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倪氤知道了嬴稚的秘密——可她是怎么知道的?从谁哪知道的?她又都知道了些什么?
“明日早起你便出宫回府一趟,”想了想,裴薰如此同愿好交代:“替我交代绿妆一件事。”
愿好惴惴不安的应了,回到辛夷圃,这一夜裴薰都没睡好。
“听说王妃昨日去肃王府了?”
翌日在颂辰殿碰见倪氤时,寒暄了几句话后,倪氤便笑吟吟的进入正题,直接同她问道。
裴薰笑着应了,倪氤先是问了问肃王的病情,裴薰只道自己医术浅陋,在肃王的病症上不及太医院诸位有见地,只留了几位养身的药,便不敢插手了。
随之,倪氤便有意无意的提到:“说起来,昨日听宫人说及王妃去了德康殿请旨,本宫还颇有些意外。”
“太后这两年身子骨不甚好,平日都不爱出门了,王妃在宫中若是有什么事,往后只管打发人来同本宫说一句便是,若是本宫做不了主的再去麻烦太后也罢。”
裴薰暗自一笑,道:“是,是裴薰考虑不周了。”
她这样说着,同时却是心道,若是跟你说了,只怕自己人还没到肃王府呢,肃王妃那里就先准备出十足的阵仗来应对了。
“听说,王妃昨日还见了肃王妃?”半晌后,倪氤恍若无心般问道。
裴薰微微一挑眉,含笑道:“是见到了。肃王妃沉疴多年,往日王兄在京中时,也常去跟前请安应诊的。裴薰自然没有过门而不见的道理。”
倪氤闻言称是,正待说话,裴薰却又继续说道:“皇后娘娘消息这样灵通,想必昨日裴薰同婶婶说的话,您也都已了然于心了罢?”
第二十八章 巫蛊之物()
聪慧如倪氤,裴薰这句话听在她耳朵里,几乎已经等同于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她,她与肃王妃之间那种种往来,羽雁王府也已悉知。
“王妃既然觉得本宫应当知道,那便当本宫知道了罢。”她笑道。
裴薰也笑,“其实真说起来,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后宫里的人与事,您该比陛下还清楚些,就更不需要借由裴薰之口得知了。”
她看着倪氤,笑意更深了些:“您是聪明人,自然清楚,重要的不是既成事实之事,而是来日未知之果。”
“王妃说得很对。”倪氤点头道,“只是本宫有些好奇,王妃心里可曾考虑过,盟友可为眼前之利而盟,往后,也可为长远之计而分道。”
“王妃同婶婶假设的那些可能,说不定于本宫而言,却是无可无不可之事呢?”
她的言外之意,让裴薰心头又沉重了一分。
裴薰当然想过,倪氤与肃王妃交往,未必就是为着紫泥嬴氏,说不定只是眼前利益相合而已,至于如倪氤所说,到了来日不和而散时,谁又知道这位皇后娘娘更大的目的是什么?
总而言之一句话,一日不知阳乌倪氏的目的何在,她便一日不知该如何对付倪氤。
略一忖度,裴薰道:“依照裴薰与婶婶假设而出的结果,这天下”她有意拖长了声音,笑了笑,继续道:“来日会是羽雁元氏的。这,也在皇后娘娘您的无可无不可之中?”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笔早已写出了两个元字,前头加上羽雁二字,有心人一听便知,与当庭元氏绝非同一所指。
倪氤却道:“都是暂时的罢了。能否久长,不到久长之时,谁又能红口白牙的断定?”
说着,她眼波一漾,向裴薰倾身过去,裴薰见状,就势附耳而去。
随之,她便听倪氤在自己耳边说道:“恰如羽雁王于归正国本有心,可启元帝驾崩之后,却也容了永光帝延祚登庸不是?”
