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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政无忧握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颤,转眸望了眼软榻上安静躺着的女子,忧伤的眼眸溢出深沉的怀念和向往。那两年多的时光,他究竟错过了些什么?在那段时间里,也不知她是如何与孩子相处的?她一定很疼他们吧?
宗政无忧轻垂眸子,深吸一口气,再长长吐出,方对外叫道:“进来罢。”
门外的宗政赢一得到许可,凤眸闪过一道狡黠的光芒,立刻推门而入,奶娘和念儿随后跟上,三人一同向宗政无忧行了礼。
“去添两副碗筷。”宗政无忧对门外的宫人吩咐完,淡淡看了眼对面的两个位置,“坐吧。”
宗政赢高高兴兴地走过来,但见父亲表情冷漠,眼光深沉,立刻收敛了一些,坐得规规矩矩,眼睛却瞄着宗政无忧身旁的座位,凤眸垂下,看上去一副乖巧老实的模样。
念儿稳稳当当的坐到宗政赢身边,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个鬼点子多的弟弟一不小心犯了错,触怒了冷酷威严的父亲。
宫人为他们添了碗筷,奶娘也退了出去。
宗政无忧自顾自的用膳,只偶尔神情温柔的为身旁空位的碗中布些菜,而那些菜全都是漫夭从前最喜欢的。
“父皇,我想吃那个。”宗政赢小手指着父亲面前一盘他够不着的菜,眼巴巴的望着。
宗政无忧掀了眼皮淡淡的看他一眼,宗政赢立刻低下头去,念儿害怕父亲不高兴,忙道:“弟弟,我帮你夹。”她说着就站起身,可惜她的胳膊不够长,怎么够也够不着。
“母亲”宗政赢撅着小嘴儿,可怜兮兮的对着软榻上的女子叫了一声,宗政无忧眉头微动,端起那个碟子放到儿子面前。
“多谢父皇!”宗政赢立刻开怀地笑了起来,直点头赞道:“真好吃!”却只吃了两口,偷望父亲一眼,又看向父亲面前的另一道菜,小心翼翼道:“父皇,我,我还想吃那个”
宗政无忧面色略略一沉,眼光冷了几分,念儿忙在桌子底下拉了拉宗政赢的衣袖,提醒他别胡闹。宗政赢垂着眸子,咬着嘴唇,一脸无辜的表情,叫人无端生怜。
“自己过来夹。”宗政无忧语气淡淡说道。
宗政赢如获圣旨,目光璨亮,比方才父亲将那一整碟子菜递到他面前更加开心。他忙跳下椅子,端着碗绕过宽大的桌子,来到父亲身边。夹了菜放到碗里,却不吃,只慢慢往嘴里扒着白米饭。
漫夭看着这一幕,心口像是被压上了一团重物,阵阵发紧的疼。她的赢儿根本不喜欢那些菜,他喜欢的菜都在他自己面前,而他这样做,不过是想离他父亲近一点罢了。一个失去了母亲的孩子,渴望得到父亲的关注和疼爱,却要用这样的方式。
他就那样站在他父亲的身边,小脑袋与餐桌平齐,一口一口扒着白米饭,吃得很香,嘴角微微翘着,心情很好的样子,偶尔拿眼角偷偷瞧一眼他的父亲。
“来人。”宗政无忧瞥了他一眼,突然对外叫道。
宗政赢一愣,停下筷子,扭过头去看他的父亲,神情有些紧张和无措。他做错什么了吗?
宗政无忧没看他,只对进屋的小祥子吩咐道:“搬张椅子过来。”
宫人连忙应了,将椅子搬到皇帝身边,扶着太子坐上去之后方才退下。
宗政赢喜笑颜开,忽然觉得父亲其实没那么可怕。他放下碗筷,伸手去拉父亲的衣袖,仰着脸,像从前叫母亲那样甜甜地叫了一声:“父皇――”
软软糯糯的稚嫩嗓音,听在耳中似是心尖被人轻轻捏了一下,宗政无忧指尖颤了一颤,微微蹙了眉头,凝眸看着儿子。
“母亲总是担心父皇会不喜欢我,父皇,您会不喜欢赢儿吗?”宗政赢靠过来,歪着头,扬起漂亮的小脸蛋,一双凤眸流光四溢,亮晶晶的。
宗政无忧愣了一下,他还不习惯除她之外的人与他这般亲近,即便这个小人儿是他的儿子。他扫了眼儿子拽着他衣袖的小手,挑了眼角,沉声道:“食不言,寝不语,你的老师没教过你?”
