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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蔓牵着他进去,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去卫生间里给他烧热水。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跟了上来。
像是一只孤单的影子,只能跟着主人走。
“李惟,你先去沙发坐一会儿,我把热水器插上,我们都得冲个热水澡,不然会着凉。”
少年伸手过来拉着她的袖子,看着她,摇头不说话,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固执地望着她。
张蔓几乎是立刻就心软了。
对他,她也真的是没有任何办法。
“那好,那你就站在旁边看着我,好不好?”
少年点点头,拉着她的手。
等热水烧好,张蔓推他进去冲澡,他又不乐意了。
张蔓轻声笑了,调侃他:“总不能咱们俩一起洗吧?你要是愿意,我倒是没问题。”
“蔓蔓。”
少年的声音实在太哑,和平硫时低沉、好听的沙哑感不同,他此刻的嗓音带着难以描述的烧灼感,仿佛是喝了一口硫酸。
“你和我一起在里面好不好?你站在旁边,陪我……我不想一个人。”
他再也不想,一个人。
张蔓看着他,平日里笃定而自信的少年啊,他似乎,从来没有这么迷茫、无助过。
她的心里漫上了细密的酸痛,只好妥协。
好在他家的卫生间里,有单独隔出来的淋浴房,玻璃门里头挂了防水的浴帘,拉上之后,她坐在门口什么也看不见。
少年的心情显然极其焦躁。
他几乎是每隔半分钟就要叫一次她的名字,确定她是不是在外面。
张蔓没辙,只好在外头,轻轻地唱起了歌。
她脑子里也很乱,根本记不住太多的歌词,一首接一首,记得词的地方唱词,不记得的地方就随意哼唱。
好在确实有用。
等少年洗完澡出来,她也进去冲澡。少年像她一样,搬了小板凳坐在淋浴间门口等她。
他坐得端正,一双眼盯着卫生间墙壁上贴着的雪白瓷砖,不知道在想什么。
两人隔着一道玻璃门和浴帘的距离,一个披着浴袍,一个什么也没穿在冲澡,却没有任何杂念和欲望,像是两个老朋友一样,唱着歌,说着话。
张蔓唱着歌,尽量忍住让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却还是在氤氲热水下,泪流满面。
她爱着的这个少年啊,承受了太多他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痛苦。
她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安抚他心里深如沟壑的伤痕。她不知道要怎样去爱他,才能填补他无边无际的孤独。
似乎怎么去爱,都不够。
她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
和这个世界,和时间,和命运比起来,她的力量,那么微小。她曾经觉得,自己没太多优点,但算得上好处的,就是比较倔。
她本以为,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她总能让他安安稳稳地摆脱命运。
但今天发生的事,对她来说,同样也是巨大的打击。
不管是那个仍旧丢了孙女的老奶奶,还是依然发现了自己的妄想症的他。
她这才明白,她其实没有能力,去彻底地和命运对抗。
张蔓抹去脸上的水还有眼泪,在心里不停地安慰着自己,不管怎么样,不管结局到底如何,只要她爱着他,他也爱着她,总是比前世好的。
两人都收拾完,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张蔓放心不下李惟,就给张慧芳打了一个电话,好说歹说加发毒誓保证,才让她同意,她今晚住在李惟这里。
她牵着少年的手,把他拉进卧室。
少年垂着眸,由于刚洗完头,额前稍微有点长的头发挡住了眼睛。他一直没怎么说话,但看起来很平静、很乖的样子。
李惟的房间很空,其中一张巨大的柔软大床非常醒目。
两人都穿着浴袍,张蔓拉着少年,坐在床上,轻声问他:“男朋友,能不能找一件衣服给我穿着睡觉?”
她自己的衣服,都湿透了。
少年点点头,指了指衣柜,示意她自己拿。
张蔓打开床边几乎和墙同宽的木质衣柜。
他的衣服不多,衣柜里显得有些空荡,但每件衣服都按照材质、样式叠得整整齐齐。
张蔓挑了一件他的长T恤,对她的身高来说,当裙子绰绰有余。
她想去卫生间里换衣服,但她刚走两步,少年就神经敏感地从床上站起来,抓住了她浴袍的袖子。
她看着他执拗的双眼,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这会儿,那么像一个内心脆弱的孩子。
“那,你闭上眼好不好?我就在房间里换。”
少年点点头,坐在床头,双眼紧闭。
为了让她放心,他还偏过了脑袋。
但手还是揪着她的浴袍袖子。
张蔓无奈地笑了:“……你不放手,我怎么换衣服?”