裴薰心头一悸。
倪氤却已端正了身姿,笑吟吟的亲自为她续了半盏茶,悠悠道:“委一时之局势,谋万世之久长,并非不可长之风气。王与王妃既已行在先,自不必本宫多加解释。”
裴薰接过茶来,颔首一笑,仰首饮尽了。
晚些时候,倪氤一回到凤和殿,露岩便来禀,说是世子的家书刚刚送来了。
倪氤‘嗯’了一声,也不着急,换了身衣裳歇了许久之后,方才遣退了诸人,让露岩将家书拿过来。
露岩将书信取了出来。在倪氤将兄长例行公事的问候之言一目十行的扫完之后,露岩正好将刚刚在水里浸好了的信封呈到了她眼前。
信封被水泡过之后,那上头用特殊药水写下的密语便也显现出来了。倪氤这回看得仔细,而看过之后,她双眉也蹙得深沉。
露岩见此,试探问道:“小姐,世子这回交代的事很难办吗?”
倪氤呵呵一笑。
于她而言,兄长这回的嘱咐,更多却不是难不难办的事,而是——
“我根本就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始办起!”倪氤说罢,直接将信封递给了露岩,要她自己看去。
露岩这一看,也是百般惊讶。
“世子的意思是”她难以置信的看向倪氤,“他要您想办法探得类阳帝姬所在,若她身在中原,则要尽力保全?!”
倪氤冷哼了一声。
她还在阳乌时,父亲与兄长在如何对待类阳帝姬的事情上便有争议。
那时她还不知元殊原配的太子妃并非是李昀,父亲的意思是,对这个外甥女施行置之不理之策,只要她无碍于大计,便不必去管她,死活由命。
至于兄长,则是从那时候开始,就坚持在此事上与父亲唱反调,无论如何,都倾向于保全这个表妹。
其后,她从嬴稚身边人处得知了有关她身份的秘密,设法将此消息传递回了阳乌。倪氤本以为如此一来,对那位眼下都不知道人在哪里的类阳帝姬,兄长的态度多少也能转变一二,却没想到,这一回他的态度倒是有所改变——过去还忌惮着父亲,不好直接说什么,这一次,他竟直接拍了板,非要自己找到这个人、保全这个人。
“他手起笔落轻巧得很,怎么也不想想,这人若是那么好找,元殊何至于直至今日都只能在我这个替身身上寻找慰藉!”
许是这会儿眼前只有露岩这一个心腹的关系,倪氤说着,越发烦躁气怒,手掌往案上一拍,震得生疼。
露岩连忙劝道:“小姐别动气,世子他也是太过看重亲缘的缘故。”
“呵,他是看重亲缘,为着小姑的缘由,便来作践我这个妹妹了!”
倪氤一连骂了倪远十好几句难听的话,露岩在一边只得默默叹一口气。
她心知主子这是说的气话,甭管这会儿怎么火冒三丈,过后还是会为世子的一句安排殚精竭虑。这兄妹俩这么多年就是这么互相置气又互相心疼着过来的,别人不清楚,她却看都看习惯了。
更何况,世子心中所想,小姐心里,未必不与之同。
“小姐,颂辰殿那人不是说,那位贤妃娘娘”倪氤的气渐渐平息了些之后,露岩便提起这话,“有没有可能就是”
倪氤却摇摇头。
“或许朗月王将他送给元殊,是想让元殊觉得她就是李昀。”她道,“但如果真的有十成的证据证明她就是,那这后位就轮不到我了。李珒举兵也早就名不正言不顺了。”
“我虽没见过李昀,但当年也曾听说过,她与裴绍在嬴宫之中是如何的总角至交。元殊在此事上或许心急则乱,但寻常想想,那位贤妃自进宫来,一向安分守己,并无半点妄为妄动之处,显然不是带着目的来的。而若无目的,李昀会甘心愿意嫁给启元的儿子?裴绍会愿意送她过来?”
露岩就着她的话沉思片刻,颔首道:“倒是这个道理”
倪氤叹了口气,手指抚过案上的信封,“这事要我怎么办,李昀在哪我不知道,可我在哪儿你还不知道么?”
