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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十大禁毁小说文库-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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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日,只见陶公同着一个方巾阔服的丑汉到亭子上来,黄生慌忙迎接。叙礼毕,陶公指着那人对黄生道:“此位便是木长生兄。”黄生拱手道:“久仰大名。”木生道:“不知仁兄在此,失具贱柬,异日尚容专拜。”陶公道:“二位既为同学,不必拘此客套。今日叙过,便须互相砥志。老夫早晚当来捧读新篇,刻下有一小事,不及奉陪。”因指着一个小阁向木生道:“木兄竟于此处下榻可也。”说罢,作别去了。二人别过陶公,重复叙坐。黄生看那木生面庞丑陋,气质粗疏,谈吐之间又甚俚鄙,晓得他是个膏粱子弟,挂名读书的。正是:

    面目既可憎,语言又无味。

    腹中何所有?一肚腌臜气。

    原来那木长生名唤一元,是本学秀才。其父叫做木采,现任江西南赣兵道,最是贪横。一元倚仗父势,夤缘入学,其寔一窍未通。向因父亲作宦在外,未曾与他联姻。他闻得陶家含玉小姐美貌,意欲求亲,却怕陶公古怪,又自度人物欠雅,不足动人,故借读书为名,假寓园中,希图入脚。不想先有一个俊俏书生在那里作寓了,一元心上好生不乐。又探得他尚未婚娶,一发着急。当下本家仆人自把书集等物安放小阁中,一元别却黄生,自去阁内安歇。

    过了一日,一元到黄生斋头闲耍,只见白粉壁上有诗一首,墨迹未乾,道是:

    时时竹里见红泉,殊胜昆明凿汉年。

    织女桥边乌鹊起,悬知此地是神仙。

    右集唐一绝题双虹圃

    一元看了,问是何人所作。黄生道:“是小弟适间随笔写的,不足寓目。”一元极口赞叹,便把来念了又念,牢牢记熟。回到阁中,想道:“我相貌既不及黄苍文,才调又对他不过,不如先下手为强。他方才这诗,陶公尚未见,待我抄他的去送与陶公看,只说是我做的。陶公若爱才,或者不嫌我貌,那时央媒说亲便有望了。”又想道:“他做的诗,我怎好抄得?”却又想道:“他也是抄唐人的,难道我便抄他不得?只是他万一也写去与陶公看,却怎么好?”又想了一回道:“陶公若见了他的诗,问起我来,我只认定自己做的,倒说他是抄袭便了。”算计已定,取幅花笺依样写成,后书“通家侄木一元录呈隐翁老先生教政。”写毕,随即袖了,步至角门边,欲待叩门而入,却恐黄生知觉,乃转身走出园门,折到大门首,正值陶公送客出来。一元等他送过了客,随后趋进。陶公见了,相揖就座。问道:“近日新制必多,老夫偶有俗冗,未及请教。今日必有佳篇见示。”一元道:“谫劣下才,专望大诲,适偶成一小诗,敢以呈丑,唯求斧政,”袖中取出诗笺,陶公接来看了,大赞道:“如此集唐,真乃天造地设,但恐小园不足当此隆誉。”因问:“敝年侄黄苍文亦有新篇否?”一元便扯谎道:“黄兄制作虽未请教,然此兄最是虚心。自己苦吟不成,见了拙咏,便将吟藁涂落,更不录出,说道:‘兄做就如我做了。’竟把拙咏写在壁上,不住地吟咏。这等虚心明友,其实难得。”陶公道:“黄生也是高才,如何不肯自做,或者见尊咏太佳,故搁笔耳。虽然如此,老夫毕竟要他自做一首。”说罢,便同着一元步入后园,径至黄生斋中。相见毕,看壁上时,果然写着这首诗。陶公道:“贤侄大才,何不自著佳咏,却只抄录他人之语?”黄生听了,只道说他抄集唐人诗句,乃逊谢道:“小侄菲陋,不能自出新裁,故聊以抄袭掩拙。”陶公见说,信道他是抄袭一元的,乃笑道:“下次还须自做为妙。”言讫,作别而去。一元暗喜道:“这番两家错认得好,待我有心再哄他一哄。”便对黄生道:“适间陶公虽说自做为妙,然自做个若集唐之难。把唐人诗东拆一句,西拆一句,凑成一首,要如一手所成,甚不容易。吾兄可再集得一首么?”黄生道:“这何难,待小弟再集一首请教。”遂展纸挥毫,又题一绝道:

