也很是悲愤,似乎是受了什么委屈。”
苏锦一拍手掌道:“正是,贤弟好才学,看来一定是博览群,通今博古了,愚兄自叹不如。”
夏四林羞怯的道:“苏兄取笑了,家中藏颇丰,倒是看了点,但博览群通今博古却是谬赞了。”
苏锦呵呵一笑道:“何必自谦,这挂轴倒也奇怪,写之人既不题名也不落款,这般没头没脑的一副字,也不知是那位高人写就,这字也是极好的,愚兄本临摹过圣的草,这字体却非圣的字体。”
夏四林道:“这是颜体,人云颜筋柳骨,这字遒劲蓬勃,正是颜体之本。”
苏锦对夏四林肃然起敬,只看一看便能断定字体,还能随口说出字体的特点,不是下了苦功之人,绝无法做到,苏锦刮目相看之余,也对这位假冒的夏公子多出了一份兴趣,到底是谁家的女儿不爱女红刺绣,偏偏喜欢读写字,舞文弄墨呢?这小叛逆居然发展到要来院中凑凑扰闹,看来也是奇人一个。
苏锦正欲探听一番夏四林的底细,忽听有人在外说话道:“两位公子谈诗论文,我等冒昧聆听于耳,倒想结交一番,不知可否移驾相见呢?”
苏锦和夏四林闻言一惊,原来两人谈得兴起,声音越来越大,惊动了那桌贵客,夏四林朝苏锦看了看,显然是要苏锦拿主意。
苏锦想了想道:“我兄弟二人信口谈论,惊扰了诸位的雅兴,这厢告罪则个,若是诸位不嫌我二人鸹噪,我等这便来拜见尊驾。”
夏四林又是撇嘴,又是扭手,似是不愿见生人,苏锦明白她是女扮男装之身,不愿多与人接触,只得捏捏她的小手,以示安慰。
那边座上开口发声之人笑道:“何来鸹噪之说,两位谈吐风雅,望移驾一见。”
苏锦呵呵一笑,拉了夏四林出了小间,抬头望去,只见东首过道尽头,一名锦衣青年含笑拱手,正恭候两人大驾。
苏锦看那人颇有一番气派,眉宇间神采奕奕,身量虽不高,但隐隐有一种慑人的威严,心里不禁有些嘀咕,也不知此人是什么官儿,竟然有这般气场,俗话说居移气养移体,身居高位之人,哪怕再矮小猥琐,但是那种权势带来的气度却是实实在在的。
两人来到那人面前,拱手施礼,苏锦道:“叨扰兄台了,还请原宥。”
那锦衣青年呵呵一笑道:“恁般客气作甚,相逢即缘,把酒同饮又如何?”
苏锦点头称是,早有人打帘请苏锦和夏四林进隔间,帘幕轻挑,里边高高矮矮的坐着五六个人,有的生打扮,有的打扮的像师爷,有的却像是当官之人一般端坐;苏锦略一犹豫,拉着夏四林迈步而入。
第一四二章 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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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间内几个人纷纷起身抱拳行礼,虽未见面也相互不认识,甚至连名字也不知道,但‘久仰久仰’这些客套话倒也说得顺溜。
锦衣青年请苏锦和夏四林在侧首的椅子上坐下,命门口伺候的仆役加了两付杯盏筷箸,这才道:“两位公子怕是院的学子,倒有雅兴,偷得空闲来着小酒楼品诗赏景,雅致的很呐;敢问两位贵姓大名。”
苏锦微笑道:“兄台客气了,我兄弟二人确实是院学子,蔽姓苏,单名一个锦字,这位是在下表兄弟,姓夏,名四林。”
锦衣公子笑道:“两位报名不报字,看来是年未及弱冠,想来是没有择字号。”
苏锦道:“正是如此,尊驾也是院中的学子么?”
那锦衣公子左右相顾,呵呵大笑起来,身边一名老气横秋的皂衣老者捻须笑道:“应天院恐怕还容不下这尊大佛,小兄弟说话当真好笑。”
苏锦心道:“我只不过是随口应答而已,难道我不知道你这派头根本就是个达官贵人么?只是你们不报字号,我只好暗示你们报上字号而已。”
果然,那锦衣青年停了笑声道:“蔽姓赵,这位是唐先生,这位是秦先生,那边两位公子一姓柳,一姓苏,倒有你的一位本家在。”
苏锦和夏四林重新称呼见礼忙碌一番,这才重新落座,酒店掌柜的早已得到消息,上来询问苏锦那烧好的菜放在何处,苏锦尚未答话,那锦衣公子便大包大揽的做主,将那几盘菜添在这便的酒席上。
柳公子提起酒壶替众人斟满酒杯,苏锦注意观察他斟酒的次序,先是锦衣赵公子,再是那唐先生,然后给自己和夏四林斟满之后,再依次给秦先生和苏公子还有自己斟满,心中顿时对座上之人的尊卑大小有了初步的了解。
赵公子举杯道:“今日有缘相会,干了此杯再说话。”
众人端起酒杯欲饮,夏四林却伸手拽了拽苏锦的衣袖,指指酒杯,有朝院方向努努嘴巴,苏锦顿时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放下酒杯道:“几位恕罪则个,在下兄弟二人下午还需回院听讲,这酒不饮也罢,喝的醉醺醺的,岂非对先生不尊,以茶代酒如何?”
