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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蓑衣听出了钟唯唯的言外之意,微微苦笑,还是不要奢望吧,只要她能活着,能陪在他身边,那也很好了。
一夜北风,一夜大雪。
五更鼓响,重华走出昭仁宫,龙辇早已备好,停在丹陛之下。
无数的宫人跪伏在地上,等他登辇。
他站在丹陛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白雪皑皑里的重重宫殿,看着宫人们乌鸦鸦的身影,想要从中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找不到。
去年的夏天,他从苍山入京、继承大统、登基为帝,因为心中有恨,所以百般折腾钟唯唯。
她经常在很早的时候,跟着宫人们一起站在下面恭送他,迎接他,看见他就一脸的讨好和谄媚。
他明明心里很受用,却偏要装作不耐烦的样子,现在想来,自己那时候真的是愚蠢透了。
宫人见重华看来,纷纷娇羞地垂下眼,只盼望能被不近女色的陛下看上,若能得近天颜,那是多大的福气!
重华沉默地走下丹陛,坐上龙辇,拍一拍扶手,一个字都懒得说。
李安仁尖声尖气地喊一声:“起驾”
龙辇被抬起,转头,前行。
“阿爹阿爹我要唯姨,我要唯姨”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大殿内冲出来,又又披着头发,光着双脚,要追过来,哭得声嘶力竭:“我梦见她了,梦见她了”
重华半垂了眼睛,长而密的睫毛遮住了所有的神思,牙关紧咬,双手紧紧攥住扶手,眼睛鼻腔都有酸意,却又被强行忍住。
龙辇停下,李安仁探究而小心地看向重华,想要猜测他会不会让把皇长子带上,或是折身回去安抚皇长子。
却见重华抬起眼来,目光坚定:“把皇长子送回去,不要由着他胡闹。”
“阿爹,阿爹,你也不要又又了吗?唯姨是不是因为讨厌我,才不要我的呜呜呜”
又又的哭声在这个寒冷的早晨,空荡寂寞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凄惨可怜。
重华微皱了眉头,伸手捏捏眉心,略有些不耐烦地道:
“把他送去长阳宫,交给胡紫芝照顾,或者,叫胡紫芝过来照顾他。”
“是。”李安仁点头哈腰安排下去,催促抬龙辇的宫人:“快些,要迟了。”
宫人飞奔而行,又又的哭声越来越小,重华坐姿端正,眼神却越来越冷。
李安仁害怕地看他一眼,给伺候的人使了个眼色,表示皇帝陛下今天心情尤其糟糕,千万不要招惹他,不然要倒大霉。
一群人战战兢兢,如临大敌,只想赶紧办好差事,把龙辇上的皇帝陛下这个烫手山芋扔出去。
朝堂上一如既往地吵闹不休,不过这次不用皇帝陛下亲自上阵了。
他提拔起来的刘岑等人已经就位,很好地诠释了“皇帝陛下的阴险狠辣的狗腿子”这一角色。
任凭韦党和吕党怎样撕咬,他们都会迎头赶上。
你不要脸,我比你更不要脸,你泼,我比你更泼,讲道理,谁怕谁?
老子当年为了出人头地,悬梁苦读,凿壁偷光都干过了,读过的书可不比你读过的少。
两边撕咬的时候,重华便面无表情地坐在龙椅之上,任凭他们去咬。
只在事情失控之时,才轻轻拨弄一下,或是铁血镇压。
赋税改革,他已经有了初步的雏形,只等明年五月斗茶大会之后,再择机进行。
他淡漠地看着站在下首、若无其事的吕太师和韦太师,总有一天,他要叫这两个人输得心服口服,永不能翻身。
吕太师和韦太师察觉到重华的目光,心虚地抬眼瞟一瞟。
刚想露出一个媚笑,重华已然收回目光,淡淡地吩咐李安仁:“去告诉吕太师,朕决定晋封贤妃为贵妃。”
吖?李安仁不明白皇帝陛下到底想做什么,下头吵得热火朝天的,都是为的正事,您老却想着要晋封贤妃为贵妃?
