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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不待朱世庸发话,自顾自朗声背诵道:“鞫狱官与被鞫人有亲属关系,包括内亲在五服者,外亲在大功以上者,在审理案件时,为防发生偏袒之虞,皆须听唤。诸鞫狱官与被鞫人……并授业师,经为本部都督、刺史、县令……皆须听换。诸鞫狱官与被鞫人……及有仇嫌者,皆须听换。”
大多数人听得一头雾水,但是此话听在堂上几名官员耳中,不啻为一道惊雷,堂下人群中一位头戴竹笠中等身材的汉子也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第八十一章 审案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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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锦背完几条之后向面色难看的朱知府一拱手道:“知府大人可知这些条文出自何处么?”
朱知府哼了一声不予回答,苏锦微微一笑道:“此乃朝廷于康定元年刑部下的刑统补遗,全文五条计五百七十二字,草民只是背诵了其中的三条,其余的我想不用再背了吧。”
朱知府岂能不知此条款,康定元年刑部为司法审罚公允起见下达的宋刑统补遗五条文,这是他们这些做父母官的必须了解的条文,苏锦一张口,他便知道坏了,被这龌蹉小子钻了空子了。
堂边旁听的晏碧云面露微笑,心中暗赞苏锦智计过人,能根据堂上的情形很快找到对策,如此才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有的;心中对苏锦不由的更加高看一分。
小穗儿拉拉晏碧云的衣角轻声问道:“晏东家,公子爷说的是什么呀?”
这句话也正是旁边众人的疑问,几位大掌柜并一干旁听之人赶紧竖起耳朵听过来。
晏碧云轻声解释道:“苏公子背的是大宋《宋刑统》中条文,大意便是为防徇私舞弊,案件涉及家中亲眷故旧,则主审之官必须回避调换,这位衙内公子是知府大人的亲生儿子,子涉案,父岂能参与审理?”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少东家要问衙内公子是否为知府之子,原来是为了后面这一安排;少东家这心思可用的细了。
他们可不知道,苏锦自己也捏了一把汗,幸而这位苏小官人的皮囊中涉猎颇广,经书子集,公文条陈居然来者不拒,活脱脱是个书呆子,苏锦因此才得以调出所有知识备用;当然他也想好了,万一形势不对,便当众揭穿疤脸黑七一案,没证据也罢,无论如何也要拖几个下水,仁宗一朝管闲事的清官倒是不少,闹将出来总会有人去管一管。
旁观众人和百姓们经明白人指点,也都明白了苏锦的意思,当下嗡嗡声响成一片,纷纷指指戳戳议论起来。
朱世庸心中恼恨不已,本以为草民安懂朝廷律法,这样的律法在实际审案之中几乎无人遵循,却不料蹦出来这么个另类,硬是揪住自己的小辫子,这一下倒是被动之极了,本想立刻表明态度让府丞等人来主持审案,但后面的事情便不好办了;今日打人这个小案子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重头戏在后面,这些同知府丞主簿均不知详情,肯定不能让他们来主持,现在看来,只能丢芝麻捡西瓜,放弃审理这起殴人案件,以免他说嘴胡搅蛮缠。
主意打定,知府大人将惊堂木高高举起‘啪啪啪’连拍三声镇住场面,喝道:“肃静,大堂之上不得喧哗。”
衙役们早已习惯跟知府老爷配合,此刻都对外边嗡嗡作响的人群怒目而视,百姓们赶紧噤声,眼见这会儿知府大人正在吃瘪,万一把自己拖进去打上几十板子出气,岂不是无妄之灾,躺着也中刀么。
“犯民苏锦,本官认为你所言乃是事实,本官确实不应该以审官之身审理你当街殴人一案,但此案并非今日主审之案,事急从权,故而不能由他人代审。”朱世庸看着苏锦静静的言道。
苏锦心中一凛暗叫:“不好,终于来了。”
众人纷纷皱眉,不知知府老爷意有所指,坐在一边旁听的几位商会的东家们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戏肉要来了,苏锦啊苏锦,等着怎么死吧。
苏锦略一思索,朗声道:“大人所言草民不懂,草民所关心的只是这桩殴斗案,是否请那位主官给草民一个公断,我也不说自己无过,但衙内公子辱人在先,草民气不过才愤而出手,根据大宋律法不知该当何罪呢?”