后头的话,则全然是冲着倪远说的。
“抬首一片四方的天,我束手束脚,你却还要我天南海北的去找个没影的人,真是”
叫人无话可说。
十五水陆法会的前一天,皇后凤体微恙,当日传了太医来,只说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不料第二日一早,竟却严重了。
大清早,皇后昏睡梦魇,迟迟难醒。元殊传旨连早朝都免了,在凤和殿对着太医发了一大通儿脾气,裴薰原本被内侍请来看诊,进殿时却正好听侍疾而来的后妃中有人提及,说是皇后娘娘如今这情状,却像是邪祟侵体,既然太医一时半刻也没有法子,不如让妙法殿的法师们看看,这凤和殿内外可有什么不干净的。
裴薰乍闻此言,头一个反应是胡说八道,然而想着妙法殿,想着倪氤,她忽然就了然了些什么。
裴薰自认是个乐于看戏,也乐于成全人家做戏的人。是以在这之后,她奉元殊之命给倪氤诊脉时,便只走了个过场,手都没搭稳便来回话,只说自己一时也甚苦恼,不知皇后娘娘病源何在。
元殊闻言,脸色又沉了许多,偏又不能将脾气发在她身上,于是只好同内侍吼了两句快去传妙法殿法师前来的话。
裴薰是好奇倪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甚至于在法师装模作样瞎转悠的时候,她心里也猜测,今天这一出儿,多半是与自己有关的,但千想万想,她也没想到倪氤会用这么老套的一招——巫蛊——来栽赃自己。
当宫人依着法师的引导,在辛夷圃后院墙底下挖出写着倪氤生辰八字的人偶时,裴薰面上惊愕,内心却无奈至极。
元殊见了人偶,当即动了大气,将她带回凤和殿亲自审问。几番同她要解释,羽雁王妃却只说自己冤枉。
裴薰此刻是觉得这件事上,真假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元殊会不会借题处置自己,倒是极能说明问题的。
——说明今日这一出,究竟是皇上皇后合谋,意图发难羽雁而有之,还是倪氤自己一力所为的谋划。
“这巫蛊秽物在你暂居之处搜出,你却只有一句不知道?”
面对元殊的质问,裴薰冷静的看了看被掷在自己面前插满了金针的人偶,而后道:“裴薰若然知道,不就是坐实了这谋害中宫的罪名?正是因为裴薰不知,而此物却出现在辛夷圃中,是以方才是有人着意嫁祸。”
“呵,好利的一张嘴!”元殊冷笑道:“王妃是名门闺秀,不会不知道谋害中宫该如何处置罢?”
裴薰蹙了蹙眉:“皇上这是已经认定了裴薰有罪?”
“物证凿凿,你还能抵赖?”
听到这里,裴薰反倒是轻轻一笑,挑眉问道:“物证凿凿,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元殊看着他,眉眼冷厉,半晌未语。
裴薰心头转了转。为皇室声名虑,此刻正殿中除自己与元殊之外,并无旁人,既然如此,那有些话
她这样想着,脸上的笑意忽然坦然了许多,也深了许多。
她对元殊道:“想来以我的身份,光是物证凿凿,应该并不足以让您定罪。既如此,索性我帮皇上一个忙好了。”
她近前一步,在元殊充满警惕的目光里,她继续说道:“谋害中宫的罪名,我认了。”
“这些巫蛊之物,就是出自我手。”
“我已认罪,却不知陛下可已想清楚,要如何处置我?”
第二十九章 防不胜防()
又来了。
那种似曾相识之感。
她这样无所畏惧,这样胸有成竹,携着贯穿了全部心性的游刃有余,这样坦荡荡的站在自己面前。
仿佛只要看着这个人,自己多年来梦中的所求,便是触手可及。
可这个人,她是羽雁王妃。
元殊的目光死死地楔在裴薰身上,这一刻,他心里有无数种怀疑,以及无数句随之而来的‘不可能’。
忽然,又一个名字挤进了他的脑海中——倪氤。
面前的人,是裴薰。
是埋下这巫蛊之物,诅咒他的皇后的人。
是羽雁王妃。
于是他说:“王妃既已认罪,那朕”
“陛下——!!!”
