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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她怅然启口,低下头,沉吟了许久,方才告诉李玄:“我不爱提她,是因为我与她的心结,这辈子是解不开的。”
顿了顿,她看着李玄浅浅一笑:“不是因着你的缘故。”
这倒是实话。
其实,对着谁,她都是不爱提倪妃。
“姐姐,你恨她吧?”
李玄问出这句之后,心中却想道,这话或许问轻了。
他更想知道,姐姐有多恨母亲。
李昀听到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心里倒无甚波澜。只是这爱恨之间,实在难以一言蔽之。
她想了想,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说道:“小时候我怨她不疼爱我,总是小心敬事以求亲近,后来大点,到了嬴宫,好不容易母女缘薄的这份儿意难平,被嬴忽的泼天宠爱淡化了些,却又偏偏在十岁那年,意外得知了身世。”
“从那时起,我恨她。”
“恨极了她。”
李玄扶在膝头的手指紧紧一攥。
李昀徐徐呼出了一口气。
现在回忆起自己那时候的心境,实在是过于复杂了。
最初是不愿相信,一段时间后,便成了不得不相信。相信之后,愤怒便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那时她曾跟嬴昕说,这样的身世,不是自己所能选择的,若是可以,自己宁愿堕入阿鼻,永不超生,也不愿投胎到她肚子里。
“她是镇阳王妃,是她自己寡廉鲜耻与姐夫私通生下了我,不是我自己要以这样的身份来这世上的,原本不该是她对不起我吗?可凭什么我还要这样长大?成日渴求母爱,却从未有一刻如愿,就因为我是她的罪证,难道还是我对不起她?”
“父王呢?我父王我那样爱他,可原来,我竟没资格父王待我那样好我凭什么凭什么受着这份宠爱,我是这天底下最不配他疼爱的人”
“还有嬴忽。”
她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对天平帝直呼名讳。
彼时嬴昕听到这里时,满眼的疼惜哀痛之中,涌上了惊怔。
如果说,那时候她对倪妃是恨怨,对镇阳王是愧疚,那对嬴忽,则是怀着一腔横遭背叛一般的愤怒。
从回忆中抽头退步,她吸了吸鼻子,对李玄道:“嬴忽从来疼我,我心中虽感念,但也从未忘却过君臣之分。我一直以为他对我的宠爱,一来是为着等天李氏的地位,二来,也是为着他与父王自小相识的兄弟情义。为着这两点,我便能坦然接受他的宠爱,也不觉于心不安。”
“但真相破土而出之后回首年幼,原来我所经历拥有的一切,都是谎言,都是欺骗。”
“这就像是你吃一颗桃子,觉其甘甜味美,甚爱之,可吃到头了,给你这可桃子的人才告诉你,这是偷来的赃物。”
恶心。
——听到这里,这两个字不期然从李玄心头蹦了出来。
对李玄而言,他对自己的身世,从来不似李昀一般介怀——或者说,他对这身世的所有不平之处,都源自于李昀。
他长在朗月,有裴绍的精心爱护,有整个朗月王宫的珍而重之,生父生母的行止,对他而言,不过是如风过耳的一听罢了,都是离他远在天边的故事。
唯一有关的,只是李昀。
因她对这身世二字的引以为耻,他便惧怕,惧怕姐姐内心深处实则是厌恨自己的,如此一来,他也便不得不介怀自己的出身了。
“姐姐,那你恨我吗?”
沉默许久之后,他艰难的问出这句话,出口已闻哽咽。
李昀伸手抚了抚他的面庞,微笑着摇摇头,“你落地以后,就没有了。”
李玄心头一颤。
李昀断定他此刻心里翻江倒海,必是百感交集,更有数不清的问题。但她并不急着剖白,言语温温的,徐徐的。
深吸了一口气,她话锋一转,说回那句自己以他的身世为耻的话上。
“那时候啊你姐夫还不知我的身世,我说那话其实不是冲你,是冲我自己,只是我那时还没准备好自揭身世,这才拿你说事的。”这样说着,她认真的看着李玄,又一次同他道:“对不起啊,玄儿。”
李玄想起了之前她说的,两人有些不一样的话。
于是他问:“我跟姐姐有何不同?”
同一位父亲,同一位母亲,同样,见不得光的身世。
哪里不一样?
李昀垂首,默然片刻,才将心头存了许多年的话说了出来。
她道:“我比你,多一位父王。”
李玄由是一怔。
“姐姐对镇阳王情分甚深。”
李昀笑了笑。
“我想生生世世做父王的女儿,但愿往后轮回之中,天意能成全我一回。”
李玄沉默了。
身边半晌没动静,李昀回过神来,问了他一句,李玄这才抬起头来,沉吟道:“在家时,婶婶教训绎哥的时候,我曾听他以镇阳王作比。”
李昀一听便知道他在想什么了。
梦粱侯花名在外,风流纨绔,天下人说起来他,作比前人,确是有不少拿他同当年的镇阳王一同说事的。
“你是想说,”她道,“镇阳王或许是好父亲,但却不是好夫君,所以母亲所为,并非十恶不赦,是不是?”
