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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按照ISOTS949的专业术语来说，模具属于顾客财产。
如果是VALIOY那种供应商，在获取这个零件投标的时候，肯定会把二级供应商的利润，把模具的维修保养等等这一系列的成本算进去，最后靠其他的一些资本来获取零件。
但东亚不是，东亚肯定是靠低价取胜的，余国强就算考虑到了这些成本费用，他也不会把这些成本报到单价里面去。
只能说，目前国内的供应商，不管是民营也好，还是国企也罢，在汽车行业这个领域里，只能沦为加工工厂，赚取的就跟民工一样，全是血汗钱。
而一旦出了质量问题，就跟工地上出了安全隐患一样，只能拿人命去填，拿高额的钱财去堵，就跟一场高风险低利润的赌博一样，只能随着巨大的洪流滚滚而上，根本就没有任何抉择的机会和权利。
负责顾客的市场科人员已经在第一时间赶赴了主机厂，余国强在骂过张小泉之后，就接到了WISTON的采购部人员的电话，此时坐在办公室里跟孙子一样地听训。因为装配卡子的断裂是在尼桑入库的时候发现的，暂时没有造成断线，这几乎成了不幸中的万幸了。
张小泉很茫然地调查原因，按照主机厂的要求填写8D报告，日系主机厂跟迷宫一样的8D报告，上面源于华夏文字又异于华夏文字的一系列术语，看得张小泉一阵阵地秋燥。
8D报告可以通俗地理解为主机厂要求供应商写的一份事故调查报告再加上各种以后不再犯的保证措施，最后一个“D”是do标准化，意思保证措施最后要变成习惯，变成一条标准，并推而广之。
张小泉写这份8D报告的时候，有种严重的“理想是美好的，现实是骨感”的这种残酷的想法，最起码，这些思想意识在二十年之内，基本不可能在东亚这样的企业内实施。
他不由得想起了VALIOY，那样一个处处都有条条框框限制，哪怕是在厕所里，都能够看到清洁工在做完卫生之后，留下的点检记录。那些清洁工肯定不会是从法国舶来的。
环境果然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我们在出生之后的每一天里，都面临着改造，来自父母的，原生家庭的，幼儿园、小学、初中……，乃至于社会。所以，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处于什么样的环境之中。
张小泉觉得，他可能被ISOTS16949洗脑了，余国强强烈鄙视却又迫于行业规则不得不接受的东西，他竟然觉得其实非常有用。就像是一艘行驶在汪洋大海中的船，船长运用强制性的铁腕的手段在控制着这艘船上的每一个船员和乘客，如果想安稳地到达目的海岸，不至于有泰坦尼克号那样的悲惨命运，船上的每一个人就应该自觉地去遵守。
最起码，ISOTS16949在培训这一块，对培训的效果提出了考核的要求，形成了一个关闭的系统。但国际质量标准体系就没有这项要求，仅仅只要求组织保存培训记录。
到了下午的时候，张小泉泡了一杯三合一的咖啡喝了，这是宋清波硬塞给他的一条价格只有0。5RMB的咖啡，带着塑料的苦涩味道，还有合成糖粉一样的甜味，复杂得一言难尽。
市场科的同仁回来了，抹着满头的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怒火的炙热，冲进来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张小泉的咖啡气味太过诱人，直接就在张小泉桌边站定了，“尼玛劳资跟孙子一样在外面求人，你们坐在办公室里喝着咖啡，合着这质量问题不是你们惹出来，还是怎么地？”
张小泉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一个不相干的人，还能够被人按进这一起质量事故的沼泽地里去，他愣了一下，眼角余光不由自主地朝方易平瞥了一眼，后者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在位置上，老僧入定，好似市场科的这位同仁骂的不是他。
“不是，冯总，这事他怎么就跟我有关了？”张小泉把用纸杯装的跟猫尿一样的咖啡递给了这位冯总，尽量让自己脸上的笑看上去真诚一点。
这位冯总毫不客气地接过了咖啡，一仰脖子就把咖啡喝完了，弹着一条腿呵呵地笑了，笑得很耍八傻暮檬拢磕翘斓卑嗟募煅樵笔撬坷隼矗辛耍 �
毙了是不可能的，最起码应该受到惩罚。张小泉眯着眼笑了，点头，“可以，冯总，我没意见，是程工，我也觉得这么大的事故的确应该有个交待。”
冯总明显愣住了，他上下打量张小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面不改色地走了，惩罚什么的提都没提了。
这也是活该！张小泉端着自己只装了白开水的杯子，转过身，看着老冯的背影，进了市场科的门，“砰”地一声关上，这嘹亮的声音直接把张小泉的目光拍了个扁平。
果然，华夏哪里都是一个人情大过法理的社会。
张小泉看到方易平抬起头，目光凶狠地朝自己看了一眼，继续看他的电脑屏幕。他不由得觉得挺没意思的，不管是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余国强，还是让他开始深入了解汽车这个行业的ISOTS16949，还是即将到手的质量科科长的位置。
