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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温润的眼眸中,微微地泛起了一丝浅笑。
双手紧紧地扶住城墙,在心中暗暗地祈祷上苍。保佑她一切安好!若有任何危难,请加诸于他的身上,纵然是百病百难性命攸关,也是无怨无尤。
九天骑最前方的白马上,云言徵战衣盔甲银光灼灼,洁白的风袍在春风里柳絮中微微飏起,清丽秀绝的脸上含了丝浅笑,目光宁静地望向前方的道路。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去望向玥城的方向,心中除却了云言瑾再没有牵挂的人。也不曾知道在皇宫的高墙上,有人在为她祈佑上苍的庇护,甚至是会许下愿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在所不惜。无论是在后宫里还是在战场上,她都早已习惯了果断决绝,绝不会留给对手反击的机会。
她已远行,但留在他心中的却是顾析与她并骑而行的背影,久久不能随之消散。楚睿容深吸了一口气后,转身下了城楼。这十年来的等待守候都已经过去,心中暗暗地告诫自己不必在意这一次短暂的离别,她终究是会回到京师来。
虽是如此地安慰自己,但这一去的危难困境,陪伴在她身边的人终究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且是那一个让他危机四伏而无法看得分明的少年。
楚睿容停住了急行的脚步,呆立在缠绵如丝的春风中,目光中恍惚如梦。
城墙外,出征的队伍已有序而迅疾地渐离了玥城的地界。
这一路行军尽量避免惊扰村民,纵然不得已在村外扎营,也是极为约束自律,不去惊扰百姓的安宁。
这夜在途中扎营,满目皆是山野,但久惯作战的九天骑早已习以为常,一切部署按步就班,井然有条。
至今为止,顾析已发觉行军的人数少了十分之一,并且消失的应该都是九天骑部中的精锐。从皇帝宣旨让他一同出征以来,云言徵就没有一次邀他前去参与战略部署,他自然也十分的识趣,也没有必要去硬闯大营。云言徵大多时候也总是对他避而不见,纵然是偶然不可避免的碰面,也只是悠然自在若然无事地和他谈论起了沿途的风土人情,江山秀丽,更是无一言一语涉及于军情。
顾析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军帐中,独自用膳,唇角微微露出浅笑。她是想完全架空他在军中的位置与影响,让他空负了一个军师的名头,在军中却比一个伙头兵更清闲无所事事。
这一场战役,她根本就不想让他插手半分,完全不同于在京师时的束手无策,受制于人。
这么想来,她是胸有成竹了?
他优雅缓慢地吃着菜,目光烁烁,心中暗笑。他根本就是志不在此,目的并不是在军中取得什么威望信任,更不是想因此让皇帝对他委以重任。这一场战役的胜负固然是至关重要,但他的目的却是……
顾析将面前的牛肉丝一根根地挑到了空盘子里,脑海中却是在想了别的事。豫国既然也参与了蔚国这一起谋反夺位之事,想来并不会这么简单。且看此次派来征讨蔚国的将领,就可知豫国的狼子野心是蓄谋已久。
豫国的主帅尤子墨善用兵略智计,且手下有五员猛将。此五人或勇猛无匹;或擅长战略;或巧取擒拿;或智勇双全;或潜伏暗杀,每一个都不是易与之辈。不知此次凤舞长公主要如何去击溃这一支来势汹汹的敌军?
从不断消失的精锐来看,虽未到达战场,云言徵似已有所行动,是要避敌锋芒,化整为零?还是要立马扬威,挫敌先锐?
