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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不久,丽正殿终于灭了灯。
翌日上午,散朝后,侯凌被叫到丽正殿,祁崇归扔给他一个折子。
侯凌展开来看,匆匆阅完,不由面色一变。
折子上正是说了有关晋国的密报。祁崇归因着前世记忆,派了人去晋国查探一番,果真查到了国师莫毅培养的那一堆徒弟的事,现已纷纷派出,不知潜伏到何地去了。
“当年战事已久,父皇不愿再劳民伤财,才放任晋人在北地苟且。但吴争并不甘心,近来又有动作,意危我社稷。你警醒些,别让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混进东宫。”
侯凌双手将折子放回案上,品味着祁崇归话里的意思。近些日子东宫添的新人就只有月前新进的那一批侍卫,难道太子怀疑新进的侍卫有问题?
“是。”侯凌道,“不过东宫选拔侍卫,都是经过筛选的官家子……”
“若是那官员本身就有问题呢?”祁崇归睨他一眼,神色不悦。
前世戚绵能混到他身边,侯凌功不可没,他不怀疑侯凌的忠心,但他脑子也忒愚笨了些。
侯凌心头一凛:“是,敢问殿下是怀疑?”
祁崇归沉默。
他摩挲着手上的玉扳指,停顿了一会儿,淡声道:“并无。只是让你盯紧些,如有异动,立即来报。”
侯凌总算明白过来,应了声是。
又过了几日,是祁崇归生母元德皇后的祭日。
元德皇后是皇帝祁召的原配,但不巧的是,正好在祁召攻入丹阳城,即将称帝立国的前一个月病逝,皇后之位都是祁召登基后才追封的。如今的继后是元德皇后的亲妹陈氏,也是祁崇归的姨母兼养母。
每年一到这个时候,祁召都会罢朝一日,以示哀思。祁崇归亦提前沐浴斋戒,前往供奉其牌位的长生殿祭奠。
戚绵候在长生殿外,神情肃穆,心中却愈发不安了。
今日恰巧轮到她上值,祁崇归随手指了一个侍卫跟着,她就跟着过来了。
祁崇归辰时入殿,现在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还没有出来的意思。
戚绵发愁地看看越来越阴沉的天色,乌云滚滚笼罩着皇城,已经能听到雷声了,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有暴雨倾泻而下。
祁崇归还好,出入都有人张罗着打伞,她一个侍卫,就惨了。
正想着,仿佛是为了配合她担忧似的,只听轰隆隆一声惊雷,下一瞬,就下起了瓢泼大雨。
戚绵稍微往后挪了挪,想借着屋檐避雨,然而暴雨配疾风,倾斜的雨点还是噼里啪啦地朝她身上砸过来,不一会儿身上就湿了。
戚绵认命地站着,祁崇归却在这时走了出来,一手背后,淡淡地瞥她一眼:“去偏殿避一避罢。”
5。嘲笑()
戚绵默默跟在祁崇归身后,走入偏殿。大门合上,将如注暴雨挡在殿外,亦隔绝了雨声的喧嚣。
祁崇归踱步至殿中的案几前,撩袍跪坐,骨节分明的手执起桌角放置的银壶,斟出两杯茶水。一杯搁到对案,一杯放置自己身前。一双清冷的眸子看向戚绵时,戚绵才猛然意识到,她这是,让太子亲自给自己倒了茶?!
吓得她连忙跪坐在案前的软垫上,低下头:“臣惶恐。”
她也太没眼色了,怎么能让太子给自己倒茶呢?
“无妨。”
祁崇归收回目光,端起杯盏凑到唇边,轻抿一口。
一角的熏炉上,香烟袅袅。戚绵手捧瓷杯,被冒出的热气熏得眼前一阵恍惚。
她觉得自己脑子大概是锈了,才会傻乎乎跟着太子进了偏殿。
殿中这么安静,只有他们两个人,虽然太子并不知道她是女人,但也是孤男寡女。
戚绵有些头疼,她明明不想再靠近他的,怎么就还是不由自主地成了他的亲卫呢?
