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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折戏-第1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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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了?”

    他坐在床边,揉了揉额角,双眉微蹙,垂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是,”绿妆满脸心焦,比他急了百倍不止,“守类阳殿的卫兵刚刚来报,说是晨起送饭,开了殿门却见殿中人去楼空,早已空无一人。”

    绿妆说着,进言道:“殿下,此事蹊跷。”

    元隽抬头看向她。

    此事蹊跷吗?乍听如此,可这会儿,他却又不觉得了。

    卫兵奉命看守类阳殿,水泼不进,元殊却能在殿中凭空消失——这样的事情,似乎早几年也曾发生过一桩。

    不过当时失踪的,是自己的王妃。

    他忖了片刻,问绿妆:“昨日进城晚些,我让叶檄带人去离宫接西雍质子云留,这会儿人接回来了吗?”

    几乎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同时,外头便进来卫兵通传,叶檄前来求见。

    元隽将人叫进来,一听,果然正如他所想,云留也一样‘不见了’。

    “殿下是觉得云家那小子同此番永光帝失踪之事有关?”绿妆问。

    元隽毕了洗漱更衣,着一身常服从屏风后走出来,说道:“云留在离宫的消息,原就是元殊那边放出来的,之前我便有怀疑,元殊自知末路,却将敌国之子放在外而不加以利用,说不通。如今看来,想必昨日云留与元殊一样,都在类阳殿,只是我只见到了元殊,疏忽大意,未曾多想其他罢了。”

    “哪里是您大意,分明就是他们狡猾!”绿妆忿忿道,随即又问:“不过就算如此,他们又是怎么凭空消失的呢?外头都是羽雁亲军护卫,断断不会有失啊!”

    对此,元隽心里却已经摸出门道了。

    “云骜放心能在这等关头送到天都来的质子,能是什么简单人物?更何况,若无万全准备,确定云留能全身而退,想来云骜也不会甘冒其险。”

    而云骜最有可能的准备,结合眼下来看,应当就是类阳殿中的那条直通天都外的密道了。

    他问绿妆,可还记得大举反攻之前,李昀曾经给过她一道什么样的命令?

    绿妆忖了忖,忽而恍然。

    “您是说就如当时王妃吩咐我给倪皇后递消息,告知凤和殿中密道,供其逃出生天一样,如今永光帝也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离开的?”

    元隽淡淡一笑。

    “那,难道是王妃?”绿妆这样问,自己却也觉得不大可能。

    元隽摇了摇头。

    既然李昀能知道,那么曾在帝宫为质数载的云骜也可能知道,生于此长于此的嬴昕,就更可能知道。

    待元隽再次来到类阳殿时,他在殿中四处走了一圈,半点密道的影子都没摸索出来,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东窗下,一滩水渍前。

    气味醇凛,是酒。

    此间,底下人递上来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密函,元隽拿来一看泥封,挑了挑眉。

    是云骜发来的。

    匆匆一看,他哼笑道:“呵,云王倒算坦荡。”

    绿妆问:“殿下何出此言?”

    元隽便将密函递给她看。

    云骜在信中十分客气的承认了云留带走元殊之事,是言,望元隽能懂得难得糊涂,但能如此,则他的秘密,便定然是安全的。

    绿妆看得眼里冒火,给云骜一顿骂,末了恨恨道:“他话说得这么轻巧,可咱们这刚进帝都,转眼就丢了永光帝,说出去谁能信?还不是要往您身上泼脏水!”

    元隽淡淡一笑,若有所思,片刻后,吩咐绿妆给云骜回一封信,别的不说,只提醒他元殊的金刀帐全员失踪一事。

    绿妆不情不愿的领了命。他又将叶檄叫来,吩咐道:“封锁元殊失踪的消息,至于已经知道的这些人,该怎么封口,你去办。”

    “是,属下明白。”叶檄道,“殿下,是否要派人往西面去追?”

