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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等着皇帝回来想要看一看,过午了却还没回来,怕他厌烦,她从来是识趣儿不打听他的事儿的,可推算着最近朝堂上并不会有什么要事,约莫也能猜着,昨儿一晚上,两个人之间并不太平。
她是从大长公主和他密探之时就没再见他的,心里头盘算着,却只使了丫鬟去瞧太后。
太后明里头是不见人的,暗里却唤了消息,送到养心殿的,却是头风病犯了,听闻已经疼得一宿没睡觉,顺带的,有太后三令五申的话,不许叫他们过去讨烦。
这病犯得,谁都知道是针对李氏,可就算太后是装病,底下人也得擎着。
太后是等不及要了解这件事儿了,皇后心里有了谱儿,先叫召太医,细细询问了一番,见说得重,才使唤人去找皇上。
皇帝在校场上射箭,一横排十个靶子,一箭连着一箭的正中把心,他最近心里头不太平,也就专捡这样能泄火的东西来。可底下人就遭殃了,动不动就遇见他寻营,日日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
后来死把子打得无趣,就叫人放麻雀来打,一回十个,每回三发箭,死有五六个,剩下的就叫正白旗的士兵打,挨个来,每人三枪,死不全的自己下去挨板子,少一只十个,大半天下去,人人轮了一圈儿,没伤的也就还七八个,余下的都瘸着腿捂着屁股的过来谢恩,再东倒西歪的站过去接着来。
终于等到宫里来人了,急急忙忙的跑去禀报什么事情,皇帝微微蹙眉,眼见得要走,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却见他眼神儿一扫又看了过来,随手指点了几个站得正的,“你们几个,明儿去找庄王。”
陆满福眼神儿一转,主子爷就是这样的本事,烦归烦,什么事情都不会落下。
李氏不识抬举,这样天下一等一权势一等一仪表相貌的人物摆在眼前,怎就是不上道。一晚上啊,一晚上,居然……居然还没能沾身。先头那孩子,居然还有人能让她怀上孩子,真必然是个人才,他瞄了眼前头的陛下,比那位厉害的人才。
皇帝回宫御驾走得慢,太后逼他,他是知道的,没准儿就是一个借口下了一个套儿,可他不得不往下跳。
一路上大约也想得清楚了,逼他也好,纠缠这样久,也该有个了断了。
他为着她,真是容尽了生平所不能容,折尽了生平所不能折。
而她是不愿意的,他是想不通她为什么不愿意。思来想去,竟只有她亲口承认的那一句,为那个活该万死的混账守着。
他没法子再容,绝没法子。
第42章 尘埃落定()
太后是不愿意做得这么明显的,可皇后往慈宁宫递消息,显然已经坐不住了,由得她做出什么来,莫若叫她来做,横竖有这一步,也不在乎好看不好看了。
头风病是生养他的时候月子没做好,带出来的毛病,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保养得好,轻易并不会犯,而要它犯也容易,冷水里浸的帕子覆在头上,一刻钟,夜里隐隐约约的疼就变作了一阵阵尖锐刺骨的疼。
那疼是能把人逼疯的,像是有人拿了钉子往脑子里钻。
借着那痛劲儿,皇帝的脚刚刚跨过门口就打了药碗,按着脑门朝里偏了头。
“额涅——”长公主在侍奉她吃药,瞧了一眼门口,来不及管溅了一身的药汁子就去扶她,但听太后忍气又忍痛的声音传出来:“今日门上的是谁,拖去宫门口杖毙!”