好在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戚绵没等多久,外面的雨就停了。
殿外传来李化的声音:“殿下,侯大人求见。”
祁崇归瞥眼戚绵,起身出殿,戚绵连忙跟上。
长生殿离东宫尚有一段距离,祁崇归跨上轿撵,戚绵跟在旁边走着,行了有一刻钟的功夫,终于回到了丽正殿。
侯凌已等候多时,奉上一道折子。
戚绵仍是在殿外候着,她目眺远方,触目所及皆是红墙碧瓦,亭台楼榭,高低错落。经了暴雨的洗刷,那颜色更加浓郁了。
盯了一会儿,她就有些出神。做侍卫的日子真的无聊透了,若不是因为莫毅,她干什么要跑来这里受罪。
正想着,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侯凌走到戚绵身侧,递给她一个未封口的信封:“殿下命你把它送去怀化将军府上。”
戚绵微怔,让她送信?还是朝中重臣怀化将军?
她盯着这信,觉得有些烫手:“这信不用封口吗?”
侯凌笑了笑:“不是什么机密,你只管拿去。”
戚绵狐疑地接过,道了声是。
正是到了换班的时候,她便离开丽正殿,上交佩剑,回后罩房收拾东西准备出宫,恰巧碰见刚来宫里上值的昌进。
自从戚绵被提拔到丽正殿当差,二人已经许久没见过面了。瞧见戚绵,昌进唇边便扬起笑意,一双眸子灿如星辰,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这是要回去了?”
“嗯,”戚绵点头,拿起桌上自己惯用的杯子咕咚咚喝了两口水,抹了把嘴角,“太热了,一站就是几个时辰,真是受罪!”
昌进不意她竟然喊累,挑眉道:“戚兄在殿下身边当差,竟还嫌苦?回头若能得了殿下的赏识,被举荐到军中任职,便可飞黄腾达、光宗耀祖了。”
戚绵满不在乎地摆摆手,大吐苦水:“若不是我爹逼着,我才不来呢。我没那么大志向,只想着斗鸡走狗,庸碌一生。”
前世她在东宫是勤劳刻苦的励志形象,这辈子却不想那么累了。反正她在东宫待不久,还不如一开始就在众人心中留下一个平庸的印象,到时候辞官归家,也算符合她的做派。
昌进见她如此说,眸中掠过一丝失望的神色。“戚兄怎可妄自菲薄,岂不糟蹋了这一身武艺。”
“我倒是很羡慕戚兄你,”昌进想了想,心里有些怒其不争,便提议道,“不知戚兄可愿将武艺传授在下一二?”
说不定戚兄被他一身正气刺激,就有上进心了呢?
戚绵:“……”
她转过头,上下打量昌进一眼。想到上一世的时候,昌进确实老缠着她让她教授剑法,只不过后来由于祁崇归的嫉妒心作祟,不让昌进靠近她就作罢了。想不到重来一次,兜兜转转,昌进还是要缠着她做她徒弟。
昌进虽是成安侯家的贵公子,家世不知比她好了多少倍,但从没什么架子,两辈子都是真心把戚绵当朋友相处的。因此戚绵并不排斥他,惊讶过后,就点了点头。
“好了好了,你回头再跟我约时间。”戚绵打开房门,率先出去,“我先回去了。”
“嗯!”昌进欢快地应了一声,跟戚绵分别。
时间已是正午,乌云散去,太阳又冒了头。
戚绵叹了口气,决定还是先去怀化将军府送信。怀化将军并不在府中,是老管家接待的她。戚绵想了想,既然侯凌说不是什么机密,也没交代一定要送到怀化将军本人手上,那她就交给将军府的老管家也没关系吧?
说干就干,戚绵把信留下,就回戚府去了。祁崇归都不封口,她还怕什么?
