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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凉的话语透着一股子压抑,顾温凉瞧着背对着自己的伟岸身影,心里一滞。
包氏明白他多年来的心结,肉嘟嘟的脸上又是气又是心疼,眼泪汪汪上前勾了林二爷的小手指。
顾温凉欲开口,却不知该如何接话。
林府众人对自己娘亲的感情,顾温凉这些天深有体会,便是老太太,都时常对着自己出神。
那种感觉,像是在瞧着自己捕捉另一个人的影子!
“我林府没旁的本事,既无文臣也无武将,只在经商之道上有所造诣。”
“不瞒温凉,早些年我们就想将你接过来养着,又担心不合规矩,这才按耐下了心思。”
林二爷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略显沧桑的话语犹如天上的黑月,凄清又悲婉。
“府里人自从知道你被赐婚给了禹王爷,便忧心得整夜睡不着觉,担心你母亲的悲剧会重演到你的身上。”
“当年你母亲嫁给顾将军,落得那样一个下场,更遑论你如今嫁入皇家,其中的万般滋味与委屈,我们恨不能替你受了。”
顾温凉清润的眸子里沁出点点湿意,鼻尖涌出一股子酸意。
这是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哪怕她从未想过来瞧瞧他们,却依旧被放在心上惦念着。
哪怕是前世,自己未与他们有任何接触,林胥入京却依旧去闹了忠国公府。
这些,顾温凉都不可能当做瞧不见。
“舅父与舅母无需担心,温凉会照料好自个儿。”
话弯弯绕绕到了嘴边,说出口的也只有这一句。
林二爷轻轻一笑,才接着道:“这盒中的东西,便算是我们给你制备的嫁妆,你别嫌弃便好。”
一瞬间,顾温凉觉着手里无甚重量的乌木盒烫人得很,灼得她手一个瑟缩。
“舅父舅母,温凉受不得这样重的礼,将军府有制备嫁妆,且府中表哥尚未娶亲,怎好……”
话还未说全,便被林二爷伸出的手止了住:“无需担忧这些,我知晓王府里不缺钱,但这也是我们的一份心意。”
包氏此时也走了过来,握了顾温凉有些凉的手道:“温凉,听你舅父的,拿着罢。”
顾温凉这才郑重地收了,只是抓着盒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红色。
她知晓这是林府众人为她准备的一份心意,若是不收,才叫他们心里更不是滋味。
走在路上,顾温凉脑海中还一遍遍响起林二爷所说的话,又想起了在老太太房中瞧见的那副画,心里的滋味杂陈。
出生在这样的家里,有慈爱的爹娘,被三个哥哥捧在手心里,两位嫂子都是闺中密友,若是不跟着爹爹远去京都……
就在江南寻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着平淡温馨的生活,当一生无忧!
顾温凉停住了步子,一双清透澄澈的眸子陡然有些暗沉。
青桃顺着她停在了回廊下,沿路几个提着灯笼的丫鬟经过此地,见着她们默默行了一礼后又低着头离了去。
“小姐,这是老太太他们的一番心思,您不要想太多。”青桃陪在顾温凉身边多年,自然明白她的想法,当下就这样安慰道。
“我知晓的,只是总觉得不安。”顾温凉头上撑着一把小巧秀气的伞,却仍有不少雨丝斜着飘过她的脸颊和发丝,又凉又酥。
方才在二房里屋,林二爷对顾奕怀的称呼,她是注意到了的,还有那日金氏欲言又止的话,总是叫她心中疑惑不止。
若单是娘亲为他挡了一刀,又何至于引起林府这么多年的怒气与怨气?
以至于老太太再是惦念她,这么多年也无一人登将军府的门。
还有顾奕怀,只要一提起外祖家就闪烁其词,不是找个借口搪塞便是谎称有事离去。
顾温凉只当是触了他的伤心事,渐渐的也就不再过问,可如今瞧起来,处处都有些不对劲。
青桃手里提着的灯笼,在黑夜里闪着幽弱的光,顾温凉深深皱了眉头。
而远在数百里外的浚县,几匹骏马嘶鸣止住了飞驰的步伐,马上的人融于夜色,只能瞧见几个隐约的轮廓。
王福的腿肚子有些发软,连着赶了两日的路,他出口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王爷,是否找个地方歇歇脚?”
