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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边,裴老头又说不出话来,情绪渐渐平缓下来,却依然固执的拉着裴勇不肯松开,裴勇心下无奈,守在床边,天边的红霞褪去光泽,裴老头睡着了,裴勇慢慢抽回自己的手,站起身,望向窗外,院角堆积着厚厚的雪,夹着杂草,宛若被弄脏了的棉花,叫人心生烦躁。宽敞的院子如今看上去窄小了许多,手轻轻搭在裴俊肩头,目光晦暗,“爹睡着了,我们出去吧。”
明日去找人打裴老头和宋氏的棺材,裴家祖坟那边要修葺一番,明日要做的事情多着,裴万和裴征给了银子,看得出来,裴万也不想搭理裴老头,他和裴俊若不管事的话,裴老头百年后,连守灵的人都没有。
西屋亮起了烛火,随风而动,裴俊的目光渐渐软了下来,和裴勇商量道,“爹的事儿不和三哥说了,往后我和娘多费些心思就好了。”突然,他好像明白裴征了,即使挖空心思对裴老头好,也不见得能得到好脸色,那件事他刻意不计较,终究事情没发生在他身上,裴老头对裴征既然耿耿于怀,告诉裴征,怎么都是叫裴征难做人,尤其,或许会害裴征损了名声。
两箱权衡,瞒着对双方都好,裴老头真死了,裴征或许能念着最后的情分,送裴老头入土,外人眼中,他们兄弟还是孝顺,和和美美的就够了。
裴勇欲言又止,转头,望向床上安静下来的裴老头,睡着了他,脸色平静,慈祥温和,和平日骂人的他相去甚远,叹了口气,道,“知道了,不会告诉三弟的,天色不早了,我也回去了,明日叫你大嫂过来帮忙。”
给裴征灌腊肠工钱多,小木的束修都靠那些工钱了,他没法子留下来照顾裴老头,方才,裴老头握着他的手想说点什么,他大致清楚的,裴老头想见裴征,很有可能不是为了道歉。
不是道歉,就是骂人了。
金花和罗春苗关系好,沈芸诺辗转得知裴家找人给裴老头和宋氏做棺材的事儿,一时没有回过神,金花见她发怔,以为她吓着了,拉了她一下,“你别想太多了,村子里稍微有点钱的人家,上边老人的棺材和孝布早就准备好的,听罗嫂子的意思,好像是小洛爷不行了。”既然做棺材,顺便做两副,将来轮着宋氏,不用再请人。
村子里都这样的风俗,只有穷苦人家掏不出棺材钱的,才会临头了想法子。
“可说了小洛爷得了什么病?”裴勇裴俊过来帮忙,没有听两人说起过,裴老头手脚不能动了,身边有人伺候着,不像活不长久的人。
金花四下看了眼,确认裴征不在,才凑到沈芸诺耳朵边,小声道,“小洛大伯二伯四叔都没开口提,我和罗嫂子猜测,只怕是小洛爷自己闹的,小洛小姑借的二两银子只还了一两,他爷估计是着急了。”
裴老头和宋氏户籍上跟着裴俊,手里的银钱全给周菊管着,周菊怀着孩子,心思自然在自己的肚子上,裴老头担心周菊不把他当回事,才闹着先做棺材,裴俊孝顺,裴老头开口提了,依着裴俊的性子肯定不会反驳,这才开始做棺材。
沈芸诺看了金花眼,从那次的事情后,沈芸诺并未怎么从裴征嘴里听说裴老头得事儿,只知道他手脚不好了,听金花说,有点道理,待金花人走了和裴征说了这件事,裴征顿了顿,“无事的,死地不说,我们当不知道就是了。”
他心里清楚沈芸诺的意思,终究生养他的爹娘,担心自己将来后悔,而对沈老头,沈芸诺和沈聪却是不过问的,论起来,沈芸诺对裴老头和宋氏一直都是客气的,看在自己的份上,沈芸诺从未和他们红过脸,闹成今日这般,皆因为人心二字。
家里储存了上千斤腊肠,年后,村子里卖猪的人家少了,灌腊肠也断断续续的,正月末,邱艳身子骨越来越沉,家里不灌腊肠了,沈芸诺烧开水,将小孩子的衣衫烫了一遍,又将屋里屋外收拾出来,在屋子里,重新安置了张矮一点的躺椅,晚上,沈芸诺和沈聪轮流守着她。
这日,黑沉沉的天又飘起了雪花,往年,雪早就停了,沈芸诺在灶房洗碗,裴征和沈聪在后边编箩筐,家里的箩筐装满了肉,两人在家里无事可做,砍了竹子回来编箩筐也算是打发时间,邱艳在堂屋椅子上躺着,她肚子大了,双脚臃肿,夜里睡觉也只能靠在棉被上,不敢平躺,隐隐的,沈芸诺挺着屋子里有抽泣声,侧耳一听,又没了。
问在院子里遛狗的小洛,“小洛去堂屋瞅瞅舅母在做什么?”
