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梯子不下台,反倒像是煮熟了的鸭子嘴——死硬死硬,难道是忽然脑子短路,气糊涂了不成?
吕夷简和杜衍虽然惊讶,但是却暗自窃喜,这老小子失心疯了,人证物证均在,居然当面翻案,这下看皇上还怎么护着你,你自己不识抬举,需怨不得别人,我们也没想把你怎么着,只是不想让你抢相位罢了,大不了你还干你的三司使,但是这样一来,怕是你三司使也干不成了。
在吕夷简和杜衍幸灾乐祸的眼光里,晏殊缓缓道:“皇上,臣这么说并非说苏锦矫诏无罪,而是因为苏锦在给我的呈报中并未提及此事,眼前所有的证据仅仅从吕大人手中的一封信而起,真正的证据臣一个没见到,事不目见,而凭耳闻岂能定罪,何况是这么大的一个罪责,臣不敢随便相信。”
“你是说老夫捏造不成?”吕夷简一蓬胡子吹得老高,激动地满脸通红,手脚都有些颤抖,抖着嘴唇道:“皇上,请你给个公道话,我吕夷简何时在朝堂之上敢于胡言乱语?晏大人如此说,便是在公然怀疑老臣的人品,请恕老臣不能容忍。”
赵祯沉着脸看着晏殊,心里极其不痛快,这个晏殊也不知中了哪门子邪,居然胡乱说话,刚才不给自己面子便罢了,自己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驳了面子,但此刻却又胡搅蛮缠,指谪起吕夷简的不是来,这实在是不应该。
晏殊拱手道:“吕相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可不是说吕相捏造证据,我只是提醒吕相,仅凭一封私人信件上所言,你便能认定苏锦所做之事么?要定罪起码要有呈堂证供,不仅要有人证物证,还需对质相询,看看是否严丝合缝合乎逻辑,若是戮力办差之人反倒受了冤案,岂不是教人齿冷么?”
“笑话!海南路转运使还敢捏造?这封信虽是私信,但在老夫看来,上面的话怕都是事实,给个天做胆,王启年也不敢糊弄老夫。”吕夷简大声咳嗽,喘着气道。
杜衍忙上前搀扶道:“吕相息怒,身子要紧,可切莫为了此事伤了身子。”转头朝晏殊怒道:“晏大人,你太过分了,当着皇上的面随便怀疑朝廷命官的诚实,你这是要干什么?”
晏殊正色道:“杜大人此言差异,事关一人生死名节,而此人又新立大功,岂能马马虎虎?必须要谨慎再谨慎,若是随便便为人所诬,弄出冤案来,岂非有损朝廷尊严。”
“转运使信中都说了,匪首大老王亲口招供,还写下供词画押,难道这还有假不成?”杜衍怒道。
晏殊冷然道:“供词呢?匪首‘大老王’呢?你见到了还是吕相见到了?本官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可是总要有真凭实据,而且说句你不爱听得话,对于苏锦的罪责,州府路一级的供词均不足以采信,须得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堂会审取得证人证词方可足信,岂是一名路转运使的一份私信所能定罪,这也太儿戏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杜衍失态,指着晏殊道:“你是怕你自己推荐之人获罪,你难逃罪责,故而才如此狡辩。”
晏殊喝道:“杜枢密,你这话是在当着皇上的面给本官定罪么?万事讲程序,你们喜欢不讲程序便议罪对待别人可以,对待老夫所荐之人断然不成!需知此人还在扬州顶风冒雪殚精竭虑跟那些个屯粮奸商争斗,甚至还有生命之危;你们可以不管粮务,我三司却要为此事处处操心,苏锦也正为此事呕心沥血,眼下十一月二十的限期已过,各地缴收粮食已经到了关键时刻,各地粮库日渐空洞,西北元昊虎视眈眈即将进击,还是多考虑考虑如何渡过这艰难的冬天,这些事交给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去处理的好,莫要乱了轻重缓急!”
