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禾苗抿着嘴看着他笑,心里有万千的话想和他说,比如说她是怎么巡山找路的,比如说,她遇到艰难险阻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
但是很快,她退后了一步。
他仍然洁净华贵,而她很是邋遢。
他从后方的隆城而来,一路有人精心伺候照料起居;而她巡山归来,喝雪水啃粗粮,好几天没沐浴没换衣服。
她都怕她身上的味儿熏到他!更怕被他嫌弃!
禾苗正儿八经地给圆子行礼请安,既维护他的威严,也不让人认为她与众不同:“殿下一向安好?”
圆子注意到她的小动作,眼里笑意一顿,同时威严地道:“免礼,本宫很好。”
一片鹅毛般的雪片落在禾苗的睫毛上,凝结成水,就像是眼泪,将落未落。
圆子想替她拂去,却不能。
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不能。
气氛顿时多了些尴尬。
何小二适时冲上来,挤进去:“姐姐,姐姐,爹娘和小三、小四可想你了。”
禾苗把何小二好一顿蹂躏,揉头发捏脸拍肩膀,挑三拣四,所能想到的,不能对圆子做的,全都做了。
尴尬的气氛得以缓解。
圆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禾苗看。
她长高了,也更黑更瘦了,从前那种不知疾苦的娇憨与天真意气全都没了,眉宇间英气勃勃,透着坚毅。
她穿得一塌糊涂,脸上涂着防冻的动物油脂,然而即便如此,还是能看出两边脸颊红通通的,很粗糙。
唯有眼睛,仍然带着一股子精灵顽皮骄傲。
她看着他笑,眼里满是欣喜,同时也有些拘谨和小心。
圆子突然很难过,他意识到,他和她越来越远了。
他不知道她到底在拘谨什么,回避什么,但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默契已经没有了。
有人提着很大的壶和碗过来,给才回来的人倒姜汤御寒。
禾苗伸出一双满是冻伤的手,高兴地捧起姜汤,几大口喝完,然后命令手下解散,自行休息。
“进去吧。”许南淡淡说道。
禾苗跟着他们走了几步,突然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刘莹。
刘莹披着雪白的银狐裘,头上戴着女官专用的皮帽,里头是一身青色洁净的官服,精致的鹿皮靴,耳边挂着两绺朱红色的珊瑚耳坠,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气质温雅,安静斯文。
难道这就是那个刘莹?她怎么也来了?禾苗诧异地挑了挑眉:“这是?”
何小二大声说:“这是鸿胪寺的刘司宾刘姐姐!她今晚要和你住一起!”
刘莹微笑着给禾苗见礼:“何校尉。”
禾苗朝她和气点头:“我让人领你去我的住处,有需要只管开口,别客气。”
刘莹看看禾苗,再看看圆子,沉默地行了个礼,跟着其他士兵走远。
余下几人一起往前走,禾苗边走边跺脚,抱怨说:“靴子破了,透水了,冷死了!”
许南顺手在腰间取下一个皮囊递过去,禾苗打开塞子就往嘴里倒。
狠狠喝了一大口酒,脸上浮起一层薄红,才收好酒囊还给许南:“这个酒没有上次的好。”
许南再自然不过地说:“下次让他们不在这家买了。”
圆子突然插话:“我这次带来了好酒,今晚可以一醉方休。”
禾苗笑起来:“一定的。”
她突然挠了一下头发:“不行,不行,我得去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行,见不得人了。”
她一溜烟地跑走,剩下三个男人站在风雪里,各怀心事。
第1096章 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喜欢我()
圆子沮丧地想,她好像不怎么乐意看到我。
许南也很沮丧,她那副鬼样子在我面前从来不介意,从不把我当男人,当着太子的面她就突然知道娇羞,爱整洁、想打扮了。
圆子看向许南,他比我长得好看吗?比我更温存体贴?什么鬼!没看出来哪里比我好!她是眼瞎了吗?
