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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它之所以说风烛天赋异禀,不仅是因为风烛毫不自知却又准确地戳人心扉的本事,更是因为风烛能把一件隐含恶意的事情弄出截然相反的效果来。
半年多前,他写了一首讽刺诗,却成了死神心头的告死鸟。
半年多后,他调了一杯催命酒,却让那位高深莫测的酒神宁可一叶障目也要将其饮尽。
毕竟“九泉”这样的酒名既可以解释为重泉的姓名,也可以解释成风烛想送那位逼着他不得不回到中域的酒神一趟黄泉之旅啊。
这种隐晦的报复方式除了风烛大概也没谁了,偏偏向来智商在线的重泉还下意识地忽视了后一种解释的可能。
等等
原本红蛇还在感慨风烛那清奇的做法和对自己下手时的那份狠厉。
然而在风烛拿着药处理自身伤势的时候,它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那就是酒神的神格是酒,酒神的弱点也同样是酒。
而这也就是说
红蛇不禁僵着身体从旁观者的视角看向了刚才还闭着眼的酒神。
此刻酒神重泉已然睁开了眼,他看向风烛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晦涩难懂的情绪。
见重泉身上似乎并无杀意之后,红蛇不禁微微松了口气。一时间它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太过杞人忧天了。
毕竟酒神已经喝了上万年的酒,怎么可能忽然就因为风烛临时起意调的一杯酒而被戳到弱点了呢?
就算酒神某些方面和死神太过相像,但因为一首赞美诗成为死神的弱点什么的,终究只是个难以重现的特例而已。
而这种特例在酒神身上重现出来的可能性完全低到了微乎其微的地步。
就在红蛇胡思乱想的时候,刚处理完伤势的风烛却半点没有放松下来,反而猛地绷紧了神经。
因为就在某个瞬间,他的死亡预感再度出现了——这份源于这个称号的特殊能力一再提醒着他刚才的气氛究竟有多么险恶。
虽然重泉什么都没表露出来,但那一刹那风烛可以肯定,这位酒神的的确确对他起了杀意。
不知为何,这种似曾相识的发展使得风烛下意识地想到了之前他给死神念赞美诗的时候。
连对方那令他毛骨悚然的视线似乎都与死神如出一辙。
他不会当真就这么倒霉吧
他不过是随便调了一杯酒而已啊,为此他甚至连自己的心头血都给搭进去了。
风烛自认那杯酒应该挺合重泉的口味的,他不至于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又成了酒神的弱点吧?
就在风烛神经越绷越紧时,这份骤然涌现的死亡预感却又忽然沉寂了下去。
好在这玩意儿消失得快,不然风烛还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如果他真的成了酒神的弱点,如果他真的注定活不下去了,他就打算将自己空间装置里那些被他设置为落地即炸的玩意儿统统奉送给脚下的酒神殿了。
就像他送的那杯酒的含义一样,他会以弱点的身份拖着酒神重泉一起下黄泉。
“抬起眼来。”
重泉低哑的声音唤回了风烛的思绪。
听清这句话后,原本还在想着刚才死亡预感之事的风烛下意识地撩起眼皮瞥了对方一眼。
有时候他当真猜不透重泉究竟在想什么。
刚才骤起的杀意是这样,现在对方这句莫名其妙的话也是这样。
甚至之前叫他垂下眼的是他,现在叫他抬起眼的又是他。
一时间风烛都开始考虑要不要在重泉身上用这个特殊称号了。
吧台另一侧的重泉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风烛。
