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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仰止心里一紧。
忽然想起在晚宴上,他默许清时在他的颌骨下方留了个唇印,一是当时人多不好推开,二是也为让她瞧见。
此刻唐言蹊躺在床上,懒懒抬眸睐着他,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瞧见那枚唇印。
可陆仰止却深深觉得这不是个好时候。
“言言。”他脸色一顿,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有话想说。
唐言蹊笑得温和,“陆总,这个称呼太亲昵了,不太适合你我。”
他单手将她抱起,揉进怀里,低哑道:“人都住在我家里了,还不亲昵吗?”
唐言蹊不大愿意动弹,就这么无可无不可地被他抱着。慵懒里绕着几分妩媚,头发沾着水气氤氲,颜色更加乌黑盈亮,衬得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干净又白皙,美得惊心动魄。
“我只是借住。”她道,“如果陆总觉得这就算是亲昵,我可以补交房租,或者现在就搬出去。”
无视男人越皱越紧的眉头,她径自说得认真,“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感觉价钱也还算划得来。一开始搬过来由头就是照顾你这条胳膊,但是看陆总的意思好像也不太在意它是好是坏。”
“所以。”唐言蹊安然微笑,“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了?”
无数双手撕扯着他的心脉,陆仰止忍得艰难,沉着嗓音问:“倘若我说不行呢?”
“不行就不行呗。”她轻笑,倒也不太执着,“有人愿意管吃管住,我也乐得清闲,不过亲昵二字,让庄小姐听见怕是又要闹我了。”
唐言蹊不疾不徐地说着话,没怎么用力就将他推开,自己又躺回了床上。
男人静立在她身后,耳边不停回荡的都是她那句:“你回来之前我已经在公司附近找了不少单身公寓。”
这分明,是已经下定决心要走了。
他是那么了解她,知道她绝不做无用之功。
那句话宛如一把刀插进他胸膛,凛冽的刀锋外是淋漓的血肉。
陆仰止很久没有过这么糟糕的感觉。
可是下一秒,她却又无所谓地笑着说:“不行就不行呗。”
似那把刀,又这么平静从容地抽了出去,顿时鲜血如注。
陆仰止想,原来这才是最糟糕的感觉。
她终是连争都懒得同他争了。
从前见她或恼怒或聪慧或调皮的样子,哪怕是与他作对惹他心烦都好,好过这样无声无息地躺在床上,安安静静不哭不闹,他连安慰都不知如何安慰。
想来,他们之间,一直是她追逐着他,她说要什么,他看哪些是能给的,便给了。
如今,她不会再说自己要什么了,陆仰止却发现,他竟连她喜欢什么也不知道。
想撬开她的外壳走进去,却找不到一丝可以下手的缝隙。
“言言。”他沙哑地叫她的名字。
唐言蹊心尖一颤,将眼帘闭得更死。
“今天晚上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了。”陆仰止这样说。
唐言蹊搁在枕边的手指不自觉蜷缩了下。
印象中,高高在上的陆仰止从来不会说出类似这样的话。
尤其是她追他那几年,无论他怎么伤她的心,她也只能自己跑到角落去疗伤,疗完再厚着脸皮一脸热情地蹭回他身边去,也许他连她受过伤都不知,更不会知道那些伤口里有几道致命的,她差点就没挺过来。
如今——
唐言蹊茫然地睁开眼,望着对面落地窗上倒映出的、男人沉默而高大的影子,巍巍玉山般立在她身后,融进颜色相仿的夜里。
她这算是什么呢?熬出头了吗?
浑身上下散架般的疼痛犹在。
腿上那些青紫交错的痕迹,洗过澡被热水一泡,疼得更明显了。
她就在这种深深浅浅的疼痛里想,会不会太晚了呢?
唐言蹊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平静开口:“其实我今天把墨岚赶走,想在公园里等你。”
陆仰止死寂的眼波突然一阵晃动,眉峰也蹙起。
“我看到你在温子昂卧室里脸色就不大好,那时候我想,你兴许知道自己错怪我了,还挺担心我的。”
男人握拳,嗓音都跟着绷住,僵硬道:“我是很担心你。”
第一次说这番话,他自己都觉得拉不下脸面,声音低得像要埋进泥土里。
他错开视线,没看见窗户上倒映出女人脸上轻轻袅袅的笑。
“我想,你肯定会严惩温子昂,无论是为了我还是庄清时,所以,这事也用不着我多提点你什么。”她笑着说道,“我就在公园里等啊,盼啊,想着你来了之后会跟我说点什么。说你错怪我了,说你心疼我,问问我伤到什么地方,用不用去医院。”
男人的拳头攥得死紧,骨节寸寸泛白。
唐言蹊依然没睁眼,渺渺笑意浮于嘴角,带着能击穿人心的落寞与茫然,“然后你就来了,后面跟我想象的不大一样。你没问我疼不疼,也不管我伤没伤。”
都没有。
那时他说了什么?
——唐言蹊,若说脏你五年前就已经脏了!