李玄看着她,神色中颇见小心,点了点头。
与他心中忐忑不同,李昀听他能有这等质疑,心头却觉得颇为欣慰。
“其实我已经给你答案了。”她说道:“我是以自己的身世为耻,而不以你为耻,这还不够说明问题吗?”
李玄再聪明早慧,毕竟是个孩子,听到这里,疑惑的摇摇头。
李昀想了想,道:“我最开始恨母亲,是恨她一切所作所为。当年我刚知道她怀了你时,心头痛恨已极,我曾以为你若出生,我或许会恨不得杀了你。”
李玄听着听着,眉头也跟着越皱越紧。
“但是但是及后离乱之际,当你落地的那一刻——当我把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看着你,我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却是我知道我能给你一场全然不同的人生。”
她看着李玄,眼里隐隐有泪意,当初的所思所感,似乎又在这一刻袭上心头。
“玄儿,我把你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你是弟弟,可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第一个孩子。”
李玄扑到她怀里,哭了。
“姐”
这些年的所有担心忧惧,惴惴不安,直到这一刻,终于烟消云散了。
待他稍稍平复之后,李昀才继续道:“也就是因着你出生了,我对母亲的心境,方才平静了些。后来再想起上一辈的事情,我心里的想法一点点变幻,到今天”
李玄忙着追问:“到今天如何?”
“到今天,我对她仍是有恨。”
这话出乎李玄意料,细细想来,却也无可厚非。
她说:“只是当年的恨,有为我自己的,有为父女情分的,也有为她背叛与父王夫妻情分的。可如今已无为夫妻情分不平而恨之处。”
裴绍曾经说过,她的性子,与倪妃,实则真算得上是一脉相承了。
那时候她还有心辩驳,裴绍却不与她辩,只说等着她回头认错的一天。直到后来她回到中原,有了元隽,她才不得不认一句,裴绍所言非虚。
其实镇阳王那样的人物,自成婚之后,待倪妃种种,在俗世之中,不能不算是个好夫君。
无尽的纵容宠爱,府中再不置姬妾,只要倪妃高兴,少有他不会成全的事。
只除了风流本性,时不时便要在外犯上一犯的毛病。
若是换了其他女子,哪管出身簪缨世族,若能嫁与这样的夫君,做梦都要叹三生有幸了。奈何,倪妃不是寻常女子。
她性烈带刺,从不觉女子较男子矮上一等,从不为人附属。她所要求的,从一开始,便是一生一代一双人。
镇阳王做不到,她便以同样的手段,来回报自己的夫君。
于是,便有了类阳帝姬。
“你问我心里有没有他?呵若非我心里满满登登从来都是他,昀儿,这天地间,便不会有你了。”
当年她向母亲发问,母亲给了她这样一个答案,那时她还不大明白,只觉可悲,可如今回头望,她却很想回到那时候,同母亲说一句,我明白了。
“这几年我时常想,若是你姐夫除我之外有了旁人,我也是不会与他善罢甘休的,爱之深恨之切,大抵如是。我倒是能理解母亲的恨怨,只是这并不足以减轻她在我身上的罪孽。”
李玄渐渐松了眉头:“姐姐这话很明白。”
李昀端量了他片刻,忽然问道:“玄儿,你很在乎姐姐吗?”
李玄想都没想便紧紧点头,回过神来,才想跟她说一句,这话不该由姐姐自己说。
李昀淡淡笑着:“你可能不知道,当年把你交给裴绍,姐姐也一直担心,我对你未尽照料抚育之责,恐你长成之后,与我不亲,与我嫌隙,甚至不认我。”
“怎会!”李玄忙道:“姐姐当年带我奔逃朗月,一路上有多艰辛,玄儿都清楚的!怎会不认姐姐!”
“是他把你教得好,就为这个,我欠阿绍的恩情便无法偿还。”她道,“玄儿,听姐姐的话,不要再害怕了,个人有个人的际遇,个人有个人的爱恨,你就依从着自己的心意,不必担心我会因你不恨母亲而恨你。”
她说:“你自由自在的,姐姐便高兴了。”
第九十二章 镇阳旧事(二)()
裴绎离开之后,在外信步许久片刻,便去见了元隽。
按理说,才刚商定了与嬴氏合盟之事,又是暗地里背着朝廷的勾当,元隽本该很忙才是,但裴绎到时,元隽却好像一直在等他过来一样,孤身一人在帐中,旁边连个卫兵都没放。
裴绎收住了惊讶,轻笑一声,不客气的径自坐了下来,随口问道:“殿下这是等谁呢?”
