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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琛听完事情经过,沉默半晌,问了一句,“秋桂可曾吐出什么?”
周予低头,“回陛下,内廷监刑房使尽了手段,但秋桂始终咬定是她自己起意,并没有……供出他人。”
宋琛没答什么,转而道:“此番出了这么大的事,你这个总管脱不了责任。”
周予立刻扑通跪下,颤抖道:“奴才知罪!请陛下责罚。”
宋琛还算满意他的态度,淡淡道:“即日起,你的差事降为副职,暂且留用,以后如何,看你今后表现。”
周予连连磕头,道:“奴才叩谢陛下隆恩!叩谢陛下隆恩!”
“罢了。”宋琛抬了抬手,交代道:“待会先去趟冷宫,赐丽妃自裁。其近身宫人,皆杖毙。”
君王语声淡淡,出口的话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殿中众人半晌没反应过来。
周予也楞了一下,试探道:“陛下的意思是……要丽妃娘娘自尽?”
那好歹是前阵子颇得圣心的丽妃,好歹是一国公主啊!这说杀就杀了?搞不好可是会挑起战事的!不问清楚,他岂敢贸然行事。
宋琛微微敛眉,反问道:“还要朕再说一遍吗?”
得了这样的话,周予立刻俯首躬身,道:“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凌月宫。”
宋琛冷淡嗯了一声,又吩咐道:“叫邢枫去一趟太医院,看看那药是谁开的。”
“是。”周予这回可算是听得清清楚楚,赶忙应下。
再无要交代的事,君王摆手,周予赶忙退下行事。
君王身边的良喜见状,暗自替师傅捏了把冷汗,也暗自替丽妃感慨了一会。
两刻钟后,端着毒酒的周予一行,已经来到了冷宫。
宋琛的女人本就不多,先帝倒是有几位冷妃,在从前那位陈皇后把权的时候,也都没活上几年,因此现在的冷宫,其实只有丽妃一人,阴森晦暗的楼宇名副其实,实在冷清的可怕。
丽妃其实并没有住上几天,却也早已临近崩溃。她一个公主,虽是庶出,但昔日在故国时,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空荡破败的院落,破旧不堪的家具器物,甚至如下人一样最低等的饭食……她生平头一次无比怀念故国那个宫廷,那里虽然无趣,但只要王朝还在,她便永远是高贵的公主,在那里,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过这种日子的。
正黯然间,她那从金丽带过来的婢女忽然进来向她禀报称周予来了,她立刻起身去看。
然第一眼,她却望见了周予身后的小太监所端着的酒壶。
她一怔,忙问道:“周总管,你怎么来了?”
周予淡淡道:“奴才尊圣旨而来……”
“圣旨?”
没等周予说完,丽妃抢问道:“你说圣旨?是不是皇上回来了?”她眼中涌出希望,急切道:“是不是皇上叫你来放本宫出去?”
周予微微皱眉,等她问完,才不紧不慢的回道:“皇上是已回宫,但奴才此来,并不是请娘娘回宫的,皇上有旨,赐您上路。”
“上路?”丽妃不太懂这个说法,问道:“上路是何意?”
周予叹了口气,说了句大白话,“皇上赐您自裁,也就是自尽!”
丽妃大惊,指着那被端在托盘上的酒壶颤抖道:“自尽?皇上叫你拿这个来,是让我死?”
周予点头。
丽妃立刻流泪,吼道:“皇上为何要我死?为何要我死?他不是很喜欢我的吗,他竟然舍得……”
手头还有很多事要忙,周予不想跟她浪费时间,直接打断她道:“您杀了怡贵妃腹中的皇子,还差点杀了怡贵妃,您自己说,皇上为何要您自尽?您说您都进宫这么久了,难道还看不出怡贵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您竟然敢去动她……时辰到了,娘娘,这个毒酒无痛,会让您轻松去的……”
周予朝身后使眼色,端酒的小太监忙上前几步,周予好声劝道:“娘娘,请吧!”