帐外响起了一阵轻微而有规律的脚步声。顾析抬起头来,那人已掀帘进来,完全没有一点要避嫌的意思。云言徵简装劲服仍是一身净洁之极的白衣,从头到脚一股清爽利落的装扮,微笑扬起走至长几的另一面安然坐下,看了顾析一眼,笑道:“云某未曾用过晚膳,还望顾兄莫要介怀。”话还没有说完,手中已拿过了装饭的小锅,另一只手正想向顾析面前的空碗请饭。
顾析唇角微翘,摆手道:“顾某已用过,云帅自请随意。”
云言徵挑眉笑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呢?云某可是特意赶过来要与先生作伴用膳的。”
顾析斟了一盏清汤,笑意闲闲地道:“只能怪云帅来得不是时候了,医者常言饭不宜过七分饱,此乃养生之道。”
云言徵一笑也不和他执意分辨,只见他将牛肉丝都挑了出来,疑惑道:“先生不喜欢吃牛肉?”
“自幼便不能吃牛肉,否则有毒症会发作。”顾析笑了笑,扫了一眼几上那两碟还不算狼籍的菜肴,随意地将这个隐秘告诉了她。似乎对这一路的冷淡疏离并没有丝毫的在意,甚至还能在他的眼角眉梢中看到了通情达理的笑意。
云言徵看在了眼里,心中却是愈发的忧虑。此人若不是胸怀宽广彷如海纳百川;就是谋算莫测彷如风云变幻。
“原来如此,往后我给伙头军嘱咐一声。”云言徵慢条斯理地就了饭锅吃起,目光再一次扫过那碟牛肉道。此刻行军粮草虽然齐备,但往日也曾多次陷入了困境,撅草挨饿以度恶战。在此节俭惯了的人,看见这样的肉食被浪费,不期然地就升起了一股暴殄天物之感。
她感叹的气息还没有呼出,便已瞧见顾析站起了身来,端起那一碟牛肉往外走去,他留下话道:“请云帅稍等。”
难道她的表情就这么的明显了么?还是他的眼睛实在是太可怕了?
云言徵稍怔了一下,停住了手中夹菜的动作。她轻皱眉头,托住下巴,他这是要去倒掉?让她眼不见为净?其实她完全是可以吃掉的,又不是没有和他同桌吃过饭?他也只不过是用箸子挑出来而已,又没有糟蹋过,和了泥巴的馍馍,和别人分吃的地瓜她也不是没吃过。嗯嗯,她身为身娇肉贵的长公主,实在是不宜吃别人箸子动过的食物,这次浪费就浪费了罢。皇宫里每日要被浪费掉的食物,还不知是何几呢?
就在她重新埋头吃饭时,顾析已掀帘走了进来,白衣孤绝如云,他手上却端了两碟正冒腾着热气的菜肴,轻轻地放到了云言徵的面前,又将自己方才吃过的半空碟子拨开。云言徵抬眼,只见他笑眯眯地道:“是顾某失礼了。不曾料想到云帅会大驾光临,此刻奉上两碟小菜,算是赔罪罢。”
云言徵瞟了瞟那两碟色香俱全的菜肴,呵呵一笑,放下箸子道:“先生言重了,快请上座,确实是云某来迟了。”通常都是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她在顾析的面前却没有这样的自觉,一来是对这个人防备得紧,不能按常理来推断,也不能按常理来出牌;二来是这人烧菜的手艺实在是会让她念念不忘,回味无穷。
一直就没好意思再开口讨菜吃,自古以来便是君子远离庖厨。虽然这样的世俗而成的约定,在这个人眼中想来也不算是什么?但在鹿鸣山庄中也就罢了,那也毕竟是在皇家的私院,可在这军中众目睽睽地去下厨烧菜,更加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盘算了,只能说是此人自有他自己心中的一套行事准则罢。
第四十七章 两碟()
顾析自在一边饮茶等候;云言徵自在一边大快朵颐,两个人都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也不觉得这样有什么的无礼尴尬。他依然是初见时的优雅无尘,悠闲自若;她也依然是初见时的无拘无束,随性而为。
饭饱七分后,云言徵推开了碗箸,满足的拍了拍手,笑道:“先生厨艺的精湛卓绝不下于先生的学识渊博,不过此一样云某是如何也学不来了。听闻学习厨艺也是极需天赋的。”
顾析轻轻地放下了茶盏,似乎是不经意地瞟了她一眼,漫悠悠地道:“云帅也不必去学……有时候有些事情不是你想去学,而是为势所逼。”
“譬如……下厨么?”云言徵眨了眨眼睛,目光中暗藏期待,唇角却是泛了一抹指意不明的笑。
顾析“哧”声轻笑,缓了缓摇头道:“不是,区区厨艺能为云帅所喜,当是顾某的荣幸才是。”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她明明看见了他眼中的隐晦失神,转瞬间却又如风过水面了无痕迹,与她言笑晏晏。
不过,他所说的为势所逼是什么?
