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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在陆家,主外的是陆老爷子,主内的却不是陆夫人,而是陆仰止的大姐陆远菱。
催婚,安排相亲这种本来应该母亲做的事情,他大姐全都一手包办了,让池慕和厉东庭很长时间都以为陆夫人是不是早就过世了,才养成了他家这个长姐如母的风气。
陆仰止一提这事就心烦,“她自己都还没有个归宿,天天就知道操我的心。”
“你也硬气,明知道你大姐意属庄清时,你还跟她对着来。”厉东庭勾了下唇,吐出一口青白色的烟雾,“她那么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都管不住你,要是被她知道她这次的如意算盘又打空了,还不把你生吞活剥了?”
陆仰止不言语了,脸色却远没有开始那么平静淡泊。
于是,逞了口舌之快的厉大少心里终于舒坦了下来。
他阴测测地想,这种时候哪能他一个人糟心?
好兄弟么,要糟大家一起糟。
到了医院,唐言蹊第一时间就被推去检查,庄清时比她早到医院几个小时,肩膀上的刀早就拔了出来,此刻正在病房里躺着。
陆相思原本对这件事没太大的感触,是看到庄清时肩膀上的绷带里渗出的血迹之后,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自责。
她不大喜欢庄清时,也不好意思拉下脸来道歉,只好趁人不注意退出了房间。
刚走没两步就听见身后女人懒洋洋的嗓音:“祖宗,你再跑出去一回,我们就真的消受不起了。”
陆相思瞪着眼睛回过头来,“唐言蹊?”
坐在轮椅朝她笑的一脸欠揍的女人,可不就是唐言蹊本人?
“你没死啊?”她跑回到她面前,高高兴兴的。
唐言蹊检查完正好碰上她,本来大难不死心情不错地准备逗弄陆小公主一下,没想到对方一开口就噎得她想翻白眼。
“就你这张嘴啊。”唐言蹊面无表情,“迟早我得给你缝上。”
哪怕她坐在轮椅上都比女孩高出很多,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时,眼睛里的冷淡真真儿是有点吓人的。
陆相思却不怕她,或者是心里揣着其他事,想了想,踟蹰着开口,“那个你伤得重吗?”
此刻她浑身缠得跟个木乃伊一样,幸好绑匪还有点打人不打脸的基本素养,给她留了张能见人的皮相,至于其他地方,一看也知道伤得很重了。
唐言蹊还没说话,陆相思就急匆匆地打断,小脸皱成一团,紧张得不行,“我让我爸爸给你钱,好多好多钱。让他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肯定、肯定”
能治好的
这话她也不敢说。
她从小就生活在学医的大姑姑身边,见过很多治不好的病。
“实在不行的话,我把大姑姑叫回来,让她给你治病。”陆相思道,“我大姑姑可厉害了。”
唐言蹊一怔,陆相思的姑姑
陆仰止的姐姐,又治病很厉害的,也只有在医学界叱咤风云的那位陆远菱女士了。
脑海里闪过这个名字的同时,她的心猛然一缩,浑身的血液几乎被冻住,很多记忆翻江倒海地拍打过来。
唐言蹊当机立断地拒绝,“不要!”
陆相思被她吓了一跳,不要就不要嘛,为什么她好像在唐言蹊眼睛里看到了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她疑惑地问:“你也怕我大姑姑吗?你认识她吗?”
唐言蹊垂眸,褐色的瞳孔里有一闪而逝的复杂。
“我大姑姑人很好的。”陆相思急着为姑姑申辩,“她一直都很照顾我,没有别人说的那么可怕。”
唐言蹊扬了下嘴角,却不是笑,“当然。”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她很喜欢你妈妈,就算看在你妈妈的面子上,也会尽心尽力照顾你的。”
妈妈?庄清时吗?
陆相思愣了好一会儿,没懂她的话里有话,唐言蹊也疲于和小孩子讲太多大人之间的恩怨,遂简单的交代道:“我的伤不严重,只是两条腿被很沉很沉的东西压过,有点供血不足、神经麻痹,过两天的没事了。你不用给你大姑姑讲我的事,也别说你见过我。”
陆相思点了点头,有些奇怪,但到底什么都没问,难得善解人意道:“那好吧。”
唐言蹊抿了下唇,“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记得去看看你爸爸,多陪陪他,顺便再替我谢谢他。”
“想谢我,为什么不亲自来谢?”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身后传来,语气很冷清,配着满楼道消毒水的味道,让唐言蹊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都绷紧了。
“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就这么敷衍了事?”他似是而非地笑了一声,却比不笑更凉薄刺骨。
唐言蹊慢慢转动轮椅回头,尴尬得想解释一下,却忽然听到陆相思低着头,满脸别扭地说:“我知道错了,爸爸。”
然后走到轮椅前面,对一脸懵逼的唐言蹊道:“谢谢你,唐言蹊。”
原来陆仰止的话是对陆相思说的?
