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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出去三年,才三年,母亲老得让人认不出。这还好,父亲却离开了,永远的回不来。今天路过溪水旁,还感概东流逝水呢。那又算得了什么,一年里的四季哪,它还可以再轮回,而比起父亲的去世,当儿子的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还有什么时刻是比现在更加痛苦的,儿子不孝哪。常青恨不得就在脚下挖个洞,钻进去,永远的消失。
明显,这过于理想化。哪能这么容易逃避痛苦,接下来的酸楚还得常青来逐一承受。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抛开一切的一切,痛苦地哭一场。
泪水像黄河水一样滔滔不绝的流出眼眶,常青也顾不得去擦拭,弄得脸上、嘴上、脖子上,衣领上都是。屋子里载满了沉沉的哀痛。
记得小时候,不留神摔跤了,或者是小手被火炭给烫伤了,常青就会哭着流眼泪,等把泪水都哭出来,身体上的疼痛好像就会减少很多。可是现在,常青的泪水止不住地在流,他却感觉自己心里头的痛苦不但没有减少,反而使他疼得几乎是要断气。
本以为哥哥的老婆跟别人跑掉了是不幸,没想到自己才是最不幸的人,没能让父亲在临终前看上自己一眼,养儿何用?
“好了,好了,都这么大了,别老像个小孩似的。”母亲走过来,用手帕轻轻擦拭常青脸上的泪水。
此刻的常青似乎又回到儿时,被母亲抱在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照料着,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过得好生安逸。那么,那时候,除了现在的母亲疼爱自己之外,还有一位慈爱的父亲的,不是吗?
想到这儿,常青的泪水又一次流出来。
“还就停不下来了,啊?”母亲嗔怪道:“快出去给你哥搭把手。”
常青勉强站起来,还不打算出去。问道:“妈,那爸的灵位呢,为什么不摆了?”按村庄里的习俗,一旦有人去世,除了年纪较小的以外,一般都会立个灵位,放置于正堂上留作纪念。那么父亲的灵位就该立在这里的,可是常青起来看了看,并未见着。
“这里平时人来人往的,我不放心,所以就把你父亲的牌搬到我屋子里去了。”母亲解说道。
常青“嗷”了一声,擦干眼泪,走出去。本该拜一拜父亲的灵位的,既然搬到母亲房里去了,那自己也不太方便进去,改天再去到父亲的坟头祭拜吧。
殊不知,并非是母亲不放心,而是嫂子说什么把灵位放在家里,出入天天看得到,实在不吉利,非说要扔掉。母亲无奈之下才偷偷搬到自己的屋里。
“芳芳,这是你二叔,快叫二叔好。”哥哥常顺洗了莴笋,脱了鸡毛,正在垫板上切鸡肉。他见常青出来,一时也不知到该说什么为好,正要让刚起床的女儿向常青问候。
然而,芳芳却什么也不想听,根本不当一回事。看都不看继父常顺一眼,多半是她压根就不认这个父亲。
常顺偷看常青一眼,只好尴尬地埋下头去干自己的活,就当自己什么都没说。
芳芳光着一只脚,背对着常青,手里在不停地玩弄着一个崭新的小玩具。
“芳芳,睡醒了!”常青走向前去,讨好似的说道。
芳芳抱着玩具,扭过头来,毫无表情地看向常青,像是在观赏自己的一个新玩具一样,毫不拘束。她大概是因为听到了陌生的声音,感到奇怪,才扭过头来的。
“什么人啊?真是的,都把孩子给吵醒了。”嫂子手里拿上另一只鞋,嘴里埋怨着从屋里走出来。常青猜测嫂子应该是在怨恨自己刚刚那一场大哭,把芳芳给吵醒了。
想到这儿,常青的一颗心酸不可言,又隐约蒙上一丝可悲的愧疚之情,或许自己应该忍住哭泣的,这样也就不会吵醒你女儿了。
“来,芳芳,把鞋子穿上再玩。这是你二叔,叫二叔好了没?快叫二叔好。”嫂子一边低着头给芳芳穿鞋,一边说着话。她注意到自己抱怨的话被常青给听见了。
“二叔好,二叔好、二叔好。”芳芳应声来了接连三句“二叔好”。这孩子不听爸爸常顺的话,合着妈妈的话还是会听的。
孩子的声音里带有各种阴阳怪气的埋怨和不屑,但常青还是恭敬地应道:“哎,好好好,芳芳玩你的吧。”
“妈,这就是你刚才跟我说的余常青吗?”芳芳用手里的玩具指着常青,嘟着小嘴喃喃道。想必嫂子是在芳芳面前提到了自己的大名哪,那么她又会直呼着自己的大名跟小女儿讲了些什么呢?