    元隽摇了摇头。

    他道:“你亲自去天牢,提一名死刑犯,年岁身形与元殊差不多的,今夜做场戏,把人弄进太后殿去,杀了之后,点一把火。”

    冯太后的遗骨,如今还安放在寝殿中,对外也仍称病重,未尝宣告生死,元隽这么做,一来为元殊此人在大齐的命运定论,二来,也是摘了他弑母的罪名,给他一个清白。

    叶檄领命而去,雷厉风行,当晚,便将这场戏安排完了。

    那一夜,京畿四处都看到了,帝宫太后寝殿火光冲天,翌日,羽雁王告天下,永光六年元月初六夜,冯太后久病而薨,帝恸而失智,泼酒焚殿,龙驭上宾。

    紫泥城。

    羽雁王自于京城暂代帝位后,已下了共西雍议和休战割地而治的明旨,吕约便在此地,以‘睿王元隽’的身份,总领一切议和事宜。

    诸事按部就班,很快就到了交接两城的日子。

    李昀在紫泥王府门外,已经站了很久了。

    府中眼下只有两人,嬴昕与李玄,是她亲自将李玄带来的。

    裴绎进得城来,打马而过,在她身后停下。

    “你怎么不进去?”

    府外驻守了不少的卫兵,放眼一看是极大的架势。袅袅与愿好都站在一边,不敢上前打扰她。

    李昀侧目看了他一眼,似乎有些不悦,“你怎么还是过来了?不是说了帮我去望松那边盯着吗?”

    此番两城交接,同时进行,紫泥这边,是季之明奉命而来与嬴昕做交易,她跟着,而望松那头则让人不放心许多——正是云骜对上‘睿王’。

    为此,她特意让裴绎去那边,就是图一个安心。

    裴绎道:“放心吧,望松比紫泥路程近,那边的事早办早了,如今已经都了结了。‘睿王殿下’手里攥着盟书,就在望松城中等着呢。”

    李昀意外于那边的顺利,同时听了他这话,却也安心。跟着问道:“那你过来了,云骜呢?”

    裴绎一笑,转身朝紫泥城门的方向抬了抬下巴示意。

    李昀便问:“他不进城?”

    裴绎摇摇头,旋即,悄声在她耳边道:“听说还同嬴昕置气呢,嬴昳说他之所以要过来,也是怕嬴昕不听劝,再先斩后奏,将紫泥定成国都。”

    闻言,李昀心情颇为复杂。

    “哦,对了,”裴绎忽然想起什么来,同她道:“前日我收到了兄长来信,信中说,步明修的下落有了。”

    李昀眼中一亮。

    自从当初步明修在等天出走失踪之后,李昀便给裴绍去过信,交代了自己骗他漱华帝姬之事,请裴绍帮忙周全,且注意一下步明修的下落,看他是否会去朗月。

    过了这么长时间,此人终于肯露面了。

    “兄长按你的交代,葬了你当年带过去的几样原属漱华帝姬的东西,给她造了座衣冠冢。如你所料,步明修当年从等天离开便去了朗月,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心态,一直等到了前两个月,方才去王宫求见王兄,请去漱华帝姬墓前。”

    李昀急着问:“那如今呢?”

    “王兄说,步明修的意思是,不打算回来了,听说也已经写信给步明承交代过了。”

    李昀沉吟许久。

    怎么说呢,这个结果,她之前依约有所设想,只是当设想最终发生时,还是不免唏嘘。

    “说起来挺有意思的,”她道,“年少的情分,纵然情窦初开,可有几个人能为之纠缠一生,如此痴痴念念呢?”