他原本站在岸上，因为向往太阳光折射在水面上的光怪陆离的景象，才义无反顾地纵身投入了这一片水域，如今才知道，这片水域只是开发区的后官湖，而他应该到达的是一片汪洋大海，唯有海面才有海市蜃楼。
第139章 度，源于素养（）
没有检验出装配卡子这一个质量问题的检验员程晓玲，是一个个子不高，长着一双眯眯眼，看上去很和善的胖女人，或许是人到中年的缘故，整个人胖得有点变形了。
下午四点是早班和中班交接的时间，张小泉在车间里溜达，顺便了解一下产品，他看到了程晓玲在和另一个检验员交接，看到他忙走过来打招呼，并没有问那个批量事故到底处理得怎么样了，而是带着谄媚的笑脸和语气和张小泉套近乎。
很多时候，一个人能够蒙蔽自己去承担一份原本不想承担的重任，并且一直负重走下去，并非是能力有多强，而是因为压垮自己的这根稻草并没有到来。
老冯这个市场科的人精，如果没有把责任问到张小泉这里来，他或许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在东亚再混个年把两年，毕竟他来这里的时间也并不长，还很有机会提拔成这个公司的所谓中层。
如果是那样的话，张小泉肯定会强迫自己，此时和这个将来会成为自己左膀右臂的检验员套一下近乎。只可惜，那根压垮他，逼着他重新做选择的稻草已经压在了他的背上，他只是淡淡地瞥了这个检验员一眼，便将目光投向了与程晓玲交接的另一个检验员身上。
“赵工，B柱那边的全检做得怎么样了？”
这几乎是在打程晓玲的脸了，但张小泉觉得，如果做这种事能够让自己舒服一点，何乐而不为呢？果然，程晓玲就沉下了脸，只不过她是检验员，张小泉是质量工程师，她的很多工作都要靠张小泉来安排。
固然，张小泉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和机会来做什么，给这个人穿小鞋之类的，毕竟这是一个法制社会，人人平等。但谁让这个社会里依然存在着等级，而上位者们也在努力地维持着这种秩序。
盗皇陵的，永远都不是龙子凤孙，道理古今相同。
这个时候，交接班已经做完了，赵工把手里的交接记录签了个字递给了程晓玲，她便带着张小泉去验收全检的零件。
“那些零件，你们抽查就可以了，你就跟我说一下，那天夜班是怎么回事吧！”
张小泉带着赵工站在了车间中间的一个物流通道旁边，这里有风，抬头就可以看到外面厂区里面绿茵如坪的草地，上面点缀着几株蒲公英，一阵风吹过来，其中一朵扬了花。
来年不知道会增加几株呢，张小泉有些无聊地想。
“我也不知道，我只听程晓玲说过，她挺喜欢上夜班的。”
赵工笑了一下，她是个和程晓玲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儿子上小学了，因为生孩子的时候年纪比较大，头发有些花白，染发剂估计是便宜货，一头黄、黑、白间杂的头发，看上去像秋后的杂草，随时都有可能萎靡进泥土之中。
喜欢上夜班了，居然还有人喜欢上夜班。张小泉觉得自己真是有些蠢了，当年他在长风值夜班的时候，车间里的纪律是什么样的，他会不知道？只不过，长风是国企，那时候还有王艳那样的检验员，操作工们才不至于就跟牧羊犬跑路后的羊群，散漫得漫无目的。
剩下的不用问了，一个老油子检验员，新上岗的操作工，夜班的时候自由散漫的纪律，导致了这一次严重的质量事故的发生。哪怕是有张小泉那一番敲打的话，公司也依然没有对这次的质量事故做任何处理。
听说最后花了五万块钱才把这次质量事故处理干净了，东亚只是二级供应商，如果尼桑那边处罚的话，是要记在WISTON头上的，后者肯定不会同意，只好逼着东亚各种花钱摆平了。
五万块钱，肯定是要想办法把这笔账做平的，毕竟钱是股东的。说是省属企业，但小股东可不少，这些小股东们，更心疼钱。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技术质量科很快就分了。余国强装模作样地找张小泉谈了一次话，张小泉便成了质量科的科长。
张小泉一直都觉得，自己并不适合当这种国有企业的领导，因为他根本也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特别是，早上晨会的时候，他看着程晓玲眯着眼睛看他的时候，他就更不是滋味。
他觉得很多时候，国有企业的领导，就是披着一张画皮，在舞台上扮演着一个或许自己也会觉得厌恶的角色。就像此时，他明明很烦程晓玲对他的各种暗示，教他这个新上任的领导，如何和制造科搞好关系，他却不得不点头承认，程晓玲说得很有道理。
部门和部门之间是互相制约的关系，操作工和检验员扮演的就是运动员和裁判的关系。操作工想要多出零件，因为公司执行的是计件制，很多时候就会出现以次充好的情况。但检验员是裁判，违规了，罚黄牌了，直接罚下场，是他们要做的事。
张小泉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要当一个警察，赵工说，“程工是东亚的老员工了，建厂的时候进来的，元老级，她和车间里的人关系都很好，对零件也很熟悉。”
张小泉也感觉出来了，程晓玲对零件的确很熟悉，甚至，他也发现在外观的评判上，程晓玲似乎在寻找一个度，能够让质量科和制造科都接受的度。只可惜，这个度，是顾客无法接受的。