常青摸了摸自己哭肿了的双眼,在心中苦笑一声。
“余常青哭了吗?”芳芳大声地问。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呢?”说罢,嫂子半红着脸急忙走进屋里去。
这下,哥哥常顺是彻底转过身去,面对着一潭清澈而平静的池水,装作完完全全听不见这边的任何动静。
“哇哇哇!”老花狗的叫声打破了当下的平静,有人从外面走进来。
来者,是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她自称是余常青的未婚妻。然而常青本人却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他清楚,从小到大自己从未跟任何人定过什么亲事,哪里会有什么未婚妻?
刚从痛苦中缓解过来的常青,又陷入了另一种无边无际的困惑中去。
第4章 烧公鸡()
“常青哥,你回来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常青客气地应道“嗷,我今天刚回到家。”他在印象里好像记不得进来的这位小姑娘,实在想不通自己回家和她会有什么联系。
“咦,成芸,你怎么来了。哎,好啊,今天我兄弟常青回来,我正不逮了只大红公鸡,一会儿我们一块儿烤鸡肉哈。”常顺笑呵呵道。
常顺认得这姑娘,姓成,名芸。住在离老余家不远的漫水湾,家里只有一位年迈老父亲。姑娘今年年芳十八上下,尚未嫁人。之前听父亲提起过一些有关她的事情。
“好勒,常顺哥,你得多备点菜哦,我可是很能吃的哩。”成芸话是说给常顺的,不过目光却从进院以来就一直停留在常青身上。
自己以前是跟常青哥不太亲,甚至不熟,不过现在可不同了,今天听邻居说常青回来了,于是放下手头农活,急着跟父亲打声招呼就跑了过来。
常青在脑子里迅速地回忆着,成芸,自己和她并没有过什么交情,她怎么一副和自己很熟,很亲密的样子。常青今年二十一,比这姑娘大整整三岁有余。但这会儿,被成芸这般不客气的看来看去,自己反倒成了个很少出门的小姑娘,有些不自在。
“常青哥,你哭啦,怎么还像个小孩似的。别难过,生活就是这样的啊。”成芸凑过来低声安慰到。
这一句平常不过的话,从这个有点生疏的姑娘口中说出来,无疑是给了常青一个又温又暖的安抚。
趁常顺不注意,成芸把常青叫到一旁认真压低着声音说:“常青哥,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来你家吗?因为我现在是你的未婚妻了。”
常青听后,忙避开成芸的视线转过头去,发现哥哥常顺有意埋着头专心干活,表示自己什么也听不见以及什么也看不见。常青不自然地一笑,小姑娘爱开玩笑,那就奉陪她好了。
成芸呢,她才不管常青的反应,自然且平静得像是没有波动的一碗水。玩笑归玩笑,常青趁机也上下打量着跟前的成芸。圆圆的小脑袋陪饰着文化大革命时期最流行的精干短发,梳的整齐有序,一尘不染。不光是脑袋圆,就连眼睛也是圆的,并且是又圆又***白色的斑点上衣搭配着下身一条蓝色小短裙,活泼可爱而大方得体。
这样的穿着不像村庄里其他姑娘们那样土里土气,因为周围的姐妹们都说成芸穿得就像是一个城市里干部家的子女。但又不像城里人那样的张扬而靓丽,成芸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所有女孩子都有的质朴却又不限于俗气的美丽。
常青还在心里琢磨,难道今年就流行蓝色不成。怎么之前嫂子穿的是蓝色睡衣,现在成芸裙子的颜色也正是蓝色。
“快快快,我们得去帮帮常顺哥,摆了那么多东西,他一个人还不知道要忙到什么时候才能吃呢。”说着,成芸示意常青走过去。
常青不满意成芸的话,他心想:“不是还有嫂子的么,怎么就哥哥一个人了呢?”