宗政赢缩回手,眸光暗下,垂头,坐正身姿,抿着唇,语声低缓回道:“儿臣知错。”
听着儿子委委屈屈的声音,宗政无忧眉心微微一动,却没再说什么。
漫夭坐在属于她的位置,面对丈夫和一双儿女的相处方式,忧心忡忡。
晚膳用罢,宗政无忧正待命人送他二人回太子宫,这时,小祥子进屋禀报道:“皇上,明太傅的夫人跪在宫门口,求见皇上。”小祥子一边向皇帝禀报,一边担忧的望着太子。
宗政赢直觉的愣了愣,宗政无忧皱眉,顿了片刻方道:“何事?”
“明夫人说明太傅一直未回府,请求求太子殿下放人。”小祥子半犹豫着回话,小心观察皇帝的脸色。
宗政无忧面色一沉,双目顿利,转头盯住宗政赢的眼睛,“你命人抓了太傅?”
宗政赢身躯一抖,他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深沉而锐利的眼神,不觉就反射性的往后退,结巴道:“没没有这次不是我!”
“这次不是你?”宗政无忧凤眸眯起,神情阴鹜,缓缓逼近儿子,声音愈发的阴沉,“这么说,你以前常扣押太傅?”
“我,我”宗政赢缩着脖子,目光躲闪,“自从那次母亲生气,犯了病以后,我就再没做过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宗政无忧只觉一股郁怒之气直冲脑门,他双目倏地一睁,脸色立时阴鹜之极,且浑身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煞气。他大步跨上前,一把揪住儿子的衣襟口,将他身子给拎了起来,嗓音因愠怒而微哑,“原来是你!你气得你母亲犯病,才害她等不到我回来见最后一面,是不是?你这逆子,亏你母亲宁死也要保你周全,而你却如此顽劣不堪造就,朕留你何用?”
他五指紧紧扣住儿子的衣襟,手上青筋暴起,此刻的宗政无忧被愤怒与悲痛湮灭了理智,他看不到儿子的挣扎和渐渐发紫的脸蛋。
“父父皇”宗政赢被悬在半空,稚嫩的脖子被衣襟领口勒住,上不来气,窒痛感令他心中充满了恐惧,他张大嘴巴,一双小腿在空中胡乱蹬着。
“皇上!”小祥子愣住,睁大眼睛连跪下都忘了。
“父皇!”念儿慌忙跪下,一张小脸吓得灰白,忍不住哭了出来,求道:“弟弟他知错了!父皇,您快放了弟弟吧,父皇”
宗政无忧似没听见,目光死死盯着儿子充满恐惧的眼睛,一动也不动。
漫夭看着儿子小小的身子在他手中痛苦的挣扎,心头大慌,忙乱无措的跑过去,想拉开他的手,却忘了自己只不过是一抹无形的孤魂,根本没有阻止的能力。她扑过去,抓了个空,心下沉入谷底,一双透明的手指在空中无力的挥舞,止不住悲泣,“无忧,你快放开赢儿!你别伤害他,他是我们的孩子,是我的心头肉啊!你别伤害他!来人啊!来人”她大声叫着,希望有人进来阻止失去理智的男人,然而,不管她怎样大声,依旧无人听得到她的祈求。“谁来救救我的孩子?!我不要他们父子相残,我只想他们好好的,好好的活下去难道,这也不行吗?”
拉不住他的手,她扶着他的身子滑倒在地上,感觉她的灵魂似是被生生撕裂开,痛不可当。她恨极了这种无力感!有没有人,可以帮她一回?
“唉!”远远的,一声飘渺的叹息传了过来,“你这是何苦呢?!当离去时就该离去,你冒着灵魂飞散的危险,这般执着的留在他身边,又有何用?只会苦了自己,也害了他人!”