回到戚府东院,挽春已经备好饭食等着她。戚绵狼吞虎咽一波之后,终于觉得恢复了力气。挽春拿着蒲扇给她扇风,心疼道:“辛苦你了。早知道会让你这么累,当初就应该劝师父用美人计。”
“……”戚绵正在喝水,差点没呛着。她抚了抚胸口,缓了一口气,瞪着挽春,“你让我用美人计?”
挽春白了她一眼:“想什么呢,我说的是师姐苏妩。”
挽春换了个手拿蒲扇,继续扇风,毫不留情地嘲笑她:“让你用美人计,你会吗?若是让楚太子见到你打架时候的凶悍模样,怕不是要被你吓软了。”
戚绵:“……”
这挽春嘴上还真是没个把门的,她刚刚听见了什么?不不不,她什么都没听到。
戚绵站起身,收拾桌上的碗筷,想了想还是很不服气挽春的话:“师父派我过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楚太子不是好色之人,美人计怕不好用。”
再说了,想起上一世祁崇归跟她相处时的表现,哪里是会被她吓到的样子?
苏妩那种,才不符合祁崇归的喜好呢。
戚绵在心底轻轻哼了一声。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嘛。”挽春当然知道莫毅派谁都有他的道理,她放下蒲扇,跟戚绵一起收拾桌子。“还不是心疼你。”
6。变故()
二人正说着话,戚博舟院里的一个丫鬟跑了过来,立在门外说道:“少爷,老爷叫您去书房一趟。”
戚绵与挽春对视一眼,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知道了,这就过去。”
叫了个粗使丫鬟进来收拾一桌的残羹冷炙,挽春端过来一盆水,二人净了手,拿干布擦干,这才一道往正院书房去。
院里静悄悄的,竟连一个小厮仆婢都没有,可见是被戚博舟遣散了。戚绵皱皱眉头,这是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与她们商议?
戚博舟正坐在书案前,手中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对着窗外照进来的阳光细看。听见脚步声,戚博舟抬头瞥过去一眼:“把门关上。”
挽春依言关门。屋中没有外人,戚绵也就不跟他客套行礼了,直接问道:“什么事?”
戚博舟将信纸凑近案角的烛台,火舌一卷,瞬间将信纸吞没大半。戚博舟把燃着的纸扔在地上,任由它烧着,沉声道:“国师大人来信了。”
戚绵眉头一挑,没有吭声。
莫毅的来信一定不普通,不然戚博舟不会如此郑重其事的把她们叫过来。可是,戚绵拼命在脑中回忆上一世这个时候发生的事,却什么都没想起来。
难道又是变故?
戚博舟站起身来,背着手踱步到二人身前,看向戚绵:“国师命你迅速想办法辞官,回晋国去,他有别的任务安排给你。”
戚绵面色一变。
惊得她都没控制住脸上的神色,挽春亦是不解,疑惑道:“阿绵她好不容易在东宫站稳脚跟,师父怎么这时候让她回去?那不是前功尽弃了吗?”
戚绵心中惊疑不定,抿抿唇问道:“那楚太子这边……”
“这你不用担心,国师自有安排。”
戚博舟其实也同样疑惑,戚绵若回晋国去,他这个朝议郎就失去了存在的价值,一个无足轻重的散官,在楚国翻不出什么花儿来。然而国师的命令,当然要听从。
挽春问道:“那我呢?”
“国师让你继续留在这里,说过些日子会派新人过来接替阿绵的任务,到时候,你辅助新人。”
挽春沉默,她不太高兴。一堆师姐妹中,她最喜欢戚绵,不想跟戚绵分开。
戚绵犹自站着发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东宫这边的走向,虽然跟上一世有所差别,但不至于影响这么大。唯一的可能,就是莫毅那边出变故了。戚绵暗自思忖,莫毅不会跟她一样,也是重生的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棘手了。莫毅不但知道上一世许多大事的发展,更知道她后来在祁崇归面前暴露了女儿身,耽于情爱的事。怪不得莫毅这时候要她回去,估计是怕她像上辈子一样,坏了晋国大业。
一时间,戚绵愁眉不展。
挽春担忧地看向她:“阿绵?”
