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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知意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猛地停下,扭头说:“国家奖学金,一个年级只有一个名额,整整一万块,够交两个学期的学费。”
他一顿。
黑漆漆的眼珠盯着他,路知意还在继续,“一个班有一个一等学业奖学金,两千块,够我用两个月。”
“”
“现在够清楚了吧?”她微微笑着,看着这个不知民间疾苦的大少爷,“陈声,不是所有人生来就家境优越,物质生活富足,比如你。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多不那么幸运的人,他们用尽了全力,就只是为了过好平凡的一生,比如我。”
她望着他,穿着那件旧毛衣,短发桀骜不驯地在风里飘摇。
她说:“多谢你的好意,但我只是想再努力一点,努力让自己”停顿片刻,唇角露出一抹笑意,“不止平凡。”
“你听说过王尔德的那句话吗?我们都生活在阴沟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
“”
“我就是。”
她走后,陈声在风里站了好一阵。
想追进去,脚下却仿佛生了根。明明不过几步路距离,却总有一种追不上的感觉。
那道离开的背影瘦瘦高高,仿佛稻草似的,风一吹就能倒。
他前所未有的烦躁。
而他不知道的是,路知意转身的瞬间,就笑不出来了。
把自己的穷困潦倒这样裸示人真难堪。
第十八颗心()
第十八章
前半夜看书;后半夜实在困了;路知意披着厚厚的棉衣;趴在图书馆睡着了。
迷迷糊糊感觉到有人在推她。
睁眼;陈声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
怎么又来了?
她坐直了身子;扫了眼窗外;天刚蒙蒙亮;朦朦胧胧泛着鱼肚白。
图书馆西区一层彻夜开放,但学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为了期末考试熬夜复习到这个点。
陈声抓起她的书包,把桌上的书本笔袋一股脑往里塞,言简意赅:“跟我走。”
“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
她一把攥住书包;皱眉;“陈声,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声一顿;收回了手;平静地看着她;“不是想拿第一吗?”
扫一眼桌上仅剩的那本书。
“我有比在这熬夜更好的法子。”
天边云雾未散;霞光冲不出云层。
早晨七点;校园里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人影。食堂刚开,大老远望去,窗口透出暖黄色的光;在薄雾里格外明亮。
路知意问:“不跑操了?”
陈声说:“我跟你们年级的武成宇说了;让他通知大家,期末就不跑操了。”
武成宇是大家公选的年级主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热情又好说话。
“为什么期末就不跑了?”
陈声扫她一眼,“因为临时抱佛脚,看书熬通宵的太多了。”
“”
这个人,说话带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
两人走到停车场,陈声把她的书包扔在后座。
路知意迟疑片刻,“你的车?”
“不然呢?”
她打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没忍住又问:“到底去哪儿?”
“去了就知道。”他还是那句话,发动引擎,朝着校外驶去。
经过一个巷口时,车停了下来。
路知意问他:“到了?”
“没有。”他开门下车,头也不回,“你在这等我。”
怕她冷,他也没关暖气。
巷子在某个家属区外,狭窄逼仄,有人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往外赶,不少老人拎着菜篮子出门买菜去。
路知意趴在车窗上,觉得这一幕颇有人间烟火的气息。
几分钟后,陈声拎着两只塑料袋回来了,一只塞给她。
袋子里有一杯滚烫的豆浆,两只胖乎乎的红豆馒头。
路知意一顿,捧着豆浆,小声说了句:“谢谢啊。”
陈声掏了掏耳朵,“你说什么?”
“”她放大了音量,“我说,谢谢啊。”
“谢谢谁?”
“你。”
“我什么?什么我?”
“谢谢你!”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声把吸管插上,喝了口豆浆,斜眼瞥她,也不说话。
但心里好歹松了口气。
昨晚把话说得那么僵,他还以为她再也不会给他好脸色了。没想到两只馒头一杯豆浆就能打动她,也真是
他看她不该叫路知意,该叫路知足。
吃过早餐,陈声继续开车。
半小时后,车停在基地门口。
他开窗,探出头跟门卫打招呼:“李大爷,早上好。”
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在窗口里头笑呵呵问他:“哟,又来找你姑姑?”
他点头。
老大爷又问:“陈老爷子身体怎么样?听说前儿刚过了七十大寿,精神还好吧?”
