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她是机器人吗?分秒不差?
这一回他变本加厉。
她讲题,他就打岔。
他说她发音土,说她有高原红,说她的小雀斑,说她高得像男生,还说她那一头半寸标新立异有个性。
他夸她损她,评头论足,没完没了。
路知意权当没听见。
最后是小孩先停下来。
他终于不耐烦了,把卷子扣起来,指尖转个不停的笔吧嗒一声,清脆地落在桌面上。
他撑着桌子,仗着身高凑近了些,黑漆漆的眼珠子锁定她的眼。
四目相对。
“老师,你都不会生气的吗?”
路知意终于把视线从卷子上收了回来,轻飘飘抬头,和他对视,半点没有退让的意思,哪怕他凑得极近,眼看着就要贴上来了。
她平静地看着那双眼睛。
很亮,很年轻,没被人生的艰难折磨过,尚在丰厚的物质生活里我行我素着。
他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
路知意说:“你的目的不就是激怒我?我要是轻易就生气了,那不是让你称心如意了吗?”
小孩不笑了。
他眯起眼睛,终于收起彬彬有礼的假象,“你放弃吧,再怎么补课也没用的。你答应我妈帮我提高英语成绩,对吧?提高多少分?及格?你信不信我可以一次比一次考得差,让你交不了差?”
路知意点头,“我信。”
她扫了眼那几套卷子。
“我一点都不怀疑你的能力,实际上我对你很有信心,你完全可以精确到个位数,下次考6分,再下一次5分,直到某天零分。”
“”小孩冷冰冰看着她。
她直勾勾对上他的目光,毫不避让,“知道什么样的人能精确地避开所有正确答案吗?烂到极点的差生?不,成绩再差劲,也有几分狗屎运。”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路知意终于弯唇笑了笑,亲切地望着他,“我想说的是,我并没有答应过你妈妈任何有关成绩的请求。这大概也多亏了你,赶走过太多家教,以至于只要有人肯来教你,你妈妈就感恩戴德地把人请进门了。而根据这两天对你的了解,我觉得你相当出色,事实上出色到根本不需要请家教的地步。”
“所以?”小孩的声音愈加冰冷。
“所以?我确实来自高原,确实又土又穷,确实很需要这笔家教费用。既然你喜欢假装差生,我又刚好喜欢这份家教费用,所以——”路知意将桌上的卷子翻了一面,“所以,第三十二题,我们来看一看它为什么选d。”
有那么一刻,路知意很想笑,但她憋住了。
她发誓她肯定听见了小孩牙齿咯咯响的声音。
*
陈家老爷子七十大寿那天,一家人都赶回了老宅。
老爷子早年是国内空气动力学的北斗,后来身体不济,在老伴的劝说下来退了下来,在家中安享晚年。
饭桌上,一家人其乐融融,谈笑风生。
大儿子陈宇森从事法律工作,谈起这半年来经手的几件印象深刻的案子,众人七嘴八舌点评。
二女儿陈宇琳在大学任教,继承了老爷子的衣钵,也研究空气动力学。
她一开口,一大波外星词汇正在袭来。
众人纷纷转移话题。
“哎,那什么,隔壁王大爷的孙子前几天在美国结婚了。”
“是吗?我小时候还跟他一起跳过井呢。”
“跳,跳什么玩意儿?”
“跳井。他说下面在发光,肯定有金子,老子信了他的邪——”
陈声出口就是老子辈,立马被陈宇森喝止住,“陈声!”
陈声笑了两声,看了自家老子一眼,打住。
一旁的陈郡伟还想知道下文,凑过来,“然后呢?”
“然后?”陈声朝父亲努努下巴,“然后你哥不敢讲了,怕这个真老子捶他。”
正好,陈郡伟也不想听大人们那些无聊的对白了,说了句:“我吃饱了。”然后使了个眼色,让陈声一起去阳台上吹吹风,透透气。
秋夜微凉,阳台外是一片澄澈月光。
老宅在郊区,外面有瓜田,有农舍,有小径,有麦田。
陈家往上数几代,也是农家出身,只是后来陈老爷子有出息了,读书读出了一条路来,可人老了,还是愿意回到这安静的乡下郊区,听蛙鸣,看虫飞。
遂翻新了房子,建成了郊区的小别墅。
吹着风,陈郡伟问:“后来呢?你真跟隔壁那小子跳井了?”
“哪能呢?你哥又不傻。”陈声笑了两声,伸手慢条斯理一比,“我数一二三,眼睁睁看着他跳下去了。”
陈郡伟噗的一声笑出来。
他回头看了眼,从包里摸出包烟,拈了一根凑到嘴边。
打火机啪嗒一声,幽蓝色的光芒在黑夜里格外明亮。
陈声眼神一沉,伸手抽走那根烟,狠狠一掐,扔地上了。
“喂你——”陈郡伟急了,“那可是外烟,贵着呢!”
