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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仪回道:“郑姑娘但讲无妨,如若我能办得到,一定不会推辞。”
郑袖咬着嘴唇,犹豫了片刻,之后说道:“我要你们秦国不仅这次撤回秦楚联姻之计,今后也保证不再使出这条计策。”
张仪听出郑袖还是把秦楚的联姻看做是一条诡计,而并非是真心出于两国的和好,他心中暗暗佩服郑袖的精明。她大概也是从太子后宫摸爬滚、久经争斗才拼打出来的,有这样经历的人,岂肯轻易相信表面上的文章!
然而,张仪也觉得郑袖所要求的条件很高,自己怎么能轻易就做出这样的保证了呢。真要是到了最紧急的关头,这条计策说不定仍然是救命之计呢?
张仪哈哈地连笑了三声,显得郑袖之语十分滑稽似的。郑袖问道:“人家可是认真提出这个条件的,张丞相你哂笑什么?”
张仪回道:“我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觉得有趣,引俊不禁,所以就笑了起来。”
郑袖好奇地问道:“什么有趣之事,能让你乐成了这样,我也想听一下。”
张仪继续说道:“我在来楚国的路上,曾经看到过一幅场景,郢都北郊外的一处不足三亩农田里,一个农夫正在祭祀自己的田园之神。他在农田里只插了一根香烛,口中却祝祷着,要今年粮食装满自家的三座大粮仓,鸡鸭牛羊满院满圈,钱财堆满了自家的钱柜。”
郑袖听了之后,有些不解,又问道:“这不过是一幕寻常的祝祷活动而已,张丞相看出其中有哪些可笑之处了?”
张仪回道:“我笑这个农夫想要得到的东西太多,而付出的代价却极少。试想他就这么一个简简单单的祭祀,所祭之神,不过是自家的田头的一位小小神灵,而且所用牺牲品不过是一支香烛,却要那么多的回报,粮食、畜禽、钱财,洋洋不落,岂不是太过不成比例了吗?”
郑袖此时方才明白过来张仪所指,他明着是在讲故事,实则是怪自己索要太多,要求太高。郑袖被张仪暗讽,脸上顿时羞红一片。可是,张仪又没有摆明了说,因此郑袖也不好直言驳斥。
张仪讲完故事,他看着郑袖,发觉对方陷入了沉默之中,场面略显尴尬。
张仪不愿再多地耽搁时间,于是就建议道:“不如这样吧。我可以答应从此尽力劝阻今后秦国与楚国的联姻,但是你也要再多付出一些代价,那就是最晚后天之前,向太子芈槐进言渑池临阵换将与撤回楚军之事。”
郑袖点了点头,说道:“我们两人争执不下也不是办法,那就暂且如此吧。”
她转而再次向张仪问道:“可是目前太子已经与秦国公主见面,我听郢都中有人传言,太子看上了那个秦国公主嬴晗。当前楚国是太子实质当权,你能保证打消他娶秦国公主的决心吗?”
张仪自信地微笑着,回道:“这点把握我还是有的,我这里自有妙计,说动楚国的宗室贵胄劝阻太子。江山与美人不可得兼,就看他如何选择了。我敢打保票,如果王室的亲戚和外朝大臣同时反对,太子岂敢忤逆大多数人的意见,断然迎娶秦国公主!”
张仪盯着郑袖,给她宽心道:“你若能完成我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不会食言。”
两人相谈的条件都差不多了,彼此的态度当下更为和缓,刹那间好像也生出了一丝的温馨之心。郑袖向张仪靠近了一些,眼睛望着他,目光中仿佛仍有渴望。
张仪却不想再纠缠下去,他向郑袖辞行道:“今日与郑姑娘相交一场,才真正领教了你的厉害,我明日还重要的事情去做,就不再打扰郑姑娘了。”
第524章 以退为进()
张仪说着,站起了身,向郑袖鞠了一躬,小步向后退了几步,去找自己的鞋子。郑袖见张仪不久留,好像有些失望。
她说道:“明日上午我就找个借口去见太子,向他进言屈建父子的危险,劝他下令渑池临阵换将,撤退楚军。只是我这里如果有了消息,该怎么告诉你呢?”