寒暄几句,毫不迟疑地开门放行。
车缓缓往里开,路知意的视线停在大门口挂着的白色标志牌上,空气动力研究院。
陈声轻车熟路开进去,显然对这异常熟悉。
下了车,他带她往大楼里走,上了三楼,又东弯西拐,最终停在某扇门前。
门是密码锁,他很快解锁,推门让她进去。
屋内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模型,四周挂着无数图片,图下是密密麻麻的介绍。
路知意走了几步,触目所及令她难以置信,脚下一顿,再也迈不动步子。
陈声就在她身侧,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那张图上画着中世纪的猎人,手举弹弓,瞄准停在枝头的飞鸟。
他说:“空气动力学研究,最早可以追溯到人类早期对鸟类或者弹丸在飞行时的受力和力的作用方式的种种猜测。”
往前一步,第二张图。
“十七世纪后期,荷兰物理学家惠更斯第一个估算出物体在空气中运动的阻力。”
第三张图,众人所熟悉的牛顿肖像。
“一七二六年,牛顿应用力学原理和演绎方法得出——”
陈声说到一半,路知意毫不迟疑接了下去:“在空气中运动的物体所受的力,正比于物体运动速度的平方和物体的特征面积以及空气的密度。”
陈声笑了,“牛顿的发现,意义在于”
他停在那,等她说下去。
路知意凝视着那副图,轻而易举说出答案:“它标志着空气动力学经典理论的开始。”
偌大的室内陈列着空气动力学研究的前因后果、细枝末节。
陈声总是说话说半句,把剩下半句留给路知意。
“二十世纪,航空事业蓬勃发展,对空气动力学起到的作用是——”
“促进了空气动力学从流体力学中发展出来,形成力学的一个新分支。”
“1894年,英国的兰彻斯特首先提出——”
“无限翼展机翼或翼型产生升力的环量理论,和有限翼展机翼产生升力的涡旋理论。”
“然而他的想法在当时并未得到人们的重视,直到——”
路知意张了张嘴,答不出来。
陈声目不斜视,盯着墙上的图,说出答案:“直到1910年之前,库塔和茹科夫斯基分别独立地提出了翼型的环量和升力理论,并给出升力理论的数学形式,建立了二维机翼理论。”
她知道的,他循循善诱,引导她有序地重温一遍。
她不知道的,他指着模型,简短利落地向她说明。
窗外云雾渐散,日光冲破厚重的云层,投入室内,倾泻一地。
屋子里有陈旧的味道,光影里清晰可见飞舞的灰尘。
路知意着迷地看着图片上的历史,又凝视着玻璃柜台中的模型,最后侧头去看身边的人。
他还是那么懒懒散散的样子,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额头前面有一缕头发翘了起来。
他说:“与其死记硬背,不如在历史里亲自走一遍。”
侧头,似笑非笑对上她的视线,“怎么,爱上我了?干嘛用这么含情脉脉的眼神望着我?”
路知意啼笑皆非。
“只是觉得,你也并不是完全不靠谱。”
他切了一声,“知道我年年期末考第几名吗?”
“第几?”
“第一。”
“”
他眼睛一眯,“你不信?”
路知意笑了,真心实意地说:“我信。”
能把课内课外的知识融会贯通,讲得头头是道,她信。
陈声的情绪变化是真快,上一秒是不悦,这一秒就笑开了花,一脸得意地问她:“年级第一特意给你补课,传授经验,你自己说,你该怎么表示表示?”
路知意脑中一动,忽的想起什么,从背上取下书包,拿出了那盒被陈郡伟嫌弃的巧克力,递给他,“谢礼。”
礼盒在书包里搁了好几周了,她自己舍不得吃,却又不知该如何处理。
如今正好。
陈声匪夷所思,她居然未卜先知,准备了谢礼?
看了眼那小熊礼盒,明白那大概是给别人的礼物,却不知为何临时交给了他,有些嫌弃,“你当我是小孩子打发?”
“”她一顿,又把礼盒往书包里塞,“不要就算了。”
结果又被他一把拿走。
“不要白不要。”
两人在基地待到午后,直到路知意肚子咕咕叫,陈声才一边笑话她,一边带她离开。
把车开出基地,他理直气壮说:“路知意,请我吃饭。”
上次请客钱不够的状况还历历在目,路知意吃一堑长一智,直白地说:“简餐没问题,贵的请不起。”
陈声笑出了声,把车停在路边,随手一指,“这家就行。”
一家朴素的饺子店。
路知意松口气。
服务员拿了菜单来,陈声点了三两猪肉白菜,路知意点了三两猪肉莲藕。
他有些意外,“可以啊路知意,你是我见过第一个一顿吃三两的女生。”
路知意答:“在家要做的事情很多,喂猪劈柴,放牛割草,养成了多吃的习惯,不然没力气干活。”
陈声一愣,下意识问:“你爸妈呢?怎么事情都让你一个人做?”