“好的不学,倒把抽烟学会了。”
“得了吧哥,你不就比我大几岁?平常疯起来没个人样,到我跟前摆起长辈架子了。”陈郡伟翻了个白眼,欲再掏烟。
陈声瞥他一眼,警告:“你再往外掏一根试试?”
“干嘛,你以为我怕你?”小孩警惕地看他一眼,一边嘴硬,一边还是把烟塞了回去。
陈郡伟从小就喜欢陈声,打从光着屁股开始,就跟着这个哥哥到处跑,后来长大了,哪怕兄弟俩嘴上总是不饶人,但他依然打从心底里愿意听陈声的话。
陈声又怎么不知道他?
看他一眼,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你爸呢?”
陈郡伟表情一顿,冷笑两声,“说是在美国做生意,爷爷七十大寿都回不来,哈,天大的生意。”
“芝加哥?”
“不然呢?”
陈声没说话。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
老爷子一共三个孩子——
大儿子陈宇森,也就是陈声的父亲,如今在法院当领头羊。
二女儿陈宇琳,大学任教。
小儿子陈宇彬,也就是陈郡伟的父亲,在哥哥姐姐的照顾下,自小优越惯了,长大后开公司,做生意,后来开始搞婚外恋,还不止一个女人。
陈声记得很清楚,几年前的除夕夜,一向漂亮活泼的小婶婶喝醉了,忽然间哭着对老爷子说,陈宇彬说自己找到了真爱,为了给那个女人一个身份,把她带到美国芝加哥去安家,还举办了一场豪华婚礼,如今连私生女都生了。
从那天起,总是跟在陈声屁股后面的小不点就变了。
陈郡伟以前不是这样的,别说抽烟了,他一向是家里的小可爱,会奶声奶气跟爷爷奶奶撒娇,会弹钢琴弹吉他,从不像陈声这样叛逆到让全家人头疼。
可惜后来
陈声立在阳台上,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烟,忽觉这秋天的夜也挺冷的。
他问:“听说小婶婶给你请了个新家教?”
一提这个,陈郡伟就烦,“是啊,请了个有能耐的。”
字里行间全是抓狂的意味。
陈声笑了,“哦?能叫你这么说,那看来是挺有能耐的。”
“我十八般武艺全都用上了,她居然面不改色心不跳,端端正正坐在那讲她的题,整整两小时,雷打不动。这心理素质真不是盖的。”
“男的女的?”
“女的。”陈郡伟不甘心,又补充一句,“说她是女的都算夸她了,男人婆!”
陈声笑了两声。
这个堂弟,也只有在抓狂的时候还依稀可见儿时的小可爱模样,那时候每回被他抢了玩具,就会可怜巴巴央求他,求而不得,就抓狂跺脚,然后到处告状。
天知道那会儿中二的自己这么欺负他,他为什么还一直当跟屁虫。
“男人婆啊?”陈声懒洋洋倚在栏杆上,好似想起什么,目光飘向遥遥黑夜,慢条斯理感慨一句,“这年头好像流行中性风,女的留板寸,一副响当当的男子汉模样,力拔山兮气盖世,小心眼子厚脸皮”
附近有人放鞭炮,噼里啪啦一阵噪音。
陈郡伟没听清,凑过来追问一句,“哥,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陈声收回视线,眼疾手快,一把从他包里把烟抽走,往远处的农田里使劲一扔。
一道优美的抛物线,昂贵的外烟坠落在廉价的土豆之间。
陈郡伟惊呆了,下一刻炸毛,“我操——”
“再多说一个字,我立马进去跟小婶婶举报你。”陈声“温柔”地摸摸他的头。
小孩气得浑身发抖,目光如炬,即便不说话也能看出浑身怒火,小宇宙爆发。
“陈声,你卑鄙无耻——”小孩凑近了些,咬牙切齿一字一句。
下一刻就被陈声打断。
高他半个头的堂哥朝着屋里就是响亮的一声:“小婶婶——”
小孩手忙脚乱捂住他的嘴,“我来真的?”
屋内,漂亮的小婶婶应了一声:“诶,怎么了?”
小孩迅速朝屋里探了个头,“哦,没啥,我哥说下周末约我去打个球,我说你肯定不答应,毕竟我月考没考好,得留在家里补课。他说他想亲口问问你。”
再回头,看见陈声似笑非笑盯着自己,“我什么时候说的?当事人自己都不知道?”
陈郡伟忍气吞声,从包里摸出钱夹,刷刷刷掏出所有零用钱,啪的一声拍在陈声手里。
“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绕了弟弟这回。”
“老子还需要你施舍?”陈声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把钱塞回去,翻了个白眼往屋里走。
刚走进门,又回过头来看他。
“小伟。”
“干嘛?”