这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女人，在所有的检验员都很忠实地执行标准，不折不扣得就跟一个机器人的时候，程晓玲已经在考虑“度”的问题了。只可惜，她考虑度的立场不是基于大局观，而是曾经她在车间里时和她一起并肩作战过的同伴。
这就让张小泉很受不了了。
十二月下旬，东亚总算是迎来了ISOTS16949的认证，认证老师是两个人，一男一女，认证的范围覆盖所有的过程。张小泉要全程陪同，为此，余国强还专门从省属集团公司的其他公司挖来了一个工程师，姓郑，名长江，填补张小泉升职之后的坑。
郑长江做事慢吞吞的，极有耐心，说话不紧不慢，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是笑眯眯的，好似他的生活总是很美好，没有任何事能够影响到他的情绪。
第140章 厌倦了（）
就在东亚如火如荼地进行体系认证的时候，余国强接到了VALIOY的投诉电话，新送过去的一批雾灯灯壳，出现了批量的外观质量问题。
雾灯灯壳所用的原材料是POM，翻译过来是聚甲醛，是一种加热之后臭得惊天地泣鬼神的原材料，生产的时候，注塑机的螺杆上冒着青烟，气味弥漫开来，整个车间里都能够闻得到这种气味，包裹一下，可以直接当生化武器用了。
模具是VALIOY开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聚甲醛在注塑的过程中，对湿度的要求很高，反正每次生产出来的产品，在外表面上都会有一道白色的气痕。
黑色的雾灯灯壳，雪花一般的炸开的白色气痕，看上去非常明显。
张小泉记得以前他们还用黑色油漆笔涂过，企图覆盖这种白色的气痕，但原材料和油漆笔之间还存在色差，结果被VALIOY的检验员发现了，出现过一次批量退货。
现在又是一次批量退货，因为是重复发生，性质恶劣不说，戴朝军一口咬定，工艺员已经黔驴技穷了，实在是没办法调试出更好的产品了。
“既然是气痕，注塑的过程中，水汽排不掉，我们能不能在生产之前，先把原材料烘干一下？”
就算是再老练的人，在新到一个环境的时候，也会容易说傻话。张小泉觉得郑长江这样的人，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种无用的话，只有一个原因，他实在是不了解余国强这个人。
“烘干？怎么烘？多大的烘箱？跟得上生产节拍吗？”戴朝军用鄙视的目光非常无礼地看郑长江这个老好人。
张小泉的目光似乎能够穿透未来，他看到了以后的日子里，戴朝军和郑长江斗智斗勇的余生岁月。
郑长江被这么怼了一下，就退开了。他如今是自己人，张小泉不能坐视不理，便朝他挥挥手，“你去陪认证老师吧，把认证做完，另外一个老师让宋工去陪着，这里，你不用管了。”
郑长江接替的是张小泉以前的活儿，负责外部质量，VALILOY那边的抱怨，原本应该是郑长江处理。郑长江是个老好人，张小泉实在是做不出方易平那么厚脸皮的事，让郑长江一来就面对戴朝军这个疯子的责难。
雾灯灯壳的首检是程晓玲做的，这位老人家运气是真好，每次出事，她都倒班在家休息。而张小泉此时不得不面对戴朝军的热嘲冷讽，“你们检验员是干什么吃的？首检怎么做的？”
这就是张小泉特别烦的一点，他总觉得只有蠢到家了的人才会做这种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一条毒蛇，最后还被咬一口。敢情被咬的不是程晓玲自己吧？
而张小泉知道的是，一直到现在，制造科发个水啊，半夜分方便面啊什么的，别的检验员没有，程晓玲却能够领一份。
“戴科长，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你曾经说我检验员执行的标准太严了，导致你们的产能没办法保证。”张小泉拿过了一个雾灯灯壳，在手上抛了一下，“顾客那里应该是市场科去处理，技术改进由技术科去做，我质量科接受公司的惩罚就行了。”
张小泉说完，将手里的雾灯灯壳朝红箱子里头一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张小泉记得，他修好了手套箱的焊接夹具的时候，戴朝勇当时让他承诺把雾灯的问题解决。这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了。如果时光倒流，他回到了刚刚进东亚的那段时间，或许他此时会想尽办法在模具上下功夫，解决这个问题。
但现在，他已经厌倦了这种头疼医头，脚痛医脚的做事方式。
这是认证的最后一天，哪怕VALIOY那边已经叫唤得很厉害了，东亚的会议室里，还是一片和风细雨，认证老师正在做总结，随着女老师温柔的语气宣布“恭喜东亚汽车工程塑料有限公司通过IATF16949：2016”，整个会议室里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看到余国强起身和女老师握手，张小泉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他也仍然还记得，余国强说过，当初提出这项技术规范的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