语声一落,邱艳人扶着门框,脸色乌青,豆大的汗珠子顺着脸颊滚落,沈芸诺吓了一跳,扔了手里得碗,顾不得擦手跑了出去,听邱艳细碎道,“阿诺,我快要生了……”
沈芸诺急了,扯着嗓子大喊,随即,凌乱的脚步声传来,沈聪和裴征被邱艳的脸色步子一顿,僵在当场,还是沈芸诺先反应过来,“哥,嫂子要生了,快扶着嫂子进屋……”话没说完,裴征已箭步流星飞奔出去,“我去请产婆。”
产婆来过一次,说邱艳还有些时日,不想今日就起反应了,沈芸诺和沈聪扶着邱艳进屋,邱艳疼得面色抽搐起来,生孩子的木盆都准备好了,沈芸诺见沈聪站在原地,吩咐道,“哥,快把锅洗出来烧水,三个锅里都要烧开水。”
拿了手帕塞进邱艳嘴里,瞧着角落里大丫和小洛吓得神情呆滞,仓促的笑了笑,“大丫和小洛去院子里玩,舅母生弟弟了,别打扰娘收拾东西。”生孩子的剪刀布带沈芸诺都放在柜子里的木盆里,端出来,重新烫一遍就能用了。
产婆来得快,进屋的时候,孩子已经露出个脑袋了,叫沈芸诺扶住邱艳,洗了手,宽慰邱艳两句,让邱艳跟着她的声音用力,沈芸诺拿着巾子,不停替邱艳擦汗,不知过了多久,才听着产婆说生了,沈芸诺顿时感觉身边的邱艳晕了过去,她心惊,产婆低头看了眼伤口,示意沈芸诺给她擦汗,“没事儿,估计是给累的,怎么突然就生了?”
沈芸诺也不知,将家里的事情说了,待产婆洗了孩子,穿好衣衫裹在襁褓里,她才开始收拾屋子,鼻尖充斥着浓浓的血腥味,沈芸诺强忍着心头不适,叫产婆抱着孩子出去给沈聪瞧瞧,端着盆子出去,找了大丫不要的衣衫,擦干净地上的血,换了邱艳身下的被单。
一切收拾好了,沈芸诺才坐在旁边椅子上喘了口气,遇着沈聪抱着孩子进屋,“阿诺,你抱着孩子,我来清扫就是了。”
产婆已经回了,裴征送她回去,顺便去知会邱老爹一声,沈聪看了眼床上的邱艳,面色一软,他端着脏水出去倒了,把换下的被单拿去后院洗了,村子里有男女之防,一般妇人生孩子后坐月子的屋子,男子不得入内,他和邱艳成亲一直他伺候的,阿诺生孩子他也进了屋子,家里没有多的亲戚照顾,一切都要靠自己,因而他是不在意的。
沈芸诺把孩子放在准备好的木床上,轻轻关上门,去灶房给邱艳弄吃的,吃过早饭邱艳肚子就起了反应,也没来得及弄吃食,锅里还有开水,沈芸诺去后院叫沈聪抓只公鸡杀了,就着锅里的开水清理出来,过年家里的肉喝腊肠多,只杀了一只鸡,剩下的留着邱艳坐月子吃。
木盆里,全是血水,沈聪洗了手,去鸡笼里抓了只鸡出来,等杀好鸡炖在锅里,裴征从外边回来了,拉回来两箩筐粮食,有米有面,还有糖,“叔说孩子洗三得时候再来,这些是她給嫂子准备的。”其中一只篮子里,还放着小孩子穿的衣衫和鞋,裴征递给沈芸诺,“你提近期給嫂子瞧瞧,叔在镇上买的。”
早些年,邱老爹和几个兄弟关系不好,家里的田地差点被夺了去,还是邱艳嫁给沈聪,邱家那边才歇来心思,这两年,邱老爹一个人,手里存了银子,这些衣服听说邱艳怀孕,邱老爹就买回来放屋里了。
沈芸诺接过,低头看了眼,大红色的袄子,里边含了棉花,价格不便宜,邱艳娘似得早,她爹是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这样子得爹也甚是难得了,沈芸诺提着篮子进了屋,大丫和小洛趴在木床边,一眨不眨得盯着木床上的小孩子,沈芸诺没见着他们手里的狗绳,心里松了口气,小声道,“大丫和小洛去外边,弟弟要睡觉呢。”
沈聪和邱艳早就给孩子起好了名字,沈青峰,小名小峰,沈芸诺放好篮子,拉着小洛大丫出了门,蹲下身,细细叮嘱道,“小峰年纪小,你们和狗玩了,不能用脏水碰他的脸知道吗?”