“你装疯卖傻没关系,烟就别抽了。”年轻的兄长看他一眼,那一眼明亮而沉静,波澜不惊之下,仿佛早已洞悉他所有秘密。
陈郡伟一顿。
夜风悄无声息地吹着,他没点头,陈声就一直回头望着他,两人静默对视着。
片刻后,陈郡伟点头。
“好。”
陈声也点点头,转身回客厅了。
阳台上只剩下陈郡伟一人,他摸出打火机,摁了下去,幽蓝色的火焰在风里晃动。
松开,熄灭。
摁下,亮起。
熄灭。
亮起。
熄灭。
亮起。
他重复这个动作很多次,终于松开了不再摁下,然后把打火机握在手里,朝着远处重重一扔。
对不起,大兄弟,你就和那包烟一起红尘作伴,好好安息吧。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的话他愿意听一听——
陈郡伟低头自嘲地笑了。
大概也只有这个哥哥了。
第八颗心()
第八章
陈声是从被窝里被叫起来的。
下午没课;他躺在床上睡大头觉;结果手机响个不停。
他掐了一遍又一遍;可那人把锲而不舍的精神贯彻到底;死不罢休。
他闭着眼睛把人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从枕头下摸出了手机;看也不看;凑到耳边,“不管你是谁,最好能给老子说出个扰人清梦的理由来——”
话说到一半;眼睛猛地睁开。
“书,书记啊?”
五分钟后,穿戴完毕的人顶着鸡窝头;一边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第一百零一遍“对不起”;一边试图劝服赵老头取消“下蹲刑罚”。
寝室里另外三只俨然笑成三朵狗尾巴花。
陈声走到门口,回头警告似的扫了一眼幸灾乐祸的人。
可这点威严立马被下一句出口的话一扫而光。
“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下蹲就别罚了;这周我家老爷子过七十大寿;一瘸一拐去见老人家很失礼的。”
关门时;他听见门内传来那三个畜生的笑声。
凌书成还扯着嗓门在嚎:“书记;他家老爷子上周刚过完七十大寿——别听他唬您!下蹲是必须要罚的!撒谎的人得加倍!triplekill!”
陈声太阳穴突突直跳,干脆利落挂了电话,重新把门推开。
门后挂着扫把拖布一类的清洁用具;他随手拎了支通马桶的;二话不说走向凌书成。
凌书成正打游戏呢,还没来得及反应,阴影从天而降,罩在他脸上。
下一秒,他闻到一阵奇特的芬芳。
午后的102传来一声惨绝人寰的尖叫。
陈声关门走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另两人,一边笑得东倒西歪,一边“安慰”正在洗脸的凌书成。
“朋友,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冲动的惩罚。”
“得了得了,那通马桶的也没怎么用过,你用不着倒半瓶洗面奶在脸上,全用完了我偷谁的用?”
凌书成一边洗脸,一边咆哮,满寝室回荡的都是一个“操”字。
*
似乎所有的学校都偏爱银杏这种植物,秋天一到,满眼金黄。
午后的阳光照下来,天地之间一片亮堂。
整个世界都是金色的。
陈声懒洋洋站在电梯里,看见红色的数字停在5l处,正欲出门。
结果门开了,有人从外面走进来,险些和他撞上。
他下意识侧了侧身,而那人也和他一样,往同一侧挪了几步两人依然面对面,挡着对方的去路。
“”
这么有默契?
陈声抬眼看,看清那人后,嘴角蓦地一弯,脑中赫赫然冒出四个字——
冤家路窄。
电梯外,和他默契十足的是个短发女生,标志性的高原红,一米七几的个头,女生中的大高个。
呵,又是她。
显然,路知意看见是他,也没什么好气。
“借过。”她不咸不淡地敷衍了一句,侧身挤进电梯。
看他没急着出去,她又抬眼问了句,“你不出去?”
“你跟谁说话?”
见他眉毛微抬,一脸正在等待下文的样子,她又扯了扯嘴角,嘲讽地加了句,“师兄?”
“这就走师妹。”
着重强调后两字。
陈声双手插在裤兜里,笑了笑,头也不回离开了。
再拽再心口不一,还不得叫他一声师兄?
赵老头叫陈声来办公室,主要为了解新生的早操情况,顺便叮嘱一下,学习方面不可放松。
“下学期去加拿大这事,虽说人是我们选的,但也不是进了名单就十拿九稳。”
“去了那边,他们还要再选拔一次。”
“那边的特训教练会和你们先相处几天,随时提问,你们都得对答如流。所以专业能力好,答得上是一回事,英语能力不过关,还是会被退回来。”
“喂,你小子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陈声一进门就注意到桌上的一堆文件,最上面的一份,姓名那栏写着三个熟悉的大字:路知意。
他下意识多看了一眼。
文件上方,标题是贫困生助学金申请表。
他又看了看旁边那摞矮一点的文件,生源地贷款。
为首的依然是路知意的资料。
他顿了顿。
赵老头召唤他回魂,“兔崽子,我在跟你说话,你走什么神?”
陈声蓦地回过神来,“嗯?”
看着眼前霎时垮下来的脸,趁着几千个下蹲还没落在头上,赶紧说:“您操的什么闲心?有这功夫担心我,不如多做点正事。”
赵老头:“你但凡靠谱半分,我也不至于成天为你操碎心!”
陈声:“没事了?没事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