许南也在看圆子,的确是比我穿得更好看,就像一只花孔雀莫非我要弄几身好看的衣服以备不时之需?女人果然还是肤浅啊
何小二左看看,右看看,都配不上自家的何大苗,全都看不顺眼怎么办!
禾苗一口气跑回自己的屋,一边推门一边高声喊亲兵:“立刻给我挑热水来!”
两个亲兵从廊下飞快地钻出来,神色怪异地指指屋里:“头儿那个,那个”
“那个什么?鬼鬼祟祟的!”禾苗一巴掌搧过去,突然想起什么,退后一步,整整衣衫,斯文地说:“去给我挑热水来,马上。”
亲兵也用怪异的目光看过来,意思是怎么突然变斯文了。
禾苗大怒,扬手欲搧,亲兵一缩脖子,赶紧去挑热水。
禾苗掀开帘子,看到刘莹坐在窗边桌旁看书,坐姿端正文雅,脖子又长又溜,就像天鹅一样,看上去赏心悦目,凝脂般的皮肤她看了都想摸一把。
见她进来,刘莹客气地起身,笑道:“抱歉,未经允许就取了你的书。”
放在显眼处的都不是重要物品,禾苗爽朗地道:“随便看。”
屋子里早就烧起了炉子,暖洋洋的,她舒服地伸了个懒腰,闲适地和刘莹聊天:“可曾见着我家稻穗?”
刘莹自在何家养伤之后,经常都会去玩,提起稻穗,忍不住笑了:“当然见着啦,已经会叫爹娘了,令尊令堂也都安好,小三读书比习武更有天赋,闽侯每天带着读书呢。”
禾苗习惯性地一蹬腿,把脚上的靴子甩出去。
“piaji”一只靴子甩出去,她才惊觉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刘莹:“抱歉,粗鲁惯了,你可别介意。”
刘莹笑起来:“半点不介意。何校尉您自便,别因为我的缘故,让您不自在,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禾苗笑着说道:“也是,客随主便,每天跑那么远的路,讲究不起来。有时候累个半死,只想躺倒睡觉,顾不上别的。”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规规整整地把另一只靴子脱了,再把被雪水浸透了的袜子脱掉,赤着脚去找干净的。
“别!”刘莹拦住她,飞快地跑到柜子旁,拿出一双干净的鞋子放到她脚边:“寒从足下起,你这样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将来会后悔的。”
禾苗爽快地道:“谢啦!”
刘莹看到她被冻得通红的手和脚,还有粗糙的脸,忍不住问道:“这样辛苦,后悔过没有?”
禾苗抬眼看过去,问道:“你大老远的从九君城跑来这里挨冷受冻,后悔过没有?”
