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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莜岚掀开车帘，抬目望去，远处高高的台子，监斩官已到场，人群蜂拥而至，两旁的守卫抵着人潮，形成围栏，都有种快要被冲破的感觉。
还没到正午时分。
救柳清和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稍微露出点破绽就会被牵连进去。
秦莜岚并不知道君无恨的打算，但她相信他。如果连他都救不了的话，那就没人能救了。
马车终于停下，靠在离城门不远的拐角处。城里的人大都被行刑之事吸引，赶去邢台，往日熙熙攘攘的城门处显得分外寥落，倒是守卫不减反增，紧张的检测着每个来来往往的人。
“王爷嘱咐过，请夫人在此等候，他会带人过来。”马夫在外面说道。
秦莜岚掀开车帘，瞄了一眼远处道：“守门的人怎么多了？”
“圣上怕行刑之日有柳家同党前来救人，特地调动了御林军前来。”马夫顿了顿，道：“不过夫人放心，守门有我们的人，绝对会平安出城。”
秦莜岚点点头，坐回车内，心里却有了计较。
连御林军里都有君无恨的人，这场仗还没打，秦莜岚就已经能预料到结局。君无恨有反意，不是一天两天了。城外围着的军队，想来上面那位也寝食难安。只是她很好奇，君无恨是用什么方法来实现。
正当秦莜岚胡乱想着的时候，另一边君无恨却已带人到了天牢。
柳易的监牢离柳清和的并不远，见有人朝自己儿子的地方走去，登时就急了。凑上前去，看到牢头身后的君无恨，心下突然一松。
他赌对了！他赌对了！
君无恨从柳易面前走过，看着他眼神隐隐露出的祈求，摆摆手。
身后的狱卒提着酒肉，打开牢房。
“来来来，吃顿好吃的，黄泉路上饱着肚子，总比饿着强。”
君无恨脚步不停，走到柳清和牢门面前。
柳清和正背对着牢门，听到动静，头也不回道：“时辰还未到，你们提早来了？也罢，左右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来早来晚都一样。我已经做好准备，走吧。”说着转身，见对面站着的君无恨，皱眉道：“王爷怎么来了？”
即使监牢生活让柳清和显得狼狈不少，再不复昔日翩翩公子的模样。但仍非常人，即使面对死亡也落落大方，对待君无恨的出现，并未有任何欣喜。
君无恨看着眼前的人，心里止不住泛酸。
他承认他嫉妒了，嫉妒这个能得秦莜岚青睐的男人。
“来救你，有人让我救你出去。”
柳清和一霎间怔住了，半晌才道：“她付出了什么代价？”说吧，抬眼见君无恨面无表情的样子，皱眉道：“她不应该这样，我不值得。请你带话给她，这份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会接受。王爷请回吧。”
君无恨没动，只道：“你不想活着？”
柳清和苦笑道：“纵使久病缠身痛苦不堪之人，也未有一心求死之辈，我自是不愿死的。只是若我活着，是一个人付出代价的结果，我宁愿选择死去。”
君无恨点点头：“你很好，不负她如此对你。不过这件事从来不是你说了算，是我说了算。所以，请柳公子挪动尊脚，跟我走一趟。”
“我不答应。”柳清和后退两步：“虽然我不知道秦姑娘是如何说动你的，但我知道，这代价必然不小。我即已是将死之人，不想再做拖累他人之事，王爷请回吧！”
君无恨没再说话，只给旁边狱卒递了个眼神。
人高马大的狱卒上前，将锁着铁链无从挣扎的柳清和押出牢门。外面有人带了个七八分相似模样的人送到牢房里，锁在原本柳清和待着的位置。