她不待张仪思索,便自己拿定了主意,说道:“不如我们仍在这里相叙吧,你说说你那里的进展,我说说我的劝谏情况。”
张仪见郑袖已然有了定见,他自己又能说什么,不管他是否愿意,可在靳尚府上与郑袖见面仍是最安全稳妥的选择。张仪点了点头,说道:“如此甚好,我们都很方便和熟悉。”
同时他的心里也泛起了一丝困扰之感,觉得自己在郢都的这些时日,看来会被郑袖约见更多次了,因为她看起来是不会满足于只见一、两面的。
张仪再仔细想想与郑袖交往的好处,劝说自己想开些,因为在这个时代里,不论是同一国家的后宫与外朝之间,还是不同国家的宫廷、朝臣之间,都可能发生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彼此扶持或利用,已经成为常态。
这是混乱的时代,权力几乎每天再发生着重组的时代,也是人相对自由的时代,思想和创造力大释放的时代。
张仪听说宋国的蒙城有一位名叫庄周的怪人,楚王熊商派人去请他出来做官,他一口回绝,宁做自由的脏兮兮野猪,不做锦衣美食的待宰的牺牲牛。此人在世人眼中更是大话连篇,恣肆汪洋,空洞无用,文章却暗藏天机,非一般人可解。他竟然在妻子死后,敲着瓦盆唱起了歌,面对世人嘲笑而不屑一顾。
正是在这样一个标新立异与独树一帜的年代,才会涌现出这么多与众不同的思想见解和张扬个性吧。张仪想到:“自己本来不也是一个奔走游离士人而已,何必戴上那道德君子的高冠。在此时此世,几乎无人在意这顶招摇标榜的‘高冠’。”他想着想着,自己也笑起了自己的过去的迂阔。
告别了郑袖之后,已值夜里的戌时,张仪一刻都不能闲着。当他听说郑袖要尽快去见太子时,他有必要在此之前,做一些安排,那样方才能显出最好的效果。
张仪当夜去找景池,敲开景池的府门。见到他时,连景池都吃了一惊,他想不到这么晚了,张仪还会来找。
景池将张仪让到了自己的书房,两人坐定之后,张仪问景池道:“我听说楚国的宗室亲戚,大都反对太子在老王病重之时,与秦国联姻,把秦国公主娶进家门。不知景大夫是不是也听说了此事?”
景池点着头,说道:“前天晚上张丞相的宴会之后,不知道太子意欲娶秦国公主的消息为什么会不胫而走,迅速地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小巷,人们都议论纷纷。我也听说尤其是以宗正屈建为首的宗室贵胄,都气炸了肺,纷纷推举屈建出来向老王进谏,阻止太子一意孤行。”
景池也为此事忧心,他感到了权力更迭之时,楚国朝堂之上特有的不安气氛。他劝张仪道:“张丞相为了秦楚和好,好意将秦国公主嫁给太子,这本是一件美事,但是此时却不是恰当的时机。张丞相可不可以再重新考虑一下?”
