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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缘由如何，主子跟丫鬟动手始终有失体面，春迎不留情面，当众挑明她跟阿紫的争端，让沈絮觉得脸上像是被甩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疼。她心中愤怒，面上却不显，只是用一种极蔑视的眼神看过去：“刚才那句话，以你的身份配问我吗？”
春迎一怔，随即变了表情，委委屈屈地道：“奴婢只是关心您，六小姐何必如此欺人？”
“滚开。”沈絮不欲与她做口舌之争，故不耐地低喝。
春迎攥紧手指，恨恨地想，再没有比沈篱更狂妄的了，她可是方氏身边的大丫鬟，在这偌大的长安侯府，谁人敢轻待？偏这庶出的小蹄子不知是吃错什么药，惹是生非也罢，竟妄想骑到她头上来，她若忍气吞声，今后还要不要做人？故而冷冷一笑，慢声道：“六小姐，夫人这会儿正歇着，您若是想找夫人求情，就过会儿再来。若您是怕阿紫有个三长两短，就着人去请个郎中，阿紫刚才哭晕过去，只怕现在都还没醒呢！”
沈絮凉飕飕地盯住春迎看了半晌，直到她额头溢出冷汗，才收回视线，看向正走出来的夏莲：“本是特意前来给母亲请安，既然母亲歇着，我也不便打扰，烦请姐姐代为转告母亲一声，等母亲身体好些我再过来伺候。”
方氏身边有四个大丫鬟，春迎惯会捧高踩低，夏莲却最是公正不过。
听到她的话，夏莲果然点点头：“六小姐孝心可嘉，夫人知道定然开心。”
勾起唇角，沈絮继续道：“另外，我还想请姐姐帮我问问母亲，仆从以下犯上，该如何惩处？”
“该打二十大板，撵出府去！”夏莲尚未回话，后边已传来一个清脆果断的声音。
沈絮顿时僵住。
这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不，应该说，是从前的她的声音。
她转身，定定看着那穿红裳的少女由丫鬟媳妇簇拥，莲步轻移地走过来。
6。第6章 跟自己过招（）
此时的沈絮还很稚嫩，但容颜已显露出几分明艳，兼之眉目飞扬，看着就像是一团火，耀眼夺目。
她眼都不眨地看着沈絮，唇角忍不住扬起，在心头浮动的情绪她说不清楚，但她感觉到了由衷的欢喜。
沈絮就该目空一切，盛气凌人，而不是被恨意充斥心扉，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
就像是身体的某些部分脱离，融合到沈絮身上，从此她是骄纵蛮横的沈絮，而她是不择手段的沈篱。
“没听到我的话吗？”难言的静默中，沈絮柳眉倒竖，不怒自威地看向春迎：“阿紫以下犯上，当众责打二十大板，逐出侯府！”
“是、是。”春迎猛地一个激灵，叠声答应。
“六儿，你身体不好，回去歇着罢，母亲身边有我。”柔声吩咐一句，沈絮压根不看她，欲进去里屋。
“大姐！”沈篱伸手拦住她的去路：“阿紫以下犯上该罚，那春迎呢？她不敬我！”
春迎是方氏身边的丫鬟，罚她难免要损及方氏的颜面，不罚却是徇私包庇，这是个两难的选择。
沈篱故意找茬，目的是要让沈絮记住她。她看着沈絮，沈絮必须也看她！
“奴婢冤枉！”春迎哆嗦着跪在地上，眼神怨毒如蛇，毫无掩饰地扑向沈篱。
沈絮顿足，眼带诧异地看向沈篱，片刻抿唇一笑：“夏莲，你说说看，春迎可有不敬六小姐？”
夏莲一怔，垂下脑袋，轻声回道：“奴婢没有看见。”
这个回答很巧妙，没看见不代表没有发生，也不代表确有其事，端看听者如何理解。
春迎立刻得意起来。
“六儿，你可能证明春迎不敬于你？”沈絮弯起唇角，轻问。
沈篱回眸看向身后的司夏，却见她立刻缩了缩身子，表情很是恐慌的样子，知她没胆，只能在心里叹息。