元隽手里的笔杆子没停,忙中抬眸看了他一眼,神色虽见憔悴,但看着心情倒像是不错。
他对裴绎说:“你不来,我便也无谓等谁。”
裴绎摇着扇子一通好笑。
笑得差不多了,他思绪一转,正经与他说起了话。
“当年王嫂薨逝后不久,中原那起子不安分的王侯纷纷往王兄身边送女人,那个时候,她提出要借着这个机会回中原,一开始我只是不舍得,后来知道她要去的是羽雁,这‘不舍得’便成了‘不赞同’了。”
元隽握笔的手指一顿。
须臾,他搁下笔,看向裴绎。
他想起了清明宴那年,天都里的旧事。
想起那时‘裴筠筠’受刑,裴绎搭救,想起那年风传帝都内外的那起子梦粱侯心系婢女的流言。
想起当时冯太后的赐婚之意,想起裴绎的拒绝,想起裴绎临走之时对自己说过的话。
“那年你曾说,你想要的人,你会争取。”他眯了眯眼,问裴绎:“现在你还要争取吗?”
裴绎笑了。
“我想要的人,我当然会争取。”他看了眼元隽,摇摇头,叹口气:“只不过,李昀从不是我想要的人。”
元隽一愣。
裴绎这样的风月老手,若想扮个一往情深,十个元隽也看不出破绽来。
当年是局势错综,许多不便言明之事堵在那儿,他一来为着心里那点兴头,想逗一逗元隽,二来,也是想给‘裴筠筠’添上些行市,往后在元隽心里也得贵重些,这才顺水推舟,有意引导了元隽的误会,但时至今日,该澄清的,还是早些澄清些好。
这时候,元隽问了:“你说你不赞同她来我身边?”
裴绎点头。
“自然是不赞同的。”
他有时想起来,也觉得世事因缘甚为有趣。
早年里,伯父宪王薨逝,堂兄裴绍能顺利逃出嬴宫,是因着类阳帝姬的襄助;
而奔逃回朗月的过程中,裴绍又意外搭救了元隽。
由是多年之后,中原局势突变,类阳帝姬在离乱之中,找到的活路朗月王,羽雁王世子在危难之际,抓到的救命稻草也是朗月王。
于是,他与裴绍,便成了这世间两个极大秘密的洞悉者。
“你与她,都是各有秘密的人,而王兄与我受人之托,也不能把你们的秘密向对方张扬了去。这点上,我对昀昀是有愧疚的。”
元隽听得一挑眉:“你只对她有愧疚?”
裴绎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你难道不知道么,从一开始,她对‘元隽’,便是存了一份情谊期待的。”
可偏偏,自己却不能告诉她,那个她一心戒备的羽雁王元蔚,实则,就是她一心向往的睿王元隽。
事涉利益,他从不计较良心,可牵扯到了情分——梦粱侯自认,乃是这当世一流的性情中人,自然不忍心。
“另一方面,羽雁王府在大齐的地位尴尬暧昧,太危险,她原本服下易容丹,掩去那一身的光芒,就是为着平庸中便于行事,可到了你身边,那就不是个能平庸安稳的地界。”
听到这里,元隽犹疑着微蹙眉头:“裴绎,你心里真没有她吗?”
裴绎笑道:“她拿我当什么,我便相对着待回她去。你想知道,回头你自己问她。”
默然许久之后,他再度开口,这回却是说道:“她的身世,我原以为她不会这么快告诉你。”
这句话其实说得客气了,按照裴绎原本的想法,他甚至觉得,有可能李昀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度对任何人宣之于口了。
“其实”元隽语气悠缓,半晌一笑道:“也不是她自己告诉我的。”
裴绎闻言,脑筋一动便道:“你自己猜到的?”
元隽颔首。
裴绎想了想,叹口气,道:“也差不多,她如无心给你蛛丝马迹,自然一切都能遮掩得极好,你也没机会猜测去。”
对此,元隽倒是很赞同。
“我知道。”他道,“她这件事,她应该是一直都想告诉我,却一直都不敢告诉我的。”
所以,便只能在有意无意之中,漏出些线索,至于他猜不猜得出来,便要靠天意了。
想了想,元隽又追加一句:“在身世上,她是甘于选择被动的。”
“也不是。”裴绎摇头道:“她只是在你面前甘于被动。”
元隽愣了愣,随即心头苦与甜一起涌上,笑意也没那么顺畅。
裴绎侧目往帐外的方向投去目光,一时有些感慨道:“瞧这局势,不出意外的话,你会是下一任九霄之主了。”
元隽没说话。
“做帝王,难免要狠辣凌厉,难免,会沾染上一些不清白的事。”
裴绎说着,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将手中折扇利落的合于掌中。
“元隽,你的本性在阀阅门庭之中是很难得的。”
也就因为这一份仁慈清澈,她才会那样爱你,那样珍重你,那样热爱生命。
“那些不清白的事、你不愿做的,往后能经她手,便都丢给她去做吧。”
你包容得了她的恶,她却需要你的善,来成就自己心底早已无法达到的洁净清白。
“你是她的向往。”
等李昀从李玄那里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她见帐中只有元隽一人,手底下人一个不在,还打趣了一句他的轻省。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了一会儿话,才将事情说开,但李昀却也还不到可以轻易在他面前谈及与身世有关之事的地步,故此这会倒显得两人之间有些微妙的生疏感。
“昀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