    裴绎笑道:“我是头一个不懂此举之人,可你却该懂,不是吗?”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暮色四合的时候,李玄独自出来了。

    他看上去神态从容,与平日并无二致,李昀迎上去,尚未说话,他立时报以姐姐一个安心的笑容。

    “姐姐,”李玄说道:“他在里头等你。”

    再次见到嬴昕,与上一回不同的是,她心里怀着些愧疚,态度也不觉温和了许多。

    明堂中,嬴昕背对着门站在那里,不知在看着什么。

    “多谢你,愿将紫泥与我。”

    李昀笑了笑,“你不是也愿意将望松给我吗?各取所需罢了,不足言谢。”

    嬴昕转过身来。

    “多谢你,愿意将紫泥王印给我。”

    李昀没见到他说紫泥城那句时的脸色,却见到了这一句紫泥王印时,他的目光。

    很是复杂,里头甚至有点子嫉恨。

    她垂首一笑,“怎么,嫉我得了这王印,恨他把这玩意儿给了我?”

    嬴昕默然片刻,却摇了摇头:“我嫉你得了我心头至宝却不在乎,恨父亲非要把我的朝思暮想,变成你的弃如敝履。”

    “我没有弃如敝履啊。”她道,“紫泥王印对我来说也很重要。”

    嬴昕叹气点头:“是啊,若无紫泥王印,许多事情你办不成。”

    李昀知道,他的弦外之音,在倪远之事。

    她并未加以解释,两人默契的沉默着,各自掏出盟书,彼此落了印。

    将盟书收好,李昀兀自在一边坐了下来,“你因何想见我?”

    “我想见你还需要理由?”

    李昀没接这句,想了想,她道:“见吧,反正,差不多也就是最后一面了。”

    嬴昕目光一紧,半晌,道:“跟我回去。”

    两人对视着,互不相让。

    “我跟你回去?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她冷笑一声,没忍住,还是问道:“嬴昕,莫不是你还想旧事重演,再给我背后来一闷棍,打算娶我做你的太子妃吧?”

    话一出口,嬴昕的脸色立刻就变了。

    太子妃。

    ——多遥远的一个称呼,多遥远、也多难忘的一件事啊。

第一百章 双凫一雁(二)() 
自当年遭变之后,这些年里,李昀时常会反复做着两个噩梦,其中之一,便是那时嬴昕曾为救大雍,亲口向嬴忽提出,意欲迎娶类阳帝姬为太子妃的场景。

    在她十岁那年,无意中偷听到了天平帝嬴忽与倪王妃私下里的一场争吵,由此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同时与她一同听到这些的,还有嬴昕。

    她现在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那日听到真相时是何感觉,但却始终记得,那一日嬴昕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有多用力,记得他把自己带回东宫之后,都对自己说了些什么。

    “昀昀不怕,有哥哥在。”

    这一刻,坐在她对面的嬴昕怔住了。

    李昀缓缓拢回些心神,模样似是悠哉,轻笑着望向他:“你还记得这句话吗?我都忘了当时你是怎么把我带回东宫的了,你带我回去,跟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一句——‘昀昀不怕,有哥哥在。’”

    嬴昕也笑,不过个中滋味实在很苦:“然后你说,叫了这么些年的哥哥,没想到竟成真的了。”

    他颤颤呼出一口气,道:“昀昀,你已经很多年没叫过我‘哥哥’了。”

    从当日紫泥城下相逢,到今日紫泥王府再见,他在她这里所期盼的,比一句原谅更重的,便是一声哥哥。

    “我因自己这见不得人的身世,觉得十分对不起你、对不起早逝的姨母,可是你包容了我,没有因此怨恨我,甚至在得知真相之后,待我比以往更好十倍、百倍,那样珍惜我、疼爱我。你还记得吗,十二岁那年生辰你跟我说,你就是怕我恨生为你妹妹,所以你才一天比一天对我更好、好到不能再好,你说你希望我能在你的疼爱下,渐渐释怀自己的身世,不再与自己为难、较劲。”

    她问:“你知道那个时候我有多感谢你、多爱重你吗?”