她毕竟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沈絮却是嫡长女，仆从们不敢得罪沈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不能证明，春迎便是无罪。”见她不说话，沈絮笑着下结论，眼神落在春迎身上，话锋忽地一转：“但是春迎，你是奴婢，六小姐是主子，六小姐说你不敬她，你便有错，快向六小姐道歉！”
春迎不蠢，听得出沈絮的意思，喜笑颜开地看向沈篱：“奴婢有错，请六小姐原谅。”
接了这话，便是沈篱仗势欺人，不接话又是不知好歹，毕竟春迎已主动道歉……沈絮很聪明，轻轻巧巧地就设了个圈套回来。
这个时候，沈篱只要适当的示弱，并做出一副被迫接受的委屈样子，便能将局势掰回来，毕竟在场的人都有眼睛看着，春迎不敬且挑衅她乃是事实。可她不是想要赢，而是要在沈絮心中画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让沈絮再也没办法无视她。于是她弯身扶春迎起来，在春迎露出春风得意的表情时，抬手一个耳光甩了过去。
“大姐，如果你要责怪我打了春迎，请拿出证据来！”
7。第7章 贱婢阿紫（）
沈絮说不出话来了。
虽说众目睽睽，但如果她再次拉出人证来，分明是恃势凌人，胜之不武。
“大小姐！”春迎捂着脸，“嘤嘤”地哭起来：“请您为奴婢做主。”
沈篱当然不会给机会，她打人靠得就是出其不意，怎能给她们机会喘息？于是装出快要昏倒的样子，倚靠在司夏的身上很是虚弱地说道：“大姐，我回去了。”
司夏吓得脸色发白，唯恐被惩罚，正巴不得快点离开，此时听到沈篱一说，扶着她就走。
赞许地看司夏一眼，沈篱低声道：“去敬事堂。”敬事堂是长安侯府施加刑罚的地方，阿紫会被押去那里受罚。
完全被她震慑住的司夏哪里敢反抗，死命地点头。
走出青松苑后，忽觉胸口有些刺刺的疼，沈篱抬手抵住，似触碰到血玉，耳边却响起沈絮忧心忡忡的声音：“娘，您的身体可有好些？吃东西还会吐吗？”
沈篱一个激灵，回眸，身后并没有人。
“絮儿，不要担心我，怀孕本就是件折腾人的事情，过段时间就好。”这个声音慈和温柔，隐含笑意：“倒是你呀，年纪不小，别整天去练武场转悠！”
是方氏的声音！沈篱顿时鼻子发酸。
母亲怀孕了吗？
“小姐，走不动了吗？”见她突然停下脚步，司夏问道。
“走吧。”不能让其他人察觉她有异能，沈篱摇摇头，缓缓往前走。
阿紫是在昏睡中被强行拖到敬事堂，家丁们毫不怜香惜玉，二十下板子打得结结实实，她先前还有力气破口大骂，后来溢出喉咙的只有惨叫，眼泪鼻涕流了一脸。
沈篱赶到时，阿紫已陷入昏迷，正半死不活地趴在长凳上，嫣红的血不断从她身下流出，逐渐染红地面。
“小姐，阿紫流了好多血。”司夏捂住嘴，吃惊地说道。
沈篱原是想来落井下石痛得落水狗，但是这非同寻常的出血量，似乎揭开了另一个秘密。
她狠狠皱起眉头思索。
“出了这么多血该怎么办？”施刑的家丁同样察觉不对，找来掌管敬事堂的郑管事询问意见。
“一个贱婢而已，死就死了，还不快丢出去？”郑管事冷冰冰地吩咐，饶是看见沈篱就站在旁边，也视她如无物。
郑管事发了话，其他人虽心有疑惑，却没有多问，只依命行事。不过交头接耳的议论声此起彼伏，总有各种鄙夷的眼神往沈篱身上飘。
隔得不远，稍微凝神便能将闲言碎语听得一清二楚，等听到不知是谁说出“小产”二字，沈篱猛地一惊。
阿紫流这么多血，是因为小产？她一个未嫁的奴婢，竟然怀了身孕？
怪不得在周围观看的这些仆从们眼带鄙弃，身边的丫鬟不知检点，她焉能不被戳脊梁骨？
要是这事被传出去，她的名声也会跟着受损！眼见家丁们抬着阿紫离开，沈篱快步走到郑管事的面前，直言不讳地说道：“郑管事，不能让阿紫就这样离开！”