这一个神转折惊得唐言蹊一下子想不起来她的台词是什么了。
余光瞥了陆仰止一眼,男人的脸淡漠而威严,眉骨挺拔,双眉如剑飞扬其上,薄唇微抿,眸如寒玉,尤为立体的轮廓勾勒出一种旁人无法比拟的深沉与稳重,气度亦是从容不迫,与他矜贵的身份相得益彰。
不过,他的眼睛倒是看着陆相思,俨然一副严父教子的模样,“别人帮了你,你要知恩图报,别连句谢谢都舍不得说。”
唐言蹊一言不发地听着,总觉得他这话不止是说给陆相思一个人听的。
第36章 你算什么东西()
陆相思点头受教后,高大挺拔的男人迎着她一步步走过来,脚步最后停在唐言蹊面前,没什么情绪地望着她,“唐小姐似乎有话要说?”
唐言蹊自知完全掉进他的节奏里,这时候却也不得不顺着他的心意,硬邦邦地说了句:“谢谢。”
这个男人从以前就最擅长声东击西、含沙射影。
明面上是在教育陆相思,实际上一字一句都在讽刺她。
唐言蹊原本想问问他的胳膊要不要紧。
可是被他这么一讽刺,她连开口的心情都没了。
说完一句“谢谢”就瞥向别处,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倒霉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医生模样的人从病房里行色匆匆地赶出来,“陆总啊,您怎么到这来了?”
他就去拿个处方药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行医多年,不听话的病人见过,但是像陆仰止这么不听话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偏偏还是个不能打不能骂又不能视而不见的,得拿他当祖宗伺候着。
这祖宗知不知道他的胳膊已经伤成什么样了?
肌肉严重劳损,掌关节和指关节好几处韧带拉伤,再不注意调养康复,那是一辈子的残疾。
唐言蹊一看有人来了,立马“善解人意”地表示:“那你忙,我先走了。”
陆仰止于是回头淡淡看了医生一眼。
医生被他这空无一物的眼神无端震慑得冷汗涔涔。
唐言蹊划着轮椅往外面去,忽然听到身后医生尽职尽责地劝谏道:“陆总,基于您这个情况,右手暂时就不能用了。希望您以身体为重,至于工作上的事”
他还在说着,陆仰止却发现轮椅往外走的速度减慢了许多,最后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医院的走廊里。
唐言蹊没有回头,也没有继续走。
“陆总,您听见我说话了吗?”医生说了一大堆,说到口干舌燥也没听见半点回应,忍不住皱眉问。
陆仰止这才无波无澜地睨向他,黑眸里冷清寂寥,半点愧色也无,“你刚才说什么?”
“”
医生心累,不想说话。
陆相思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见状开口,声音是独属于女孩的娇软。就算她喜欢装老成,终究也抹不去孩子气的稚嫩,“医生说你的右手不能用。”
陆仰止怔了下,黑眸划过浅浅的思考和为难,总算主动开口提起病情,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不行,这两天的工作比较繁杂,过一阵子再调理会有影响吗?”
虽然是疑问句,但字字平缓,宛如不容置喙的陈述。
医生叹了口气,心道果然是一句都没听进去,“会,而且影响很大。”
唐言蹊的背影仿佛比刚才还僵直了些。
事关重大,陆仰止到底也不敢拿身体开玩笑,眉梢轻轻蹙着。
签字和批文件倒是可以临时用他的私章代替,再不济可以让老头子来盯两天。
不过公司前一阵子刚刚接了一单杀毒软件的补丁升级的项目。
作为国内为数不多的、可以和国外顶尖网络公司平起平坐的企业,陆氏的确是费了很大心力才将这一单从众多来自欧美的竞争者手中夺过来。
因为网络病毒在不断升级,安全系统也需要随之进行调整。不少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要对版本进行升级,有时候出现公司内部的工程师和技术人员解决不了的疑难杂症,就只能高价从其他网络公司买一些“补丁”过来。
当然,令专门做杀毒软件的公司都一筹莫展的病毒,陆氏旗下的工程师也不见得有本事单独完成破译。
一切,不过就是指望着他们手里这一枚王牌,陆仰止。
这一单可谓是令大半个圈子为之侧目,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他们笑话。
若成,则名震四方。
若败
陆仰止的眸子眯成狭长的弧度,其中一闪而逝的精光卷着冷锐的锋芒。
医生多少也能理解像他们这种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日理万机是生活常态,他能做的只有惋惜和遗憾,“陆总,既然您早知道这阵子有重要的工作,为什么不留在医院里好好地治病养胃,非要急着出院,还把手伤成这样?”
唐言蹊垂着头,褐瞳里的阴影落得深了些。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她挂在腰间的手机指示灯亮了,唐言蹊脸色一变,想也不想便匆匆划着轮椅出了医院。
陆仰止没拦她,也不清楚她听没听见医生说的话,嘴角抿出薄笑,眼神隽凉而寡淡,隐约透着一抹很深的嘲弄,“为什么?”他顿了顿,“为了个白眼狼。”
医院外,一辆进口的黑色宾利缓缓停了下来。
车里的男人望着市中央医院上的红十字,好看的眉头拧成“川”字,“她在这里?”