“主子——”金嬷嬷劝了句,她就一拂袖砸了床头的玉如意,陡然大怒,“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额涅,”皇帝一步踏进门来,她冲的是谁谁都知道,敛了敛眼,只低了头,“是我叫他们开门的,您要有气,只管打骂我。”
太后那边骤然就没了动静,却是气得窒住,长公主一面拍着她劝她消气,一面朝这边使眼色,叫他先出去。
病成这样是没想到的,他瞧了瞧,到底先退了出去,皱着眉站在了门口。
太后适才顺过气来。
“他是挂心您。”长公主说着好话,也是说给外头的皇帝听,“您好歹听听他怎么说,未必他还是不知错的。”
“他知道错。”太后长长的呼气,压着额往后靠了,只是冷笑,“他倒是知道错的人!我便叫他气死,叫他气死……”一言没完,又疼的说不下去了,一顿才道,“我便叫他气死才罢。”
“好好的,您说什么胡话。”长公主拿捏着劝她,但叫人把药碗收了,再煎一碗送过来,又道:“珩哥儿是一时糊涂,昨儿我去找他,他就愧疚的很了,直说要来给您赔罪……”
长公主一味劝着,太后冷哼,气性却似乎小了些,却还是晾着皇帝外面站了半天,这边送了药来,才瞧一眼,偏了头。
“才就没喝几口,你好歹用一些。”长公主劝她,她只摆手,“凭他气死我,还不如病死,不用了,用个什么劲。叫我眼睁睁着他作,还不如早早下去向列祖列宗谢罪。”
按着额头拧眉不展,长公主劝不动,搁下药碗出门去找皇帝,微微叹了口气,“你进去吧。”
这算是太后消了气,暂时给了一个台阶下,皇帝默了默,抬脚走进了门。
金嬷嬷端着药碗站在床边,他接过来,只在长公主先前坐得杌子上坐了,低着声叫额涅。
太后先没理他,而后才呼了口气,皱着出声:“你要还是那样,趁早就回去,我便死了,也不牢你操心。”
这份儿上他要还能不松口,那就真是存了气死她的心了,她瞧着他吐口。
他敛了敛眼,到底说了出来:“额涅,我回去就了结这桩事。”
“好孩子。”太后阖眼,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
侍奉太后用过药才走,心里有了决断,实行起来却是难的,他在外头绕了许久,才走回了养心殿。
皇后眼巴巴坐在外头等着,一见他就问太后如何了。
他瞧了瞧,但道无事,只叫她去屋里歇着,略坐了一坐,却就找了托辞往后面去了。
她没睡,就坐在妆台前头,从镜子里看着门口,仿佛就在等他。
看见他进来也淡,是真的淡,连那点骄矜也不剩了,只有一双坦坦荡荡望过来的眼睛。
除了跟着他,她什么都能接受。
他一瞬间认清了这个事实,心里好笑,松开帘子走了进来。
到她身前,却猛地伸手一拉,将她按到了妆台上,顺着那微微颤动的眼睫往下看,到鼻子,到嘴唇,低头就咬了上去。
东西哗啦啦掉了一地,腰折在桌面上,脑后是冰凉的玻璃镜,她几乎没什么反抗,轻而易举就叫他抵开了牙关,半启了唇,阖着眼由他或咬或吮,像是没有温度的玉人。
有些东西,其实是一早习惯了的。
他心里连恼恨也没了,停了动作,略略离开了那冰冷的唇,“死也不跟着我?”
她敛眼,淡淡吐了一个是字。
“为他?”