垂眸看她一眼，郑管事依然面无表情：“请六小姐放心，没被证实的事情，就永远都只是谣言！阿紫的事情，我心中有数，知道怎样处理最妥当！”
8。第8章 四哥沈曦（1）（）
没被证实的事，便不会有定论。只要没有郎中确诊阿紫身怀有孕，小产的说法便永远只是猜测！
这是郑管事的言外之意。
他说会妥善处理，便不会给任何人证明阿紫跟人珠胎暗结的机会，他是整个侯府最为忠心的管事，沈篱相信他。
于是微微冲他一笑，转身离开。
走着走着，突然觉得自己似乎遗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她拧眉仔细回想，忽地就忍不住发起抖来！
方氏怀孕！阿紫！小产！这分明都是前世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只不过那时她是沈絮，身处的位置不同，所以愣是没有当即回想起来！
记得那是发生在沈絮十三岁时的事情，方氏再次有了身孕，可惜胎尚未落稳，孩子就没了。一路查下去，却是在方氏小厨房里打杂的黄嬷嬷下的黑手。
被揪出来后，黄嬷嬷承认得很爽快，原来阿紫早跟黄嬷嬷的儿子有私情，被赶出侯府时，阿紫已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黄嬷嬷憎恨长安侯府谋害她的孙儿，百般怨恨之下，便起了谋害方氏的心思。她偷偷在方氏的饭菜里放麝香粉，每次都很少量，让人完全查不出来，然而时间一久，胎儿就流掉了。
而失去孩子的方氏，伤心欲绝，食不下咽，不肯好好调养，从此败坏了身体，终日缠绵病榻，后在得知沈安平葬身狼腹的消息时，带着恨抑郁而终。
现在阿紫已小产，接下来黄嬷嬷就会往方氏的膳食里放麝香粉了吧？
还好，还来得及，她能够挽救方氏肚子里的孩子！
“我们去青松苑！”身体已很疲累，可沈篱不能休息，便咬牙切齿地对司夏吩咐道。
“是。”司夏毫无二话地搀扶住她。
“哟，六儿你在这里做什么呢？难道是知道自己命不长，所以抓紧机会出来透气？”十足戏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用回头，沈篱也记得这声音的主人是谁。长安侯府庶出的四公子沈曦，她那在前世时战死于沙场，最后只得一捧骨灰归京的四哥！
心里激动得发酸，面上却什么都没有流露出来，她慢慢转身，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阴柔脸，想也不想地反唇相讥道：“许久不见，四哥依然美貌动人。”
沈曦天生男生女相，倾城之颜不知令多少女子自惭形秽，然而这却是他最为痛恨的事情。
话音刚落，果见沈曦愤愤然起来，他气得红脸，指着沈篱骂道：“小没良心的东西，亏爷对你这么好，你不知恩图报也罢，竟还敢让爷不痛快？快滚过来让爷揍几下泄愤！”
沈篱看着他，“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沈曦生得十分貌美，脸蛋一红，凤眼一弯，不知潋滟出多少风情，偏他不自知，怒目睁眉的样子真的很没威慑力！
“笑什么笑？”沈曦愈发气愤。
“哈哈哈哈哈哈！”沈篱边笑边掏出手绢擦拭涌现在眼角的泪花，只恨手边没有铜镜，不然定要递过去让他好好欣赏欣赏自己的倾世容颜。
艾玛，真的太美了！
9。第9章 四哥沈曦（2）（）
最终，沈曦被气得冲上前来，冲着她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当然，力道很轻。
沈篱趁机抱住他的胳膊，轻道：“四哥，再见到你我很开心。”声音低得谁都没有听到。
“不许撒娇！”隐约听到她在呢喃着什么，沈曦气势汹汹地警告，却没有丢开她的手。