“你们不能这么做！我不愿意！我不愿意！”柳清和急道。
君无恨站在他面前，冰冷的目光望着他道：“这件事从来都不是你能做决定的。把柳公子带出去，哦，对了，从现在开始，他姓李，李公子。”
狱卒拖着柳清和往外走。
“君无恨！你这样做，于心不愧么！你用这样的手段，你根本就不配！”柳清和大声道。让一个不求财不求权的男人答应女人一件事，他想不出还有别的原因。
君无恨的表情终于有了波动，上前捏住柳清和的下巴道：“若非是你，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柳清和，你应该感谢她让我救你，否则我根本不屑于理你。”
柳清和忽而一笑：“你以为这样就能得到她吗？也许你之前有机会，但是现在……她永远都不会为你停留，就算答应了你也只是暂时的，这一点你心知肚明。我会等着这一天到来，等着看你失魂落魄的样子，等着你……”
狱卒干净利落一个手刃，结束了满满恶意的话。
君无恨收回手，面色在两壁悬烛的照耀下更显阴沉。
“带下去。”
狱卒将昏迷的柳清和拖到外面的马车上，君无恨紧随而至，沉默不语的坐上马车。他已安排了人马去救杏儿，约定了在城门处汇合。
秦莜岚等了一个时辰，君无恨带着柳清和匆匆而来。
下人把昏迷的带着帷帽的柳清和抬入车内。秦莜岚连忙掀开黑纱，探到鼻间平稳的呼吸，顿时松了口气，道了句：“多谢。”
耳边响着柳清和的话，君无恨不欲多言，只道：“杏儿那边我已安排了人马去救，再过一个时辰应该就能来，等他们都齐了，你带着他们到城外。车上我已事先放置了干粮和银票，够他们生活。如果他们能安安分分的找个地方隐居，我保证他们绝对能平稳过下半辈子。”
“他们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我保证。”秦莜岚道。
君无恨看了她一眼，闭目养神起来。
一个时辰很快就过去了，在焦急的等待中，终于有一辆马车赶了过来。
“王爷，人已救出！”驾马的人一下车便道。
君无恨掀开帘子道：“伤亡如何？”
“宫里防备空虚，我们速去速来，并未有亡，只是伤了数人。”
“嗯。”君无恨点头，不喜不悲道：“把人带过来吧。”
一身宫人服饰的杏儿很快被带了过来。她面容憔悴，身体虚弱不堪，显然是受了刑的，幸而四肢健全，行走正常，想来应是没真的伤到根本。
秦莜岚下车亲自将杏儿扶进车内。
“夫人，我并没有，并没有答应那人的话。”杏儿激动的双眼泛泪光，道：“杏儿，纵是死也不会背叛夫人！”
秦莜岚心里说不出的感动，哽咽道：“好杏儿，能遇到你是我幸运。”
三人坐在了车里。柳清和被靠在车内侧，仍然昏迷不醒，杏儿上车见到他，先是一惊，看了看面色如常的君无恨和秦莜岚，又将脱口而出的问话咽了回去。
刚被抓走时，君无邪亲自来审问过，让她说出君无恨与秦莜岚的事。不过因为她是丫鬟，虽然算作秦莜岚的心腹，却也知道的不多，便也没得到什么有力的消息。
后来他又心生一计，让杏儿作证，说君无恨忤逆谋反，这样就能在大堂之上，提前将人扣下。奈何杏儿嘴硬，如何都不答应，后来又想到君无恨今时不同往日，害怕一个小丫鬟的话不足以扳倒他，也就作罢。
之后杏儿一直被关在宫里，除了被囚禁，少吃少喝的，倒也没性命之忧。
“先前受了些伤，不过这些日子已经养好了。”杏儿未有隐瞒也没夸大其词，只是平平淡淡叙述着自己的遭遇，如同喝了一碗清茶般随意。
她是个记恩的人。秦莜岚救过她，带着她逃离苦海，她也早就打定主意要跟着她，绝对不会背叛她。所以做这些事情，只觉是应当的。
