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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东庭脸色一变,忙制止他,“仰止,你要干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地挥开他,“东庭,今天的事不必你替我抗,上头若是怪下来,就全都推给我。”
倘若非要对陆远菱动手。
那么他是全场唯一一个不会在事后被弄死全家的。
一个淡漠无痕的眼神掠向陆远菱,后者整个人都钉在了原地,“仰止,你”
她满心都是骇然和恐惧,却动弹不得,忽然想起什么一般,目光射向唐言蹊,狠狠道:“你这个狐狸精,你就是想看我们姐弟反目,你就是想看仰止亲手杀了自己的家人是吗!你怎么这么恶毒,你怎么这么恶毒啊!”
唐言蹊很漠然地望着这一幕,嘴角淡淡的有一丝笑弧,“我怎么这么恶毒?当然是跟你学的。”
话音一落,枪响已然在寂静的空气里荡漾开来。
有人应声倒下,陆远菱浑身僵硬地用余光看清了倒下的影子——是,对赫克托动手的人。
陆仰止没有一枪打死那人,而是一脚又踩上了他刚刚被子弹射中的地方。
“三、三公子呃”那人痛到呻吟。
看到对方肌肉的紧缩,血液的喷涌,持枪的男人满脸见怪不怪的漠然,在萧瑟的寒风中显得残忍冷酷到了极致,“谁给你的胆子对我的女人动枪?”
——刚才那一枪如果不是赫克托替我挡了,现在在医院里生死不明的就是我!你知道吗!
他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就觉得有股势不可挡的怒意冲进了脑海,只是被她后面那一句暂时压了下去。
不代表,他就忘了计较。
陆远菱从未见过他这般神色。
记忆中,那个小小的男孩,永远都是温和有礼。
就算在母亲死后,他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冷淡不近人情,却也远远和“残忍”二字沾不上边。
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像是一步步从死气沉沉的地狱踏来,眉间的青筋暴起,五官也戾气惊人。
唐言蹊也只有最初时略微有些怔然,而后,皱着眉闭上了眼。
一声一声的枪响,带着撕心裂肺的哀叫声此起彼伏。
她的心忽然空了许多,那些堆积起来的仇恨点点化为疲惫,疲惫到她想彻底闭上眼,离开这个地方。
“谁动过兰斯洛特的墓。”男人寡淡无澜道,“自己站出来。”
陆远菱似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猛地冲到他面前,狠狠抬手就是一巴掌。
却,被男人一把箍住了手腕,“陆远菱,现在还没轮到你。”
他眼底封着千万年的寒冰,一眼冻伤了谁。
陆远菱颤抖着叫他的名字,“仰止,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是让爷爷知道了,你的命还想不想要了!”
他昨天才被爷爷关在陆家老宅里险些打了个半死,连床都下不来,此刻本该躺在家里养伤,却莫名出现在这里。
再犯下这么大的事,以爷爷的脾气,肯定不会轻饶。
厉东庭也难得看不下去地管起了闲事,几步冲到陆仰止身边,要去夺他的枪,“你他妈别再发疯了!唐言蹊爱你爱到命都可以不要,她还真能真为了个死人的墓和你决裂不成?!”
一句话,正戳中了陆仰止心底最暗的地方。
暗无天日,只有伤口在不停的溃烂,生疮。
他低低笑了笑,不动声色看了眼那边无动于衷的女人,哑声道:“她能。”
她就是能,为了那些人和他决裂。
厉东庭猛地一震。
不可思议地望回去。
唐言蹊仍以同样的姿势站在原地,不同的是微微垂着眼帘,不知所思。
“你们他妈都是脑子长泡,死人比活着的人重要?!”厉东庭吼了句,“你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不知道。”陆仰止眼前已经开始眩晕,背上的伤口正在崩裂,英俊额头上只能看见揪紧的眉和渗出的层层冷汗,“可是东庭,我不能——”
我不能拿失去她来冒险。
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清清冷冷的嗓音止住,“算了,陆仰止。”
男人停了手,步伐有些不稳地走回她身边,深眸锁住她苍白的脸,“怎么。”
唐言蹊单手扶在小腹上,疲倦道:“我有些不舒服,想回去了。”
男人拧眉,握住她的手,面色不悦,“手这么凉。”
边说边把外套脱下来裹在她身上,那原本凌厉的面庞呈现出的是另一种极致的温情和缱绻,在这修罗地狱般飘着血腥味道的墓园里,格格不入,“言言,我很快就好,你再等等,我就带你去医院看赫克托,嗯?”
小心翼翼的温存和试探,惹得人想哭。
唐言蹊笑了笑,“你惩处再多人也没用,就算杀了他们也没用,你不是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他几乎动手教训了所有人。
独独,落下了那一个。
听出女人话语中淡淡的无所谓,陆仰止默默握紧了枪,指节发白,低声哄道:“等我一分钟,我现在去。”
陆远菱瞪大了眼睛,“仰止,你该不会是”
黑洞洞的枪口,就这么抵在了谁的腹部。
在场所有人都惊得呆住。
厉东庭再怎么泰然自若的人也瞳孔紧缩,“仰止,你!”
