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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袤笑笑,心事重重地低着头扒拉饭粒,勉强吃个半饱。
何蓑衣站起来:“走吧,总归要等人传消息来,我先带你们在京城里走走,见识见识。省得和土包子似的,给阿唯丢脸。”
他慢吞吞带着两个少年,在京城的大街小巷里随便乱走,一直走到达官贵人聚居的城东,在一座端庄肃然的宅子前停了下来。
“大、司、茶、府。”夏栀指着黑底鎏金的牌匾朗朗出声,惊喜地道:“原来这就是闻名全国的大司茶府!大司茶就是住在里面的吗?”
何蓑衣懒洋洋地笑道:“是啊,历代的大司茶都住在里面。”
夏栀激动地道:“那我们如果在这里守着,能不能看见大司茶?”
“有什么好看的?反正都是别人的手下败将,我若是他,早跳河死了。”何蓑衣瞟一眼钟袤,钟袤站在那里,眼圈又红了。
“吱呀”一声响,大司茶府的大门从里被人打开,一群人说笑着走了出来,为首的一个半老头子目光如电,朝他们三个人看了过来。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往前一步,把钟袤遮在身后,然后懒洋洋地看着那群人笑。
他的笑容太过干净友好,人又长得好看养眼,看上去就和外地来观光瞻仰的士子没什么两样。
半老头子没有太在意,收回目光,说笑着登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扬长而去。
何蓑衣这才漫不经心地走两步,招呼钟袤:“走吧,回去了。”
“嗯。”钟袤低着头,跟在何蓑衣身后往前走。
“阿袤啊,你已经不小了,有些人家你这个年纪都成亲当爹了,你总是这样哭哭啼啼的红眼圈,没姑娘会喜欢你哟。”
何蓑衣揽着钟袤的肩头,语重心长:“京城不比苍山,这里的人都长了十七八个心眼,一不小心就会上他们的当。你这样动不动就哭,七情六欲全在脸上,很容易给你阿姐惹事的。”
钟袤心服口服:“我记住了,阿兄。以后再也不会了。”他只是触景生情,难以控制。
“阿兄相信你。”何蓑衣拍拍他的肩头:“回客栈吧。”
三人回到仙客居,恰逢里头两个宦官在拿腔拿调地要求店主:“好好伺候贵人,有你们的好处”
“快走!”何蓑衣皱皱眉头,低声招呼钟袤和夏栀出去,却听一条女声惊喜地道:“咦,这不是大师兄和阿袤吗?”
何蓑衣停下来,看向追出来的钟欣然,慢悠悠勾起唇角,浅浅一笑:“真巧。阿然你也在这里。”
“是啊。”钟欣然开心地把手里拿着的一包果子硬塞给钟袤:“你们也住这里?”
第263章 陛下摔下榻(1)()
何蓑衣不动声色地把钟袤手里的果子接过来,随手扔给一旁的伙计。
再反问钟欣然:“你怎会住这里?师娘呢?我以为你们会住宫里,再不济,也会去住御赐的宅子。”
“陛下是留我们住宫里,是我自己觉得不妥当,毕竟现在这种情况”
钟欣然尴尬地笑笑,小声说道:“我不想给阿唯添麻烦,之前就已经很对不起她了。”
何蓑衣理解地点点头:“你想得挺周到。”
他说得很认真,但听上去就是有一股子嘲讽的味道,钟欣然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阿唯知道你们来了吗?”
何蓑衣笑道:“知道啊。”
“那她怎么不派人来接你们进宫?”钟欣然表示怀疑。
何蓑衣惫懒地道:“我又不是女的,几个大男人接进宫去像什么话?”
钟欣然拿他没法子,就回头打量钟袤:“阿袤瘦了,今早你阿姐还和我说起你呢。”
一句话就勾起了钟袤的兴趣:“真的吗?师姐你看到我阿姐了?她怎么样?还好吗?你能不能带我去见她?”
