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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陆相思自己哭了两下,就哭不下去了。
陆仰止在女孩的床上坐下来,淡淡道:“这个世界不是按照你的喜恶运转的,而且你的眼睛所看到的东西,也未见得就是真相。”
“如果有人打了你一巴掌,你要怎么办。”他问,“和他讲道理吗?”
陆相思想也不想,“打回去。”
讲什么道理,她又不是唐僧。
“那我和你大姑姑可以因此而讨厌你恃强凌弱吗?”
“你说了是别人先打我的!”
男人黑眸如夤夜,寂寂而不起波澜。
陆相思在这样的目光里突然就有几分呼吸困难,脑子里闪过什么念头。
“这个世界上没有完全的好人和坏人。”男人揉了揉她的头发,很难得用温淡的语气同她的讲话,“我告诉过你很多次,你要珍惜的是对你好的人,而不是道德考试里拿了100分的陌生人,懂吗?那些人再正直再优秀也和你没关系,但是有些人愿意为了你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一说到这里,陆相思就更是满腹无处安放的难受了,“为我赴汤蹈火、牺牲一切。”
她低声重复了一遍,恹恹地问:“你说唐言蹊吗?”
“我谁也没说。”男人嗓音没有波动,眸光深远,平静,“是你一听这话就想起了她。”
陆相思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许许多多的画面。
最深最震撼的,便是她被绑架时,女人一边寒碜她讽刺她,一边决定以自己做诱饵,把她推向微末的生机。
她嘴一撇,眼泪却掉了下来。
是,爸爸说到“赴汤蹈火、牺牲一切”这八个字的时候,她连大姑姑都没想。
脑子里就那么一张脸,嬉笑着,无赖着,痞子一样不讲道理地横在她的世界里。
“就算、就算是庄清时有错在先,那她动手归动手,为什么要——”
网络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
坐在屏幕前面一两句话就能毁灭一条性命。
陆相思觉得,唐言蹊就算对她再好,这件事她还是无法轻易原谅。
陆仰止站起身,走到她的书桌旁,打开了她的笔记本电脑。
陆相思一下子有些紧张,也从床上跳下来,跟过去,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爸爸”
男人一一查阅过她最近动过的文档,颔首道:“还不错,看得出进步。”
他很少夸人,陆相思脸上红了红,心里却得意又雀跃,“那当然,我已经把第二本书全都看完了,酒神真的好厉害呀,他是我的偶像。”
陆仰止合上电脑,“那是个黑客,出自他手的病毒给网络世界带来了多大的隐患,你知道吗?”
陆相思嘟着嘴,“不是有爸爸你吗?他要是不给这个世界制造隐患,那我们靠什么赚钱。”
男人似笑非笑,“小小的年纪,满脑子都是钱。”
不愧是他带出来的女儿,以后就算没有儿子,把陆家交给她,定然也不会太差。
“虽然酒神是我的偶像,但是不得不承认,爸爸你比他更厉害。”女孩仰着脸蛋对他笑,眼角明明还有泪痕,眸间却已经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男人在她的电脑椅上落座,撑着头瞧着女孩白嫩的脸蛋,眼尾一挑,“你觉得我比他厉害?”
“当然了!”陆相思一拍手掌,“如果爸爸不比他厉害,怎么能次次都破译他的病毒呢?”
女孩天真无邪的话让男人沉静内敛的面容稍稍绷紧了些。
片刻后,他移开视线,“不是因为我比他厉害。”
女孩一怔。
却听到那低沉稳重的声线,似夹带着某种叹息般的笑意,“而是因为我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女孩听得满头雾水,陆仰止不想再继续往下说,可她却不肯放过任何与狄俄尼索斯有关的话题,扯着男人熨帖整齐的衬衫袖口。
正是,方才唐言蹊扯过的地方。
“爸爸,什么意思?”她踮着脚尖,“什么叫你知道他是怎样的人?你认识他吗?”
何止认识。
陆仰止靠在椅背上,不吭声了。
女孩急得跳起来扑在他身上,“爸爸,你认识他吗?”
男人皱眉,下意识搂住她小小的身躯,以防她从他身上掉下去,严厉斥道:“站好,别上蹿下跳的。”
跟谁学的。
“爸爸你告诉我,你告诉我。”陆相思恳求了他好几遍。
男人被她缠得无法脱身,这次倒是破天荒的没动脾气,而是沉着眉心,平和冷淡地与她对视。
良久,他薄唇一抿,不疾不徐道:“你不是今天才见过她,还把她赶了出去吗?”
陆相思像是被雷劈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瞠目结舌。
酒神
唐言蹊?!
“不可能!”女孩急匆匆地否认,难以置信道,“她怎么可能是酒神,酒神不是在我刚出生的那年就被逮捕入——”
话说了一半,她猛地顿住了。
有人在她心里打翻了调料瓶,五味杂陈,有一味呛得她差点哭出来。
“所以她从来没有回来看过我。”陆相思一字一字地陈述道,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仿佛在求证,“是因为她犯了罪,被人逮捕了?”