——既然不愿意让我碰你,那前两天你为了一本书委身于我的时候又在想什么?
“以前我一直以为,**这个事情是两厢情愿的,也没谁比谁高一等、低一截,却不曾想,陆总心里其实是这样看待我的。”她笑,“真的挺意外的。”
她这话里没有分毫责怪与质问,可这淡然的语气却以在他心底卷起一大片风暴,摧枯拉朽,令陆仰止惊痛交加。
他再管不了那么多,上前紧紧将她扣在怀里,呼吸紊乱粗重,打在她耳廓上,急急如风,“是我不对,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
男人扳过她的脸,用力吻住她,长驱直入进她的口腔里,翻搅着希望能带起她一星半点的反应,却总是徒劳无功。
“你出去吧,我想睡觉了。”她自始至终都未再打开双眼,漠漠然地开口驱赶他,“明天还要上班,很累。”
“我放你的假。”他深如古泽的黑眸很认真地凝视着她,将她圈在自己的视线里,“你好好休息,累就不去了,嗯?”
他继续嗓音沉霭道:“明天让宋井请几个厨子来,做你爱吃的菜,你就在家里歇着,谁也不会来闹你。”
第67章 他还没那么重要()
唐言蹊拉高了被子,也没同意也没反对,“知道了。”
男人眸色黯了些,吻上她的额头,淡声道:“先别睡。”
说完,他起身走向浴室。
唐言蹊闭着眼,懒得管他要做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将吹风机拿出来,坐在床畔,把她抱到自己腿上,低沉的嗓音带着不多见的温和斥责,“这就睡了,也不怕明早起来头疼。”
唐言蹊被迫躺在他怀中,原本不想睁眼,可他身上微微的香水味却还是熏得她心里一刺。
这味道她记得,庄清时最喜欢的牌子,最喜欢的型号,淡淡的花香,最衬她那矫情做作的淑媛气质。
吹风机的动静很大,几乎掩盖了女人怏怏开口的声音:“她应该没事吧。”
男人在她黑发中穿插的手指一顿。
“嗯,只是崴了脚。”
崴了脚都比她这一身伤重要啊
唐言蹊轻轻一笑。
又想起庄清时告状时,他那句深讳而不悦的“我看见了”,忍不住笑得眼尾都弯起来,“怪不得你这么早就回来、还这么轻易就放过我了。”
如果庄大美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哪肯罢休?
陆仰止眉头微拧,漆黑的眼眸低垂着,刚好落在她笑着的脸上,无波无澜道:“你又不是故意的,何必追究。”
这次换成唐言蹊愣住。
她打开眼睛,刚好和他深沉如无底洞窟般的黑瞳对上,凉薄地笑着反问:“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故意的?以我和庄清时的关系,别说是害她摔跟头,就算是拿刀捅死她,我也是做得出来的。”
陆仰止没说话,专心整理着她的头发。
她的头发比起五年前倒还短了一些。
只是发质却大不如从前娇生惯养那会儿了。
那徐徐暖风吹得唐言蹊打起了瞌睡,迷蒙间,好像听到了男人低哑的声线波动。
“眼睛。”
他安静了片刻,更加压低了分贝问:“你的眼睛,受过伤?”
怀里的女人已然睡了过去。
陆仰止在暖色的灯光下看着她伏在自己腿上,眉心间却仍留着睡不安稳的痕迹,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梦,蝶翼一样浓密细长的睫毛不停颤抖着。
他伸手在她脸颊上一抚,眼里遮云闭月的雾气总算散开,露出点点掩饰不住的自嘲与疼痛。
她搁在床头的手机突然亮了亮。
陆仰止的五感一向敏锐,周围环境里一丁点变化也逃不过他鹰隼般的眸,下意识看向亮起光的手机。
是电池蓄满5%,自动开机了。
刚好,有一条短信突兀地跳进来:
“如您所料,温子昂卧室门外的监控已经被人全部删除,看不出来谁去过。”
男人狭长桀骜的眼角细微地紧了紧。
发来短信的是一个被篡改过的号码,完全不是本地手机号该有的格式,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
他早就感觉有些事情有些蹊跷——为什么那个时候,她会出现在温子昂的卧室里?
如果说清时是被他一手推过去的,那唐言蹊又是去做什么的?
又一条短信跳进来:“虽然有些危险,但是您不妨考虑考虑,直接从陆总身上下手。”
陆仰止久久盯着那一条短信,远山般淡漠的眉峰间又一次拢起雾气。
这一回,却是阳光都穿不透的迷障。
他那双幽暗的眸子也在一分一秒中沉下去,逐渐变得阒然无光,晦暗可怕。
医院里,容貌绝色的女人呆呆望着冷寂苍白的墙壁,涂满蔻丹的指甲嵌入掌心也不觉疼。
方才仰止将她带到这里,看着医生给她上完药就离开了。
只留着门外的宋井,以表达他对她的“重视”。
她问他,你们陆总去哪了,宋井恭恭敬敬地回答:陆总明天还有很重要的会议要开,今晚怕是忙不过来。
庄清时提到嗓子眼的心似乎落回了原处,又似乎,跌得更深了。
她想起男人站在她病床前,那副深沉如海、气韵深藏的样子。
明明是一双温淡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却好像在无声无形间,把她浑身扎得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大抵,是因为他说的话。
那时,她边撒娇边埋怨:“这个唐言蹊就是个害人精,上次在山上没有害死我,这次又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幸好仰止你来了,不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amanda说,男人都喜欢会示弱的女人。
而她好歹也是可以和苏妩一争影后荣光的人,自然将表情语气都拿捏得相当合宜。
可他的反应呢?