却见丽妃睁大了泪眼瞧着那壶酒,须臾,忽然抬手将酒壶打翻在地,咬牙怒道:“我是金丽公主,你们敢这样对我,就不怕我父王来寻说法吗?我要见皇上,我要见他!”
周予几人从来没想过丽妃竟然这么大胆,连圣上亲赐的毒酒都敢打翻,换做任何一个宫妃,都是根本不可能的,可再想一想她的身份……的确,她也毕竟是异国公主。
通常要是其他的宫妃,如此抗旨不从,死是在所难免了,而且要太监们亲自动手,必要吃一番苦头,但换成丽妃,周予还真有点下不去手了,他觉得,丽妃刚才说的有道理,若她一死再挑起两国战争,的确有些严重了。
周予想了想,对一个小太监低语几句,小太监便赶忙跑去了勤政殿。
御书房里,君王刚坐在书案前才拿起一本折子,就见良喜低头走了进来,犹豫再三,终于开口道:“陛下,冷宫那边有些变故。”
宋琛没说什么,算是允他继续,良喜抬头瞧了瞧不露喜怒的君王,续道:“丽妃娘娘不肯赴死,执意要见您一面,还拿两国战事相威胁……”
良喜话没说完,只见宋琛冷笑一声,啪的把手中折子撂到案上,道:“那就带她过来吧。”
良喜赶紧退下。
不多会功夫,丽妃已经被带到了御书房。
“臣妾拜见皇上。”她先端正的行了个礼。
宋琛头都没抬,直接问道:“还有什么话要跟朕说?”语声里没有一丝感情。
丽妃含泪悲笑一声,问道:“皇上果真舍得为了那个女人杀臣妾吗?您出征前还那么喜欢臣妾,就为了那个虚伪的女人,您就……”
“住口!”
宋琛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她道:“那个女人,天下没有人可以动,更不可随便侮辱。朕念你公主的身份,才赐你自裁,若你想回金丽,朕也可将你尸身送回。朕的话已经说完,你可以去了。”
此言一出,丽妃一怔,而后忽然笑得癫狂,几天来满腹的委屈与焦灼在这一刻全都化作对自己的嘲笑,嘲笑自己竟以为这个男人喜欢她,原来在他心中,自己什么都不是,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他还会相信自己是被陷害的吗?
丽妃含泪,问他道:“你不信我,让我去死,可以,但是你以为那些强装无辜的女人能好到哪里去吗?那碗药,怡贵妃根本没有喝,她小产,完全是她安排好的!是她自己杀了她的孩子,跟我无关!”
“她为什么要杀自己的孩子?”宋琛愤怒的声音盖过丽妃的嘶喊,他紧敛俊眉,问道:“你倒是说说,她为什么要害自己的孩子?”
是啊,雪儿那般费心的把有孕的消息告诉他,不就是想求他庇护她们母子吗,她那样小心,为何要自己害孩子?宋琛想不出这个道理,这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眼前这个女人歇斯底里的狡辩更是让他彻底失去耐心,让他瞬间暴怒。
眼见男人如此,丽妃又是一阵绝望悲笑,半晌,她平复了一下情绪,最后道:“好,好,你相信怡贵妃,那你相信自己的皇后吗?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端庄贤良的皇后有多无耻!她自己装病,又骗我说怡贵妃怀的是野种,要我替她行宫规,连那碗药都是她给的,可到最后,她居然把罪全都撇清!你的后宫有这样一位人物,不知你的女人们从前过得可还顺遂?”
宋琛目光一凝,却见丽妃一字一顿道:“如果你是君子,就把我送回金丽。”然后猛地转身,出了勤政殿。
这个齐宫有太多阴暗龌龊,她羽裳即便死也绝不愿留在此处。宋琛不疑褚雪没关系,她不信他也会不疑皇后,许锦荷太过卑鄙恶毒,她绝不会让她好过!还有这个男人,那是他的正妻太子的生母,皇后要害他的宠妃,这个难题,让他自己去抉择吧!