男人清远疏淡的眉头微不可觉地皱了皱,反问:“你不是一直相信她是被人冤枉的?”
在不知道狄俄尼索斯是谁之前,小丫头总是满世界地告诉别人,狄俄尼索斯一定是被冤枉的。
向他那么厉害又有才能的人,怎么会屑于做这些鸡鸣狗盗的小事。
陆相思现在满脑子都是浆糊,很多事情都反应不过来。
无数种情绪冲撞在一起,她心里那个解不开的疙瘩反而扣得更死了。
“想知道我是如何破译她的病毒的?”男人面不改色地翻出她抽屉里的书,“陆相思,你有没有认真看过我在书里标注的东西?”
女孩懵懂且茫然,东西太多,太难消化,全都堵在心口。
她只是下意识点了点头,爸爸在书里标注的东西,她都有认真看。
因为爸爸不愿意教她,不希望她以后变成一个与网络打交道的人。
所以唯一的珍贵的教材,她是一定要读通、读懂、读透彻的。
“这些注视里,有没有什么东西,是你看不懂的?”
男人平缓开腔,却有着不容忽视的存在感,挤掉了她脑海里一大半的茫然。
陆相思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有”
她一把抢过男人手里的书,小手飞快地翻阅着,“每一串代码里都有一个星号,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也,不敢去问爸爸。
陆相思揪了揪头发,翻到最近才见过的那一页,指尖指着让她困惑已久的星号,“这些地方都好奇怪,这两行代码好像”
好像和病毒程序的运行并没有什么太大关联。
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将电脑推到她面前,口吻高深莫测,“不懂的时候,不妨自己动手试试。”
试试把这两行无关紧要的代码粘贴到别的程序里。
然后运行一下,便可以知道,它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的。
陆相思毫不迟疑,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飞跃。
她从来傲慢又嚣张的眼神唯独在盯着电脑的时候,会变成一种谨小慎微、仔细慎重的状态。
与那个女人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陆仰止抱臂打量着她的动作。
女孩按照他说的做了。
按下试运行,而后,却出现了一个她意想不到的结果——
整个程序消失了!
消失在了电脑上。
就连回收站里,都找不到一丁点痕迹。
第116章 祖宗,我真的尽力了()
陆相思听完男人说的话,良久,僵硬的眉眼才有了些许松动。
她低头嘀咕,“你告诉我这些干什么”
“你觉得呢。”男人好整以暇地坐着,淡淡反问。
他的语调始终维持在某一个幅度里,一个,刚刚好足够戳破什么的幅度。
女孩把头埋得更低了。
昏暗的光线里,眼角似有湿意。
“陆相思。”他的双手交叠放在书桌上,眉峰俊逸,脸色沉静,“好好问问你自己,今天闹这一出,究竟是不是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因为她打了别人几个巴掌、因为你所谓的光明所谓的正义。”
男人的尾音略略往上一扬,听在旁人耳中,无端显得严厉。
女孩嘴巴一扁,又哭了,“爸”
她怯生生地看着他,却只觉得男人那双睿智冷清的眼眸早已经将一切都洞悉得无所遁形了。
是,也不是。
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完全是。
阳光下的阴影太多,每天在她看得见、看不见的地方总是上演着各种各样不公平的戏码。
若是庄清时在旁人身上吃了亏,陆相思说不定要鼓掌欢呼。
为什么,唯独对唐言蹊的所作所为格外苛刻。
“我就是不想轻易原谅她,就是不想承认她是我妈!”陆相思终于喊出来,而后失声痛哭。
不是因为什么光明什么正义,而是因为,她需要一个讨厌她的理由。
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渐渐被她身上的很多地方吸引。
可是她怎么能就这样简单地认同一个曾经抛弃过她的女人?
“我告诉过你很多次,做人要坦荡。”陆仰止站起身,并不去安慰她,嗓音仍旧很淡漠,俊朗的五官轮廓处处透着严父般的威仪和冷峻,“不喜欢她,可以直接拒绝。你是陆家的小主人,你不想见到谁,让保镖把她扔出去就是了。”
“未经证实就把一堆不知是真是假的罪名扣在对方头上,以证明自己对她的厌恶是正确的。陆相思,我什么时候教过你做这种事?”
女孩哭得抽抽搭搭。
她一开始看到视频的时候,有一瞬间是真的想起了儿时的玩伴。
痛到险些窒息。
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种窒息的痛感竟然来自那个口口声声说以后再也不会伤害自己的“妈妈”。
所以才不分青红皂白地
宋井见男人走出来,第一次有些不忍地在他身侧道:“陆总,您对大小姐有些太苛责了吧。”
“她还是个孩子,孩子无非就是”
想在自己五年都未曾谋面的母亲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而已。
想试探对方的底线,想闹她一闹,大概,是怕她会再一次离开。
他都明白,睿智如陆总,又怎会看不透呢。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男人疏云淡月般的脸上浮现出微微的自嘲。
黑眸一扫身后被关上的卧室房门,他仿佛还能听见女孩的啼哭声。
却只能闭一闭眼,狠心道:“她必须要长大,以后,整个陆氏都是她的担子。”
宋井皱眉,斟酌片刻,问:“您和庄小姐再要个男孩不好吗?”