单手抄袋站在远处,眉目寡淡又平静,“清时,不是每个对你有敌意的人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与她之间的恩怨我清楚,但是唐言蹊——”
他说着,目光移开了些,淡而远的望向窗外的夜色沉沉,“她是个很幼稚的人。她不喜欢你,也许会直接走过去把你推倒在地上,可是用刀捅人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庄清时瞪大了眼睛,“你什么意思?”
她一把扯开自己左肩上的礼服,“你忘了这道疤是怎么来的吗?”
一大片白皙又细腻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可那艳色之中,却有道刺眼的白,属于她肩上的绷带。
这就是她与那女人礼服唯一不同的地方——唐言蹊穿的那件完全露出了她漂亮的香肩与锁骨,将女人的妩媚展露无疑。可她,却不得不为了遮掩伤口选择了这件稍微保守的礼服,在众多男人眼里,也许已经无形间落败了。
陆仰止眸光一深。
他走到她身边,大掌缓缓擦过她的皮肤,动作缓慢,有种轻柔的错觉。
庄清时闭上眼,心跳的很快。
她平日里就是太端庄太放不开,所以他不主动,她也就只能咬牙等着。
而这一次,就当她是豁出去了,什么礼仪廉耻她都不想管了。只盼他看到这具玲珑窈窕的身体,能稍微有些不寻常的反应
果然,他的手向下滑去。
庄清时美眸含嗔带笑地睁开,看到他仍旧面无表情的脸,心头“咯噔”一声。
下一秒,男人的手移到了她撤掉的衣服肩带附近,又原封不动地拉上来给她穿好。
俊脸凑近她,眼中没有太多情绪,却叫人无端胆寒,“清时,你认识唐言蹊多少年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却还是糯声回答:“将、将近二十年”
“将近二十年。”他直起身,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身上收回,按住了自己英俊的眉心,“你还是记不住,她是个左撇子吗?”
一句话,说得庄清时脸色煞白。
唐言蹊,她,她是个左撇子!
她震惊地望着自己左肩上的伤口。
回忆起来,那天在山上,那女人的确一直用左手握着刀。
一个左手握刀的人,理应将刀捅进她的右肩。
庄清时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笑出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一直在看我笑话?”
“没有很早。”男人不冷不热地望着她,“我也是刚刚才确定。”
庄清时狐疑,“什么?”
“她不是左撇子,也不是右撇子。”陆仰止转身往门口走去,留给她一个冷肃而疏远的背影,“她的左手和右手一样灵活,她是个可以同时左手画圆右手画方的天才。这一点,我以为你记得。”
庄清时颓然撞靠在病床的软垫上,闭着眼睛苦笑道:“所以你方才那句话,只是在诈我?”
说着她又恨恨睁开眼,“不,你送我来医院都只是为了拆穿这件事,对不对!”
“清时,害人终害己。”他没回头,以一贯低沉好听的嗓音漠然道,“当时我确实有些怀疑,但总觉得你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唐言蹊做出这种不理智的事情来,所以不曾深究。倘若你今晚没有再提起那件事,我也就准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但是她提了。
因为她的肩膀伤成这样,却也没见他如何惩罚唐言蹊来替她出气。
庄清时看着他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心机,是一件多么愚蠢的事。
她慌慌张张、跌跌撞撞地从床上跑下来,从身后抱住他的腰,“仰止,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了”
两行清泪从她的眼睛里滚落,“我太怕失去你了,仰止,你以为我等了你多久,五年吗?不是的!我从小就喜欢你,我从小就想嫁给你,你懂吗?可是五年前,却被她捷足先登了这五年来你扪心自问我对你如何?难道还不如一个婚内出轨的女人吗?”
不知究竟是哪个字触到了男人的心,他伟岸又高大的身躯蓦地一僵。
“我太害怕了,你根本不会明白的。从她一回来你就对她那么特别,而她还用着你们结婚纪念日当密码,还将你送给她的戒指戴在手上,还说她对你从来就没死心,非要和我争一争你!我真的太害怕了”
她的幸福来得那么卑微可笑,仿佛是从老天爷那里借来的。
每日提心吊胆惶惶不安,现在终于,要物归原主了吗?
她不甘心啊!
陆仰止却俊眉一沉,黑眸间蓄起深不可测的幽光。
“你说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