她没说话。
他一扯嘴角,只是抚了抚她的脸,带了一些诡异的诱惑,“他是谁?你说出来,我放你走。”
她险些笑,他竟真以为她是为着他,为着蒙立。可知她眼睁睁看着他死上十次也不解恨,她是想告诉他的,即便不是为着他引诱她的那个条件,可是不行,她心里就是已经将蒙立千刀万剐了一万次,也不能是她亲手送他去死。
就像他知道她身在宫中处处危机,一个不甚就会牵连到他,却也任由着没有动他一样。因他是放心的,晓得她就算粉身碎骨,也不会拖累他分毫。
蒙立呵,要是她当初能够不顾恩情道义的与他一刀两断,这一切会不会都有所不同。
没有孩子,也没有襄王府,没有这深深宫苑,也没有他。
他慢慢的放开了她,直起身来,整理袍袖,而后背转了身,也染上了和她脸上一般的,淡漠的颜色,甚至没有再留一句话。
她是当夜就去了景祺阁,紫禁城最东北角,听闻死过无数获了罪的妃子,幽了废贵人的一座院子,宫里的老人,私下里称之为冷宫。
过去的当夜,皇帝下旨慈宁宫总管谷安川从他带的徒弟里头指一个过去守景祺阁。
这是摆明了要太后安插一个耳目过去,摆明了,他不会再对里头的人存有什么念想。
消息传到慈宁宫时,太后表情淡淡的,但叫谷安川去办,长公主却为他的狠心一震,他是宁愿将她一辈子幽居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方,也不愿稍稍放过她,他是有多恨她。
她一夜都没能合眼,早起服侍太后用了药,紧等慢等的等着他过来,再寻隙跟出去,他却没准她开口,只冷冷望了她一眼,道了句:“打点打点,朕准你去看她一趟,自此,不要再提了。”
御驾浩浩荡荡的走了,她有些怔的瞧着明黄金顶的华盖下头他的背影,只觉这个熟悉的胞弟,一瞬间变得陌生无比。
当日半斤把消息带出去,替她担忧了一个月的襄郡王差点就飞身上马,奔到宫里去,到底是调转了马头,往长公主府去了。
长公主是才回府,听人回禀,才说了请他进来,他就已到了门前,显然是已经急得狠了,一进门就直接问出了口:“她是怎么了?”
她是怎么了,她也没法子回他,叫侍女看座上茶,但叫他坐。
襄郡王却耐不住了,只一甩袖子转身就走,“我去问他!”
“你回来!”长公主一杯茶猛地顿在了桌上,深深拧眉,“你还嫌不够乱,嫌她处境不够糟糕,要再添一把火,叫皇上把她从景祺阁拖出来,就地处死吗?”
“那怎么办?”襄郡王也急红了眼,但伸手指着紫禁城的方向,“他把她抢过去,却不好好待她,只凭他是皇上么?她从小没受过苦,怎么受得了景祺阁那样的地方,他是想她死啊,何不一杯毒酒来得痛快!我去找他,拼了我一条命我也要去!”
他是真的喜欢极了她,只要她好好的,她跟着谁他都不介意,可她若不好,真比杀了他还难受。
“襄王!”长公主按着一杯热茶,差一点点就泼到了他脸上,终只是提声高喝,“你不要命,你妻儿老小还要不要命?”她气得切齿,“若不是在我这里,你可知你这几句话就够他们死上几回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襄郡王怔了怔,颓然在椅子上坐了,只是拿手覆住了眉眼,他是没用啊,若是可以,岂会叫她遭这份罪。
长公主压下了火气,方才略略平和的开了口:“皇上准我去看她,你且等着,该打点的我都会打点了,等我回来,再做计议。”
襄郡王没说话,许久声音才从手底下传出来:“他是嫌她有了孩子,那孩子……”
“付琰!”长公主惊了一下,料不到这件事李明微也会叫他知道,但一语喝住他,缓了口气,才道:“不要说,一个字也不要说,烂在你肚子里。”
她不晓得他知道多少,一旦……符珩的性格,必定要生出更多的事端。够了,有李明微这一桩已经够了。
襄郡王抬起头来,还是忍不住说了半句:“那孩子,并不是她愿意的。”
“我省得。”长公主略顿了顿,却不得不再三的交代他,“她的性子我看得清楚,自然知道她必是有苦衷的。可是付琰,你得记着,这件事不要再提,连你知道她有过孩子这事也不要,为她好,也是为你好。”
第43章 风轻云淡()
过景祺阁主楼,后头是一排倒坐房,其西侧有夹道,穿过夹道,即可见与倒坐房相邻的一座小一院,朝西开门,院门破败,几乎已经看不到红色的漆皮,其上一把沉甸甸的铜锁,隔开了墙内墙外两个天地。
钥匙拿在前头景祺阁一带掌事太监的手里,中午开一次,送膳的太监将晚午膳一并送进去,一同进去的还有内廷的执事太监,一则饭前代上训诫,历数其诸般罪行严行申饬,带其叩头谢罪,方得进食;再则监看,以免哪一日有人横死其中而无人知。
里头原只有东厢房的南屋住了一个废贵人,前儿晚上又紧锣密鼓的送来一个,住了魏贵人隔墙的南屋,隔没一日,紧跟着来了的还有慈宁宫大总管谷安川的八徒弟杜顺,接替武良做了大掌事。
从肥水横流的慈宁宫来到冷宫,虽说是从回事太监跳两级升了掌事,可到这么个连人都少有的地方来,杜顺是一百个不愿意。
谷安川开解他,景祺阁才进去的一个不一样,太后娘娘不放心,到了那里就是她的耳目,当好了差事,把来来往往的人都看住咯,哄得太后高兴,要什么好处没有。再一则好歹是个掌事,到了那地界,岂不是由着你作威作福,比这里好过百倍?