即便风烛此刻的脸与他本身的模样有着微妙的差异,但他那漆黑的眼里却一如既往地透着一种阴郁而孤高的美感,就仿佛他无时无刻不在冷眼旁观着整个世界一般。
这是重泉最欣赏的颜色,这也是重泉最欣赏的美感。
然而许是那杯酒真的太烈的缘故。
以至于重泉这一次看向风烛时,总觉得这小子背后摇曳着些许愈燃愈烈的火焰。
燃得他几乎头疼欲裂。
不知为何,重泉忽然想到了在飞艇上看到的风烛那略带薄红的眼角。
那一刹那他甚至起了一种对方的泪水曾落在过与他一线之隔的地方的错觉。
明明他已被烧得满身烈火,却终究无法碰到这滴泪水分毫。
这种触之不及求而不得的感觉使得重泉烦躁不堪,但下一秒他又念及那杯酒的绝妙滋味,所有的烦躁与杀意再度毫无预兆地烟消云散。
重泉垂眼看向了面前的空酒杯。
有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杯酒与其叫做九泉,不如名为风烛。
因为没有风烛,这杯酒就永远只是90%。
只有加入了最后的10%,这杯酒才成了他无法拒绝的鸩毒。
第50章 酒神的龙舌兰(七)()
“将那套酒杯拿出来。”
就在风烛等着重泉给出夜荒行踪时; 这位酒神却说出了一句与死神全然无关的话来。
风烛抬眼注视着酒神平静而冷漠的暗金色瞳孔。
重泉的情绪向来无法捉摸,但这一刻他那阴郁而晦涩的眼神却让风烛有种微妙的熟悉感。
这大抵便是上位者过于傲慢的通病了。
“他不在中域。”
“就算在,他也进不来酒神殿。”
重泉似是并不想在这种时候提及夜荒的姓名; 他皱着眉说完这件事之后便声音低哑地再次重复道:“现在,将那套酒杯拿出来。”
风烛从重泉漫不经心的语调里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知道神明们大多有沉眠的习性,所以每位神明的神殿天生便是极强的庇护所。
除非殿内的神明同意旁人进入其中; 或是来者的力量足以碾压神殿的主人; 否则其他神明绝无可能强闯进去。
既然酒神如此说,说明他真正的战斗力并不比夜荒差太多。
而这也意味着; 他只要在神殿里老老实实地苟过这一年的称号冷却期就行了。
如果只是一年的话他勉强应该能忍住吧。
当初被关在风暴星城堡里的那五年经历,要说对风烛没有丝毫影响是不可能的事。
如今他除了那近乎被害妄想症的多疑程度外,多多少少也有些幽闭恐惧症之类的迹象。
所以当初搭乘飞艇飞往东域时; 他勉强睡了一会儿就被噩梦惊醒; 甚至还尤为烦躁地打碎了整面镜子——事实上为此他还多赔了一笔钱。
所以之前在雷霆星上进行第四骑士直播的时候; 他即便直播午睡九小时,也特意用模拟器将整个寝殿设置成了星辰大海的背景。
——那从不是为了什么观赏性,而是因为他即便在半封闭的环境里也难以入眠罢了。
自从五岁那年从北域风暴星逃离之后; 风烛还真没有在某个建筑物里待上一年、于此期间从不出门的情况。
哪怕是先前在南域真理星的图书馆中; 他每隔一阵子也会出去买点甜品逛逛景点什么的。
就在风烛一边堂而皇之地走着神; 一边从空间装置里拿出酒神当年送他的那套酒杯时; 酒神重泉其实也在想着别的事情。
他在想风烛不久前的那场面试直播。
重泉看过那场直播的回放。
当他听到风烛说东霆是“人类的庇护所”、“最后的理想乡”时,他简直想要发笑。
重泉实在无法理解风烛的选择。
之前他选择步入夜荒麾下也就罢了; 如今竟然又成了东霆那家伙的第四骑士。
比起这两位来说; 重泉自认他能给风烛更多。
因为他的酒神殿才是整个第十宇宙最坚固的庇护所。
相应的; 它也是远胜于苍白肋骨的华美囚笼。
“这酒杯怎么了?”
风烛原本还在猜测酒神究竟要用这套酒杯做什么。
这套酒杯以及之前他在第四骑士选拔时用的那些酒液,都是重泉在两年前他成年时一同扔给他的。
这些大概勉强可以算作成人礼的礼物?