她这样轻描淡写，秦莜岚却无法将这一页轻轻掀去。她心怀感激，却无力表达，只能保证道：“从今以后，我绝不会让你再犯险境。”
“既然人都齐了，还是早些出城吧。”君无恨道。
“夫人，我们要走？”杏儿闻言惊喜道。她早就想离开这个充满着是非的地方，也担忧自家主子被困住，如今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终于能够离开这里。这一天，总算是到了。
“马车会送你们到城外，之后天高海阔，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君无恨并未随马车一起走，今日柳易斩首，他无论如何还是露面的。
走之前，他望了一眼秦莜岚，两人目光相视后交错过，没再说话。
第六十章 无家可归的人（）
马车滚着尘沙缓缓朝城外荒野处驶去。
被颠簸着醒过来的柳清和，刚睁开眼就看到坐在面前的秦莜岚和杏儿。
车内空间不大，又放了不少东西，三个人坐着稍稍有点挤。主仆俩靠的很近，杏儿小声说着话，秦莜岚时不时回上两字，虽未显得多么热切，却也不失温柔。
“现在什么时辰了？”柳清和出声道。
“柳公子你醒了！”杏儿高兴的说道：“还没到午时呢，我和小姐还在猜你什么时候醒来，原以为要等到去城外荒郊处才醒，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重逢的喜悦和脱离王府的高兴夹杂在一起，让杏儿兴高采烈。若非这是在路上，她恨不能买些鞭炮来庆祝。
柳清和却未有杏儿这么高兴，言语急切道：“我们出城了么？”
“刚出城门不久。”杏儿道：“王爷的人会送我们到远郊，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自己架马车离开，以后想去哪儿都行。听说江南不错，我还没去过呢？小姐，你说我们要不要先去江南玩玩？”
柳清和一听，登时急了。人猛地站起，脑袋碰到车顶，咚的一声，额头立刻红了。
“停车！停车！马上停车！”他捂着额头，大声喊着。
马车骤然停驻，马夫在外面问什么事。
“胡闹！”秦莜岚低斥一声，拽着柳清和的胳膊让他坐下，掀开车帘对马夫道：“没什么事，继续走吧。”
杏儿这时后知后觉到事情不对，敛了笑意，小心翼翼劝道：“柳公子，你就好好坐着吧。”
她被关着的时候，也曾听送饭的宫女碎嘴说过柳家的事。原本柳清和是要跟柳易一同斩首的，但如今他人在这儿，就是有人救下了。
杏儿与柳清和虽相识不多，但对其很有好感，见柳清和得救也很高兴。至于其他的，她这时候还没心思想那么多。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我的父亲现在正被押着赶赴刑场，我为人子，竟然苟且偷生，弃父自逃，我岂能为人？！”
杏儿被质问得哑口无言。她并不知道柳易今日斩首，但她知道柳清和留下来一定是有死无生，她希望柳清和能跟着她们一起走，适才劝说。
“够了！”秦莜岚出声道：“柳清和，你口口声声说对不起你父亲，但你现在回去，你父亲就能逃过死劫？你去只不过多添一条人命！”
“就算死，若能死在一起，又有何惧？”反正谋反失败，柳清和此时也无所畏惧，将平日里未说的话直接挑明了说：“早在做下那件事之前，我就曾想过有这样的结局，成王败寇，无话可说。但要我苟且偷生，恕我做不到。”
“停下！马车快停下！”柳清和掀开车帘道。
马夫勒着缰绳，把马车稳稳停在一侧树林旁。这是条小路，来往人本就不多，今日更是鲜见人烟，在这里停上一小会也没关系。
柳清和直接下车。
秦莜岚和杏儿只得跟着下车。