他这才放开手。
张蔓迅速地换了衣服,松了一口气。
就算他闭着眼,但毕竟他就在她面前——她实在是,有些不自在。
她又从衣柜里拿出一套他的睡衣:“好了,我换好了,你也换衣服,我们睡觉好不好?”
少年没作声,接过睡衣,直接伸手解了浴袍。
张蔓立马闭上眼。
总不能趁这个时候,占他的便宜。
她听着他“细细簌簌”换衣服的声音,等声音停了,才睁开眼。
“呐,男朋友,我们睡觉吧,好不好?”
“……嗯。”
少年又伸手来牵她。
张蔓随着他坐在床头,掀开被子往里躺,给他腾出一块位子。
等他也安稳躺下后,她伸手,暗灭了房间里的灯——只留了床头那盏。她想,今晚,他应该会不太想关灯。
房子隔音很好,明明外头是狂风暴雪,房间里却是一阵安宁。
安宁到,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每个人身上发生的惨痛和不幸,对这个庞大的星球来说,造不成任何的影响。
张蔓侧过身,靠进了少年的怀里。
她感觉到自己的眼泪,悄无声息地浸湿脸颊之下的床单——崩了一整晚,在这样昏暗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落了泪。
“蔓蔓……”
少年忽然伸手,抱紧了她。
她听到了他狠狠压抑着的痛苦的喘息。
“蔓蔓……他们全都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你别离开我,好吗?”
冬夜的冰冷穿墙而来,继而穿透他的胸膛,刺痛传遍五脏六腑。
此刻他只有抱紧她,才能感到一丝丝的温暖——不至于冷冻成冰。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的,永远。”
张蔓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一遍遍地在他耳边轻声和他保证。
永远……么。
少年平静了一些。
他想,他不能这么自私地欺骗她,她有权利知道所有的一切,再来做出选择。
“你知道么?Ja她真的很温柔。”
他的声音粗哑,像是溪水里的粗粝沙石。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移民去了加拿大,但每年都要回来看我几次。”
“我小时候刚到福利院的时候,住得很不习惯。但忽然有一天,她回来了。她在外头的围栏冲我招手。我从福利院的侧门偷偷溜出去,她在很远的地方,张开手臂接住我,对我说了一声:‘宝贝,好久不见。’”
“和你一样啊,蔓蔓,她是个温柔又美丽的人。”
“她带我去福利院的附近爬山,看漫山遍野的红叶。我爬山爬累了,她就在山顶坐着,让我躺在她腿上,唱着温柔的安眠曲,哄我入睡。”
他说着还笑了:“我还记得那次,我在山上摔了一跤,灰头土脸地回来,被院里负责洗衣服的阿姨骂了很久。”
“还有Nick。”
“关于Nick的记忆,好像是更大一些才有的。我上小学的时候,实在太无聊,就从福利院的小图书室里,翻出了别人用剩下的初高中物理教材,有不会的地方就记下来,每一两个月就会和Nick交流。”
“他会在我不对的时候反驳我,也会在我得出正确答案的时候,毫不吝啬地称赞我。”
“那天你来的时候,他还说呢,他说,李惟,这个女生,是你女朋友吗?很漂亮。”
他回忆着这些年他仅剩的温暖,难以抑制地弯了唇角。
但下一秒,等想起这一切全是虚幻之后,又痛苦地抱着头:“可是你知道吗?我今天忽然就,记不起他们俩的脸了。对我来说这么重要的两个人,竟然是不存在的。原来,我一直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他们,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我这么多年……我这么多年……”
他说着,声音有些许哽咽。
“蔓蔓,我接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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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蔓蔓; 我接受不了。”
张蔓说不出话来,只能抬起头; 急切地亲亲他下巴上刚长出来的胡茬。
她伸出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
看着这样的他,她的胸口酸疼得几乎快要窒息。
少年稍稍平复了下心情,继续说:“他们刚刚还是来找我了。”
“在你来之前; 他们两个,同时出现了,就站在我面前; 一直一直在我耳边和我说话。”
他没有说的是,他刚刚有短暂的时间,丧失了理智;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在他身边。
他说着,闭了闭眼,像是忽然放弃了挣扎。
“蔓蔓,他们说的都没错; 我真的; 是个疯子。”
“我这么多年; 竟然妄想出来了两个完全不存在的人。”
他低下头; 把脑袋埋进她的脖颈,绝望又疼痛,声音低哑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要我吗,蔓蔓?”