他所说的境况,她倒是心有所感。从一个任人宰割的后宫女子,到如今拥有自由权利的尊贵长公主,她又是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一一击破了多少次的为势所逼。
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是沉默是金。彼此眼中的却不是丝丝情意,而是互相的猜度与博弈。
只因彼此的心中皆是明了彼此的意有所图。
顾析自然明了她来此,其一不过是故意让大家认为她并没有冷落这位皇帝亲自指派跟随而来的军师。虽谈论作战军事的时候,军师大人不到场,但主帅却是会亲自到他的帐中商讨请教。这样在不知情的人眼中,他军师大人是多么的高傲不群,不与军士为伍清高自诩的人物,而她这位主帅却毫无介怀,屡顾茅庐,对这军师大人是亲切尊敬得很,彼此形象好坏立判,她在军中的信誉丝毫不曾动摇而让所有的人自然而然地将他孤立在了一隅之地。
其二,自然是不让敌方的探子产生了任何的猜疑,知晓了他们的不合与防备,以给予对方乘隙而进的机会。
她顺从皇帝的旨意让他远离了蔚国的京师重地,又在此地让所有的人将他圈禁看守在军中,一举两得。
云言徵自然也知道这一路自己的作为是无法瞒得过他的眼睛,所以索性不曾刻意回避。她是摆明了兵马告诉他,对他不信任,请他不要插足参与军情战事这一块。
请他自行取乐,这一路是游山玩水也罢;是翻书对弈也罢。她若有心情又得空闲,也不妨陪他消遣一二。他也是十分的配合,对于如此的困境,不仅从无一分的试图挣脱,也从无一分的试图破解。看起来倒是既来之,则安之的悠然自在,如此的无所作为,竟似和他在京都时的锋芒毕露两厢违和。
谋定而后动?静若处子,动若脱兔?
她也只得静观其变,以不变应万变了。
彼此对视的眼眸中,云言徵当先升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柔声地道:“先生日前曾说过的地理河志还没有说完,不若今日我们再来谈一谈,不知意下如何?”
顾析目光幽幽,里面的笑意让人玩味无穷,慢条斯理地道:“又有何不可?今日云帅既然来了兴致,我们是要接住往下说去,还是要换一个地方重新谈起?”
云言徵倾身轻倚了案几,懒洋洋地以指尖轻点桌面,道:“既然开战在即,先生今日便与我说说这豫国的地理图志可好?”
顾析漫不经心地点头,“就从即将奔赴的轩朗山说起,如何?”
云言徵欣然地一笑,颜色明丽,由衷地赞叹道:“先生闻弦歌而知雅意,着实是让人敬服呀!”