“你……!”杜衍一时语塞,晏殊嘴皮子太厉害,明明在说苏锦的事情,转眼便扯到缴收粮食,西北战局上去了,而且大义凛然到无可辩驳,简直快要把人给气死。
“晏大人说的有理!”有人出来帮腔了,一听那尖细的声音,不用看便知道是御史中丞欧阳修了。
“御史台肩负查勘官员罪衍之责,皇上,臣请命彻查苏锦矫诏招安一事,这本是御史台分内之责,吕相、杜枢密、晏三司等尚有大事要做,岂能因此事分神,还是臣去办为好。”欧阳修跪倒阶下向赵祯请命。
赵祯一直没吭声,他在揣摩晏殊的话,晏殊看似是在帮苏锦鸣不平,实际上是在为他自己鸣不平而已,粮务确实是当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为了此事晏殊已经数十日在三司衙门不眠不休,头发都熬白了许多,成效也颇为巨大,至规定期限为止,报上来的官仓收购的粮食居然有八百万石,虽然离粮食缺口尚差的远,但足可佐证苏锦的民间存粮巨丰之语,有了目标便有了动力,晏殊干的也起劲,忽然之间有人拆台,拿苏锦说事,也难怪晏殊这么大的反应。
赵祯甚至有些懊悔自己先前反应过激,苏锦将棘手的扬州之事这么快便平息下来,其中就算有些什么过失之处,难道自己便真的抱着这个皇家的脸面不放,治他矫诏之罪么?
但是事情已经出来了,捂着盖着也不是办法,而且似乎杜衍吕夷简也不肯罢休,两边都是倚重的人,让谁心里不痛快都不好,自己虽乐于看到两帮人互斗,越斗自己便越容易把握住他们,但是在这个冬天,内斗可不是好事,在玩这种猫戏老鼠的把戏,弄不好会把江山社稷给搭进去。
别的不说,一想到拿了苏锦之后,晏殊万一撂挑子不干,粮务这一摊子事无人问津,赵祯便浑身冒冷汗了,这可不是说着玩的,这个冬天可不是混混便能过去的。
欧阳修一出现,赵祯顿时松了一口气,这小子出现的太及时了,此事大可交给他去办便是,省的众人乱吵吵,三堂会审赵祯太明白了,先是御史台派人去搜集证据,再会同大理寺刑部斟酌,然后再报自己知道,自己再下旨命他们三家联合设立公堂会审,一审二审之后拿着结果再报自己知晓,然后才会有最终的结论,就这么查着查着时间便过去了,到时候差事也办好了,危机也过去了,再慢慢的考虑这件事该如何办理便是,一个拖字简直妙用无穷,赵祯得意的笑了。
“你们说的都有道理,朕认为此事还是交予御史台先查勘证据为好,所以朕准欧阳爱卿之请,欧阳爱卿,朕命你提拿人犯,查勘口供证据,一定要尽心尽力不可马虎,其他人便不要在这件事上多烦心了,今冬乃多事之冬,还是将主要精力放在那几件大事上。”
“可是皇上,这事……”杜衍急道。
“不要再说了,朕有些累了,就这么办。”赵祯毫不客气的打断道。
晏殊沉声道:“敢问皇上,苏锦的差事何人接替?”
“接替?为什么要接替?”
“御史台查勘之时,苏锦岂非要停职配合么?”
赵祯摆手道:“不用不用,御史台查御史台的,苏锦办自己的差,两不相干之事,停职作甚?你写信敲打敲打他,朝廷有些规矩他恐怕不懂,别这会子没事,过段时间真出事了,办差也要讲规矩的。”
“多谢陛下提醒,臣一定给予他警告,同时也将朝廷对他此番立下首功的褒奖之意带到。”
赵祯翻翻白眼,心道:“我什么时候要你带去褒奖之意了。”摆摆手道:“晏爱卿看着办,朕的头又有点昏了,退朝。”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赵祯逃也似的走下宝座回内宫去了,吕夷简坐在椅子上面色木讷,杜衍笼着手脸色铁青,两人大眼瞪小眼虽心有不甘,但一时毫无办法。
第三六零章 站好队,跟对人()
众人陆续下朝,晏殊磨磨蹭蹭的留到最后,直到众人散尽,这才慢慢出了大庆殿,正欲转身从殿旁台阶下去往北,忽听一人叫道:“晏大人留步!”
