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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比冰洁的世外之人,也染成了五颜六色,也拉入了这莽莽世间,也当真是可喟可叹!”
方卷自然知道,他们这是在敲打他,并且羞辱他。自从入了这豫国女皇的后宫,住进了那座耻辱般的“莫离殿”伊始,他就没有一刻不想摆脱这种身份与困境。这后宫的人尽皆知晓,他曾是如何地拒绝承认这件事情,又曾是如何地冷漠以对龙眷的百般示好。
他如今的进阶,实实在在是在给自己打了一个响亮非常的耳光。
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冷硬的线,他的脸色依然冷漠,冷漠却有如冰封下的河水。他的眼睛宛如那凝固了的河面,而掩饰在平静下的是尖锐无比而几欲破空而出的一道道冰棱阔澜。
自从进了方卷的阶位后,前朝的金家、韩家,各种派别势力都明示暗示,或委婉,或强硬地给她施加了压力。大道理说来,是不可专宠于一人,前朝历代亡国之君犹可鉴;小道理说来,若再如此一意孤行,朝堂政事上就有人要开始使绊子了。
龙眷依靠在寝宫的丝织躺椅上,微微一笑。可惜,她不是真正的龙眷,并不畏惧他们将这豫国的朝堂后宫皆搅和得一塌糊涂、乌烟瘴气。灯火下,水红的衣裙犹如花般映着轻描淡写的眉目,唇角微勾,眸光流转如艳火。
前朝的那些老臣子千方百计让她要平衡后宫,他们却忽略了一件事。男子与女子终究是不一样的,特别是这些贵族官宦子弟生来就带了一丝的傲然气度,不同于男帝后宫的女子为了求存博宠,可以婉转承欢,可以忍气吞声,可以红粉诡计,可以虚与委蛇。
可这豫皇宫的男子却不会,似亦不屑。
她才隐忍着应承了前朝的请求,后宫中稍有些家世的便纷纷或告病将养;或斋戒礼佛;或出宫狩猎;或突发恶疾,竟然是百计齐出,回避她的宣召与亲近。
这些身娇玉贵的官宦子弟是对龙眷心怀怨怼;还是对龙眷一致地谢绝不敏?
她挑了挑眉,只觉得好笑。
不过凡事总是有个例外,这后宫中竟有一个人主动地朝她递了牌子。自古只听闻帝王翻妃子的绿头牌,从不曾听说过有妃子反向帝王递来牌子以求侍寝的?
她本不是真正的龙眷,自然对这些后宫中人也是一直怀着敬而远之的态度。但这一次,这一个递牌子的人,她却不好回避。
从青琐窗望出去,庭院里的蔷薇开满了枝头。淡淡的月光下,粉红、粉白、浅绿的花瓣皆化作了浅浅的柔光,朦朦胧胧地点缀在溟濛的夜色中,犹如一团团的旖旎雾霭。
甜腻的花香一阵阵地随风拂来,泌人心田。
飘渺的衣衫从花群间从容而来,一点浅绿的颜色掠过花海。风扬起时,蔷薇的花瓣纷纷飞坠,千朵,万朵的娇花在枝头摇曳,暗影重重中一人明晰而来。他徒步缓行便宛如一幅徐徐为别人展开的移动的画卷。
柳叶眉、妩媚眼微勾;冰肌骨、织锦缎裹腰,这人或动或静皆有一股独特立行的风情。
他步入“朝兰殿”,行至躺椅畔,浅淡一笑,行礼道:“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软糯温柔,入耳极是舒服。
龙眷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数月前在御书房有过半面之交后,就再不曾见过。一来是他惯于深居简出;二来是她特意避开与之照面。
但今夜,她是避无可避。
龙眷朝殿内的众人挥了挥手,宫女内侍们当即识趣地躬身退下,顺带将殿门关闭起来,荧荧火光中,只余二人隔空相对。
莫怀珠说今夜便是与晏先生会晤商谈之时,难道柳叶新真的只是龙眷与晏先生间的一个烟雾幌子?并没有传闻中的肝胆相照、高情厚谊?莫怀珠是否就是那个将她与龙眷偷龙转凤,欲图瞒天过海的人?