漫夭灵魂一震,掉头去望,只见窗前出现一位面目慈和的中年男子,对着她摇头叹气。而那男子身旁很快又出现一位慈祥的妇人,那妇人的面容竟看不分明,只隐隐感觉有些熟悉,妇人叹了一声,似无奈,似怜惜。
漫夭顾不得多想,也不管他们是谁,只是直觉他们有能力帮她,她便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他们面前,虔诚的跪下,一拜到底,“求求你们,救救我的丈夫和儿子!”
两世为人,她从不曾这样卑微的祈求过什么。而这一次,她不可挽回的走向死亡,以及这些天的可望不可触及的无力感,让她深刻的明白了,有些事情真的不是凭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
中年男子的目光望向妇人,妇人看着前方那一身冷冽气息的宗政无忧,她慈祥的眼神掠过无数复杂的情绪,她走过去,抬手去抚摸宗政无忧的脸庞,亦是同漫夭一样,透明的手指穿透肌肤,却无从触碰。她眼光黯淡而哀伤,转眸对着漫夭伸出手,仿佛对待自己孩子般的口气,柔声道:“你过来,把你的手给我。”
漫夭依言而去,将手放到妇人的手中,一向无力的手指忽然觉得有了力量。她惊异的抬头,那妇人又道:“闭上眼睛,用你的意念告诉他,你想要怎样。记住,只能说一句话。”
漫夭点头,连忙收敛心神,闭上眼睛。
宗政无忧突感心内猛然抽了一下,似乎有一道声音从心底里透出来:“无忧,别伤害赢儿!”
他捏住儿子衣领的手顿时一颤,脑子里清明回转,霎时松手,惊问自己,他这是在做什么?
看着幼小的儿子跌在地上,涨紫着一张小脸大声咳嗽,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心下骇然,惶惶退了两步。他竟然差一点亲手杀死他和阿漫的孩子,更辜负阿漫的临终托付!
“弟弟。”念儿紧张的叫了一声,过去扶宗政赢起来,却被他推开。宗政赢渐渐止了咳,自己站起来,摸了把脸上的眼泪,倔强的仰着头瞪着他的父亲。这样的眼神像极了他的母亲,宗政无忧看着瞳孔一缩,双手僵住。
宗政赢叫道:“父皇坏!母亲从不舍得打我”他说完扭头就跑了出去,念儿行个礼告退。
宗政无忧心底一震,抽搐着疼痛,他望着儿子小小的背影怔怔发愣,这是阿漫宁可自己死也不愿伤害的孩子,她有多疼他,他知道。
“跟过去看看,别出事。”他对小祥子吩咐,声音低低的,似是嗓子被压了千斤秤砣。
小祥子忙领命跟上去。宗政无忧这才缓缓转身,来到女子躺着的软榻前慢慢地蹲下去。
他握着她的一只手,看着她安详的面容,声音幽远而哀伤:“阿漫,你会怪我吗?如果你怪我,就醒过来告诉我,只要你说一声,我就再不会做那些让你不高兴的事。”
他无比祈盼的望着她紧闭的双眼,多么希望她能睁开眼睛,打他也好骂他也好,只要她能再看他一眼。
想他宗政无忧坐拥江山成为天下之主,身份尊贵无比,然而,他却心如冰窟,毫无快乐可言。人人都道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他想要的,其实只是她一人而已。失去了她,即便是他们的孩子,也无法带给他半分温暖。
冷风吹开了窗子,一片枯黄的梧桐叶飘了进来,在他鬓角白发上久久不肯落下,仿佛在诠释他的生命就如这秋日里凋零的枯叶,毫无生气可言。
他就那样半蹲跪在她的软榻前,紧紧握住她的手,埋下头去,没有眼泪,只有一身哀绝的气息令人感之欲泣。
漫夭跪在他身后,双手是抱住他腰的姿势,将头靠在他背上,她的目光望向梳妆台的方向,铜镜中,只有他一人身影,无助而悲伤。
“无忧,我也好想和你说话,我好想告诉你,我一直在你身边,我会永远陪着你,不离开求求你别这么难过,求求你好好活着”
晶莹的泪光顺着她透明的脸颊滚落下来,没入他的肌肤不见。
一丝湿意自宗政无忧背后传来,他恍惚间觉察到一股咸涩的滋味在他肺腑内蔓延开来,身躯一震,猛地抬头叫道:“阿漫!”