常青已经把鸡肉割成一长条一长条的,散了一些树根粉末和油盐孜然。又把茄子手撕开来,装了好几盆。竹编大簸箕里还放着各种肉类以及蔬菜,静静地等待着被切成不同形状的烧烤对象,好供食用。
成芸一把抓起三根竹笋紧挨放平,一刀横劈过去,“哐哐”作响。常青也随手拿上几个洗好的土豆,“当当当”地切成丝。虽说是有段时间不动刀了,但用起来还是非常的如意,毕竟是练过的嘛,把薄薄的薯片切得是又长又细。
“哎哎,常青哥,干嘛呢你?”成芸尖声叫到。
成芸这一声尖叫,把屋里的嫂子给打搅了,她走到窗前,甩下帘子,很不情愿地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她来干什么?”
常青吓一跳,抬头看看成芸,又看看哥哥常顺。
“哈哈啊,常青哪,你弄错了,我们是要烤着吃,不用切丝儿的。”常顺解释道。
哥哥常顺、弟弟常青、还有这位自己送上门来的未婚妻成芸,一排三人经过一阵奋战过后,把晚上要用的烧烤食材都给备齐完毕。
耐不住安静的成芸仰头说自己已经闻到了烧烤的美味,询问常青弟兄俩是不是也闻到了。常青没有说话,只有常顺夸张地补充回答,自己确实也闻到了香气。
刚才还有好几道夕阳余晖照耀着大半个村庄,到这会儿,斜挂在山头的已经是一轮皎洁的月亮。今晚可谓是也无风雨也无乌云,明月散发的光芒足足照亮常青家这个小院子。
月亮再明再亮,那也不能仔细照亮院子里的小角落。成芸提上盏马灯,搭把支架,把灯挂了起来。村庄里家家户户都备着一两盏马灯,每当逢年过节的时候就会拿出来,挂上,吃烤肉。这样一来,很是显得有诗意。
关于马灯,庄上不懂事的小孩间还流传着一个不成熟的说法,讲的是马灯里头的煤油味太臭了,可以驱鬼。
成芸挂好马灯后,奔屋里去叫母亲出来。
母亲见成芸进来,以为是常青,当场就吓一大跳,险些晕了过去。母亲把一些村庄里私人药馆给自己开的病例诊断单藏好,正慌忙收拾着这些天来使用的成堆药物器具。她不想刚回来的儿子知道自己的病情,自然也就不能让儿子看到自己所使用的这些药物器具。
成芸急速上前搂住母亲,用手在母亲胸脯上顺了半天,母亲才慢慢地恢复清醒。
母亲让成芸帮着收拾完毕,并一再叮嘱她千万不要告诉常青。成芸在母亲严厉的嘱咐下,使劲地连连点头答应。
随后,成芸扶持着母亲在烤炉边稻草缠成的圆垫上坐下来。母亲深吸着气,看俩儿子和成芸在忙里忙外。
常顺夹碳生了火,往铁架上放着各种烤料。常青拿凳子也围着坐下来。只有成芸还在盘点刚切好的各类菜品。
“常青,去叫你嫂子和芳芳来啊。孩子可能都饿坏了。”母亲说。
“妈,我去叫吧。”成芸放下手中的篮子轻声说到。
“也好,那你去叫吧。”母亲望着离去的成芸,会心地笑。
常青听得这对话,越来越懵了。成芸管母亲叫“妈”,母亲还开心地笑。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谁也不知道,这其中的秘密只有父亲老余、母亲、和成芸以及成芸的父亲知道。就连哥哥常顺和嫂子都不曾知晓。更不用说是常年在外的常青了。
“嫂子,嫂子。。。。。。”成芸在屋外叫了好几声没回应,自己便掀开门帘进去。
“妈,你看,你看,有人来了。”芳芳嘴里嚼着满满的米饭,娇气地喊着“妈妈”。这哪里是母亲所担心的“饿坏孩子了”呀,人家分明就是在膳用山珍海味呢。
成芸仔细一看,屋里摆着一桌子的菜,桌边上是一副没用过碗筷,应该是给老公常顺准备的。心想之前在弄烤料的时候,自己还闻到了一股熟食的香气,当时还夸自己说有先见之明,真是想多了。