他想利用龙眷和这个晏先生达成什么目的?还是已经和这个晏先生达成了什么共识?
既然莫怀珠知晓她是假的龙眷,还让她来见这个晏先生?要么他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奸;要么就是真龙眷与晏先生之间从未曾开诚相见、交洽无嫌?
她缓缓地自躺椅中坐起,淡淡地道:“免礼,请坐!”敌情未明,只能三思而后行,走一步算一步。
柳叶新回礼谢过后,敛襟而坐于案旁,虽于这深宫内院的“朝兰殿”中,身为一国之君的女帝畔,他依然坐得挺拔秀雅,温文有礼。龙眷朝他细看,那一双眼睛里温润干净,似无一丝尘世中的杂念;又似高山内梅花尖上的冰雪,纯净得让人不敢亵渎。神色间,凛凛然地又透出一股正气来。
这个人,与那日所见的柳叶新气质迥然,果然不同于一个人。
他微微一笑,说道:“既然难得见到陛下,在下便开门见山罢!”言讫,伸手于脸上缓缓地撕下了一张面具来,露出了底下的真容。
龙眷心中一震,这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削瘦、纤细、静美。五官轮廓无一不美,肤色中却又是透出一股病颜般的苍白来,却不影响他的美,反带了一丝脆弱的凄美容色。他的脸庞极其削瘦,尖峭的下颌彷若能戳穿锁骨的锥子,眉如双剑,眼眸细长而清澄,乌瞳如墨玉般泛着温凉的光华。浅绿的纱绡外衫竟如烟笼雾罩般,将他整个人衬显得如真似幻。
“晏先生?”她挑眉反问。
“在下晏容折。”他颔首轻语道。
龙眷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与痴然,心底却知自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信任交予他人。更何况,眼前这人身份可疑,目的可疑,心机可疑,她眨了眨眼睛,似要在回避他的容光,眼睫半垂道:“不知先生带来了什么样的消息?”
晏容折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身前,说道:“在下派遣到顾析身边的人,带回了一些确切的消息。”他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的木盒,放置在案面上,“这是傀儡蛊,乃是在下的探子从他身边盗出。顾析曾用此蛊控制过蔚国的凤舞长公主,又以她的性命换出当时在玥城企图谋篡的静王。此后,说不定还利用此等蛊物,谋算过凤舞长公主,以此取得她的信任,再在战后假死狱中,离间蔚国君臣兄妹,并使得蔚国至今内乱不止。”
龙眷眉梢微蹙,心中竟似掠过一丝异样。
晏容折又道:“在下曾派人到大藏山探听过,顾析曾在那里取经养蛊术,深知巫族的各式蛊虫与药物。以他深藏不露、神秘莫测的本性,本不该亲身出现在蔚国玥城而引人瞩目,料之许是这种种蛊术常人难以控制,只有他自己才有把握在其中游刃有余地掌控,才会亲赴玥城走这一局棋。”
他的声音清淡温雅,连估算那人的所作所为以及心思谋算皆说得十分熟悉和有把握。
这样的笃定,让她蓦然产生了一股凉意,似在血液里溶入了冰渣子,让人遍体生寒。
顾析当年在蔚国的所作所为,她自然已在案卷上全盘通读,并且在龙眷书房的各种记载中和方卷的话语中得以反复推敲与验证。
“蔚国静王与珩王相抗,战败后,在下已追循到了他的下落。”晏容折目光恬静,语气澹宁。
“他还活着?”龙眷微微睁眸,似有些不确定。
晏容折点头,优容地道:“对,他还活着。若陛下愿意前去一见亦可,他愿意相告当年蔚国所发生的一切事情的真相。”
“是你救了他?”龙眷冷静地问,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的探寻。
晏容折颔首,并不否认,“在下当年为顾析所害,缠绵病榻,身不由己。当知道蔚国之事,为时已晚,半途曾派人前去伺机说服静王。不料,蓟州内乱一触即发,劝说之事未果,已发生了战乱。顾析其时已撤身而去,在下有幸相救了濒死的静王,并将其安置在隐秘处救治养伤,以图他日,能携手有志之士,一同揭穿顾析所有的阴谋与伪装。”
“先生果真是未雨绸缪,目光长远。”龙眷不得由衷地赞道。
晏容折却深深蹙起了眉头,痛惜道:“说来惭愧,容折愧负先师所托。如今所做的一切皆为亡羊补牢,只望为时未晚。”
“有志者事竟成,先生有心未怕迟。”龙眷状似安抚道。
“在下已与承国君主达成了协议,如今亦望陛下能够联手抗衡。顾析已与蔚国珩王、漠国慕家连成一气,在下不日便要动身分赴蔚国与漠国,从中斡旋,以求回圜之地。祈盼能够早日拨乱反正,九州不再争端不止,以致百姓受苦受累。”晏容折诚挚地道,眸色如水清灵。
第一百六十章 惊心()
龙眷似被感染了般正了正神色,诚心问道:“先生可否告知,帝师令牌是如何易手他人的么?”