殿门被人从外头大力的推开,伴随着一声急吼吼的叫喊,引商冲破了殿外内侍的阻拦,火急火燎的扑到殿中。
元殊与裴薰皆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惊愕住了,纷纷朝引商看去,前者眉头紧锁,后者心头颤动。
两人此刻的心情,皆为这一变数操纵在手。元殊对殿门口因办事不利而战战兢兢的内侍摆手示意,内侍如蒙大赦,连忙深躬着身子,关了殿门退了下去。
“不在颂辰殿侍奉贵妃,跑来这里做什么?”元殊没什么好气的问,“还这样不知礼数。”
引商扑伏在地的身子甫一抬起,首先映入她眼中的,便是不远处羽雁王妃脚下的巫蛊人偶。
“奴婢听闻辛夷圃之事,未免陛下做下抱憾终身之事,特来凤和殿进谏陈情!”
完了。
她这句话一说出来,裴薰脑中立时便跳出了这两个字。她觉得自己已经猜到了,引商此来,是想为何事陈情。
而那话,是她这一刻最不需要元殊听到的。
“引商姑娘,你”
心头一阵慌过一阵,裴薰唯一的念头便是止住引商的话头,别让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出覆水难收之事,然而她话还没说完,便被元殊冷着脸打断了。
“王妃,”元殊脸色冷得紧,沉沉的目光朝她投去,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道:“让她说。”
裴薰垂在引商身上的眼神,显出了无尽的躁动与警醒。
她越是这样,元殊便越是想听听引商究竟想说什么。
引商在外同内侍纠缠时,隐约已听到裴薰认了行巫蛊之术诅咒皇后之事,想着皇上同羽雁王之间的明刀暗箭,她这会儿被巨大的担心笼罩,生怕元殊借由此事发难羽雁,可见是关心则乱,一时也顾不得别的,只想保下裴薰的性命——
她自以为,自己为此唯一的筹码,便是那日颂辰殿外,日头底下,经由那白猫一扑,自己在裴薰后颈之下,意外得见的牡丹胎记。
“奴婢有罪!”
引商闭眸重重一叩首,这一句有罪,听在元殊耳中,仅仅是两个字罢了,而裴薰却知道,她这句话,其实是对自己说的。
“启禀陛下,”她抬首遥望着高座上的天颜,一字一句道:“羽雁王妃,才是奴婢旧主,类阳帝姬殿下!”
瞬间,轰隆的一声不约而同的在元殊与裴薰两人脑中炸响。
裴薰闭目咬牙,带着木已成舟的忿恨,强稳心神,沉缓的吐出一口气。而元殊,则已霍然起身,如同炸开了羽毛的鹰隼一般,把目光钉在了她身上。
与那凌厉目光不同的,却是他的脚步与声音。
他的脚步落地无声,甚至朝裴薰走来的每一步,都如同才在云朵上,小心翼翼得生怕栽入万劫不复之中。他终于站到她面前时,裴薰清晰的听到了他呼吸间的隐忍与颤抖。
他问:“你,是不是?”
极轻,极细,那音量仿佛生怕惊扰梦境似的。
他没有管引商要证据,没有斥责她胆大包天,甚至没有再问她一句话。直到这一刻,元殊才不得不承认,在自己内心深处,对眼前这个人,已是老早便有猜测,却始终恐惧于获取答案,所以才了有这么些日子的相安无事。
而他之所以恐惧这个答案的原因,就在于,她已经是羽雁王妃了。
不仅仅是心爱之人嫁为人妇的痛苦,更在于她的夫君,是她自己亲自选的。
裴薰沉默许久。
她脑中天人交战,却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哪怕是适才在辛夷圃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