沈徹岿然骑在马背上,一路风尘仆仆,身上华贵的衣袍颜色黯淡了许多,然而一双凤眸却闪着神异的光亮,在黑夜中熠熠生辉,如同天幕上的繁星。
连着两天的赶路使他清减不少,加上已进了江南地带,雨一直在下,虽然不大,却仍是打湿了衣裳,紧紧贴在肌肤上,沁得骨子里生疼。
沈徹皱眉:“离林府还有多远的距离?”
身后的一名黑衣人跪地恭声道:“禀主上,此处距离云县还有一百五十里路程。”
林府就在云县与浚县的交界处,一百五十里说远不远,说不远也要跑个大半夜。
沈徹颔首,声音清冷:“可通知了张家?”
王福忙不迭地点头,恨不得立刻从马上翻身下来歇息:“殿下,张家已收到消息,就等着殿下了。”
沈徹有如石刻的面上才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而后大手一挥,一锤定音:“继续赶路!”
王福一听,眼前一黑。
他们已经连着赶了一天一夜的路程了,他可不同于殿下常年习武的身子,白日里赶路腿肚子抖了一整天,好不容易盼着晚间能歇歇脚,却不料还是要赶路!
王福面上不显,心中却是悲愤。
王爷定是嫉妒自己才娶了妻,这才想着法儿折腾自己!
沈徹瞧他神情,眸光一愣,于寒夜里徐徐吐出几个字来:“你有意见?”
王福艰难地摇了摇头,再不敢说话。
沈徹这才轻嗤一声,一挥马鞭,马蹄带起地下的湿泥,绝尘而去。
他在府里日日念着某个人,时时忧心,寝不安眠,王福却日日红光满面,生怕别人不知晓他才娶了妻。
自然是该罚!
雨势渐大,砸落在脸上又冷又疼,沈徹却不管不顾,一双犀利上挑的凤眸里满是热切。
饶是京都形势越发复杂,他却仍想丢下一切远来江南,这几日,光是想起这京都没了顾温凉,沈徹都未曾合过眼,现下眼底的乌青遮都遮不住。
都这样了,沈徹想,还忍什么呢?
当真就不忍了,处理好一些事就将担子全丢到了沈唯身上,便是被气急的沈唯骂没出息也眉心一皱,忍了。
于是便有了这出日夜兼程的赶路。
而此时的沈唯,正在王府的书房里暴跳如雷。
沈徹说要下一趟江南,将事撂给他也便罢了,左右瞧着他一副魂不思蜀的样子也烦心,再者顾温凉好不容易开窍他心里到底也为沈徹开心。
可这心眼比针尖还小的男人,临走之前将卫彬绑了丢去了青倌,堂堂忠国公府的世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人骑在身上作乐!
一石激起千层浪,而始作俑者早已失了踪影,跑去江南寻他的梦中山水了!
真真是个混账玩意儿!