一刻钟后,丽妃的死讯传到了勤政殿。
沉默了一会,宋琛起身,去了凤仪宫。
第97章 质问()
在冷宫里办好了差事,等亲自去勤政殿回了君王,周予又马不停蹄的来了裕芙宫。
知道褚雪现下不便,周予倒也没求见,只告知了雁翎丽妃的死讯,便知趣离开了,雁翎心内一定,进到殿中将消息禀报给刚刚睡醒的主子听。
解决了一个不成气候的,褚雪没说什么,只是问了一句,“凤仪宫呢?皇上怎么说?”
雁翎回道:“听说皇上刚才已经去了凤仪宫,主子放心,皇上今早已经派人去查了太医院,就算秋桂咬死不说,太医院里还有程御医的安排,这回,也绝不可能让她再逃脱干系。”
褚雪闭眼舒了口气,默了一会儿,转而道:“端药来吧。”
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她的话音刚落,如月就亲自端着药走了过来,来到近前轻声道:“主子,您这几日恢复的都不错,再过几天也能下床了……”顿了顿,如月还是说:“只要按时服药,很快就可以再有孩子的。”
褚雪没什么表情,接过药来一饮而尽,后又漱了漱口,才说:“嗯,叫你师兄好好给本宫调理调理,最好是个男孩。”
“是。”如月微微一笑道:“奴婢记得从前师父有个药方,可以调子,想来师兄应该知道,主子放心,您定能如愿的。”
没等褚雪说什么,雁翎睁大眼睛问道:“可以调子?还有这种事!你师傅真是太厉害了!”
褚雪终于露出丝笑容,待思绪转回,又交代雁翎,“叫富贵差个人去凤仪宫看看,有什么消息即刻来回话。”
“是。”雁翎立刻出去行事。
“太医院那边,你师兄都安排好了吗?”褚雪问如月。
如月给她吃了颗定心丸,道:“主子放心,俱已妥当,只要有人去查,就一定能查出来。”
“好。”
她放心的点了点头,考虑再三,终于决定下来,跟如月说:“先去找件素净些的衣裳,一会儿,本宫可能要亲自过去一趟。”
如月一惊,赶忙劝阻,“主子,你现在不宜走动啊……”
她叹了口气,凝眉道:“那个女人不会轻易认罪,皇上若是寻不出她的破绽,可不太好办,本宫亲自去对质,看她还如何狡辩。”
如月也明白,这是最关键的当口,能不能扳倒许锦荷,就看今日了,褚雪过去一趟,对事情总是有利。
如月点头,亲自去为她挑衣裳了。
望着窗外灿烂的阳光,褚雪微微一笑。有人已经闭上了眼,有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
凤仪宫。
做了十几年的主母,许锦荷头一回尝到了被禁足的滋味。
虽然她母仪天下,但当发话的人是太后时,她亦不得不从命。
从前不论成败,她回回做得利落不着痕迹,但今次,她不得不承认,整件事都大大超出了她的预估。
这几天闷在宫里,她将事件从头到尾细想了一遍,才终于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从一开始,就不是她在算计褚雪,而是褚雪在算计她,如今,她确确实实是跌进了褚雪设下的圈套里。
现在回想起来,恐怕那时褚雪为难丽妃,后又在自己面前提及李嬷嬷,就已经在引她上钩,褚雪从前在外一直对自己恭敬有加,那阵子却故意在激怒自己,这难道不是很可疑吗?
只可惜当时她被怒气冲昏了头,现在想明白了,却为时已晚。
不,为时不晚!