张仪蹙起了眉头,手抚着下巴,故意想了好大一会儿,他说道:“既然景大夫也有此判断,我为了你,以及楚国的王位顺利交接,可以将秦国公主嬴晗带回国。不过,现在是太子芈槐动了迎娶公主的心思,恐怕他那里也需要有人劝说一番,打消了这个念头才好。”
景池一听张仪答应撤回嫁秦国公主的计划,特别地高兴,他直夸张仪:“张丞相胸怀宽广,肚量如江海,佩服,佩服!你如果能收回成命,这件事就好办多了。管理楚国宗室事务的宗正屈建是一个直性子的人,我尽快告诉他秦国可以取消出嫁公主入楚的消息,太子那边由他亲自去劝谏一番,应该可以阻止了太子的冲动念头。”
张仪来找景池,要的正是这个结果,他装作无奈地说道:“唉,本来是一桩好事,谁知出了这些意外变故,我们秦国也只能作罢了。秦国国君那里,我回国之后,耐心地解释一番吧。”
景池很感激张仪,觉得张仪心眼儿不错,他从楚国的立场考虑了联姻这回事。至于屈建劝谏太子的玄机,他根本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该由这位爽直的宗正出面而已。两人交流了彼此的想法之后,张仪告辞了景池,这才踏踏实实地回到了上舍中休息。
景池在张仪离开之后,当天夜里又不顾夜深人静,亲自跑去宗正屈建的府上去找他,告诉他秦国对待联姻的新态度。景池之所以如此之急,是担心报信儿晚了,屈建绕开了太子,直接向老王进谏。老王熊商现在深居宫中,不知是否还能清醒地听完了屈建的劝谏?
老王如果能听得进去,一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大大责罚太子芈槐,而太子此时又已几乎完全掌控了朝廷,父子翻脸也未可知,楚国还不是要朝政大乱?
如若老王病重到人事不知,屈建的奏折一旦递呈上去,那么难免落到了太子的手上,太子又岂能轻饶了屈建?
景池千思万想,觉得还是由屈建当面和太子说清楚为好,以免造成了朝纲大坏,国政动荡。当他找到了屈建,通告了秦国的最新表态之后,也说出了自己的忠言,认为屈建首先应该劝谏的对象是太子,而不是直接进谏于老王熊商。
屈建正为这件事而忧心,作为管理宗室事务的最高长官,他当然是十分重视大家对于太子娶亲的态度的。屈建盘算着要采取一些恰当的方式或手段,把宗室贵胄们的态度反馈到太子的耳朵里,他仍在犹豫徘徊之中,而并非如外界传言,要亲自去找老王熊商进谏言。
第525章 各取所需()
当官居楚国宗正大臣的屈建聆听了景池转述秦国丞相张仪表态,之后,屈建当场夸赞了景池,说他是忠心为国分忧的良臣。
屈建又向景池道:“景大夫放心,老夫明日就去进见太子。亲口向他禀明宗室亲戚反对此时秦楚联姻的态度,劝说太子以国事为重,暂缓娶亲于秦。”
景池得到了屈建的表扬,也明白了屈建的心迹,他觉得秦楚不合时宜的联姻有了妥善的解决办法,因此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快快乐乐地告别了屈建,踏踏实实地回府中,安安稳稳地睡觉去了。
张仪第二天一早醒来,天色刚蒙蒙亮,他去找随从护卫的校尉郑成,郑成尚且在梦中。他听到了张仪的叫门声,揉着惺忪的睡眼,鞠躬抱拳一下,口中说道:“张丞相,一早来唤末将,不知有什么事吩咐?”
张仪伸手向屋子里懿,示意两人到屋里说话,郑成急忙做出了邀请的手势,说道:“请丞相屋里坐。”
张仪坐了下来,向郑成认真地布置道:“今天咱们秦国使团没有公干,你着手安排一下回程,把该带的东西都拾掇一下,咱们不日就要再次出发。另外,再派几名踏实的校卒,让他们先行回秦国,禀报国君,尽快增兵于函谷关,迎接司马错将军率领秦国大军返回国境。”
郑成一听张仪的话语,惊得睡意全无,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怔怔地盯着张仪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张仪微笑了一下,再次说道:“我刚才布置的两项任务,你究竟听清楚了没有,是不是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郑成连连点着头,回道:“末将听清楚了。但是这么做合适吗?咱们的任务完成了吗?怎么这么急着就要启程回国呢?”
张仪说道:“我说过启程就是要回国了吗?我们不是要回国,而是随着楚国的使者到渑池前线去。嬴晗姑娘倒是要返回秦国,你妥善布置一队人马,小心护送他回去。至于你自己,则随我一起行动,到渑池走一遭。”
郑成更是如坠雾里,他哪里能想到张仪竟然如此肯定楚国要派出使者到渑池前线,也根本想不到张仪会带着自己随楚国使者行动。他不由得问道:“请恕末将愚钝,丞相如此安排,不怕白白忙活一场吗?”