“阿袤!”何蓑衣冷了脸,朝钟袤伸手:“过来。”
钟袤不情愿地低下头,朝何蓑衣走过去。
钟欣然不高兴:“师兄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何蓑衣笑得灿烂,朝闻声而出的钟夫人行礼:“师娘也在。”
钟夫人皱起眉头:“早说让你们跟我们一起,你们偏不肯,现在又这样”
钟欣然连忙阻止钟夫人:“少说两句吧!”
何蓑衣却已经嬉皮笑脸地拉着钟袤走了:“师娘看到我就不开心,我还是不要打扰您了。”
不等钟欣然留人,他已经带着钟袤和夏栀走得只剩背影。
钟欣然怪钟夫人:“你说他做什么?陛下在找他们,我把人送到陛下面前,他岂不是会很开心?”
钟夫人生气地道:“我说他什么了?”
钟欣然摆摆手:“别吵,人家都看着我们呢。”
她低下头沉思起来,看重华的样子,应该是不知道大师兄悄悄带着钟袤来了京城,不然一定不会放任大师兄这样到处乱走。
就不知道钟唯唯清楚这件事不这也许,会是个很好的机会。
何蓑衣带着钟袤走进了另一家客栈,扔两块碎银在柜台上:“开两间上房。”再叫人:“去仙客居把我们的行李拿过来,悄悄的,别让人知道。”
钟袤小声说道:“阿兄,我只是想问问阿姐好不好。”
何蓑衣冷了脸:“不行!进屋去待着!”
钟袤委屈地进了客房。
何蓑衣转头看向窗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入夜,清心殿。
钟唯唯热得睡不着,见重华睡得香甜,怕吵到他,就轻手轻脚下了床,走到窗前推开窗扇,寻一把纨扇,轻轻摇着纳凉。
窗外群星璀璨,晚香玉的香味丝丝绕绕地透过窗纱飘进来。
钟唯唯一边欣赏夜景,一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一口饮了大半,才觉得没那么燥热了。
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拿走了她手里的茶盏。
钟唯唯回头,只见重华披散着里衣,半敞着胸怀站在她身后,姿态慵懒诱人。
“睡不着?”就连声音也是低沉微哑的,就像羽毛一样轻轻拂过钟唯唯的心尖,拂得她的灵魂都跟着颤了一颤。
钟唯唯往后一倒,靠在他怀里:“太热了。”
重华接过扇子,慢悠悠给她搧扇。
钟唯唯不要,推他去睡:“你也挺累的,不要管我,我坐会儿就去睡。”
重华非常固执:“不,我要陪着你。”
钟唯唯笑起来:“你在床上,我在窗边,咱们在一间屋子里,难道不是互相陪伴着的?”
重华面无表情:“离得太远。”
好吧,离得太远。钟唯唯到底不舍得他辛劳,拉他起来:“去睡。”
重华不肯:“既然嫌床上闷热,那就在这里睡吧。”不由分说,紧紧贴着钟唯唯躺了下来。
窗边的床榻又窄又小,只能躺一个人,两个人并排躺着,那就只能紧紧贴着。
钟唯唯不过片刻功夫就热得出了一身薄汗,她挣扎着起身:“好热。”
重华立刻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干嘛?”钟唯唯按住衣带。
“你不是热吗?我帮你。”
重华的声音听上去严肃又认真,手上的力气却很大,刷刷两下,就把她的衣服脱得只剩肚兜。
他又想做坏事了!这才歇了两天呢,钟唯唯欲哭无泪:“好累,好累,没心情”
重华根本不给她反对的机会:“朕的心情也不好,咱俩正好互相安慰一下。”
钟唯唯今天是真的没有心情,她总算是真正感受到什么叫做内忧外患了。
师娘和大师姐进宫,韦太后、吕纯步步紧逼,大师兄和钟袤又没有消息
她焦躁地推了重华一把,“啪”的一声,重华居然摔下榻去了!
她吓了一跳,赶紧下去拉他起来:“没有摔到哪里吧?”