许锦荷强行安慰自己。行凶者是丽妃,这是众目睽睽之下的事实,而丽妃的指控,秋桂已经全部扛下,她坚信秋桂是不会供出自己的,那是从小跟在她身边的忠仆,绝对信得过……
许锦荷正在心中竭力安慰自己,门外忽然而至的响亮通传将她打回现实。
宋琛来了。
虽然明白他迟早会来,可事情才没过去几天,元夕都还没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这着实让她大大意外。
直到看见男人清楚的出现在面前,她才终于相信,而后却止不住不安起来。
他一定,一定是过来质问自己的吧。
待凤仪宫中人行过大礼,宋琛便开口问道:“听闻你病了,朕过来看看,这几日修养的如何?”
虽是关怀的话,但当他没有情绪的说出来,许锦荷只觉得胆寒。
“臣妾谢皇上关怀,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她面上一派温婉恭敬,然心底却在极力思索待会若他提起那件事该如何应对。
果然,宋琛紧接着便问道:“既然如此,那朕便要问一问你怡贵妃小产的事,当时太后与朕都不在宫中,你是后宫之主,怎么会允许宫中出这么大的事?”
许锦荷已经做了准备,此刻只佯装无辜道:“回皇上,当时臣妾抱恙,已经歇息了几日,臣妾原本以为,怡贵妃手中有权,应无大事,可没想到,丽妃她居然狂妄至此,竟然敢拿药去害皇子……”
“这些话,朕都已经听过了,只是现下仍有一事不明,你是如何知道怡妃有孕的?”
宋琛不露喜怒的打断她,紧盯着她的眼睛问道。
许锦荷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狡辩道:“不是,皇上您误会了,臣妾从来不知怡贵妃有孕,怡贵妃她闭门多日,臣妾只当她身子不适,也曾关怀她有无宣御医看过,但臣妾从来没有往那处想。”
知她会推脱,宋琛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而道:“朕听说是秋桂暗中授意丽妃用药,秋桂在你身边这么久,朕从前一直以为她沉稳,怎么心思竟如此歹毒?”
闻此言,许锦荷赶忙下跪,道:“臣妾知道此事是秋桂不对,她是臣妾的人,此番她犯错,臣妾亦有责任,臣妾管教无方,甘愿受罚。”
许锦荷自以为这一步做得很好,只要一口咬定自己不知情,事情都是秋桂做主,那自己最多落个管教无方的罪过,倘若只是管教无方,宋琛便只能给个不痛不痒的惩戒,好比现在,虽然她暂且只能待在凤仪宫里,但权还是她的,皇后的地位还在。
只可惜虽然她的借口找的好,宋琛信不信却是难说。
宋琛盯了她一阵,道:“秋桂如此恶毒,是断不能留的,朕念你们主仆一场,特允你见她最后一面。”语罢抬了抬手,良喜立刻朝身边人使眼色。
须臾,只见两三个小太监将一个人拖了上来,撂在许锦荷面前。
许锦荷及凤仪宫中宫人将人看清,不由得都大惊失色。
那披头散发奄奄一息伏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秋桂。
凤仪宫的宫人们都清楚记得,作为皇后手下的掌事,主子最信任的忠仆,秋桂曾经何其得意,那终日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几乎就等于半个主子,可如今横卧在地上气若游丝的人,满面是血枯瘦如柴的样子,就如同刚受了一番魔鬼的折磨,哪里还能寻出昔日秋桂的样子。
秋桂的确很受了一番折磨,内廷监的刑房难道不是地狱吗?
已有胆小的宫人开始腿软,就连许锦荷的另一位忠仆丁香,也在微微颤抖。
这可是昔日朝夕相处的伙伴啊,她们自幼一起进沛国公府,一起陪伴许锦荷长大,这才短短几日未见,这个亲如姐妹的人儿就变成了这般模样,让她怎能无动于衷?
凤仪宫众人失色的表情看在眼里,宋琛眸中冷意更深,他淡淡问道:“皇后可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吗?”
许锦荷闻声从惊惧中回神,强迫自己定了定心,而后斩钉截铁道:“这个丫头心肠恶毒胆大妄为,臣妾,无话跟她说。她……罪有应得!”
话音落地,只见地上那个不堪的躯体微微一颤,乱发和血污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