    闲云潭影日悠悠,别有仙人洞壑幽。

    旧识平阳佳丽地,何如得睹此风流。

    右集唐一绝再题双虹圃

    一元看了,拍手赞叹,便取来贴在壁上。黄生道:“不要贴罢,陶年伯不喜集唐诗。他才说得过,我又写来粘贴,只道我不虚心。”一元道:“尊咏绝佳,但贴不妨。”黄生见一元要贴,不好揭落得,只得由他贴着。一元回至阁中,又依样录出,后写自己名字。至次日,封付家僮,密送与陶公。陶公见了,又大加称赏。却怪黄生为何独无吟咏,因即步至黄生书室,欲观其所作。相见了,未及开言,却见壁上又粘着此诗,暗想道:“此人空负才名,如何只抄别人的诗,自己不做一句?”心下好生不悦,口中更不复说,只淡淡说了几句闲话,踱进去了。一元这两番脱骗神出鬼没,正是:

    掉谎脱空为妙计,只将冷眼抄他去。

    抄人文字未为奇,反说人抄真怪异。

    一元此时料得陶公已信其才,便欲遣媒说亲,恐再迟延,露出马脚。却又想道:“向慕小姐美貌,只是未经目睹。前闻园公说,她常要来园中游赏,故编篱遮隔,为何我来了这几时,并不见她出来?我今只到桥上探望,倘若有缘,自然相遇。”自此,时常立在东桥探望西桥动静。

    原来小姐连日因母亲有恙,侍奉汤药,无暇窥园。这一日,夫人病愈,小姐得暇,同了侍儿拾翠,来至园中闲步。那拾翠是小姐知心贴意的侍儿,才貌虽不及小姐,却也识字知书,形容端雅。当下随着小姐步至桥边,东瞻西眺,看那繁花竞秀,百卉争妍。不想一元此时正立在东边桥上,望见西桥两个美人临池而立,便悄然走至角门边,舒头探脑地看。拾翠眼快,早已瞧见,忙叫小姐道:“那边有人偷看我们。”小姐抬起头来,只见一个丑汉在那里窥觑,连忙转身,携着拾翠一同进去了。正是:

    未与子都逢,那许狂且觇。

    却步转身回,桥空人不见。

    一元既见小姐,大喜道:“小姐之美,名不虚传。便是那侍儿也十分标致。我若娶了小姐,连这侍儿也是我的了。”随即回家,央了媒妪到陶家议亲。陶公私对夫人道:“前见黄生人物俊雅,且有才名,我颇属意。谁想此人有名无实,两番做诗,都抄了木长生的。那木长生貌便不佳,却倒做得好诗。”夫人道:“有貌无才,不如有才无貌。但恐貌太不佳,女儿心上不乐。婚姻大事,还须详慎。”陶公依言,遂婉复媒人,只说尚容商议。

    原来陶公与夫人私议之时,侍儿拾翠在旁一一听得。

    便到房中一五一十地说与小姐知道。小姐低头不语,拾翠道:“那木生莫非就是前日在桥边偷觑我们的?我看这人面庞粗陋,全无文气,如何老爷说他有才?不知那无才有貌的黄生又是怎样一个人?”小姐道:“这些事只顾说他怎的。”拾翠笑了一声,自走开去了。小姐口虽如此说,心上却放不下。想道:“这是我终身大事,不可造次。若果是前日所见那人,其寔不像有才的。爹爹前日说那黄生甚有才名,如何今又说他有名无实?”又想道:

    “若是才子,动履之间,必多雅致;若果有貌无才,其举动自有

    一种粗俗之气。待我早晚瞒着丫鬟们,悄然独往后园偷瞧一回,便知端的了。”

    过了几日,恰遇陶公他出,后园无人。小姐遣开众丫鬟,连拾翠也不与说知,竟自悄地来到园中。原来这几日木一元因与陶家议亲,不好坐在陶家,托言杭州进香,到西湖上游耍去了。黄生独坐园亭,因见池水澄澈可爱,乃手携书卷,坐于东桥石栏之上,对着波光开书朗诵。小姐方走到西桥,早听得书声清朗,便轻移莲步,密启角门,潜身张看。只见黄生对着书编呷唔不辍,目不他顾。小姐看了半晌,偶有落花飘向书卷上,黄生仰头而视,小姐恐被他瞧见,即闭上角门,仍回内室。想道:“看这黄生声音朗朗,态度翩翩,不像个没才的。还只怕爹爹失于藻鉴。”想了一回,见桌上有花笺一幅,因题诗一首道:

    开卷当风曳短襟,临流倚石发清音。

    想携谢眺惊人句,故向桥头搔首吟。

    题罢,正欲藏过,却被拾翠走来见了,笑道:“小姐此诗想有所见。”小姐含羞不答。抬翠道:“看此诗所咏,必非前日所见之人。小姐不必瞒我,请试言之。”小姐见她说着了,只得把适间私往园中窥见黄生的话说了一遍。拾翠道:“据此看来,黄生必是妙人,非木家丑物可及。但如今木生倒来求婚,老爷又认他是个才子,意欲许允。所以不即许者,欲窥小姐之意耳。小姐须要自己放出主意。”小姐道:“黄生器宇虽佳,毕竟不知内才如何;木生虽说有才,亦未知虚实。爹爹还该面试二生,以定优劣。”拾翠道:“小姐所见极是。何不竟对老爷说?”小姐道:“此岂女儿家所宜言,只好我和你私议罢了。”正话间,小鬟来说,前厅有报人来报老爷喜信。小姐闻言,便叫拾翠收过诗笺,同至堂前询问。只见夫人正拿报帖在那里看。小姐接来看时,上写道:

    兵科乐成一本,为吁恩起废事。奉圣旨:陶尚志着照原官降级调用,该部知道。随经部覆:陶尚志降补江西赣州府军务同知,限即赴任。奉圣旨是。

第107章 五色石(2)() 
原来这兵科乐成,号宪之,为人公直,甚有作略,由福建知县行取入科,是陶公旧时属官,向蒙陶公青目,故今特疏题荐。当下陶公闻报,对夫人道:“我已绝意仕进,不想复有此役。既奉简书,不得不往。但女儿年已长成,姻事未就。黄生既未堪入选,木生前日求婚,我犹豫未决。今我选任赣州,正是他父亲的属官。若他再来说时,不好拒得。”小姐见说起木家姻事,便怏怏地走开去了。夫人道:“据说黄生有貌,木生有才,毕竟不知女儿心上取哪一件?”拾翠便从旁接口道:“窥小姐之意,要请老爷面试二生,必须真正才子,方与议婚。”陶公道:“这也有理,但我凭限严紧,急欲赴任,木生在杭州未归,不及等他,却怎么处?”夫人道:“这不妨,近日算命的说我有些小悔,不该出门。相公若急欲赴任,请先起身,我和女儿随后慢来,待我在家垂帘面试,将二生所作,就付女儿评看何如?”陶公道:“此言极是。”少顷,黄生登堂作贺,陶公便说:“老夫刻期赴任,家眷还不同行,贤侄可仍寓园中,木兄少不得也就来的。”黄生唯唯称谢。陶公择了吉日,束装先到任所去了。

    黄生候送了一程,仍回双虹圃。方入园门,遥见隔篱有红妆掩映。黄生悄悄步至篱边窥觑,只见一个美人凭着桥栏,临池而坐。有词一首,单道那临池美人的好处:

    天边织女降层霄,凌波香袂飘。谁云洛浦佩难招,游龙今未遥。腰细柳,口樱桃,春山淡淡描。双桥若得当蓝桥,如何贮阿娇?