重华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把她的手推开,再将掉到地上的衣服捡起来,穿上身,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去。
这是生气了?钟唯唯连忙叫他:“我不是故意的。”
重华不理她,使劲儿把门打开,赤着脚大步走了出去。
钟唯唯追了两步,想起自己只穿了个肚兜,就又退回去穿衣服,穿好衣服追到门口,重华已经走得不见了。
钱姑姑小声问她:“怎么回事?陛下怎么连鞋也没穿就走了?”
钟唯唯扶一下额头,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定定神:“他去了哪里?”
钱姑姑一瞧,这是生气了,但也没听到俩人吵架啊,睡前还好好儿的呢。
就道:“应该是去梅坞了吧,你要去找他么?”
其实从大师兄带着钟袤离开苍山那天起,重华就一直有点别扭,他这场火应该是压了很久,让他冷静一下也好。
“不去。”钟唯唯转身入内取了重华的鞋子,交给钱姑姑:“姑姑帮我送去给陛下,让他早点睡,保重身体。再让赵宏图看看,他有没有摔到哪里。”
钱姑姑连忙捧着鞋追了上去。
第264章 陛下摔下榻(2)()
“放心吧,老赵看过了,陛下没事儿。这会儿也在那边睡下了。”
钱姑姑给钟唯唯放下帐子,含着笑劝她:“你也别放在心上,牙齿还有咬着舌头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个人两颗心。睡吧,明早就好了。”
钟唯唯做了一夜的梦,梦见的都是早年的旧事。
血淋淋阿爹和阿娘,还有族人悲伤惶恐的眼神,以及别人的鄙夷和嘲笑。
从烂泥塘里好不容易爬上来的姐弟俩,冬天冰寒刺骨的溪水。
瘦得只剩皮和骨、腥味儿重得不得了的野杂鱼,还有麦地里永远也捡不完的麦穗和怎么都吃不饱的肚子。
瘦弱的钟袤拉着她的衣服小声哭着说,阿姐,阿姐,我饿,我要爹和娘啊,我好怕,我不想死,不想死
她惶恐地从睡梦中惊醒过来,汗湿衣衫。
天色已经大亮,阳光把寝殿里照得亮堂堂的,小棠一把扯开帐子,探进头来:“可算是醒了。陛下都让人过来问几回了,饿么?”
见她满头的汗,担心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怎么了?不舒服吗?不烫呀,为什么满头的汗?”
“太热了。”钟唯唯随便找个借口,怏怏地躺在床上:“陛下让人来问我了?他不生气了?”
小棠接过宫人递来的热帕子,小心给她擦拭:“不生气了。一早起来就让人过来问您起来没有,要不要和他一起进早膳。
听说您还睡着,就没让打扰您,说让您睡,还特意交待皇长子,不许来吵您。”
“陛下在做什么?”钟唯唯舒一口气,重华没有和她憋气,那是最好。
“在和大臣们议事呢,好像今天又是在吵那个赋税革新的事情。今天您不出门,穿家常的衣服吧。”
小棠拎了一件新做的雪青色纱衣给钟唯唯看,“这个颜色好,看着就凉快,你皮肤白,穿什么都好看。”
“好。”钟唯唯任由小棠给她打扮,等会儿重华忙完了一定会来找她,她打扮得漂亮些,他也开心。
但是这一天昭仁宫里的战况异常激烈。
韦氏、吕氏暗里支持的所谓“革新派”,和真正支持重华、觉得革新时机尚未成熟的“保守派”吵得不亦乐乎,重华根本没有空闲。
就连他去更衣解手都有大臣追着他喊,两派势必要在今天争出个子丑寅卯来。
钟唯唯带着又又写了会儿字,又练习了一回茶道,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请薛凝蝶做些吃食凉汤之类的送进去。
午后她又犯了困,和又又一起在榻上睡着了。