晏容折一下子默然了片刻,低语道:“只怪当时在下初出师门,心高气傲。当年师尊辞世,在下感怀悲痛,本欲在山上守孝三年。但他老人家心怀天下,病中亦曾为九州卜算了一卦,此为终卦。卦中显示,天下将有纷争乱起,让在下为他修立坟茔后,即刻下山,追源截流,以免祸殃庶民。谁料,途中偶遇顾析,与他以才学相交,此时他性情淡泊无为,举止优容高洁,言谈广博旷达,实有让人为之钦慕的本事。在下与他相惜相斗,一路互相比试各种能想出来的比试,开始平分秋色,后来他渐渐占夺了上风,在下心中不服,便一意要取胜于他。最后一局在下果然胜出,心中快意之极,便与他放马南山,把臂同游,对饮星河,孰料,黄粱一梦惊醒时,已落入了他的圈套,在下身中奇毒,被困于昆玉山迷仙林中。”
窗外夜色幽幽,花香如梦袅袅轻烟飞舞,白雾四散。
“换而言之,先生才是真正的帝师后人?”龙眷谨慎地凝视住他,语气里带了一丝的疑问。换而言之,他要如何取信于她。
晏容折脸色一白,面有愧色,缓缓地拉起右边的衣袖,露出手臂。龙眷平静地望向他,不敢露出一点的疑惑,目光所到之处,只见他洁白而修长的上臂刺了一个图案华丽繁复的黛色刺青。
他正色地抬起眼眸道:“陛下该知道这一代帝师后人令牌上的纹饰?每一代的帝师后人右臂上皆有与令牌纹饰相仿的刺青,这是不传之秘。至于其上的差别,也只有九州四国的帝王临终前才口口相传,这是你我彼此知晓的帝师之约。”
这,是在欺她不是真正的帝王么?
她如何得知这一代帝师令牌的纹饰?纵然知晓,也不会知帝师后人右臂上的刺青差别,更无法分辨帝师后人右臂上是否真的有刺青印记?
龙眷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她这是在被人拉盟约,还是在被人戏耍?她竟有些无从分辨了。
她不好表态,只好转移话题,问道:“顾析当真与漠国的慕家结盟了?听闻当年慕隐传下截杀令要取他的性命,只因他不愿取慕绮为妻而入赘慕家?慕绮如今也已并非豆蔻年华,她当真甘愿为了家族牺牲若此,为了顾析此人牺牲名声,扬言非君不嫁,这一切也只是为了掩饰他们结盟的内幕?”