    原来那美人就是含玉小姐,她因父亲匆匆出门,未及收拾园中书集,故特来检点,偶见池中鱼游水面,遂凭栏而观,却不防黄生在篱外偷睛饱看。少顷,拾翠走来叫道:“小姐请进去罢。”小姐方才起身,冉冉而去。黄生看得仔细,想道:“天下有恁般标致女子,就是这侍儿也甚风韵。她口呼小姐,必是陶年伯令爱。吾闻年伯艰于择婿,令嫒尚未字人。像我黄苍文这般才貌,可也难得,如何当面错过!”又想道:“从来佳人必爱才子。方才我便窥见小姐,小姐却未见我。她若见我,自然相爱,可惜被这疏篱遮隔了,不然,我竟闯到她跟前,看她如何了。”痴痴地想了一回,便去白粉壁上题诗一首道:

    插棘为藩竹作墙,美人咫尺隔苍霜。

    东篱本是渊明业,花色还应独取黄。

    右题双虹圃疏篱一绝

    自此黄生读书之暇,常到篱边窥看。

    忽一日,陶家老苍头传夫人之命,请黄生至前堂饮酒,说道:“木相公昨已归家,老夫人今日设宴款他,特请相公一同叙饮。”黄生想道:“此必因陶年伯做了木乡宦的属官,故款其子以致殷勤耳。”便同着苍头来到前堂,恰好木一元也到。相见叙话,一元扬扬得意。原来一元从武陵归,闻陶公做了他父亲属官,欢喜道:“今番去求婚,十拿九稳的了。”及见陶家请酒,认道是好意,故欣然而来。堂中已排列酒席,苍头禀道:“老爷不在家,没人作主,便请二位相公入席,休嫌简亵。”一元道:“你老爷荣行,我因出外未及候送,今反造扰,何以克当?”黄生道:“恭敬不如从命,小弟代敝年伯奉陪。”一元道:“兄是远客,还该上坐。”两个逊一回,大家序齿,毕竟一元僭了。酒至半酣,忽闻里边传命,敦将堂帘垂下,老夫人出来也。黄生不知何意,一元却认是要相他做女婿,只把眼睃着帘内,妆出许多假风流身段。着寔难看。正做作得高兴,只见苍头捧着文房四宝,达到席上道:“夫人说,双虹小圃未得名人题咏,敢求二位相公各制新词一首,为园亭生色,万祈勿吝珠玉。”一元听罢,惊得呆了。一时无措,只支吾道:“题词不难,只是不敢以醉笔应命,且待明日做了送来罢。”黄生笑道:“饮酒赋诗,名人韵事,木兄何必过谦。况伯母之命,岂可有违。待小弟先著俚词,抛砖引玉。”说罢,展纸挥毫,不假思索,题成忆秦娥词一首:

    芳园僻,六桥风景三之一。三之一,移来此地,更饶幽色。漫夸十里波光碧,何如侧足双桥立。双桥立,蟠虹绕处,如逢彩石。

    一元见黄生顷刻成章,愈加着急。没奈何,只得也勉强握管构思,却没想一头处。苍头一面先将黄生题词送进去了。须臾,出来说道:“夫人见词,极其称赏。今专候木相公佳制,以成双美。”一元急得肠断,攒眉侧脑,含毫苦吟,争奈一个字也不肯到笔下来。正是:

    耳热头疼面又赤,吮得枯唇都是墨。

    髭须捻断两三茎,此处无文抄不得。

    一元正无奈何,只见苍头又来说道:“夫人说,圃中东西二桥,今我家与二位相公各分其半,乞更以半圃为题,即景题词一首。”一元见一词未成,又出一题,吓得目瞪口开,连应答也

    应答不出了。黄生却不慌不忙,取过纸笔,立地又成一词,仍用前调:银河畔,牛郎织女东西判。东西判,平分碧落,中流

    隔断。等闲未许乘槎泛,何时得赐仙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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