才刚睡着一会儿,小棠就来叫她:“太后娘娘把大姑娘宣进宫来了,大姑娘说要过来看您,太后答应了。这会儿人已经到了外面。”
钟唯唯只好出去接待钟欣然。
钟欣然是第一次到清心殿来,韦太后派来陪同她的宫人小声介绍:“这是历代帝王起居的地方,后面就是交泰殿,那是皇后娘娘住的地方”
原本以为万安宫和天玑阁已经很气派,没想到清心殿更是庄严气派,重华和钟唯唯就是住在这种地方
钟欣然站得笔直,目不斜视,一派的名门闺秀、才女风范。
伴随着雅淡的茶香,一角雪青色的轻纱出现在殿门处,钟欣然抬头,看到了钟唯唯。
钟唯唯的脸上还有午睡时留下的压痕,身上的雪青色纱衣照旧非常精致华美。
乌亮的头发绾成一个松松的发髻,半坠在脑后。
一根紫水晶琢成的莲花发钗斜斜插着,几串晶莹剔透的碎珠串从钗头坠下来,珠串尽头坠了三个小指甲盖大小的紫晶铃铛。
人一动,紫晶铃铛就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调皮灵动,精致独特,非常适合钟唯唯的气质。
只有被人捧在手心里疼、物质优渥的女人,才会在无意间也如此精致美丽。
钟欣然的眼睛被狠狠刺痛,她微眯了眼,勾起唇角,绽放出一个亲热赞叹的笑容:“阿唯,你真美!真是长大了,阿姐好替你开心!”
“师姐这边坐,师娘呢?”钟唯唯也在打量钟欣然。
钟欣然穿得简单朴素,甚至不如在苍山时打扮得漂亮,的确是一副诚心诚意想要避嫌的样子。
“阿娘没有来,她年纪大了,这些天一直赶路,天气又热,说是全身都疼,今天要在客栈里好好睡一觉。”
钟欣然有些拘束地坐下来,闲扯了两句,示意钟唯唯把周围伺候的人遣散下去:“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和你说。”
钟唯唯就让小棠:“天热,去小厨房做两个冰碗来消暑。”
小棠体贴地把人带走,关上了门。
钟欣然单刀直入:“大师兄和阿袤也进京了,你知道么?”
“哦。”钟唯唯心里一跳,这是遇上了?
因为不知道事情的真假,以及钟欣然是什么意思,就假装很淡定地道:“师姐在哪里看到他们的?”
“在仙客来。他们也住仙客来,我昨天遇到他们了,钟袤看上去不怎么好,大概是因为天气太热,又赶路,身体吃不消吧。”
钟欣然微笑着:“他想和我打听你的消息,但是大师兄不许他多话,把他拉走了。
以及,他们之后就再也没回来住,我让人去问,说是悄悄退了房,行李也拿走了。估计是担心我会害钟袤吧。”
反正韦太后派人去接她们母女进京时,何蓑衣死活不肯跟她们一起走并不是秘密。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直接把话说明白了,虚虚实实,才更容易让钟唯唯相信她的话。
小棠送了冰碗进来,钟欣然不吃,起身告辞:
“我是怕你不知道这件事,担心,特意来告诉你一声。时候不早,我先走了,你身体不好,不要吃这些寒凉的。”
钟唯唯心里牵挂着钟袤,也没虚情假意地留她,送她到门口就飞快折回来,让小棠:“你快让方健去打听一下,赶紧回来报信。”
“嗳!”小棠利索地跑去办事,钟唯唯搓着手走回去。
既高兴钟袤有了下落,并且离她很近,又担心重华会和大师兄闹得更加不愉快,更怕有心人发现钟袤,深挖之后扯出往事。
第265章 陛下摔下榻(3)()
小棠很快把消息传进来:“悦来客栈有几个人很像何爷和三公子,方健拿不准,不敢惊动他们。您是要立刻出去找他们吗?”
“不能急。”钟唯唯摇头,她虽然很急,但是重华才和她闹别扭,不肯让她出宫。
且消息也是大师姐送进来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小棠摸摸头:“不然,我去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