重华继续道:“另,晋封胡紫芝为惠妃,这个暂时不必说出去,到时候再论。”
这是要过年了,所以要集体晋升,发压岁钱?
李安仁竖起耳朵,等皇帝陛下接着派发红利,重华却不再说话了,继续生无可恋地听朝臣吵架。
李安仁猜不透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听话地下去说给吕太师听。
吕太师也是一脸懵样,看看一本正经的皇帝陛下,越发觉得圣心难测。
韦太师一脸晦气,怒气冲冲地甩了一下袖子。
自从韦桑死后,韦氏便再无女子入宫,韦太后幽居度日,祁王被圈禁。
家里想要再送女人入宫,却被一句“韦氏女不祥”拒绝得斩钉截铁。
韦桑死得不明不白,胡紫芝成功上位,福润宫告病不出,吕纯却顺利逃脱,且还即将晋封为贵妃,这不是故意打韦氏的脸又是什么?
韦太师明知皇帝陛下是在恶心人,但还是忍不住要恶心,这滋味,好比当众被人灌了二两屎。
对着朝臣复杂的目光,韦太师握紧拳头,既然不让他活,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吧。
重华交代完毕,就不去管下头发生的事,半垂了眼睛,细细琢磨,青衣追踪了那么久,消息也该传回来了吧?
他猛地起身,往后头走。
第384章 没人喜欢我(2)()
一干吵得热火朝天的大臣集体懵了,还没吵完呢,陛下怎么就走了?
有人追上去:“陛下,陛下,您拿个主意啊”
重华冷冷地瞪他一眼:“朕养你们,是为了听你们泼妇骂街的?吵好了,拿出章程,再报上来。朕有大事要忙。”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竟然无人敢辩驳。
毕竟皇帝陛下一直都很勤政爱民,即便是偏宠钟氏女之时,也从不曾耽误过正事。
重华怒气冲冲,一路往里,连声发下指令:“去请护国大长公主入宫,叫赵宏图过来”
李安仁不知道这又是要做什么,忙着传令下去。
重华一口气走到昭仁宫,钱姑姑过来禀告他:“皇长子发热了。”
重华烦躁地使劲揉了眉心两下,钟唯唯在的时候不觉得,她不在,他感觉这宫里的事就是一团糟。
什么都在和他作对!
他大踏步朝又又住的偏殿走去,听到胡紫芝轻轻柔柔的说道:
“皇长子猜错啦,钟彤史最喜欢的就是您啦,心疼您得不得了,又怎会因为您的缘故,离开这里呢?”
又又不肯听人劝告,使劲抽噎:“都是假的,她不要我了,她不喜欢我,没人喜欢我。呜哇呜哇”
无休无止的哭闹声。
也没人喜欢我。重华愁得再次揉了眉心两下,他倒是找谁去哭诉呢?