赵公子一愣,想了想抬头对帘外仆役道:“拿我的名帖去院找曹讲授给苏公子和夏公子两人告个假,便说两位公子在陪本人饮酒,下午的学堂便不去了。”
那仆役答应一声,举步要走,苏锦赶忙道:“不必了,在下初到院,方知自己学业疏松,正要认认真真的苦读一番,怎好随便就缺席讲堂。”
赵公子一愣,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忤逆他的意思,一时有些尴尬,那柳公子察言观色,出言道:“苏公子何必急于一时,读刻苦岂是一日之功,半日不进学,也未必便会影响什么,又何必扫了大家的兴致呢?”
苏锦忙苏锦再次告罪,道:“话虽如此,但岂不闻‘不积硅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河。’知识便是在这一天半天的周而复始中积累而成,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啊。”
赵公子抚掌笑道:“好一个明日何其多,真是至理名言,既如此也不强求,茶便茶,权当你们是在喝酒罢了。”
说罢举杯当先饮尽,将杯底亮出,苏锦心道:“你当我喝茶都耍赖么?还亮杯底给我看。”端起茶杯,和夏四林一起,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
众人提著用菜,菜式虽不精致,但胜在原汁原味,清淡可口,苏锦腹中饥饿,吃的啧啧称赞。
赵公子放下筷子,众人忙跟着放下筷子停吃,夏四林处于礼貌也停箸不食,唯有苏锦,叉着两只河虾,细细的咬去壳,丢进口中大嚼。
众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赵公子脸上也闪过一丝不悦,但马上便恢复正常,他用一方雪白的锦帕在毫无油渍的嘴角轻轻擦了擦开口道:
“适才听两位谈诗论字,倒是很有眼光见地,本人平素也喜欢读诗习字,故而冒昧相邀;适才苏公子对刘梦得那首诗给予‘借物咏志,发泄心中情绪’的考评,本人深以为然,你们可知道那刘梦得是因何事而发牢骚么?”
苏锦知道这才是这位赵公子叫自己二人过来同座的初衷,便是要谈谈诗文,论论写字的,不让他满足这点需求的话,这顿免费的午餐定会吃的索然无味,于是配合的道:“还请尊驾给予分说分说,在下也是极感兴趣的。”
赵公子哈哈一乐,道:“此乃前朝党争之祸,那刘梦得为永贞党人所谗言,贬谪至蜀中为小吏,见淘金之民而作此诗,确实如苏公子所说,乃是心有怨愤之意。”
坐在赵公子身边的唐先生忽然插话道:“这刘梦得参与党争,被贬谪也是咎由自取,行为当不可取,借诗言物,诗虽好,但却是牢骚满腹,扰动人心,当罚之。”
苏锦眼珠子都快瞪掉下来了,这姓唐的是个什么货色,居然这也能挑出罪名来,此人若为官,岂不是和朱世庸一路货色么?
赵公子不置可否,道:“今日且谈风月,其他的事不宜多说,秦先生将适才我等观赏的那条幅取出来,让两位公子看看,刘梦的的诗好,我这首词也不输给他。”
被换做秦先生的那名老者忙点头答应,将斜靠在墙角的一只卷好的立轴拿了出来,挂在壁上轻手轻脚的徐徐展开小半副,只见一行草就的长短句的首句四个字跃入众人的眼帘。
苏锦只看了一眼,顿时便傻了眼了,怔怔的说不出话来;赵公子微笑道:“咱们先说字,之所以只让两位看一句,是怕这诗句的内容影响了两位对字的品评,两位公子对这行草字体品评一番何如?”
苏锦还在发愣,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唐先生和柳苏两位公子见他呆傻的模样,眼露鄙夷之色,心道:王爷忒也随性,这两人懂得什么欣赏,不过在隔壁信口胡扯一番,恰巧说的像那么回事,你便请了他二人过来,此刻现了原形了。
夏四林见苏锦发愣,只得硬着头皮顶上,好在她对此到是真有研究,扫目一看,便知是临摹何人,于是道:“这字似乎是学的颜体,嗯……一定是,看这笔画架构,确实是颜体。”
“不错,不错。”赵公子抚掌兴奋的笑道:“夏公子有些本事,这确实是一副学颜体录写之作,可否进一步品评一番呢?”
夏四林仔细看了一遍挂轴,微微摇了摇头,眉毛也轻轻皱起。
赵公子忙道:“怎么?哪里不对劲么?”
夏四林指着那行字道:“颜体除了遒劲蓬勃的风格之外,在笔画上讲究点如坠石,画如夏云,钩如屈金,戈如发弩,纵横有象,低昂有致;而这一句的四个字乍一看倒是不错,细究起来却是形似神不似,风韵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苏锦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