当然,这些礼物里,最有价值的或许还是酒神向他抛出的橄榄枝。
不过即便风烛当初没有被带来的死亡倒计时所扰,他也完全没考虑过成为酒神的选民之类的事。
因为与酒神相处实在太累了。
如果说死神基本上是听不懂人话,那么酒神完全就是过于听得懂人话。
这个男人就像是被剥离了所有癫狂与爱欲的真正神明,既冷眼旁观又游刃有余。
所以哪怕知道酒神所送之酒或许能够治疗伤势,哪怕清楚酒神所送的酒杯精致非凡或许另有深意,风烛也从未想过去细细探究什么。
他宁愿将酒悉数倾倒,将酒杯束之高阁,也不想卷入这场猜忌与试探的纷乱漩涡。
而这一次,酒神依然不负他难以揣测的性格,再度做出了让风烛捉摸不透的举动。
——这家伙直接将大半套酒杯给生生捏碎了。
整套酒杯共有十只,如今近半数都化作了齑粉。
风烛光是看着都觉得有点骨头疼。
此刻剩下的四只酒杯雕刻着的花纹分别是:鸢尾、夜来香、百脉根和玫瑰花。
“没什么问题,只是过时了而已。”
重泉给出的解释惹得风烛神色微妙地瞥了他一眼。
以风烛的鉴赏水平来看,这些酒杯即便被称之为艺术品完全不为过。就凭着它们所用的工艺,随便放上个千百年说不定直接就成了一套价值连城的古董。
要说这玩意儿过时的话,那么风烛真的搞不懂究竟何为流行了——难不成是他之前瞎弄的那个七彩发色么?
重泉没有在意风烛的目光,他只是神色平静地拿出了五只新酒杯来。
此刻风烛所处的角度还算不错,顺着朦朦胧胧的光线,他倒是隐约辨认出了这些酒杯的纹路。
酒神此次拿出的酒杯上分别雕刻着紫藤花、曼陀罗、樱花、金鱼草、百合花这五种花纹。
不同的材质,一样的工艺,相似的纹理。
除了杯壁上雕琢的鲜花种类不尽相同外,它们与剩下的酒杯放在一起没有半分违和之感。
“这些酒杯”
艺术品这种东西天生就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有时候它甚至比言语更能反应出制作者的模样。
如果说两年前风烛就因为对酒杯的制作者隐约猜测、所以一直没碰它们的话,当重泉拿出了这五只新酒杯后,他终是确认了这些东西究竟出自于谁的手笔。
整个宇宙除了酒神重泉既有这般敏锐到举世难寻的视力、又有这种精细的力量控制与远超常人的审美水平外,还有谁会用如此非凡的技艺来做什么酒杯?