晏殊回头看去,却见路边侧门内一人站在一丛苍翠欲滴的万年青前朝他招手,正是御史中丞欧阳修,晏殊赶紧拱手上前道:“欧阳大人怎地没回去,在此欣赏皇宫花草么?”
欧阳修哈哈笑道:“下官正在等候三司大人呢,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欣赏花草树木。”
晏殊愕然道:“你怎知道我要从这侧门走?”
欧阳修神秘的眨眨眼道:“三司大人难道不是去见皇上么?大殿上人多口杂,许多话怕是开不了口,本人判断三司大人必会从此经过,入内宫求见皇上。”
晏殊心中一惊,这个欧阳修看来不简单,嗅觉比狗鼻子还灵,居然算准了自己要去见皇上,却不知他用意何在。
“欧阳大人真不愧是御史台出身,揣摩心理,查勘细节当真一流,不错,老夫正是要去内宫见皇上,想向皇上回禀近期粮务进度以及出现之弊端,请求皇上指点对策。”
“顺便和皇上说说粮务专使苏锦之事,是么?”欧阳修插嘴道,脸上带着若有若无似笑非笑的表情。
晏殊呵呵笑道:“欧阳大人多虑了,此事皇上既已委派给大人全权办理,老夫怎会不识相从中插一杠子,那苏锦虽是老夫举荐之人,但是否有罪老夫可真不敢担保,刚才在朝上,老夫只是希望有确凿的证据罢了,可不是为了给他开脱。”
欧阳修点头笑道:“三司大人高风亮节,从不偏袒私人,这一点本人是知道的,不过本人现在倒有些后悔这次自告奋勇接了苏锦矫诏一案的调查之事,下朝之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妥,您说我该如何调查呢?”
晏殊不动声色道:“御史台查勘官员的手段欧阳大人比老夫多了百倍,怎地反倒来问老夫如何调查,老夫可不敢替你乱出主意。”
欧阳修左右看看,忽然低声道:“三司大人的意思是要本人秉公办理了?先去提了证人拿下口供,再去询问苏锦,最后两厢对质三堂会审做出决断是么?”
晏殊淡淡道:“怎么做是你的事,老夫在此事上实不能给你出什么主意,苏锦是我三司之人,按理也需避嫌回避为好,欧阳大人何必问我。”
欧阳修皱眉道:“说老实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刚才堂上吕相的那封信中其实说的已经很明白了,按照那封信上所言,苏锦的事儿恐怕不会有假,堂堂一路转运使,怎会杜撰陷害他人的证据,这不是自毁前途么?而且吕相是何等精细之人,他能在朝堂上公然读信,必是经过核实判断,所以此案其实已经很明朗了。”
晏殊笑道:“你们御史台向来都是以揣摩人的心思来办案的么?凭着你的揣摩和观察,苏锦这件案子似乎无需勘察,直接可以定罪了。”
欧阳修一愣,呵呵笑道:“你看看,三司大人骂人都不带脏字,哪有这么当面编排人的,我这不是在分析给您听么?”
晏殊收起笑容道:“欧阳大人,老夫急着要见皇上,你要是有什么话但可直说无妨,若只是想跟老夫闲聊的话,可待晚间去我三司衙门,我叫下边备些薄酒,你我边吃边聊,也省的在这站着吹冷风,岂不快哉?”
欧阳修也收起笑容道:“三司大人的提议不错,不过本人是没那闲工夫了,因为本官也要去见皇上,你我二人同去如何?”
晏殊道:“你也要去见皇上?”
欧阳修道:“当然,我要请皇上示下,苏锦矫诏之事怎么查?如何查?晏大人不给我答案,我只好去问皇上了。”
晏殊皱眉道:“你我一同去,岂不是让皇上误以为老夫与你串通一气?”