“是我家人伤了你的赫克托,这一枪我来还你。”他的语速不快不慢,却让人插不进话去,温柔得像是每次在床上问她舒不舒服,要不要再来,“你看,这样可好?”
唐言蹊看到这一幕,良久的失神,终于是痴痴地笑了出来。
笑声由小渐大,笑得弯了腰,笑到冷寂的天地寒风间只有她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在回荡。
“好、好你个陆仰止。”她咬着牙,落了泪,一把夺过他的枪,“你就是打定了主意知道我舍不得伤你是吗?”
带着阴寒刻骨的眼光落在陆远菱身上,她把唇齿都咬出了血,“陆远菱,你赢了,是你赢了!”
话音落,散在空气中。
女人像是再也支撑不住,腿一软,闭上了眼。
陆仰止面色大变,慌忙上前抱住她轻飘飘的身子,手不知触到了那里,他的俊颜顿时惨白如纸。
摊开手掌,是一滩血,从女人的小腹下方不停地涌出来。
男人哑声嘶吼道:“言言!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第154章 这是,怎样的一种感情()
急救室里兵荒马乱。
急救室外的走廊中,同样站着一个脸色晦暗的男人。
他的手掌撑着墙壁,小臂上的青筋一直跃到了手背上,给人带来的清晰直觉除了独属于男人的阳刚和强势外,便是那股摄人心魄的阴鸷。
陆仰止觉得自己的神经快要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扯断了,又一位医生戴着口罩急匆匆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再也忍不住地猛地揪住了那人的衣领,“里面怎么样了!”
医生被怒吼的男人吓得哆嗦,心脏差点跳出来,“陆陆、陆总,我们正在抢救呢,里面情况有点复杂,目前还不知道病人到底是因为什么出血”
“什么叫不知道!你考行医执照的时候也说自己不知道?!请最好的医生来给她治!”男人写在脸上的戾气压得整个楼道里所有人都不敢喘息,他此时此刻一改平时的冷静持重,像个除了发怒以外无能为力的愣头小子——确实,他确实只能用这种流于其表的怒火来掩盖心里绵长的心慌。
“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们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池慕一进来就听见这番话,疏朗的眉目被震得皱紧了些,走到厉东庭身边,低声问:“怎么回事?”
厉东庭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沉沉盯着急救室的灯,言简意赅道:“陆远菱带人来找茬,挖了唐言蹊死去的那个朋友的墓,还让人开枪打伤了她另一个朋友,她受了点刺激。”
这话里信息量太大了,池慕的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捡着最猎奇的那一部分问了下去,冷笑,“陆远菱是吃错药了?挖人家坟的事都干得出来?”
厉东庭亦是扶额,“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她,那女人心血来潮的时候,什么事干不出来?”
“唐言蹊又是怎么回事。”池慕眸光有些深,淡淡把视线转向急救室的大门,“受刺激晕倒至于进一趟急救室?”
要不是这医院是陆家控股的,指不定外面记者又要怎么置喙陆仰止劳民伤财了。
“她情况不太好。”说起这事,厉东庭也有些迟疑,眼里掠过浓重的思虑之色。
如果简简单单是受刺激晕倒,刚才仰止抱她的时候那满手血又是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急救室里有一位身穿白大褂的医生疾步走了出来,在陆仰止那仿佛能杀人的目光里,语气还算镇定,“陆总,流血原因查出来了。”
陆仰止面色如霜,“说重点!”
“病人她”医生摘了口罩,顿了顿,“有身孕了。”
一句话,如狂风骤雪。
整个躁动不安的走廊霎时间被寒意冰封。
连厉东庭和池慕都惊得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而寒冰碎雪之下,隐隐有什么东西在震颤,渐渐的,雪山开始崩裂,一如男人紧绷的俊脸,“你说,什么?”
难以形容他此时此刻的目光,沉铸,焦灼,黑得能滴出墨来。
陆仰止猛地扯住了他的衣襟,“你再说一遍。”
医生吓得冷汗直流,“唐小姐怀孕了。”
怀孕。
陆仰止蓦然松开了手里的衣襟,高大颀长的身形往后退了一步。
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有种奇异的感觉蹿遍四肢百骸,不停地在他身体冲撞着,最后碰开剧烈的火花。
短暂的喜悦还没开始,便被医生接下来的话浇了一盆冷水,“看得出来病人怀孕之前没有精心备孕,底子很差,身体的各项指标也都达不到健康水准,再加上刚才受了很大刺激,胎象非常不稳,恐怕”
恐怕?