小洛朝屋子里瞥了眼,若有所思地看着沈芸诺,“娘,为什么表弟一点都不好看?”家里来人都会说他和大丫长得好看,然而,刚生下来的表弟好丑,皮肤红红的,黑黑的,一点也不好看。
大丫瞪了小洛一眼,好似对他的话表示不满,许久,心里也同样存着好奇,不情不愿道,“姑姑,小峰为什么不像我?”她长相随了沈芸诺,长得好看,之后还会更好看,小峰如果像她的话,以后就不会长得难看了。
沈芸诺哭笑不得,牵着两人去灶房,打水给他们洗了脸洗了手,回屋给她们换了衣衫,缓缓解释道,“你们刚生下来也是那样子的,小峰没有吃奶,也没有吃饭,当然长得不好看了,等他吃了奶,以后脸蛋张开了,就会好看的。”
邱艳和沈聪长得都不差,她觉着小峰像极了沈聪,可刚生下来的孩子,以后变化还大着,看不出什么。换了衣衫,让他们暂时别和狗追着玩,狗身上有跳蚤,还有毛,小孩子皮肤嫩,受不住。
得知小峰将来也会长得好看,大丫长长的舒了口气,小洛状似小大人似的拉起她的手安慰道,“表姐别担心,娘说了表弟吃奶后就会好看。”
沈芸诺留两人在屋里说话,去灶房盯着炖鸡,晌午,邱艳还睡着,一家人简单的吃了饭,沈芸诺去屋子里看邱艳,孩子洗三的事儿沈聪的意思不办了,请刀疤他们过来,等孩子百日宴的时候再大办,顺便把村子里的人也请过来热闹热闹。
邱艳睁开眼,天色大亮,沈芸诺坐在床边,手里拿着针线,她撑起身子,叫了声,“阿诺,孩子呢?”
沈芸诺叫她别动,生完孩子,恶露多,她在下边给邱艳垫了油纸和布,每日把布换下来洗了就好,指着旁边床上红色的襁褓,“睡着了,嫂子醒了,先吃点东西。”
刚生下来的孩子喜欢哭,小峰却乖巧得很,除产婆拍他屁股哭了两声,之后就睡过去了,不哭不闹。。
沈芸诺端着鸡汤进屋,先放在旁边桌上,扶起邱艳,找了张干净的小长桌搁在床上,小声道,“嫂子先吃点东西,小峰醒了就该喂奶。”沈聪和裴征出门了,沈芸诺守着邱艳,顺便说了邱老爹送的礼。
出嫁的女子生孩子,娘家人都要送礼,像邱老爹这般丰厚的,确实少见,邱艳盯着角落里的篮子,沈芸诺解释道,“衣服和鞋子让哥洗出来晒着呢,叔等小峰洗三得时候来,我寻思着,那天小峰穿上叔买的衣衫,叔铁定高兴。”
邱艳停下筷子,鸡汤熬得浓,上边厚厚的油被清掉了,一看就是沈芸诺弄的,她鼻子发酸,“阿诺,谢谢你。”
“嫂子说的什么话。”沈芸诺不想惹邱艳哭,视线落在木床上,转移了话题。
邱艳咧嘴笑了笑,不再提那些伤感的事儿,如愿生了个儿子,她心下轻松,怀大丫的时候,沈聪不想要那个孩子,小时候,他和阿诺承受得东西太多,孩子对他来说是累赘,她没有告诉过阿诺,沈聪不喜欢女儿,大丫生下来,沈聪整晚整晚睡不着,刚开始,她以为沈聪重男轻女,后边,才明白,他和阿诺从小相依为命,是阿诺给她撑起了一个家,他觉得自己不够好,保护不了自己的妹妹,而大丫是姐姐,付出的只会更多,他不想,他的女儿过着像阿诺那样隐忍不见天日的日子。
后边,沈芸诺和裴征日子过好了,沈芸诺胆子大了,沈聪对生女儿的恐惧才渐渐没了,不是身边得人,不会明白沈聪心底的事儿,他从不开口说,沈芸诺承受的是身体,而他承受的则是整个心。