顾况在定位地图上确认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啊,虽然信号很弱,但是这里没错。”
“可是老大来医院干什么?”他喃喃自语,百思不得其解,“不会我们又被耍了吧?”
之前是一直定位不到她的位置,可是就在今天下午,反追踪系统却突然失效了!
是她自己解开的还是有人破译了?
“下车,找。”男人微微扬起下颔,眸光沉霭地盯着眼前的楼,“不论是真的假的,只要是她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给我认认真真地搜。”
顾况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看着男人棱角分明的侧脸,竟有短短一瞬间,被他没有表情的表情震住。
不知怎么,他突然回想起几年前,飞扬跋扈不拘小节的唐大小姐像吃错了药一样开始钻研名牌、开始讲究细节,甚至和他、墨岚三个人一起出门的时候说话都低了好几十分贝,含在嘴里莺莺细语。
那时候墨岚大约比现在还要沉默寡言一点,没开口奚落她,顾况却一脸“画面太美我不敢看”的样子,哀声问:“祖宗,你中什么邪了?”
唐大小姐娇柔一笑,伸手点了点他的脑袋说:“讨厌。”
顾况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墨岚眼里也难得蒙上诧异的颜色。
而后却听她神采奕奕道:“怎么样?够不够淑女?你们说我再朝这个方向努力努力,能不能追到陆仰止?”
顾况刚想笑她痴人说梦,余光不期然撞上墨岚的脸。
那是顾况第一次懵懵懂懂地察觉到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男人的心意。
大家都是知慕少艾、情窦初开的年纪。
可他的春天还没开始,就被唐大小姐一句“能不能追到陆仰止”葬在了凛冬的大雪里。
——那时他的脸上,有隐约憋笑又蓦然僵住的痕迹,渐渐地、渐渐地收敛起来,变成了一副没有表情的表情。
与此刻如出一辙。
唐言蹊出了医院后门就把自己那个已经被炸得屏幕碎裂也开不了机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
定位器经过她的良性改装,已经无需通过手机来发射信号,因此就算手机被炸成粉末,只要定位器还完好无损,就依然可以正常运作。
不过话虽如此,手机的破损多少还是伤及了定位器,她本以为发讯功能应该受到了限制,谁知方才低头一看,竟看到了被追踪时才会亮起的信号灯一直以固定频率闪个没完。
是墨岚来了吗?
唐言蹊从后门绕出医院,笑着自我解嘲。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也需要这样小心翼翼地躲着故人了。
真他妈的窝囊。
病房里,护士端着托盘四处乱转,“刚才屋里的病人呢?坐轮椅那个,看见没有?”
陆仰止里病房很近,听到这句话就冷了脸,陆相思比他动作稍快,跑过去道:“她刚刚走了。”
“药都没上就走了?!”护士提高了嗓音,“谁让她走的?”
陆仰止脑海里迅速掠过什么念头,眸色一沉,“宋井,把人带回来。”
宋秘书不敢怠慢,刚应了一声,就听到门外传来另一道音色冷淡低磁的声音:“陆总这么着急忙慌的,是要把谁带回来?”
陆仰止看过去,眼神刹那间变得锐利,二人的视线在空气中交锋,如王者与王者的对峙,剧烈的撞击过后,一股充满寒意的肃杀之气陡然涤荡开来。
宋秘书隔着老远心脏都跟着颤栗,强行定下心神,笑僵了一张脸,寒暄道:“原来是墨先生,好久不见。”
墨岚看也不看他,倒是身边顾况嗤笑一声,“陆总身边的狗怎么不分场合地叫?这儿有你说话的份?”
宋井还没言语,陆仰止便低笑开了口,一字一字,字字诛心,“狗也得知道忠心才是条好狗,连自己主子能跟丢,你算什么东西。”
宋井一震,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仰止。
他没太见过陆总发火的样子。
最多也就是不冷不热地指出手底下人工作上的疏漏,连语气的急缓都很少改变。
上位者最忌讳浮浅冲动,把心事写在脸上,而他家陆总绝对是不喜形于色中的佼佼者。
为什么,对眼前二人却展现出了一股浓稠到令人心惊的戾气,藏都藏不住。
亦或是,他从来没想过掩藏。
第37章 她不愿见他()
顾况与陆仰止其人没什么恩怨瓜葛,只是很多事情,基于立场问题,他也不好不表态。
毕竟他和墨岚称兄道弟这么多年,亲眼看着墨岚对老大的好——那是一种不动声色,却掏心窝子的好。
按理说,买东西还讲究一个先来后到。
可是爱情这种一瞬间的事,它就没什么道理可循。
一眼没有,两眼没有,别说三年,三十年都不可能有。
墨岚伤心不写在脸上,可顾况是真真的为兄弟感到惋惜,自然也就对兄弟的情敌,陆仰止,分外苛刻。
墨岚仍然没有表情地望着对面同样气质斐然、卓尔不群的男人,薄唇翕动,一句废话也无,开门见山道:“她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