戚绵回过神来,看向戚博舟:“要辞官也可以,不过最近不行。”
她迅速理清了思路,冷静道:“你贿赂侯凌才过去多久?我若是这时候说我不想干了,事出反常,必会惹人怀疑。怎么也要等师父新派的人过来,我与他交接了再说,也可帮他快点适应。再有……”
想到中午送出的那封信,戚绵眼也不眨的瞎扯一通:“太子疑心病很重,我们新进的这批侍卫,都在侯凌的监视之中,你之前贿赂侯凌,我更是他的重点监视对象,今天我出宫时,太子还拿一封未封口的信试探我。若我突然辞官,再消失在丹阳城,太子能不心生疑虑吗?到时候,你这条命还能不能保住都难说了。”
戚博舟听她说前面那几句时面色还算正常,待听到戚绵说也会危及他自身性命时,他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对啊,戚绵若是回晋国了,他这个朝议郎就没了用处,没用处的弃子,莫毅哪里会管他的死活?
戚博舟紧张起来,“那怎么办?”
“我刚说了啊。”戚绵神色自若道,“一个字,拖。你向师父回信,就说如今的形势,不方便我贸然辞官,我愿意等到师父新派的人过来,与他交接之后再回晋国。”
“那……那之后呢?”戚博舟惶惶不安,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成了弃子。
“这段时间,足以我成为太子的心腹了,”戚绵弯唇一笑,带着丝狂妄气息,“师父还舍得让我回去吗?”
戚博舟见她自信从容,心下稍安,轻轻舒了一口气,点头道:“那我这便给国师回信。”
戚绵不置可否,看一眼呆愣的挽春,笑拉着她走到案边,看戚博舟伏案疾书。
这还是戚绵第一次旁观戚博舟给莫毅写信,之前戚博舟都是瞒着她与挽春,一个人偷偷写了再偷偷寄出。
而现在嘛……
戚绵看着纸上渐渐多出来的密密麻麻的小字,愉快地想,之后戚博舟大概再也没机会打她的小报告了。
亲眼看着信鸽扑棱翅膀飞远,戚绵与挽春一同回到东院。
甫一进入,挽春就拉住戚绵的手,急急到榻边坐下,将闷了一路的疑问说出:“阿绵,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戚绵眼皮一跳,转过头,目光落在挽春面上,迟疑了一下,轻轻点头。
“我就知道!”挽春瞪着她,“刚刚你那番话,哄戚博舟还行,可骗不了我!”
戚绵扬起眉头,饶有兴趣地问她:“哪里出了破绽?”
挽春冷哼一声:“你若是突然回晋国了,我区区一个丫鬟也好脱身,只有戚博舟身为朝廷命官,走不开躲不了。戚博舟可没少向师父打咱们的小报告,你讨厌他还来不及,之前还让我想办法讨好张氏以便于监视他,现在又怎么会顾及他的性命。所以……你到底为什么不想听师父的话?”
戚绵一愣,倒是没想到挽春把她看的这么透彻。
见她迟疑,挽春把最坏的可能都在心里过了一遭,咬咬牙问道:“你是不是要背叛师父?”
戚绵:“……”神了,挽春难道也是重生的不成?
挽春得不到回答,气得锤她胳膊:“你倒是说呀!咱们从小一个被窝长大的,我还能害你不成?你就算是真的背叛师父了……我,我跟着你一起嘛。”
说到最后,挽春的声音小了下去,眼皮也耷拉了。
戚绵瞪大眼睛,这次是真的呆住。一股暖流从心头淌过,涌上眼眶。
“……你说真的?”她眨眨眼,嗓音有些沙哑。
挽春抬头,眉心拧成一团:“你真背叛师父了?”
戚绵:“……”
“算是吧,”戚绵有点不敢看她,目光飘向别处,“只是一个打算。咱们这些人,说好听点是徒弟,难听点就是工具。咱们任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