好在,一切都过来了。
下午,裴家大房和裴俊都送了礼物过来,洗三这日,邱老爹也来了,沈聪赶着牛车去接的人,意料之中,又是两箩筐粮食,邱老爹进一脸是笑,见邱艳面色红润,嘴里直说着感谢沈芸诺的话,别人家,儿媳坐月子多是婆婆伺候的,邱艳生两个孩子都是沈芸诺照顾的,邱老爹心下感激,给了小洛十个铜板让他自己买东西。
周菊怀着孩子,没有进屋,以免冲撞了,瞧着孩子,心里欢喜,捂着自己的肚子,满是期待,小声和沈芸诺说了裴老头的事儿,“爹这两日精神头不错,我俊哥和我说会不会是回光返照,有精神了,躺在床上嘴里骂个不停,俊哥晚上睡不着,守在床边,劝了几句,反过来又挨了骂,爹啊,死后都是糊涂的。”
韩大夫走后,裴俊可以说事事顺着裴老头,裴老头仍然不满意,一会儿骂裴俊,一会儿骂裴征,几个儿子女儿全没落下,倒是宋氏,性子变了不少,以往说话总是话里有话,当着裴俊一套背着裴俊一套,这几日,安分了许多,整个人爷沉默不少,低头干活,裴俊和她说话,她才慢吞吞答一句,周菊叹气道“娘看着爹那样子,心里也害怕了吧。”
裴老头日子不多了不自知,见人就骂,裴万守着都没进屋看过他一眼,裴俊裴勇嘴上不好说,心底也是难受的,一个人,到死了也没得到身边人的谅解和同情,反而不依不挠的骂人,一辈子,一刻未得安生。
沈芸诺没想着裴老头身子已经坏到那一步了,她和裴征没听到一点风声,想了想,道,“怎么没听四弟给小洛爹说起这事?”
周菊搓了搓手,如实道,“爹嘴里骂得难听,俊哥和大哥在屋子里有些时候都听不下去了,三哥过去,爹只怕骂得更厉害,过去也是多个人讨爹厌恶,何苦呢。”而且,裴俊不想裴征过去消磨了最后一点情分还有个打算,裴老头死后,裴俊希望裴征能过去守灵,几兄弟,和和气气的送裴老头入土为安,裴征这会儿去了,听着裴老头骂人的话,父子两的情分是真的没有了。
裴俊心地善良,纵然这会了,心里还是为裴老头考虑得多,为裴家考虑得多。
沈芸诺脑子一转,点了点头,说起了其他,裴老头的事儿,裴俊打算好了,她也不插手,裴征心里该是有数的。
洗三后,邱老爹住了几日,邱艳整天睡得好吃得好,他留下帮不上什么忙,相反,沈芸诺还要反过来照顾他,他心里过意不去,嚷着沈聪送他回去,沈芸诺给他装了许多腊肠,还有腊肉,排骨,沈聪帮着把箩筐放上去,再次和邱老爹说起搬过来一起住的事儿,“爹,您担心村子里闲言碎语多,今年我和艳儿搬去镇上,宅子宽敞,您跟着一块吧。”
邱老爹身边没个人照顾,出了点事儿,他们离得远也鞭长莫及,搬去镇上,对面是裴征他们,不用担心旁人说三道四,看邱老爹犹豫,沈聪又道,“阿诺他们还是住在这边,小洛要去镇上念书,你跟着去镇上,艳儿忙的时候,您也能帮着照顾大丫和小峰。”
邱老爹拧着眉,坐上牛车,视线落在箩筐里的腊肠上,犹豫道,“我想想吧,艳儿身边真没人,我跟着去照顾他。”邱家那边,大家不往来了,因着沈聪在县衙,不得不对他好脸色,他见惯了冷言冷语,对他们巴结的态度不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