这么重的担子,怎么忍心扔在女孩子的肩膀上?
男人眸色一深,迈步往楼下走去。
挺拔的背影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如钝刀划过石板,厮磨着人心,“和她结婚,我不会再有第二个孩子。”
吃过晚饭,唐言蹊又一次打车来到了陆家。
不过这一次她没像往常那样找辙进去。
而是站在门外的瑟瑟秋风里,偶尔抬头看看卧室的灯是否还亮着。
想想看,哪怕是五年前追陆仰止的时候,她都没卑微到这个份儿上。
如今
唐言蹊拢了拢外套,眼里的落寞十分浓稠。
卧室的窗帘上映着女孩坐在书桌上对着电脑敲敲打打的影子。
也不知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题,托着腮想了许久,也没继续下去。
唐言蹊忍不住,往院子里走了一步,却很快被黑衣保镖拦了下来。
对面表情肃然刻板,完全没得商量,“唐小姐,请留步。”
唐言蹊略微吃惊,褐瞳里很快闪过一丝复杂的光。
对方知道她是谁,却还伸手拦她,很明显,是收到了这样的命令。
怎么,她终于是被拒之门外了吗?
心脏拧得厉害,凉意被秋风捎带而来,从指尖渗透到五脏六腑。
先前陆仰止对她的容忍,无非是看在相思的面子上。
虽说嘴上轰她离开,但陆仰止是什么人,唐言蹊再清楚不过——
若他真不想让人靠近,别说是进他的家,就连与他说句话都难如登天。
她掐着自己的掌心让自己冷静下来,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
这一次,陆仰止仿佛下定了决心来真的。
他的手机也打不通,人也回避着她,不管她是想翻墙进去,还是想入侵陆家的电脑,他总有办法把她挡回去。
唐言蹊从来没遇到过这般软硬不吃的陆仰止。
她心里又难受他的冷漠,又担心相思的情况,吃不下、睡不好。
终于在第四天晚上,傅靖笙去给她送茶的时候,看到她盖着衣服趴在桌子上,脸色苍白得很。
傅靖笙不放心,手指触了下女人的额头,立刻烫得收回了手,惊得回头对佣人道:“快叫医生!”
陆氏集团总部。
一大清早,例会上就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陆仰止把财务报表扔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吓得众人心惊胆战,“这就是你们两个季度做出来的业绩?”
下首的大班椅上,女人满脸闲适从容,伸出涂了蔻丹的指甲捡起报表翻了翻,微笑,“不错,才下滑了5%,你要是再贱卖两家子公司,突破20%不是梦啊,怪不得陆总连把伞都买不起了呢。”
所有人的心脏同时一哆嗦,不约而同地朝开口的女人看去。
心道这容大小姐着实有点太口无遮拦了。
连宋井听着都不由得皱起眉头,容总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小女孩脾气偶尔耍一耍,但是对待公事向来仔细认真。
这怎么今天一早晨好像吃了枪药一样,别人说话她也不理,专挑陆总的话呛。
陆仰止亦是脸色一板,俊眉紧拧,凤眸里透出寒意湛湛的怒气,“容鸢,你闹够了没有!”
“我闹什么了?”容鸢不紧不慢地抬起头与他对视。
顶着他那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沉重压迫力,不甘示弱道:“你没听他们说什么吗?都是产品宣传的问题。那不就是这一季的代言人请错了吗?”
“要我说,请你未婚妻庄清时最合适了。”她一勾红唇,笑得讥诮,“这两天热搜、头条都是她,那人气旺的,别说是苏妩了,就算是30年前红透半边天的dylan也没她一半的热度吧。”
“哦,就是听说她脑子不太好使。”容鸢笑眯眯地,“一心想着嫁入豪门,心思都花在那张脸上了,偏偏有人就是买她的账。”
阴影里,男人静坐,纹丝不动,掀起的气场却如一座巍峨高山。
“说够了没有。”
“没有啊。”容鸢也怒了,“我才刚说多少,有你做的多吗?”
“放肆!”男人的大掌猛地一拍桌子,黑眸里迸射出能将人绞碎的冷厉视线,“会议室是给你冷嘲热讽耍脾气的地方?没说够就出去对着墙说!”
言罢,他沉峻的嗓音又一次落下,“宋井,通知人事给副总放两天假,让她好好醒醒脑子。散会!”
在这压抑可怖的气氛中所有人都落荒而逃。
唯独容鸢手里还攥着那份报表,原封不动地砸回他身上,“脑子不清醒的人是你,不是我!”
“放假是吧?”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