32。竹林再遇()
第二日一早起来; 发现外边陡然降了温; 却是难得没有下雨; 院子里的花叶上结了一层厚厚的霜雾,风也从平日的轻柔变得有些寒冽。
顾温凉推开窗子,瞧着外边的景象,一双杏眸里满是笑意:“若是再落些雪,便与冬日一般无二了。”
青桃拿了浸着温水的帕子为她敷手; 听了话; 不由得点头:“小姐说得是; 京都这些年每逢冬日,必要下几场大雪; 是祥瑞之意呢。”
顾温凉低低抿唇笑,而后浅声道:“前几日听二舅母说起离着不远处有个庄园,里头种了好些名花和果树; 不若今日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因开了窗; 屋里熏了一夜的檀香味儿弥散在空中; 只留了一股子淡淡的甘味,和着外间的风; 吸入鼻中,又是微凉又是淡雅。
琴心端着一碗熬得浓稠的羹汤过来,只听了后半句话便已笑开了:“这个点子不错; 奴婢小时听家中长辈说起; 江南四月是最美的时候; 小桥流水细雨温润; 还会长成许多果子呢。”
青桃点了点她的鼻尖,将那玉碗端放在顾温凉的跟前。
顾温凉笑着舀了一勺放在嘴里,而后无奈:“就属琴心鬼精灵。”
这事原只是她的一时想法,如今倒还真来了几分兴趣。
于是用过早膳,她便坐在铜镜前,玉手托腮。镜中的人眉目如画,白皙的脸颊上透着一股子红润,顾温凉浅浅皱眉,抚上一边脸颊。
“怎的好似胖了些?”触手绵软,脸上倒是有一些肉了。
青桃在身后浅笑,连声道:“小姐这些日胃口好了不少,面色都红润些了。”
“老太太也是用心,每日都吩咐厨房熬不同花样给小姐补气色呢。”
顾温凉想起府中老太太和蔼的笑容,眉眼弯弯:“外祖母惯是疼我的。”
许多她自己未想到的事,都给老太太一一想到了,见她瘦弱,每日里瞧着她的身形便要心疼许久,惹得顾温凉用膳之时总要多用一些。
如今倒是有了些效果。
且江南不比京都,在这里她时常跟着包氏出去玩,或不时找金氏聊聊家常,倒也不用整日里捧着书消磨时间了。
“怪不得古来文人圣贤皆说江南是个好地方,这些时日来,小姐的性子都变了不少呢。”
青桃在后边为她绾发,长长的青丝带着淡雅的香气从肩上蜿蜒至腰腹处,再配上她出尘雅淡的气质和清冷的眉眼,美得不可方物。
顾温凉食指挽了耳边的一缕长发,闻言心中一动:“如何就变了?”
“在京都时小姐太过冷清,如今倒好些了,瞧来小姐很喜欢这里呢。”
顾温凉目光瞥到昨日林二爷交给她的乌木盒,目光柔和清浅,低低嗯了一声。
待她到了老太太屋里,说了去庄园的事,老太太忙拉了她的手道:“好孩子,今日莫要去了,天儿冷,若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一旁的金氏瞧着,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难得温凉想出去走走,不若儿媳今儿个陪她走一遭?”
老太太佯装恼怒地道:“你可莫要凑热闹,前阵子病成那样儿,还不好生将养着,一个个都要心疼死我这个老婆子不成?”
顾温凉也跟着摇头:“外祖母与大舅母不必挂心,温凉使下人陪着,也好走走。”
老太太迟疑片刻,见她澄澈含笑的目光,心头一软:“那,可得回来用午膳!”
她现下最忧心的便是顾温凉的用膳问题,一瞧见她弱不禁风的样子,便觉得心底不踏实。
金氏瞧着这一幕,心中到底还是觉着庆幸,她一小户人家的嫡女,如今夫妻情深,婆母厚爱,妯娌和睦,孩子也日益出息,人生再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顾温凉自是笑着应了,当下就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出了府,朝着那庄园去了。
到了地方,才一进院门,便看到了大片大片的桃树林,风一吹,桃花瓣便如同漫天的飞雪一般,从空中纷纷扬扬落下,铺在湿润的黑土上,落了一层。
“这样的时节,桃花竟还开着?”顾温凉美目泛出异彩,上前几步,在低处折了一段枝木,上面开着桃花三两朵,更衬得她人比花娇。
身后跟着一大群人,顾温凉一问,几个丫鬟抢着答:“小姐不知,这庄里的桃花比外边开得更久些,但也有好些树已结了果子,小姐选的时候正好呢。”
顾温凉笑而不语,想着这样多的人一起倒也不方便,便道:“你们都且去园外守着吧。”
这才清净许多。
一路走一路瞧,到了园子里边,竟是一大片竹林,竹叶上还裹着一层层霜粉,晶莹剔透泛着暗泽的光。
竹林本就略显阴冷,更遑说陡然降了温,顾温凉心里欢喜,便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坐在了竹林间的石凳之上。
风一吹,竹林便泛出一阵绿波来,飒飒作响,顾温凉卷翘的睫毛缓缓垂下,微闭了眼睛,却听得身后青桃低低的惊呼声。
顾温凉抬眸,便望见石凳前,男人居高临下笑望着她,清隽的目光带着热切与思念落在她脸上,修长的身形如同一杆修竹站得笔直,封住了她的前路。
她眨了眨眼,疑心自己看花了眼,却分明能瞧见他眼底簌簌的风雪,裹挟着光亮,灼得她心底一抽。
直到他朝着自己伸出修长的右手,声音低哑又带着几分诱哄:“过来。”
顾温凉这才真正回过神来,樱唇蠕动几下,才吐出声儿来:“你怎么来了?”