池慕和厉东庭听见这俩字的时候都觉得有点懵。
陆仰止就更是眼前一阵发白。
从这个榕城最矜贵的男人口中吐出来的每一个字,分量都沉得骇人,“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他说得很冷静,冷静之下的深渊里酝酿着什么,谁也不知道,“我要她们母子平安。”
“陆总,可是”
“我不想听别的废话。”男人厉声打断,“滚进去,我的女人和儿子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我保证让你们比我更不痛快。”
医生欲言又止。
这种场景,池慕实在很想抽根烟,可是想了想,还是把手放下了,“老三,你别冲动,在医院还是医生最大,你怎么也该听医生把话说完。”
陆仰止没说话,薄唇抿着,倨傲的下巴绷得很紧。
厉东庭见状,不声不响地递给医生一个压迫力十足的眼神,“接着说。”
医生苦笑,“陆总,以孕妇现在的精神状况来看,多一个孩子对她消耗太大了。就算我们这次把孩子保住了,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又会陷入危险,拖得越久、胎儿越大,越难办呀。”
男人巍峨如山的身影晃了晃,池慕眼疾手快地扶住他,“老三。”
陆仰止觉得自己脑海里的神经一根一根在崩断,明明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在发疼,他却在血肉模糊中思路异常清晰,冷峻低哑地开口:“把人治好,怎么养她的身体不用你来替我操心,你只要让里面的人母子平安,好端端地从急救室里出来,听见了没有?!”
医生冒着汗点了点头,又进去了。
厉东庭拧着眉心,问:“这孩子你真的想要?”
池慕也叹息,“来得不是时候。”
陆仰止背上皮开肉绽的痛意袭来得太猝不及防,他低喘了下,攥紧了手掌,毫不犹豫地镇定地陈述,“它是我的孩子,是不是时候,我都要它。”
不知是不是二人的错觉,总觉得他说到“我的孩子”四个字时,语调比寻常深邃沉暗了太多,声音几乎是从什么缝隙里挤出来的。
他的孩子。
他和她的孩子。
谁都不能把它从他们之间带走。
不能。
人偏执起来大多无药可救,池慕清楚这一点,所以也不想劝他了,“养一个孩子对女人身体消耗大,失去一个孩子同样也是消耗,既然都是消耗,你不妨就好好让她养着,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这一胎也不见得就保不住。”
厉东庭冷笑,“说得简单。”
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只要不再出什么意外。
意外之所以是意外,就是因为,它是人力所不可控的。
远了不说,往近了想想,谁知道陆远菱那厢又要怎么作妖?
“呵,你们以为女人生个孩子像睡觉一样,眼睛一闭一睁就过去了?”女人温凉嘲弄的嗓音从楼道尽头传来,随着高跟鞋踏在地板上的声音,那道窈窕妩媚的身影愈发近了。
池慕刚才来得急,把车钥匙交给苏妩,让她去停车。
她刚停好车便上了楼,虽然也是急急忙忙的,但是这女人身上天生就带了一股镌刻在骨子里的优雅从容,哪怕急得额头上有薄薄一层汗丝,也让人觉得万分赏心悦目。
她走近,池慕自然而然地搂住女人纤细的腰肢,听到她用寻常的口吻凉凉道:“十月怀胎,对男人来说可能是按一下快进就多了个孩子,但是这十个月的日日夜夜对女人都是从身到心的折磨。”她说完,又意有所指地望向最深沉无言的男人,“就怕这身体好养,精神不好养。”
陆仰止没理会她明里暗里的调侃,却将她最后一句听进了耳中——
刚才医生也说过,孕妇的精神状况很不好。
就算他把她呵护得细致认真无微不至,直到生产的那一天又如何?就算他现在一枪毙了陆远菱以绝后顾之忧又如何?
真正的心病,其实在唐言蹊自己心里。
除了她,谁也不能真的顾好那一颗伤痕累累的心。
这种认知让男人眼前阵阵发白的景象里多了一层浓稠的暗色,黑白交织,耳膜更是嗡嗡作响。
可是他却死死按着墙壁,像一座雕像,直到医生最后一次出来,说完“病人的情况已经恢复正常了”这句话,他才像突然被人抽走了全部精力,倒了下去。
厉东庭和池慕同时吓了一跳,接住他倾倒的身体,同样摸到了一手的濡湿。
赶紧把他带到病房里,褪去黑色的西装外套,胆子最小的苏妩被吓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衬衫已经和他的后背贴在了一起,透出了殷红血色。
隐约可见里面纵横交错的伤口,还在不停往外泛着浓稠的血液。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差到了极点,忙喝来医生:“快给他止血!”
他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从头到尾一声都没吭过?!
厉东庭后知后觉地想起刚才在陵园里男人有些迟钝的动作,和偶尔跳动的眉梢。
只是那时局势紧张,他也没太花心思注意。
却原来他是带着伤匆匆赶来的?!
还他妈差点开枪把自己给崩了?!
厉东庭一点都不怀疑,若非唐言蹊突然晕倒在了陵园里,陆仰止真敢冲着自己开枪。
结果唐言蹊进了医院以后,他还是屁都没放一个,就这么任着背上的伤口溃烂发炎,活生生地挺到了她脱离危险!
妈的这是连命都不要了吗?!
他越想,眉间的霜色就越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