“多谢秦姑娘为我做的事，此恩铭记于心，今生已无法回报。若有来世，柳某愿当牛做马报答秦姑娘的恩情。”柳清和拱手说完，便要离开。
“你这样走，才是真的害死我了。”秦莜岚道：“昔日柳相爷求于我，必将你救出天牢，为柳家留一个根。这段日子发生的事情，你在牢中恐怕也知晓了吧。柳家上上下下，五服以内悉数被抓，亲近的本家全部被处决，稍远点的也是成年者全部处决，剩下未及二八年华的女子充作官妓，男子则打做苦役，远赴边关。可以说，整个柳家只有你一人能逃出生天。你如今回去，不仅耗费了柳相爷的苦心，也会牵连到我和洛王爷。”
见柳清和停下脚步，秦莜岚缓缓上前道：“你若记得我这份恩情，若记得柳相爷的苦心，若记得你柳家上上下下这么人的死，就该跟我坐上马车立刻离开这里！你既有共存亡之心，为何不将这份勇气留作活下来的支撑？寻死多容易，你只要踏入城门半步，被人瞧到柳公子的容貌，自然会有人将你送与相爷团聚。但是生不容易，人要活在世上，有各种各样的困苦，生不如死并不只是说说，你要是个懦夫，尽可向前，我绝不拦着。”
话到这种地步，柳清和如何能走。
他可是看到君无恨亲自找了相似的人顶替他去处斩。此刻回去，两个柳清和必然掀起轩然大波。俗谚，兔死狗烹，圣上现在对君无恨本就诸多防备，并不是不想杀他，而是无力杀他。有了这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把柄，君无恨的命运可想而知。
冲动之后的冷静，让柳清和迈不出步子。
但要他坐视刘家上下被斩灭，独自远遁，肯定是做不出来的。
“我知你心思，将心比心，并不愿阻拦你。”秦莜岚并未趁机多劝，万事有度，这件事她不是当事人，无法体会柳清和纠结与自责，与其讲些空泛的大道理，不如让柳清和冷静的思考这件事，她相信他并不是个头脑发热的人。
果然，不久后，柳清和扭头，僵着一张脸：“你说的对，寻死容易活着难。是我一时不清醒，差点辜负了父亲和你的美意。”
秦莜岚便朝马夫示意，“那走吧。”
三人又上了马车，还未前行，只听城内突然鞭炮齐鸣，巨大的声响传至城外。
杏儿有些诧异，抬头看了看天色，“啊，已经午时了。”
柳清和面色一怔，几乎是下意识的踉跄着往城内跑，秦莜岚连忙上去拉他。柳清和本就身体贫乏，突遭这声响精神亦是颓然，脚步跑起来也不稳，被这一拉整个人扑跪在地上，尘土满身，哪还是那个名动满城的柳公子。
“父亲！父亲！”他低喃着，嘴唇都微微颤抖，每一声呼唤都仿佛承受了巨大疼痛，疼的肝肠寸断，痛不欲生。
秦莜岚紧紧抓着他，双手揽着他，低声道：“你若想让你父亲走好，就立刻回马车上去！”说着，与杏儿一起，半拖半拉将柳清和重拉上了马车。
“快马加鞭吧！”嘱咐了马夫，秦莜岚掩上车帘。
柳清和面上已是了无牵挂的模样，他自小与父亲相依为命，从家乡到喧嚣繁华却也暗潮涌动的皇城，父子俩相扶相持直到现在，其中辛酸外人岂会知晓。
这么多年，柳易未曾再娶妻妾，一方面是为宫里的太后，另一方面又不是为了他？害怕他受到委屈，害怕再有孩子，自己会有所偏颇。他虽不是慈父，从未宠溺他，但他对他的爱，何曾少过？
“没有家了。”柳清和怔怔说着，眼泪忽的落了下来。
不光是父亲，整个柳家上上下下全部都没了！
这世上，独留他一人。
杏儿看得揪心，掏出手绢怯懦懦的伸上去要递给他。
柳清和伸手推开，喊着泪水故作坚强道：“成王败寇，无话可说。事到如今，前尘往事都已作古，我今后自当好好活着，不负父亲期望。”
秦莜岚松口气道：“你能这么想是最好的。”
柳清和点点头，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