“四哥，我正打算去母亲那里蹭饭吃，你若无事，跟我一起可好？”沈篱晃着他的胳膊软声央求。
“母亲身体不好，最近谁都不见，过去讨不着好。”沈曦摇摇头，随即毫不留情地讥笑道：“怎么，你胆小到不敢一个人吃饭？”
“四哥若是陪我，我可以不吃饭，毕竟秀色可餐呐！”沈篱看着他笑得眉眼弯弯。
“去去去！滚开点儿！”沈曦再次挥手往她屁股上拍了一下，没好气地问道：“你真要去母亲那儿？明知母亲不待见我们这些庶出的孩子？”
“要去！”沈篱郑重地点头。若不去青松苑，怎能挑出黄嬷嬷的错，让她远离方氏的小厨房呢？
沈曦垂眸，很是认真地看着她，直看得她心里发毛，他才收回视线：“六儿，你今天跟从前不大相同，像是变了个人。”
沈篱心里一跳，正想寻些借口掩饰，却听到他继续说道：“不过，你现在这样很好，多笑多闹，临了才不会后悔。”
说完，他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着她的眼神像是诀别一般，让沈篱很不喜欢。
这样怜悯的眼神，是觉得她活不长吧？可这一世，她一定会活得长长寿寿！
“我还有事，不能陪你，我送你去母亲那儿罢。”沈曦说着，转了个方向，当真迈步前往青松苑。
“四哥，我有件事想求你帮忙！”沈篱依然挽着他的胳膊，也不等他答应就说道：“我有个丫鬟叫阿紫，她的事情你多少听说了罢？我现在怀疑她跟人有私情，你帮我悄悄调查一下她的相好是谁！”
“什么私情相好？乱七八糟！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胡说八道些什么？”怒声斥责着她，沈曦的脸在顷刻间红如朝霞。
他脸红的样子不要太美，沈篱觉得自己不羞不臊，坦然如斯当真是种罪过，于是也做出一副羞涩的模样，不再提起此事。
等到达青松苑，沈曦冲她挥手告别，转身后又低声道：“我会查清楚！”语罢，他大步离开。
知道他是答应调查阿紫的事情，沈篱翘起嘴角。
见她去而复返，春迎恼得直磨牙，不过刚在她手上吃过亏，到底没敢继续端架子，只冷哼一声就进入里屋通报。
让人意外的是，方氏竟然同意见她。
沈篱攥紧手心，竭力压抑住激动的心情，缓缓跟在春迎身后。青松苑的装饰摆设一如从前，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哪里搁置着什么东西，眼下却必须靠观察这些来转移注意力，免得流露出不该有的情绪。
她有多少年没见过母亲了？
如果母亲在侯府没落后还好好的活着，那么她做出的选择应该会大不相同吧？至少，绝对不会放火烧掉整个府邸。
10。第10章 母亲方氏（）
方氏出身书香世家，幼时便有才女的盛名，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写得一手好字，闲时她最喜欢伏案习字，沈篱的字便是由她手把手地教出来。
再见到她，她依然握着笔，认认真真地伏案书写着。
清风萦绕，墨香扑鼻。
沈篱停下脚步，呆呆地站在原地，不愿再靠近。
多少年不曾见过这样温馨的画面，她忍不住想多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鼻子渐渐变得酸楚。
“六小姐过来，怎么不提醒我？”良久，方氏终于发现站在不远处的沈篱，当即斜瞪在旁边服侍的夏莲一眼，对沈篱招手：“六儿，过来。”
“母亲。”方氏的表情里带着明显的疏离，这让沈篱不敢造次，规规矩矩地上前行礼。
靠近了才发现方氏的精神并不好，脸色苍白，眼底还有淤青，像是没休息好的样子。她拧起眉头，问道：“母亲有心事？”
难道方氏在失去肚子里的孩子之前，就已郁结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