欧阳修道:“那也没办法,谁叫三司大人不给我个明示呢?本人虽是御史台官员,但也并非不懂人情世故,说老实话,本人也很纠结此事,我若戮力去查办,哪怕他是圣人也会被我找出罪证来,无论罪证大小,总逃不过我的眼睛,所以无论苏锦是否矫诏,我想查他总是能找出足以让他丢官下狱的罪证。”
晏殊知道欧阳修说的是实话,御史台查勘某人,除非他们不想整死你,否则任你是谁,总是会有让他们抓住的尾巴,现如今谁的屁股后面没有黄白之物?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清白如水?当然御史台也不会蠢到胡乱咬人,但像苏锦这种毫无根基的新进官员,整起来简直就是三只手拿田螺,一拿一个准。
欧阳修续道:“但是另一面,本人知道眼下粮务乃朝廷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苏锦又是个中里手,我若一味的为了办案而办案,岂非舍本逐末?拿了苏锦一人是小事,坏了朝廷粮务乃是大事;一边是职责所在,一边是关乎大局之事,教本人实在难以取舍,故而才来问问三司大人的意见,可是三司大人不给我建议,那我只好去见皇上了。”
晏殊看着欧阳修的眼睛,想从中找到一丝蛛丝马迹,此人名声并不好,自入御史台之后,跟朝中多命官员交恶,且脾气怪异,吕夷简杜衍庞德夏竦之流他不待见,更别说自己这个三司使了,平日见到自己也殊无敬意,甚至远在西北的范仲淹韩琦等人也时常被他在朝堂上指责,此人实在是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角色。
不过皇上对此人倒是还不错,此人的诗文造诣也颇深,虽然人人不喜他,但是谈到这位欧阳大人的诗文,到是没几个不挑大拇指的;对于这样的人,晏殊岂敢跟他交心,一不小心就会入他彀中,被他咬上一口,虽不至于倒台,但也着实让人难受。
晏殊看着欧阳修的眼睛,那双细长的眼睛中一片真诚,毫无狡黠戏谑或阴谋的意味。
晏殊叹了口气道:“欧阳大人,非是我不给你意见,你对形势的分析极为准确,苏锦有没有罪,是否矫诏越权招安,是否拒绝州府援兵而至官兵伤亡,这些事老夫也希望知道实情;但是有个原则便是,关乎社稷稳定的粮务之事万万不能在此事出了波折,苏锦是个人才,少了他,老夫确实没有把握将此事进行下去。”
顿了顿,晏殊继续道:“目前的形势老夫也不妨跟你明言,自朝廷规定期限之日至今已十余日,如今已进入腊月,这十余日各地官仓无一粒粮食购进,市面上的粮食越来越少,眼见即将告罄;秋收之粮和前番官买之粮已经难以支撑时日太久,照此下去,不出一个月,新年余庆尚在之时,恐怕连汴梁城的粮食都要断了,更何况西北战端一触即发,到时候若是无军粮供应将士,后果不用老夫明言,你也必然能猜想得到。老夫忝居三司之职,别人能不管,老夫可不能甩手,皇上知道其中的轻重,所以今日在朝堂之上才将此事交予你办理,他也很为难,一边是国法,一边是社稷,你若是问皇上,教皇上如何答复你呢?”
欧阳修皱眉沉思,脸上若有所得。
“我等食君之俸禄,受皇恩恩宠,关键时候要懂得为君分忧,事事均要皇上明言,这是不负责任的推脱之举,但凡古今名臣,不但君臣相得,更令人称道的便是他们敢于担当,为百姓担当,为社稷担当,为皇上担当,有些事你问皇上,还不如去问自己的内心,答案自在人心之中。”
晏殊一番话语气虽淡然,但是话意却不简单,欧阳修沉默片刻,拱手道:“受教了,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在我动身去扬州之前,我想请三司大人将匪酋沈耀祖交予我手,其实根本不用去扬州查探,沈耀祖押解进京之后从他口中便可得到苏锦是否矫诏而为,有罪或无罪只是数日之间的事情,若让枢密院要走,怕是……”
晏殊一惊,自己怎么将这事给忘了,当真是老糊涂了,侍卫马军一行人刚刚抵京,这事儿自己今天早朝刚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