杜顺是个耳根子软没主见的,听他说了两句就绕进去了,欢欢喜喜的搬到景祺阁后头的倒座房当差去了。
从武亮手里接了钥匙过来,头一日放送膳的人进去,他自个儿也跟进了,跟在执事太监后头到了南屋窗口,送膳的小太监把窗台上的空碗拿走,再端出一碗白米饭一碗青菜放上去,再加上晚上的一个粗面馒头,那耷拉着嘴角凶神恶煞的老太监就操着他的公鸭嗓喊废贵人魏氏,过了片刻,便听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而后,是一个低沉的毫无生气的女声。
老太监扯开了他的公鸭嗓开始训诫,说得不外乎是狐媚惑主,败得失行,有负圣恩云云。
这女人,就是前不久侍寝时不知死活的用了息肌丸的那一个,息肌丸,他踮脚瞅了瞅,房前一颗大槐树挡了光,里头太暗,什么都没看清,只有一头乌蓬蓬披散着的头发。
想也是没什么姿色的,想靠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留住圣宠,妄想!
他呸了一口,那老太监终于也吆喝完了,里头的魏氏麻木了似的,三呼万岁,叩头谢恩。
跟着再到北屋,与南边儿的不大一样,原先摆的两个白瓷碗,都满满盛着饭菜,馒头更是完好无损的摆着,基本上没动过,得,将将过来,不习惯,吃不下饭呢!他腹诽,但见小太监搁下饭碗,收了食盒就走,那老太监也往身前一抬手,转身就走,杜顺吆喝着叫住了他们:“干嘛去?这边儿这个还没完呢!”
老太监后知后觉似的回头看了他一眼,阴沉着脸道:“李答应位分尚在,万岁爷只命禁足,未曾有旨意废黜。”
杜顺眼珠子瞬了瞬,好嘛,正经还算个主子呢,回头往里瞅了瞅,小小一扇窗里,乌漆嘛黑的一片,鬼影儿都没有一个。
留心着,别惹事儿,有什么动静就来慈宁宫回话,他谨记着谷安川的交代,漫跟着往外头走,穿过一院子已经疯长到没膝深的荒草,跨过裂了一半的门槛,把那破门一带,自往前头去了。
本是要蒙头睡个一下午的,哪料才一闭眼前头就出了动静,小太监漫窗叫杜掌事,说什么,长公主銮驾到景祺阁了,快出来接驾。
长公主来了?扯你娘的蛋!他起来才要骂,却仿佛听到了吴宗保的声音,“人呢?快叫他出来!”
得,真有人来?看得就是他们!
你在这景祺阁,长的就是咱们太后娘娘的脸面,甭管是谁,只要不是咱们这边儿的,只管拦住咯,回头我就在太后面前给你请赏,他咧嘴一笑,骨碌翻身起来,抓着帽子往外头去了。
出得门长公主已经过了景祺阁,正往这边来,后头簇拥着一堆的宫女太监,搬家似的,人人手上都带了几样东西,有包袱,有铺盖,后头还有一个两人抬的箱子。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