想到这里,风烛忍不住低低地啧了下舌。
当初在夜荒的视角下,风烛也曾感受过对方那清晰过头的视野;之前在东王那里,他也曾见识过东霆剔骨时超凡的力量掌控度;如今重泉两者皆备,却只用它们来镌刻酒杯内部的纹路。
这还真的是太符合重泉的傲慢作风了。
重泉没有回答风烛的询问。因为风烛本身也不需要答案。
酒杯出自于谁之手,以这小崽子的敏锐程度,只一眼他就该心知肚明。
或许风烛以为他之前在飞艇上将漆黑酒液倒入玫瑰酒杯,是在讽刺他与夜荒、甚至在讽刺明明出征前必定喝了敬酒却在风烛身上一败涂地的东霆。
重泉的确多多少少有这个意思。
但他更想说的是——夜荒的黑玫瑰,东霆的不归酒,此刻终究落在他的杯盏里。
念此,重泉从吧台上拿起了风烛刚刚用的那九瓶酒。
他没有使用风烛所用的那些调色之物,因为他的神力足以让他操纵酒液的一切。包括颜色,包括气味,包括口感,也包括度数。
第一杯,重泉将蓝色香槟倒入了鸢尾里。
第二杯,愈染愈深的白酒下紫藤花绽放。
第三、四杯分别是雷霆搭配着夜来香,以及用白兰地氤氲百脉根的芬芳。
随后是杜松子浸入了曼陀罗,威士忌斟满了玫瑰花,浅粉的苦艾酒缓缓勾勒出了樱花的模样。
第八杯,是伏特加与金鱼草的搭配。
至于最后的第九杯重泉拎起龙舌兰时几不可见地顿了一下。
而一秒之后,他便继续将龙舌兰倒进了那个唯一空着的百合花酒杯。
风烛知道重泉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独特的用意。
所以他看向了桌上的那九杯酒液。
重泉倒酒之时也改变了酒液的颜色,因此酒杯上某些花的含义由于颜色转换的原因完全变了个意思。
风烛按着重泉倒酒的顺序依次注视着杯盏上的九种花——蓝鸢尾、紫藤花、夜来香、百脉根、黑色曼陀罗、黑玫瑰、粉樱花、姬金鱼草以及葵百合。
这些花的花语实在太过纷杂,一时之间风烛也无法确定重泉要表达的究竟是它们意指的哪种含义。
重泉似乎也完全没有解释的打算。
他甚至没等风烛看太久,就似是自我嘲弄般嗤笑了一声,然后抬起酒杯将前八杯一饮饮尽。
风烛不知道重泉想说什么。然而在拿出那些新酒杯之时,重泉本身却已然意识到了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
或许更早,早在风烛拒绝他抛却的橄榄枝时,他就对风烛起了兴趣。
否则他也不会送出那些酒,也不会送出那套酒杯。
因为他怕这小子死在某个他所不知道的角落,所以才将混着自己血液的酒送了出去——他想感知到风烛的所在,也想用这些能治任何伤势的酒留住他的性命。
是了,从这一点来看,他与送出肋骨强留风烛的夜荒似乎当真没有丝毫区别。
至于他送的那套酒杯无非是他在借由那些花语表示对风烛的欣赏罢了。
这仅仅是他向风烛抛出的另一根橄榄枝而已,而在刚才那杯酒面前,它已然不值一提。
因为重泉已经抛出了第三根橄榄枝——也就是今日这九杯酒液。
第一杯,蓝鸢尾与香槟。
前者那种命运游离、繁花绮丽之感,总能勾起重泉心底莫名其妙的涩意。
第二杯,紫藤花与白酒。
一个是愈演愈烈的沸腾,一个象征着“对你执着”的用意。
第三杯,夜来香与雷霆近乎绝配。
夜来香代表着他曾带着风烛于危险边缘寻乐的记忆,而那度数近乎极致的雷霆也在悄无声息地错乱他的理智,惑乱他的心绪。
第四杯百脉根象征着重逢之日。
重泉在风烛忽略了他的橄榄枝之后,便再未主动联系过这个小崽子。
他一如既往地醉生梦死寻欢作乐,一如既往地维持着风烛眼中斯文败类的角色。
即便风烛突然加入了死神麾下,重泉也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悦之色。
直至今日,直至他们重逢。
然后重泉终是意识到这两年里他的浑浑噩噩,不过是因为夜荒种下了曼陀罗,也带走了他本身的爱与死亡。如今夜荒的曼陀罗已毁,重泉却再度体会到了何为杜松子的辛辣。
第六杯是他的威士忌,也是他的黑玫瑰。
风烛刚才说这种酒象征着自由。
然而重泉根本不想给玫瑰什么自由,黑玫瑰本就意味着为他所有。
他不知道风烛是不是有什么预见未来、操纵命运的本事,否则这家伙怎么会如此精准地说对了每一杯酒。
正如风烛所言,第七杯苦艾酒直接成了重泉在劫难逃的诅咒。
它就和那个樱花酒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