他是个疯子啊; 连他的亲爷爷都害怕他、抛弃了他。
甚至,他自己都厌弃自己。
那她还会要他吗?
她会不会害怕?会不会……离开他呢?
“你要是想要离开我……”
那我就放手,让你离开。
后半句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说出来,或许他的心脏会因为疼痛而炸裂——她是他的唯一了啊。
要是她离开他的话,那他还能活下去吗?
张蔓听着少年的话,急切地捂住了他的嘴。
“我不会离开你的,李惟,你还记得那次在操场,我和你说的话吗?我说过的,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永远也不离开你。你别担心啊,你只不过是生病了,和感冒发烧一样,会好的。”
她看他沉默着,怕他不相信,急切地伸出手:“你摸一下我的胳膊,我听你说的时候,完全没有起鸡皮疙瘩。真的,我一点也不害怕。”
“其实那次我来你家,Nick‘在’的那天,我就发现了你的病,我那时候还很平静地和他‘打招呼’了,我真的一点也不怕的。”
李惟心里巨震。
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让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件事。
所以,她竟然一直都知道他的病?她知道这一切,却还是选择和他在一起?
就算知道了这些,她还是那样温柔地拥抱他,甜甜地回吻他?
他急切地抬眼看她,少女的脸上还带着清晰可见的泪痕,她红红的眼睛固执地看着他,似乎要看到他相信为止。
这样熟悉的倔强,让他忽然想起当初,她为了让自己相信她真的是生病了,伸出手给他看她手上的针眼。
他的蔓蔓,从始至终都一样待他。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他,她还是想要陪着他——她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放弃他。
少年心里无边的剧烈疼痛和恐慌逐渐消散,他忽然开始庆幸——他于万种不幸中,终究有幸,能拥她在怀。
他抱紧了她,轻轻地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发心。
“蔓蔓,睡吧,你今天一定累了。”
“我不,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张蔓固执地抬起头看他,她是很累,很困,但没得到答复之前,她根本睡不着。
“嗯,我信。”
他想,这次他不得不自私一些了。他给过她机会的,既然她说了不离开,那,他就不会再放手了。
少年一下一下拍着怀里少女的背,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情绪翻涌。
张蔓得到他的回答,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能让她陪着他,再大的难关,她也会陪他跨过去的。
担心了一晚上,又在暴风雪里奔跑了那么久,心理折磨加上身体的虚弱,她的脑袋此刻昏昏沉沉的。
她想睁开眼看他,但还是克制不住,昏睡了过去。
……
窗外,咆哮了一整晚的暴风雪在此时悄然停歇,城市在大雪之后,陷入了安宁的沉睡。
房间里,床头灯被调到最低的亮度,微黄的灯光照在两人的脸上,静谧而温暖。
空调在此时进入了安静的睡眠状态,悄无声息地工作着。
属于夜晚的宁静,来临了。
张蔓的呼吸声,越来越平稳,而她身旁的少年却丝毫不敢入睡——他仍然心有余悸,他害怕他睡着之后,怀里这个真实温暖的身体,又会变成他的妄想。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哒,哒,哒……”
在这样安静的夜晚里,诡异得令人毛骨悚然。
少年蓦地睁开眼,发现Nick竟然站在床头。
他忽然有了脸。
他狰狞地笑着,挑衅般看着他——他的双手,交叠着,以一种危险的姿势,放在他怀中少女的脖子上。
他想伤害她。
少年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被点燃,额角的神经不断地跳动。在心底的暴戾达到顶峰之前,他一把抓住Nick的手腕,用力钳制着他,狠狠地往外扯。
他不准许任何人,伤害她。
他的力气极大,毫不留情,于是在下一秒,不意外地听到了对方的惊呼声。
但那声音,却不是Nick的。
他恍然惊醒,这才发现他刚刚捏着的,竟然是张蔓的手腕。
他像是被触电般,立刻松开了手。
“你怎么了?”
张蔓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她刚睡着一会儿,忽然感到手腕一阵疼痛,惊呼一声便醒了。
少年咬着牙关,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一个噩梦。”
张蔓心里一沉。
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她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逼迫自己清醒。
“李惟,你先睡吧,好不好?我看你睡着我再睡。你放心,我会一直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不会走的。你别想太多,明天太阳升起,一切就会好起来。”
“……嗯。”
少年说着,闭上了眼,似乎很听她的话。
张蔓睁着眼,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膀,哄他入睡。她强撑着躺了一会儿,听着他越来越绵长的呼吸,才松了一口气。
少年的侧脸在微弱的光亮里,平静而精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