    嬴昕看着她的隐隐闪着泪光的眼睛,心如刀绞。

    他坚定的告诉她:“我知道。”

    可李昀闻言却笑了。

    她想告诉嬴昕,你根本就不知道。

    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时候的自己,对嬴昕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那时,裴绍与云骜都已先后回返家城,她与嬴穗关系虽也睦好,但因着她自小男孩儿似的性子,平日里一身哥们儿义气,总还是同小哥哥们关系更近一些。彼时那样的晴天霹雳轰下来,她所能倾诉倚靠的,就只有嬴昕。

    加之自从知晓身世之后,即便难得的能见到镇阳王时,她看着父王,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有了隐瞒,便有了隔阂,再也难以像以往一样做亲近父女,这一重关系上的遗憾难过,她也只有嬴昕一个人可以倾吐,渐渐的,她在嬴昕身上倾付的感情,已然是重无可重、加无可加的了。

    “可是就在我将你视为唯一交心倚仗之人时、在我打从心底里认了你这哥哥时,你为了所谓的家国皇权、为了稳定民心军心,你要娶我。”

    亲生兄妹,欲结秦晋以安天下,何其荒唐。

    那样的背叛之痛,是她宁愿选择凌迟处死也不愿承受的。

    嬴昕垂下头去,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低低道了声:“对不起”

    “这话在你当年西去求援之前,你对我说过。”

    她勉力定了定心神,顿了顿,才继续道:“嬴昕,你要知道,你欠我的是我给出去的一份信任,这是你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的。”

    他抬首看向她,眼里透着乞求:“无论如何,都无法弥补?”

    李昀不忍,却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你也不必再想着为我做什么了。”她道:“前半生你对不起我的,不必执着于弥补回来,我也知道,你心里是在乎我的。”

    “我仅仅是在乎你?”嬴昕苦笑,“昀昀,即便是今天我也敢说,若是你我之间只能有一人活命的话,我只会选择死。”

    李昀差一点就说不下去了。

    她闭目忍泪,连连点头,“我知道,我也相信。你也要相信,我也敢把你这句话送还给你。”

    “昀昀”

    她道:“往后半生,你我若能掂量着彼此心里的这份恩情,各安天涯,便是最好的了。”

    嬴昕沉默了好久。

    他不想答应她这句话,因为一旦松口应了,这就是他们俩之间最后的告别,后半生相安无事,也后会无期。

    可他也明白,这是他必须答应的事。

    “还是跟我回去吧。”他道:“就算你这辈子再也不愿叫我一声哥哥,我也想也想,亲自,送你出嫁。”

    “你还是类阳帝姬呢。”

    还是,嬴氏的义女。

    从嬴昳来找她那天,李昀大致就猜到了,嬴昕所谓的迎自己回去是为了什么。

    若是可以,她也很想告诉嬴昕,自己是愿意由他送自己出嫁的。

    “不必了。”她道。

    嬴昕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色。

    “我自知无耻,利用了自己身上嬴氏的血脉方才收揽了倪远的忠心。但我却不愿认嬴忽。自然不愿以与嬴氏沾亲带故的身份出嫁。”

    嬴昕点点头。

    “你放心。”许久之后,他道,“在我心里,你总是我妹妹。在世人眼里,我会拼尽全力,保你一世姓李。”

    李昀狠狠倒吸了一口气。

    她忍住冲过去拥抱嬴昕的冲动,隐忍着点了下头,道一声,多谢你。

    那日嬴昕站在紫泥城楼上目送李昀离开时,看这天地苍茫,却觉得心里有那么一块,再也补不上了。

    纵得天下臣民山呼万岁,不及吾家小妹一声哥哥。

    他再也得不到了。

    裴绎送李昀到了望松城与吕约汇合,自己却要带着李玄先走一步了。

    “不能等两天吗?”离别之际,李昀依依难舍,“再等两日城里这些事情都处置好了,你们再与我一块启程不好吗?总归你们回朗月在北岸登船,总可以经过天都的!”

    裴绎解释道:“玄儿想去羽雁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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