朱世庸心道:你倒是想得美,我已经说了还有其他的案子要审你,你倒是能装糊涂,死活攀着这件小案子不放,想叫我换人来审,也罢,先给你个糖豆子吃。
想到这里朱世庸道:“庐州府人氏苏锦与庐州府秀才朱天顺当街斗殴之事,实乃事发突然,各有过错;但情节轻微不足为考,此案无需过多纠缠,着伤人者苏锦赔礼道歉,并处臀杖二十以儆效尤,朱天顺言语不当,辱人在先,着臀杖十下以示惩戒。”
众人大哗,没想到朱世庸竟然是这个态度,原本以为会对苏锦大加惩戒,却没想到这么轻轻巧巧的便放过了苏锦。
朱天顺张着嘴巴,从白纱缝隙里不可置信的看着自己的老爹,心里大骂:“老东西,这是糊涂了么?搞到最后连老子也打,难道你改行当清官不成?你个老货收了那么多贿赂,娶了那么多姬妾,现在改行来的及么?”
朱世庸当然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挨打,沉声又道:“藤杖之刑可交罚钱以免,每杖罚钱三贯收入官库,你二人自行选择。”
傻逼才愿意被扒了裤子当众打屁股呢,苏锦毫不犹豫道:“草民愿罚。”
当下小穗儿赶紧取了六十贯大钱奉上,朱天顺自然也要走走过场,装模作样的由家人奉上三十贯,师爷收下罚款,一一登记在册。
苏锦转身对满脸纱布的朱天顺长鞠一礼道:“朱公子,在下多有冒犯,下手重了些,这里给你赔礼道歉了。”
朱天顺心里这个气啊,就这么被这小子白打了,但老爹判决已下,不能当堂闹将起来,只得忍气吞声哼了一声以对。
苏锦微微一笑,俯身上前在朱天顺耳边小声道:“下次走路见到小爷可要绕着走,否则当心你的狗牙……”
朱天顺双目圆睁暴跳起来,直扯得脸上伤口生疼,大喝道:“你……你个直娘贼,你给爷等着。”
苏锦呵呵一笑道:“朱公子不愿原谅在下也就罢了,切莫咆哮公堂,否则怕是真要挨板子了。”
朱天顺快要气疯了,欲待反唇相讥,双眼一碰父亲严厉的目光,登时如霜打的茄子蔫了下来,再闹下去,恐怕等不及回家,老爹就要请他吃一顿笋炒肉了。
苏锦笑呵呵朝堂上一拱手道:“知府大人真乃青天大老爷在世,断案英明不徇私情,草民五内俱服,从今日起,草民定当遵纪守法,严于律己,做我庐州一等良民,不负知府大人管教之恩。”
朱知府微笑道:“甚好,甚好。”
苏锦道:“草民告退!”说吧转身便走。
朱知府哈哈大笑道:“你要到哪里去?”