她张了张嘴,有的话都快脱口而出了,最终却成了冒出水面的气泡,咕噜咕噜就没影了。
她含含糊糊说:“爸妈工作忙,我能做就帮着做。”
内心有个声音在拼命叫嚣着,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的。
她与他虽是不打不相识,他带刺,脾气坏,冲动幼稚,但却无比坦诚。他愿意在与她还有梁子时出手相助,把她的窘迫与穷苦看在眼里,甚至带她去他的秘密基地温习。
凌书成被人群殴那次,他与她也算是患难之交。
开学以来,路知意说了太多的谎,她不想再这样遮遮掩掩,她并不觉得父亲有什么地方是羞于启齿的。
说谎仿佛是对他的一种侮辱。
她想停下来。
可这样的思绪沸腾了几秒钟,到底被理智淹没下去。
进中飞院是有政审的,个人不得有犯罪记录,家庭情况表上也要填父母的信息,以及,直系亲属不能是受过刑事处罚的人员。
只是学校的审核重点在于个人记录,家庭情况表只要有当地派出所和街道办事处出事的印章,就算过关。学校并不会严查。
路成民为了镇上贡献了几十年光阴,路知意在他的身份上撒了谎,而整个冷碛镇的人都在帮她完成这件事。
个人记录良好。
家庭情况清白无犯罪前科。
父亲:村支书。
母亲:病故。
陈声望着她,在这小而朴素的饺子馆里,空气里弥漫着饺子香气,墙壁上有斑驳的痕迹。一切都是朴实无华的,除了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有浅浅的内双,总是懒洋洋的望着你。
睫毛长而密,时刻在眼睑处投下一圈模糊的阴影,借此遮挡住他偶尔的柔软善良。
他喜欢让自己看起来浑身带刺,刻薄又张扬。
大概是觉得这样很帅。
幼稚。她在心里这样评价他。
可他们对视着的此刻,路知意不由得低下头来。
他的坦诚无防,令她的倒影看上去懦弱可耻。
很快,热气腾腾的饺子端上桌了,一人一盘。
陈声还点了瓶橙子,给她倒满,又替自己倒上。
她拿筷子戳饺子,忽然问他:“为什么帮我?”
陈声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说:“因为我是少先队员,助人为乐会让我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
“”
路知意:“我说真的。”
她手持筷子,抬眼看他,很认真。
陈声一顿,“我不知道。”
“是因为同情吗?”
“不是。”他斩钉截铁。
想了一会儿,陈声低头看着那堆白生生的饺子,笑了,“路知意,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大概就是个纨绔子弟,仗着家里有几个钱,大手大脚,不务正业,做事幼稚冲动,不食人间疾苦。”
“”她没否认。
他又抬头看她,饺子的热气模糊了他的面容。
他说:“这些我都承认,但我也有我的堡垒,我愿为它横刀立马,坚守终生。”
唇角一动,他目不转睛盯着她:“我知道,你也一样。”
她也一样。
在基地里他就看出来了,着迷似的望着那些模型,仿佛一心要钻进那堆历史里,外人看起来死气沉沉、枯燥乏味,他们却总能从中找到动人之处。
可路知意望着他,却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到底是哪里呢?
她不喜欢小白脸,也看不惯他漫不经心的样子。
她讨厌他的刻薄张扬,嫉妒他的无忧无虑。
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是她求而不得的东西,从天赋到实力,从家境到心境。
可此刻,他举杯,笑得意气风发朝她端来。
他说:“路知意,敬我们共同的堡垒。”
她却忍不住端起面前那杯橙子,与他在半空中一碰。
她想,他们终于有一点共同之处了。
第十九颗心()
第十九章
回学校的路上;陈声开车;边开边跟路知意说话。
半路上;他问她:“复习的差不多了;今晚总该不熬夜了吧?”
没回应。
他盯着前方;疑惑地叫她:“路知意?”
还是没回应。
侧头一看;这家伙上一秒还在跟他说话呢;下一秒就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他失笑,把车停在路边,从后座把自己的外套拿出来。
大概是这几天太累了;她居然在车上也能睡死过去,外面车水马龙,汽笛声不断;她居然一点没醒。
陈声看她歪歪扭扭斜在那;凑近了些,欲把外套替她披上;可披上之前;没忍住;仔细打量了片刻。
头发长些了;覆在耳边;不再是男孩子似的板寸。
面颊上的高原红似乎浅了些;但依然明显。
肤色有些黑,但露出发尾的耳朵倒是珠圆玉润的,耳垂圆溜溜;胖乎乎。
他把外套搭了上去;她睫毛一动,慢慢睁开眼来,迷迷糊糊望着他。
下一秒,看两人离得这样近,她吓一跳,眼珠都瞪圆了。
“你,你干什么?”
他松了手,任那衣服滑落在她肩头。
似笑非笑反问一句:“你希望我干点什么?”
她低头一看,看见他的外套,立马会意,略有些尴尬地说:“谢谢。”
陈声笑了两声,斜眼看着她,“路知意,你想得有点美啊,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