沈徹目光如利箭,不耐等她慢吞吞的动作,上前几步,死死地逼近顾温凉身侧,修长的食指在她的下颚骨上游离,吐出的话语却是缱绻又低沉:“江南多才子,本王自是要好生瞧着的。”
顾温凉招架不住他这般,一张小脸染上了粉霞,抿了抿唇,而后鬼使神差般吐出一句话:“子悦呢?可带来了?”
沈徹面色陡然一黑,眼里的笑意消失殆尽,随即狠狠咬牙。
他放开顾温凉的下颚,心里怄得要命。
为了她茶饭不思心绪不宁也就罢了,连着赶了几天的路,才歇了一晚,实在是忍不住了,急着打听了她的动静,便眼巴巴儿赶来了。
这个小没良心的倒好,张口问的就是那只只知吃睡的臭狐狸!
顾温凉这时才真正回过神来,她眨了眨眼睛,心底的欢欣一一涌上来,柔和了眉眼。
先前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出现在江南,毕竟京都现在不算太平,他堂堂王爷不在王府,而随着她来了江南。
沈徹明显来了气,面色无波无澜,眸子幽深如砚池,却时不时偷偷瞥一下顾温凉的反应。
顾温凉自然是瞧见了他的动作,一时之间说不出是心疼多一些还是想笑多一些。
她缓缓站起身来,眉目纯良,声音有些清冷:“沈徹。”
沈徹脚下动了动,一双凛冽的凤眸睁得死死的,愣是没有转过身来。
沈唯说的对,他就是对顾温凉太好了,回回将脸送上去叫她打,偏她还次次不给他台阶下!
最气人的是,明知这样,他还是控制不住下意识追寻在她身后。
他堂堂军中战神,一国王爷,不要面子的嘛?
顾温凉哪里知晓他的心思,只瞧见他一幅不想理她的样子,眼里润出笑意来。
她走到他的身侧,直至他的胸膛位置,倒是须得仰着头瞧他神色。
沈徹终于侧目,瞧她温良乖顺走到自己身旁,挑了挑眉,清咳一声:“普天之下,还没有本王不能去的地方!”
显然是被那句你怎么来了刺激到了,沈徹心里暗道,若不是你一声不吭跑来了江南,我哪里犯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急巴巴赶着来?
顾温凉听他话里的孩子气,不由莞尔一笑,露出两个娇软的小梨涡,瞧得沈徹眼里的光芒大盛,风过竹林作响,他的眼里却容不下旁的东西。
顾温凉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红了许多,再不复清浅的模样。
她瞧瞧垂下眼眸,而后往沈徹身边挪了一小步,杏色的裙摆漾出小小的弧度,轻轻咬着下唇勾了他的小拇指。
一瞬间,沈徹凤眸一滞,脊背僵硬得动弹都不能,面上的肌肉抖动了几下,满是不可置信。
顾温凉眉眼弯弯,面若桃李,偏头就望进了他幽深的眼里。
“阿澈。”
沈徹觉着自己有些幻听了,又疑心自己还在梦中,眨着凤眸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声音温软有余,带着江南独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