晏容折轻叹了口气,温言温语道:“慕小姐心思到底如何无人知晓,即便她是真的为了顾析而非君不嫁也未曾定是虚言。在下虽与他互为死敌,但他的容貌、风仪、才情、智谋,确实有使天下佳人为之倾倒的本事。”
龙眷皱眉,似笑非笑地抿住下唇。
“若非慕家与顾析已结盟,当日杨晗大婚,紫瑾公主失踪,风靖宁追寻敌踪在逐月山山谷,慕帆也不至于见死不救,只顾捉敌,险令风靖宁丧命于斯?”晏容折据理力争地以事引证,神色却从容笃定、似早已胸有成竹,“慕家先与雪家为盟,斗夸了陆家后,雪家与孙家却被指证有谋害五皇子、风家与杨家的嫌疑,慕家就迅速地作出壁上观,隔山观虎斗的决定了。百年世家,岂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若不是另有筹谋,岂会如此不谨慎地选择同盟,又在同盟深陷险境时,袖手旁观,令人齿冷?明面上看,如今漠国龙都的情势是,风家、杨家、五皇子眉家三者互为犄角,林家、太子雪家与之相斗处于下风,两派暗中角力的还有皇位之争。七皇子孙家不愿参与党争,却被拉下了浑水里,水家一直举棋不定,却因水墨音心慕风靖宁,而风靖宁移情别恋的隐私事而联姻不成。水家已意欲让水墨音嫁入皇室稳固家族根基,只是如今还有些摆棋不定不知该将前程押在五皇子身上,还是太子身上,但从此风水两家已有了嫌隙,再加以谋划,私怨必然会越结越大。”
龙眷闻言,不由曲指揉了揉眉心。这样的步步谋算实在是太大,非常人可以算计之事,那么顾析当真如其所言,是这样的人么?
“杨家与紫瑾公主联姻,即与程家结盟,其中大婚当日便出了事故,如今庆幸各人皆安然无恙。只是五皇子不知为何恋慕了慕绮,明知她扬言非君不嫁还痴心不改,只怕届时慕绮回心转意,成为五皇子妃并非难事。而水墨音与慕绮自来水火不容,水家不可能冒险将这个宝压在娶了慕绮的五皇子身上,最终可能会将水墨音嫁给太子或七皇子,无论嫁给谁,他们都有可能与风家、杨家、程家与五皇子为敌,互相倾轧,互相攻歼,乃至另一方至死方休。”晏容折淡淡一笑,声音却冷静得出奇,“陛下,你瞧,其中十大世家谁也不会落下,但有一家始终可以掌控局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进可攻,退可守。”龙眷思索须臾,那些案卷中所载的漠国情势错综复杂,她梳理了一下,回道:“慕家身后有漠国三分之一的兵力,且不参与朝政文官之职,是权谋者争相热衷结交的势力。若然慕绮嫁于五皇子,秋明睿便如虎添翼;若慕绮嫁于太子或七皇子,他们就拥有与五皇子他们抗衡的实力,甚至是可以反压一筹;但若慕家想要两不相帮,无论是谁也不敢埋怨,也该庆幸。程家二十万兵力如今显然是站在了五皇子这一边,孙家拥有二十万兵力定拥护七皇子,剩下的就是水家的二十万,成了竞相争夺的对象。”
“水家在兵力与文官上各有胜场,看似根基平稳,如今也显得炙手可热,却也是站得最惊心动魄的一方,实则岌岌可危。他们武力比不过慕家;官场斗不过风家,在关键时刻必须孤注一掷,赢则可满门相庆;输则可一败涂地。”晏容折语气淡静,目光中竟带了一丝怜悯。
“在豫国可有他的同谋者?”龙眷试探道。
晏容折抿唇一笑,反问道:“在豫国是否有同谋,陛下心中自有分晓。那些煮熟的谷种是如何得以运入豫国,如何一直分配到农户的手中依然没有官员察觉上报?当年豫国内,秘训的军队又是如何得以为顾析所知?还有百官与士子一同上书的贪墨案,又是如何会如同山洪暴发,乃至一发而不可收拾?诸如凡种,又是如何一步步地导致了豫国的社稷动荡,人心不稳?”
龙眷只觉得头疼,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如今正当其位,却又该谋其政么?名不正,言不顺,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假女皇。
晏容折默然了片刻,抬眸望了一眼案上缓缓无声流逝的沙漏。一面伸手拿起案上的人皮面具重新按回脸上,双手灵巧自如地将其抹平服帖在脸上;一面轻柔低语道:“在下知晓,口说无凭,仅仅以微薄之辞证,不足以取信于陛下。但请陛下稍候些时日,在下必定截取他们更多的把柄,以呈足下。”
易容完毕,他再次安静地一笑,站起身来,便往外行去,在拉开殿门的前一刻,龙眷才淡定地回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