他急急地转过身去,身后却是空空如也。
“阿漫,阿漫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吗?”他伸出双手在空中摸索着,张开的十指像是迷路的孩子渴求大人的引领,那般无助,那般害怕得不到回应。这一刻,他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他只是一个祈求爱人回应的痴情男子。他的生命里若没有了她,他便什么也不是。
徒然的张着手,冷风吹过,连空气都染上冰凉沁骨的寒意。而他的目光,在虚无的空气中无助的探寻,眼神痴然,眉心紧紧拧着,喃喃说道:“阿漫,你是否怪我计较太多?对不起,我以后什么都不计较了,只要你回来,只要你回来你心里可以记着另一个男人,你也可以爱他我都不在乎了,只要你回来!我再不会逼你说‘你只爱我一个人’,我再不会做任何伤害你的事,不让你两面为难只要你回到我身边,我什么都能接受”
他就那么对着虚无缥缈的空气絮絮地说着,眼中的光亮被暗黑吞噬的一干二净,绝望和悲痛仿佛永无止尽的肆意而出。
漫夭在他面前拼命的摇头,她抬手,透明的手指与他修长而苍白的手指交汇,却怎么也握不住。她执拗的那么抬着,不肯放下,声如心碎之音:“我不怪你,也从来没有怪过你,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不是你的错!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不负你一腔深情,可是上天,却不肯再给我机会!”
昏黄的灯光照着空旷的寝宫,满室的萧瑟凄冷,孤清远寂。她忍不住朝他扑过去,抱着他痛哭失声,哭到肝肠寸断。
窗外一轮冷月当空,月光清凉,笼罩着寂寂皇宫,如被浸了秋水般寒气涌动。
秋风萧萧,拍打着梧桐落叶,瑟瑟的响。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缥缈的歌声,嗓音婉转,声调凄楚哀伤,仿佛被贯注了生死离别的情绪,令人闻之落泪。
那离愁,深秋,再回首
离别恨,已过几秋
上红楼,交杯酒,执子之手
紧握那颗相思豆
相见难,这般愁断肠
天上人间两茫茫
泪成霜,花残,独留暗香
对镜梳妆,泪千行
此情成追忆,绵绵无绝期
若离别
此生无缘
不求殿宇宏,不求衣锦荣
但求朝朝暮暮生死同
远远望着这一幕的中年男子悲悯的摇头叹息,转过头去看退到身旁的妇人,只见她目光盈满了深深的疼惜和不忍,眼中忽然流下泪来。那妇人连忙背过身去,喉咙哽咽,生怕被人看到她哭泣般的捂着嘴就欲离开。漫夭转眸,正好看到妇人转身,妇人透明到连她都无法看清的面容在这一刻似乎因情绪波动而清晰明朗起来。
漫夭哭声立止,转头望着妇人那异常熟悉的侧脸,她惊诧万分。
“母亲?”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妇人身形微微一震,顿住,缓缓回首。那是一张如仙般绝美无尘的容颜,与宗政无忧的脸竟有九分相似,不是已故的云贵妃又是谁?!
难怪她会帮她!漫夭起身,快步走到云贵妃跟前,心中波澜浮动,却只缓缓开口:“没想到我还有机会见到母亲!母亲,这些年,您一直都在吗?”就像她一直这样默默陪着无忧一般。
云贵妃眸光一闪,点头,又摇头,多少辛酸苦楚都在涩涩一笑中。
也许是因为了解对方的感受而产生一种心灵上的共鸣,所以,尽管第一次相见,漫夭却倍觉亲切。
“方才幸得母亲相助,才不至让他们父子两”她声音微微哽咽,竟说不下去。
“好孩子,都过去了。没事了。”云贵妃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柔声安抚。
漫夭垂眸,满心的后怕和酸楚,又道:“否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