敢情这嫂子让老余家分了家,现在是毫不顾及屋外人,自己办自己的事儿呢。成芸也早就听说嫂子进老余家之后一系列与公婆闹得不可开交的事迹。
今日一见,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她懒得去管这娘儿俩炒的什么菜,吃的什么饭。不过,既然都进来了,那哪能想走就走,岂不显得自己没教养。
“成芸呀,都这么晚了,你还没回去呢?”嫂子对于成芸的出现,表示不理解。
“嗷,嫂子正吃着呢,我来看看芳芳。”成芸没有直接表明来意,她在思量是不是自己就不该进来。成芸往芳芳边上坐下,戏说道:“芳芳,吃菜呀,好吃吗,多吃点,快快长大哦。”
“妈,妈,你看嘛,人家不要长大,人家不要长大。”芳芳说着,娇声娇气地哭起来。
这在村里是一件比较稀奇的事情,没有人会把孩子惯成这样娇气,都嘲讽说只有城里人的孩子,才会是那样。
“嫂子,我是来叫你和芳芳出去吃。。。。。。”
成芸话音未落,嫂子就起身睡进帐子里去,扯下一半帘子来,拉长着声音说:“芳芳,我们吃饱了就睡觉。”
面对嫂子这样一种不情不愿的待客之道,成芸作为一个外人,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没打也没骂,芳芳继续在一边吃一边哭,成芸俯下身来想把芳芳哄好,没想到芳芳一甩手把盛着汤饭的碗打翻掉,溅得成芸一脸汤水。
“那嫂子,我。。。。。。就先出去了。”成芸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手帕,给芳芳擦了擦手,只好及时地跑出去。身后传来嫂子对芳芳的斥责声:“好了,好了,人都走了,别哭了,再哭就把你送去给食人鸟吃掉”
说的好像是为诚心赶成芸走,小孩儿才有意哭鼻子。这谈吐举止,好无厘头,真不知道会把孩子教成什么样子。
成芸回到烤炉旁也围着坐下来,告诉母亲说:“妈,嫂子和芳芳不来了。”
母亲只是“哦”了一声。她心知肚明,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自分了家,父亲老余也过世之后,每天都是母亲做自己的饭,嫂子一家吃自家的。虽是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有一层“老死不相往来”的隔阂。
常青不知道,母亲也还没来得及跟他讲。他应声接到:“啊?这怎么成呢?那他们可还没吃饭呢。”
“还没吃饭”?你关心他们吃得好不好,也不用担心还没吃饭这回事,没有的事。成芸真想告诉常青,其实嫂子他们已经吃过了,而且吃得很好,可是母亲和常顺都没说,自己又怎么方便说呢,只好默不作声。
哥哥常顺看出常青的疑虑,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老婆孩子已经吃过饭,而且,也八成可以猜到还给自己准备了一副碗筷,正等着自己过去用膳呢。
常顺走进屋来,看见老婆躺在床上休息,是没盖被子,也不闭眼睛的休息。只有五岁的小女儿芳芳在饭桌旁拼凑着婉和筷子。
自家兄弟久别重逢,媳妇哪能这般冷场。常顺这么想,但他没这么说。只是自己低声叹一口气,拿块布子把桌上溅出来的油污和米粒扫进一个破碗里,自己一个人无声地出去。
常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