张仪抬了抬眼皮,略带不满地看了一眼郑成,回道:“你随我这次出使楚国,几曾听我说过空话?难道我的话你都不相信了吗?”
郑成急忙拜伏在地,说道:“末将不敢,全凭丞相定夺,末将这就遵照命令执行。”他嘴里这么说着,但是心里未必全盘相信,总觉得没谱。
他心想:“你张丞相又不是天上的神仙,能预知事态的发展,这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呢,就急着安排后面的行动。万一要是落了空了呢?岂不是空自欢喜一场?”
张仪也知道郑成尚有满腹的疑惑,但是他岂能不厌其烦地解释,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他给郑成交代了任务之后,又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安心地读书和想事情去了。
快到黄昏时分,靳尚派人送来了口信,晚上在府上有小宴,邀请张仪单独前往。张仪答应了下来,他猜到这应该是郑袖按照昨夜的约定,要与他见面议事的,他更有信心事情会按照预想的轨道进展。
张仪故意稍稍拖延了一下赴宴的时间,要让郑袖和靳尚感觉到自己的那份从容和自信。过了酉时,他的马车才出现在了靳尚的府门口,他刚一下车敲门,靳尚就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脸的急切。
靳尚说道:“张丞相为何这么晚才来,你要见面的人都等了你快半个时辰了。”
张仪拱手作揖,赔礼道:“刚才处理了秦国使团中的几件急事,耽搁了片刻,万望海涵。”
靳尚不满地看了张仪一眼,说道:“再急的事情,也急不过眼下的这件啊。”他说着,伸手向府邸深处指了指,再道:“你还是去老地方,要见的人在那里等你。”
张仪拱手作别靳尚,往第三进的院子里而来,靳尚则留在了府门附近的厢房中,小心地留意着府门口的动静。
张仪到了昨夜的那间西厢房内,跨进了里屋,就看到了郑袖一脸不快地坐在锦席之上。郑袖见到张仪,第一句话就是抱怨:“张丞相为何姗姗来迟,害得人家等了半天!”
张仪把刚才向靳尚说的借口再述说一遍,郑袖倒没有还嘴,她用手指了指旁边的另一处锦席,说道:“张丞相请坐,咱们两人细细说来。”
张仪一看另一处锦席,紧紧地靠着郑袖的席子,他就看出了郑袖仍然是想要亲密地进行两人的交往。张仪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坐了过去,同时也伸出胳膊,揽住了郑袖的纤细腰身。
郑袖则要主动得多,她躯身酥软,张仪闻到了一阵茶花的味道,馥郁芬芳,沁人心脾,他也冲情如涛,有过一次亲密接触,必须熟悉了一些。第二次,两个人都不再去把持什么,忘我地狎昵了一回。
然后,郑袖向张仪问起了他的进展,张仪其实不知道具体到了哪一步,但是他觉得应该是不会有什么差错的,因为如果有问题,那么郑袖也就不会如此温存地对待自己了。
张仪因此就回道:“我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你该得到的已经全部得到了,还待怎样?想必太子也死了迎娶秦国公主的心了吧。”
郑袖嗤嗤笑了出来,她说道:“我今日午后以探望父王的病情为由,入宫去见太子,那时他正在大发雷霆,痛骂屈建不识时务。原来在我之前,宗正屈建刚刚去见过了太子,谏言他此时迎娶秦国公主的坏处,以及宗室亲贵们的强烈的反对之声。”
张仪也哈哈笑了起来,回道:“你会不会以为屈建是凑巧才去进谏太子的呢?”
郑袖伸手掐了掐张仪的胳膊,嗔怨道:“我有那么傻吗?我一听就知道你在背后搞了鬼,才演了这么出好看的大戏。不过,我也还了你的人情,当即向太子提醒了那些宗室老臣们在王位继承上的可疑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