刘莹摇头。
禾苗就问:“是为了他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她问得直白不留余地,让刘莹颇有些尴尬。
刘莹犹豫了一会儿才说:“我来这里,主要是为了我自己,我喜欢做这些事,每天看到公文从我手里发出去,有条不紊地安排那些事,看到政务因为我的建议而有所改进,我就会觉得特别舒服,特别高兴,没觉得苦。”
禾苗说:“那我和你一样呀,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会觉得辛苦,也不会后悔。”
刘莹没有回答她是不是为了圆子而来,她也没有再提起圆子,而是说道:“绘制交通图这个主意是你出的吧?很不错。”
刘莹红了脸,诚恳地说:“我只是坐在屋里拍脑袋那么一说,其他全靠你们去做。”
她很有分寸,也没打听事情究竟做到什么地步了,见亲兵挑了热水来,就去帮着张罗。
禾苗也不和她虚情假意地客气,往帘子后头一钻,泡进热水里,舒服地喟叹了一声:“哎呀妈,总算回到人间了。”
刘莹在外面听着,看着窗外的白雪陷入沉思之中。
禾苗有军人的利落作风,一会儿功夫就洗好了,擦着头发走出来,往炉边一坐,不客气地指挥刘莹:“可否帮我擦擦头发,我的手冻伤了,泡了热水痒得慌。”
“嗳!”刘莹有些慌乱地跑过去,接过棉巾帮她擦头发。
禾苗的头发随了何蓑衣,丰厚茂密,黑亮松软,也没用什么精致的香胰子,就是最普通的皂角,散发着最自然的清香。
刘莹不知为何,十分心慌,手忙脚乱,一不小心把棉巾掉落在炉子上。
“呀”她轻呼一声,忙着去抓棉巾,羞窘得要死。
手还未曾碰到棉巾,禾苗已经把棉巾抓了起来。
而此时,棉巾尚未灼到火苗。
禾苗把棉巾丢给她,完全没当回事。
刘莹抱歉地道:“不好意思,我”
禾苗指指头发:“又不是什么大事,又没烧了我的头发。”
她的轻松自在感染了刘莹。
刘莹抿唇而笑,愉快地给她擦着头发,说:“我有一瓶面脂很不错,你若不嫌弃,留给你用吧。”
禾苗也不客气:“好呀。我今年没经验,秋天的时候忘记打蛇了,不然这会儿就有蛇油膏啦。”
蛇油膏是很好的冻伤药,刘莹晓得这个道理,然而想到那种滑腻腻、冰凉凉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禾苗斜着眼睛瞅着她笑:“怕了?”
刘莹吃不住禾苗到底是什么意思,总感觉是在调戏自己似的。
她想了想,如实点头:“自小就怕这些软趴趴的东西。”
禾苗笑道:“还说以后有机会请你吃蛇肉羹呢。”
刘莹恶寒,皱着眉头说:“不要吓人家了啊。”
声音娇滴滴的,就像撒娇似的。
两个人都有些吃惊,最终刘莹红了脸,轻咳一声:“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也许是因为禾苗表现得太像个爷们了,同时又不是爷们,而是同性。
“理解。”禾苗很不要脸地说:“我遇到山民,小媳妇小姑娘们都很喜欢我。”
第1097章 如实转告(加更求月票)()
禾苗拾掇完毕,对着镜子把头发绾成一个男儿髻,用一根羊脂玉簪绾上,再穿一身半新不旧的棉袄,披个斗篷就要出去。
刘莹把自己的香膏翻出来递过去:“别忘了这个。”
禾苗试了一下,香膏果然是上等货,滋润又好闻,她心情大好,邀请刘莹:“一起?”
刘莹笑道:“我有些累,想休息会儿。”
晚上是有接风宴的,但现在去就不太合适了。
人家叙旧,她去插在中间,就太没眼色了。
禾苗也不勉强:“随便睡,我被子盖得薄,若是觉得冷,柜子里有被子。”
门帘垂下,门关上,屋子里暖和起来,光线也渐渐昏暗。
刘莹看着墙上挂着的刀箭等物,再看看桌上放着的几个手工雕刻的木娃娃,微蹙着眉,在床上躺下来。
这是一个英勇可爱、豪爽大气的女孩子。
比她从前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要大器磊落,就这样看着,就连她也忍不住心生喜爱敬佩,何况是太子殿下呢。
议事厅里一片红火。
几个炭盆放在周边,烧得旺旺的。
圆子和许南在低声交谈,何小二煞有介事地站在一旁,目不斜视,真像个尽职尽责的侍卫。
禾苗没有贸然闯入,而是照着规矩让人通传,得到允许才进去。
她已经很久没穿女装,这身装扮落在三个男人的眼里又是另一种感觉。
圆子看出来她特意拾掇过了,但是头发并没有束成女式的,瞧着有点敷衍,不过这和见到她比起来,都是小事儿。
她是为了他才特意梳洗打扮的,圆子心里甜滋滋的,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那把刀是许南这个阴险狡猾的家伙故意离间他们的,至于扔酒囊过去也是故意做给他看的。
禾苗自来是个大咧咧的人,有酒就喝,不会想那么多——在军中,互相传递着喝酒是很常见的事情,尤其是在冬天守夜干活时。
因此许南就是个糟心的坏东西!