只听胡紫芝温柔地低声和又又说了几句话,又又的哭声突然低了,终于愿意吃药。
重华走进去,只见胡紫芝正在喂又又吃药。
她穿着浅杏色的衣裙,素颜乌发,打扮得很符合她的身份处境,既不过分素淡,也不夸张。
就像是一枝安静半开的杏花,把阴暗的宫室照得亮了几分。
听见重华的脚步声,胡紫芝回过身,安静地行礼,一举一动,循规蹈矩,加上她素淡温和的眉眼,实在是让人无可挑剔。
钱姑姑和李安仁都忍不住偷偷看向重华。
这几个月来,惠嫔一直安静本分地照料着皇长子,偶尔也会给陛下送他喜欢的吃食,重华却从来不吃。
前些天,重华熬夜处理政务,胡紫芝着人送去一道烤麻雀,重华不知来历,吃了。
才吃了一口,便追问是谁做的。
听说是惠嫔做的,就大发雷霆,不但责罚了进膳的宫人,还连着李安仁、钱姑姑、夏花姑姑等全都罚了一遍。
消息传到长阳宫,惠嫔面如死灰。
其他宫妃则笑掉了大牙,全都说惠嫔不自量力,根本不懂厨艺,居然还敢敬献食物到御前。
大家都以为重华接下来会严惩惠嫔,就连韦太后也趁机兴风作浪,把惠嫔召去细问。
想要折腾折腾,理所当然趁着过年这个关口,解除自己的幽闭状态。
然而重华却立刻指使李安仁去万安宫,把惠嫔领了出来,一点面子都没给韦太后留。
同时还下令,让太医入宫给韦太后看病,对外宣称韦太后的病又加重了。
接着又赐了东西给惠嫔,宫妃们才不敢蠢蠢欲动,惠嫔也再不往昭仁宫送吃食。
其他人不知道,钱姑姑和李安仁却是知道的。
惠嫔敬上的那道烤麻雀,并不是做得不好吃,而是做得太好吃了,甚至于和钟唯唯做的一个味道。
对于惠嫔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贵女来说,要做出这样一道菜,不知要花费多少心力,足可见得是真心实意。
钱姑姑心想,现在陛下不买账,那么一年后呢?两年后呢?三年后?甚至于五年后呢?
钟唯唯的消息一直没有,音容相貌越来越模糊,陛下总有一天会接受惠嫔的吧。
钱姑姑叹一口气,上前接过药碗放好,俯身把太医开出的药方递给重华。
重华在床前坐下,低头看药方。见只是寻常的风寒发热,就把方子放了,低声问又又:
“病了就吃药,烦了就让人陪你玩,再觉得无聊,就读书写字扎马步,哭什么哭?总是哭!”
又又嘴一瘪,红着眼圈道:“我要唯姨,我要唯姨。”
“闭嘴!”重华忍不住地暴怒,他也要呢,但是谁理他?又又可以折腾他,他又能去找谁哭诉?
又又破罐子破摔,使劲蹬着双腿,使劲在床上打滚,哭得山摇地动。
重华额头青筋乱跳,几次举起手来想揍人,又硬生生忍下去。
深吸一口气,抱起又又,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我答应你,一定把她找回来。”
又又神奇地止住了哭声:“真的?”
重华叹道:“是真的,我让人去找她了,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又又打个嗝,满意地抱紧他的脖子,再警惕地看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我要阿爹陪我睡。”
重华皱眉:“我还有事要处理。”
又又瘪嘴又要开哭,胡紫芝善解人意地道:“小孩子病时最粘人,陛下若是有空,不妨多陪陪他,过了这段日子,也就好了。臣妾告退。”
重华点点头,给李安仁使了个眼色。
李安仁心里一跳,陛下这是要留下惠嫔么?
果然要晋封了就是不一样啊。心里打着小鼓,替钟唯唯可惜着,急急忙忙去把胡紫芝引进了暖阁。
又又紧紧搂着重华的脖子,小声抽噎:“阿爹,唯姨一定是遇到大事了,不然她那么疼我,怎么可能不要我。”
重华心不在焉:“那你一直痛哭,说没人要你?”
又又哽咽起来:“我不管,总之,总之,就算是唯姨不要我了,我也不许你找惠嫔。”
重华皱起眉头:“谁和你说这个的!”
又又有些害怕,仍然坚持:“你要是真的和别人在一起了,唯姨就真的永远都不会回来啦”
重华把他拖离自己的怀抱,严肃地追问:“你到底是听谁说的?”
又又害怕地结巴着道:“我听姑姑们说的”
重华松开他,严厉地道:“自己睡觉,别惹事儿,不然我真揍你!”
又又听话地钻进被窝里,抽泣着闭上了眼睛。
重华大步走进暖阁,胡紫芝正坐在炭盆边烤火,见他进来,就赶紧起身跪下行礼。
第385章 钟唯唯的大秘密()
重华也不叫胡紫芝起来,往一旁坐了,慢吞吞喝了一盏热茶,这才淡淡地道:“朕已下令,晋封你为惠妃。”
胡紫芝大吃一惊,有些开心,又有些惊疑:“臣妾何德何能”
重华淡淡道:“不用推辞,陈留侯府满门忠君爱国,朕都知道。这惠妃可不是好做的,你做好准备,和贤妃等人对上了吗?”