苏锦回头道:“此案不是了结了么,草民自是回家去也。”
朱知府又是一阵大笑,笑声渐渐转低,变成阴沉的冷笑之声,只听他一声暴喝道:“左右!将失德无行、逼人性命的犯民苏锦给我拿下。”
几名衙役虎狼般的窜上来,将苏锦抓的抓扭得扭按倒在堂下冰凉的青石地上抬不起头来。
第八十四章 解密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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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拯将斗笠置于地下,双手整整衣冠,向堂上堂下众人扫视一圈开口道:“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包某便为大家剖析一番此案案情,其实此案漏洞很明显,只需一番小小的推论和演示便可推翻对这位苏小官人的指控。”
众人苦思冥想也想不通为什么看似铁证如山的案件到了包大人口中便成了另一番摸样,纷纷道:“包大人,给我们讲讲吧。”
“久闻包大人智慧超群,今日终于能目睹了。”
“包大人出马,没有什么肮脏伎俩能逃得过他的火眼。”
人群的议论声宛如一根根钢针在朱世庸及商会诸人心头乱捅,捅的血花四溅;痛归痛,此刻朱世庸等人也只能强自忍耐冷眼旁观,他们一个个支楞着耳朵仔细听包拯的话语中是否有破绽和不合理的推断,一旦发现即群起而攻之。
包拯挥挥手道:“诸位噤声,此乃公堂之上,《明镜高悬》匾额之下便是朝廷重地,莫要吵闹喧哗。”
人群迅速安静下来,包拯满意的点点头,开口道:“适才府台大人言道,在那秦大郎身上发现一份遗书,包某想见识见识这份遗书如何?”
知府师爷双眼看着朱世庸征询他的意见,朱世庸虽不情愿,但此刻拒绝岂非自承有鬼,点头小声道:“拿去给他,但要小心。”
言下之意似乎是要师爷防止包拯毁灭证物;那师爷一愣,随即眨眼道:“小人明白。”
师爷小心翼翼托起木盘来到包拯面前,包拯举手欲揭素绫,师爷虽老的牙都掉了,没想到身手倒很敏捷,一转身迅速躲过包拯的手,嘻嘻笑道:“包大人,还是小人帮你揭开为好。”
包拯何等精明之人,立刻明白他的用意,当即脸上变色。
苏锦在一旁看得真切,心道:“这朱知府可够蠢的,堂堂包大人亦是朝廷命官,大庭广众之下怎会干出毁灭证据之事,这可是典型的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包拯脸上怒容一闪而没,随即恢复自然,双手负后道:“那便有劳了。”
师爷笑嘻嘻的道:“应该的,应该的。”当下轻轻揭开素绫,拿起盘上竹签将折叠的纸张轻轻挑开压住,送到包拯面前。
包拯探头仔细观察,眉头忽松忽紧,脸上忽喜忽忧;大堂上下几百双眼睛盯着他的脸色,鸦雀无声,呼吸相闻。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包拯抬起身子,向那师爷道:“多谢了。”
那师爷道:“看完了?”
“多谢。”包拯道。
“不再多看一会了么?”师爷忽然冒出一句,不知道是客套还是调侃。
包拯皱眉道:“有劳送回,以免受到污损。”
那师爷也惊觉自己多嘴,偷眼观看府尊大人脸色,也是不善,当下赶紧将素绫盖起,一语不发的放回公案之上。
“诸位,这份遗书是假的。”包拯第一句话便震慑全场,除了苏家诸人和商会众人以及知道实情的知府大人之外,场上场下均均是一片抽气之声,难怪包大人敢于公开叫板,只要能证明此遗书是假,那么加诸于苏小官人之身的指控便是凭空捏造。
“包拯,公堂之上可不是你信口雌黄之地,此话将被主薄记录在案,你将抵赖不得。”朱世庸喝道。
包拯一双虎目盯着朱世庸道:“包某为何要抵赖?这份遗书本来就是假冒之物。”
“何以见得?”朱世庸道。
“疑点之一,书写遗书纸张用的乃是楮皮纸,俗称白麻纸;这种纸张全大宋只有一家出产,那便是京兆府(注:长安城)张记纸坊,张记纸坊只在京城开了一家分号,大宋近半官民书局用纸皆出自张记纸坊,但因路途遥远,加之价格昂贵,故而我庐州府大量使用的是徽州竹板纸,适才我仔细观察,那纸张下方有张记印章,虽为水所浸映,但清晰可辨;此纸张为张记所出无疑,这便是疑点之处。”
“笑话,这有什么可疑的?我庐州府亦有张记白麻纸啊,虽然数量不多,但也还是有的。”朱世庸嗤笑道。
“苏小官人,你苏记用纸一般用何种纸张?”包拯转向苏锦问道。
苏锦还是第一次跟这位历史上的大名人面对面说话,不免有些激动紧张,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旁听得赵掌柜道:“包大人,这等琐事我家少东家是不会知道的,此事是由苏府管家经手。”
包拯道:“那便更好了,速速传唤此人,此人对我们方才谈话内容不知情,正好可以实话实说,请朱大人派衙役去请来如何?”