圆子阴沉沉地看了许南一眼,正事儿上他不能阴许南,其他小事情难道也不能吗?
许南没注意到这一眼,颇有点沮丧。
禾苗精心打扮过了,还搽了一种香膏,味道清幽好闻,他之前从没见她用过。
要知道,往常她巡山探路回来,都是浑身泥土或是灰尘、大马金刀地往他面前一坐,有时候还会把腿架在他的桌子上,靴子上满是泥浆。
说她,她就说她腿疼,从来没个好脸色,不高兴了还会挖苦他几句。
当着别人她是一套,背着别人她就埋汰他。
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了。
因此今天这样盛装打扮,是给太子的特殊优待。
果然青梅竹马就是好啊,他每天这样陪着她一起,给她挡刀,为她殚精竭虑,她还是不待见他。
要怎样才能讨到女孩子的欢心呢?
许南陷入沉思中。
只有何小二心酸眼酸,看他姐姐可怜成什么样子了,马上就要过年了,都没件新衣服穿。
和那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刘莹比起来,真的是太可怜了!
穿不起狐裘,好歹也穿暖和点吧。
何小二捏着禾苗的衣袖试厚薄,心酸地说:“姐,你冷不?是不是没人管衣穿啊?这样辛苦的巡山,就连大毛衣裳和手套都没一双!虎贲军好穷!回去我就让爹娘砸锅卖铁捐点军饷来。”
这是把圆子和许南都骂进去了。
两个男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都认为是对方的责任。
圆子知道的,虎贲军的军费不少,是下了血本的,装备最精良,吃的也很好,禾苗穿得不好,就是许南苛待她,就连信都烧了,还能指望什么呢?
许南则认为,这是怪圆子,禾苗配发的那些棉袄皮袄什么的都很厚实,她穿成这个样子,无非就是嫌那些衣服不好看,所以翻了旧衣服打扮给圆子看。
但他们都是隐忍讲道理、爱面子的人,因此都只是盯了对方一眼就没吭声了。
当事人禾苗反而觉得何小二大惊小怪:“哎呀,我有衣服,我不冷,经常动着,真不怕冷。还有我这手是要做事,所以不能戴手套。”
她是绘图的时候冻伤的,山里太冷了。
圆子冷幽幽地说:“我备得有冻伤膏。”
转头让何小二去拿来,准备亲自给禾苗涂,反正这议事厅里只有他们几个,也不怕别人看到说闲话。
正好气死许南,逼得阴险男暴露真面目。
谁知许南不接招,大方地起身道:“你们聊,我去安排接风宴的事。”
禾苗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真是难得知情识趣。
许南收到,挑衅地朝圆子一笑。
禾苗又不是傻姑娘,再怎么着,太子殿下能做的都很有限,人家弟弟在这盯着呢,能做啥?
不如做个现成的大方人,还气不着。
我就气你,就气你,不给你机会来气我。
许南昂着头,歪偏偏地走了出去。
圆子恨不得把他的背盯出两个洞来,转头对上禾苗,就笑得无比温和:“许将军人真不错。”
禾苗撇嘴:“不怎么样,又臭又硬,就和茅坑里的石头差不多。”
站在门外的许南听到,脸色真的又臭又硬,和石头差不多。
他板着脸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小样儿,只要你不离开虎贲军,有你好看!
圆子开心极了,特阴险地劝禾苗:“一军主将,严肃无情是常态,就算受点委屈,你也忍了吧,谁让你不是虎贲军主将呢?”
禾苗握拳:“我一定要立很多很多的功,把他打败,把他拱下去,成为虎贲军的将领,踩在他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