胡紫芝诚恳地道:“回禀陛下,臣妾自入宫那天起,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很好。朕不会亏待你和陈留侯府。”
重华沉吟片刻,一字一顿地道:“现在,把钟唯唯对你说过的话,一个字都不要漏地告诉朕。”
胡紫芝紧张的咽了两口口水,怎么办?陛下居然又问这个了。
之前钟唯唯离开时,他曾经找她询问过好几次。
一次更比一次严厉,甚至恐吓威逼过她,她都按照钟唯唯教的话蒙蔽过去了,今天又要开始了吗?
重华见胡紫芝不说话,上下嘴唇却在颤抖,知道她害怕,便猛地把手里的茶杯砸到她身旁的地上,怒声道:“说!”
胡紫芝吓得一抖,把眼睛一闭,心一横,匍匐在地:“臣妾所知的,已经全都告诉陛下了。”
“不见棺材不掉泪。”重华冷笑一声,不再和胡紫芝说话,转而自顾自地理事。
胡紫芝跪了许久,神智开始恍惚,重华却突然开了口。
“你陈留侯府满是忠臣,朕不能为了这种事,就把你如何,她是这样和你说的,对吧?”
重华的声音温和平静,让人丝毫不设防,胡紫芝原本就有些恍惚,听到这一问,情不自禁地点了头:“嗯。”
话音未落,她迅速反应过来,紧张地看着重华,恨不得将舌头咬下来才好。
重华冷笑:“你是否觉得,你是在尽忠?你是为朕好?”
胡紫芝慌乱摇头:“臣妾不是不是”
“唯欺瞒不可饶恕。”重华缓缓道:“你要记得,朕是天子,朕有处理这一切事务的能力。
朕有权知道,在这皇宫之中发生的一切事情!如此,才可以真正掌控朝局,你明白吗?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若不说,便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了,明白?”
永远只能长居长阳宫,那就意味着,她将被陛下厌弃,永远也别想得到宠爱,更进一步。
胡紫芝很明白重华的言下之意,她沉默地思索着。
良久,她抬起眼睛,直视着重华,低声道:“陛下,臣妾想好了。”
重华期待地看着她:“她和你说什么了?”
胡紫芝坚定地道:“即便被陛下厌弃,臣妾也只能说,臣妾不知。
钟彤史只让臣妾照顾陛下,照顾皇长子,并教臣妾做了那道烤麻雀,其他一概未说。”
重华大怒:“你是想死吗?”分明就是知道什么,却不肯说,当他是傻子么?
胡紫芝怕极了他,却又不肯说出实话,只能用力磕头:“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很快,她的额头上就起了鸡蛋大小的一个包,重华却无动于衷,冷眼旁观。
钱姑姑见不是事儿,就打圆场:“陛下,赵宏图来了。”
重华并不让胡紫芝停下来,只道:“让他进来。”
赵宏图更是奸猾,进门就装聋作哑:“陛下传召老奴有什么吩咐?”
重华冷漠地看向他:“惠嫔欺君,理当如何处置?”
赵宏图惊得一跌:“陛下,老奴早已去了司苑司,这些规矩记不得啦。”
重华狠狠一脚朝他踹去:“看来你是想要死无全尸。”
宦官早年去势之时,都会把子孙根珍藏起来,等到将来死了,再埋在一起,算是全尸。
宦官们都相信,如此,将来投生转世,也能重新做人。
若是没有这个,来世就会继续做残缺之人。
赵宏图仓惶爬起:“陛下,陛下,老奴记得啦。”
偷瞟一眼胡紫芝,低声道:“欺君之罪,论情节轻重,重者死罪,轻者贬为庶人,发放回家。”
重华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