朱世庸道:“可有这个必要么?”
包拯道:“干系一人清白罪责,还是慎重为好。”
朱世庸无奈,心道:“便看你搞什么花样。”对着衙役中的一名道:“李班头,去苏府叫那管家前来,一路上莫要让他对人讲一句话。”
李班头应诺一声急匆匆而去,包拯冲着他的背影喊道:“最好是从苏记店铺拿些纸样来。”
不一会儿,李班头带着苏家管家苏福匆匆赶到,两人走得急了,出了一头热汗,张着口喘气;那苏福在腋下夹了一个封好的布包,众人猜测,那便是苏家的日常用纸了。
小穗儿等人的保密措施做得不错,苏福完全不知道苏锦被官府抓起之事,所以他见苏锦和众位大掌柜都在府衙,颇有些意外,忙行礼道:“咦,少东家怎地在此公堂之上?”
包拯可没时间听他主仆叙旧,劈头问道:“你便是苏府管家么?”
胖乎乎的苏福脸色热的发白,咽着唾沫道:“小的苏福,蒙夫人少东家不弃,帮着苏家跑跑腿儿。”
“苏记日常用纸都是由你统一购买是么?”
“那可不……”苏福忽然得意起来搬着手指头道:“柴、米、油、盐、酱、醋、茶、笔、墨、纸、砚,大到车马,小到盘香,哪一样小人不经手?”
苏锦皱眉道:“多嘴的毛病又犯了,好好回答包大人的话。”
苏福一惊,尴尬道:“回禀包大人,纸张是小人所购。”
包拯道:“你采购的是哪种纸张?”
苏福愕然道:“哪种纸张小人不知,小人只知道是徽州客商郑七在庐州的号子,诺!就是这种纸。”说罢将腋下布袋递出。
包拯伸手将布袋揭开,抽出一沓子淡黄色的纸张来看了看道:“是否都是这种纸?”
“那可不,咱和郑七是老熟人了,他家价格又便宜,每袋比市面上要便宜五十多文呢,郑七给我老苏面子,咱也……”苏福啰啰嗦嗦一大堆,净是夸耀自己本事大,买的价格比别人低。
苏锦听得哭笑不得,这苏福人倒是精细本分,就是嘴巴太碎,烦不胜烦。
包拯打断他的话道:“你退到一边去吧。”
苏福道:“没我事啦?”
苏锦皱眉道:“站到一边,莫要多说话,听着便罢,问你你再说。”
苏福忙答应,躬身退到一边。
“朱大人,情况已经很明显了,苏记不用这种纸张,包某敢说庐州城中用白麻纸的不会超过十户,那么这秦大郎写遗书却用了白麻纸,敢问他从何得来此种纸张呢?”包拯问道。
“况且白麻纸价格昂贵,非富贵之家不可能使用此等纸张,难道大人认为秦大郎会为了写遗书而特意买来白麻纸么?若真如此,纸张千张一束,那剩下的纸张又在哪里呢?恐怕在他的住所也无所发现吧。”
“这……”朱知府也知道包拯说的是实情,但到了此时也只能抵死不认,双手一摊道:“这恐怕就要问那秦大郎了,此事你我如何得知,再说纸张来源有疑,便能断定遗书是假的么?包大人太想当然了吧。”
包拯点头道:“大人言之有理,却不能因此断定遗书为假,但这是疑点之一,大人不否认吧?”
朱世庸道:“姑且算是个小小的疑点吧。”
包拯拍拍手道:“那么包某便说这第二疑点。”
堂上堂下一干人被包大人分析案情的过程深深吸引,看似细微之处原来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