蔚军营帐外,各处站岗森然有度。
营帐内,两人分案席地而坐。面前的杯盏盘碟皆是山峦草木,之间的空隙便是河流经纬纵横。此二人皆无需图纸,一人指出此处是何处,另一人的脑中便自然而然翻出了当地的图样来一一对照起他人所说的事物。若一人指往何处提出疑问相询,另一人也同样可以在脑海中展现了出山川河流的动向趋势,以及各处的地质物种,险地危境。
问者细致入微,虚心讨教;答者知无不言,务实详尽。
在不知不觉之中已是日薄西山,霞岚环绕远峰,飞鸟归宿投林。
云言徵告别了顾析,轻巧地步出营帐后,迎了晚风在林间巡营。脑海之中一路回溯着顾析所说的地图,其中却不知是真伪,他所知的竟比她多次派人进入了两国交界边境探寻的地图更为详尽清晰,就连一些在豫国的地图上没有标识的山径河丘,他都能一一知晓掌握。
这样的一个人,眼前看来又将豫蔚两国的地图掌握得如此精确细致,他的所求所谋是为何物?却又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掩饰了自己的才能,这样究竟是意欲何为?在她的心中,对于危险的警戒早已触及,若为安全故,当将此人困顿杀伐;但偏偏他所展现出来的才情,又让人不忍心将其粗鲁地毁灭。
就譬如一颗稀有的旷世奇珍不仅让人趋之若鹜,还明明让人知道可能会因它带来了灭顶之灾,却还是始终舍不得将其辗转碾碎,反而会珍而重之地将其保存了起来,收藏了起来,据为己有。
又有多少的人可能会为此丢失了性命?
然而,这一个少年又岂止是仅仅的一颗旷世珍宝的光彩所能比拟,所能相提并论呢?一颗珍宝虽然可以倾人城,灭人国,丢人性命,可这个少年却许是能襄助各国的任何一位野心家成为了天下的第一人。
她已不止一次地有这样的预感,这也是她对这个少年真正的惧戒所在。
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云言徵回至帅帐中,便秘密地派遣了人前往将轩朗山附近的一些隐秘的路径查探对照一番顾析的说辞。一来,是想引蛇出洞;二来,是……
这边刚安排了中妥当,帐外便有士兵禀报声传来:“主帅,顾先生遣人来,说是有物件要呈献。”
云言徵与帐中密探对了一眼,那人一身伙头兵的装扮,长相平凡的脸上立刻收敛了双目的精锐锋芒退守到了一边,做出恭敬垂首状。
云言徵才高声扬言,道:“进来!”
帐帘由外揭开,一名卫兵双手捧住一个黑木盒子入内,朝她行了军礼。待云言徵点头后,卫兵道:“顾先生命属下将此只木盒交予云帅。”
伙头兵主动上前接过了木盒放在几案上,待那卫兵退下后,他朝云言徵谨慎地道:“此木盒盒面无毒,还是让清晏为您打开?”
云言徵眉头微微一扬,神色婉丽俏皮,温声笑道:“以他的心机手段,绝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地识破。”
“防人之心还是不可无。”清晏沉脸道,从腰间抽出了小刀将其打开,立刻退到了一旁静观其变。
木盒打开后,并无异样。只见里面并排着四个清一色的青瓷小瓶,旁边又放了一叠折好的纸张。清晏用小刀将纸张轻巧的一一打开,其中有一张写了几行仙女簪花般的字体,另外几张却是分别重复地画着一种长相奇怪的虫子,和一朵形状怪异的鲜花。
清晏将那张写了字的纸笺,用小刀钉在了几上。
云言徵对于他的种种保护行为习以为常,此刻才来到案前,请他一同观看顾析的字条。上面写的是,轩朗山上毒虫异木众多,青瓷小瓶里皆是解毒辟障的药物,希望云帅能用得上。还有就是,托她在轩朗山上若发现了这样的虫子和鲜花,请给他捉三十只虫子和采下二十朵连枝带根的花回来。
另外,详细地写下了虫子喜欢出没在哪一带水泽阴暗的山石之下,和花朵都生长在哪边山谷干燥红泥土地的岩壁之上。
“云帅,他倒是有闲情逸致得很,我们是来歼敌开战的,他来……采风游玩么?”清晏当先愤愤地哂笑出声。
云言徵眼眸一眯,含笑道:“此人不会无的放矢。他的一言一行之中必定是有其用意,何况他的医术是有目共睹的。人家既然给你送来了解毒辟障的药物,你也合该礼尚往来地给他弄些虫子和花朵回来。”
清晏看住笑得一脸无辜的云言徵,翻白眼道:“他的药物是早已配好的,我却是要满山遍岭地去为他找虫子和鲜花,这也太不划算了。你们今天都谈论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