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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着她忐忑的、期待的目光,他的清湛眼眸中只剩下了淡漠的、平静的回望,望住她似乎只是在看着一个陌生的人,一尊湖边的石头,一片在眼前的落叶般,无情无欲、无声无息。
她仿佛已听到了心上在慢慢碎裂开来的声音,宛如一块无坚不摧的金刚石在他的注视下缓缓地融成了软玉,又缓缓地龟裂成了齑粉。无边的疼痛蔓延向了她的四肢,蔓延向了她的身体,蔓延向了每一寸肝肠心肺。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可以承受得住任何的结果,承受得起任何人的离开以及舍弃,即便是他,这个她曾经义无反顾、全心全意要去爱他一生一世的人。可是,到了如今,到了这一刻,她才清楚地知道,这样的眼眸,她承受不起,这样的疏离,只要一眼,他就能让她散成了齑粉,她也承受不起。
云言徵紧紧地咬住了牙关,只怕自己一旦泄去了那一股唯一的倔强,她就会在他的面前溃不成军,瘫倒如泥。
她原本因寒风而吹得嫣红的脸色,此刻苍白得宛如枝头即将飘零而下的白梅,清傲而无端的脆弱。那一双凤眸乌湛而清明,只一瞬不瞬地、绝不示弱地凝视住他,目光绝不转瞬地相视住他。仿佛是在怕,在下一刻,他便会在她的眼前毫不留情地消失而去,再也无法见到他的一面,甚至是,此生,至死,再也不能够相见一眼了。
她知道,他锱铢必较,他睚眦必报,强势莫测如他,骄傲诡谲如他,如今此番到来兴许只是为了报复于她的无情舍弃,以他的狠心与手段,绝对可以,也绝对会让她从此心肠寸断、后悔一生。
“阿言,你不过来抱抱我吗?”顾析低幽的声音微微地传来,仿佛风一吹便要散了,又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她只是呆若木鸡地望住他,一动也不曾移动。
“阿言,你真的不过来抱抱我吗?”他的唇瓣微动,风中再次传来低微的话。
云言徵的眼睫微微地扇动,目光有些恍惚地看住他,里面有了一丝的疑惑,与软弱,心上也在蠢蠢欲动。
纵然这是计,她也想再一次义无反顾了。
“阿言,你就真的不过来抱抱我吗?”他语气幽幽,如云烟般即将消散而去。
他的眼眸还是那样的淡漠,而声音却又充满了隐隐的祈求以及依恋。哪一样是真的,哪一样才是假的。
云言徵蓦然地从案几前站起了身来,她垂头合眸,她认输了。寒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带来了冷梅清香,她的身影微晃,从架上抱起了自己脱掉的裘衣,脚尖一点,从顾析所坐的窗户中穿了出去。站在他的身前,双手一抖展开了裘袍,踮起脚尖将白裘披到了他的身上,在颈脖处系好了系带,手指将两边拉紧,紧紧地覆盖在了衣衫单薄的他的身上。
她抬眸望见,他回视于她的眼眸中似乎有一瞬间恍惚的笑意,可是当她认真地去辨认时,那一抹疑似曾出现过的欣悦早已无踪可寻。
他的眼瞳里,却是倒映着她的一双微微泛红的眼睛,那里面闪烁着欣悦、愧疚、不安、惧怕种种的情绪,复杂至极,却又是动人至极。就在他一晃神的那一个瞬间,双臂未曾收紧,已有人先于他的,手臂将他抱了个满怀,紧紧地拥抱住,似乎是在毫无畏惧地朝他敞开了胸怀,坦诚地将他重新地纳入了怀抱之中。
下颌掠过了她暖暖的气息,耳边响起了她暖暖的话语:“你是故意的,故意的穿得这么的单薄,故意的要让我担忧,故意的要让我心疼,故意的要让我不得安宁,故意的要让我主动地抱住了你。可是,我明明知道这一切皆是你的诡计,明明知道你一定是故意,我还是不忍心让你失望,不忍心看你受寒。顾析、顾舍之,纵然我在你的面前输掉了一千次,一万次,我还是会认输的。”
第二百五十一章 钟情()
他将下颌温柔地枕在了她的肩膀上,目光定然地望住了眼前的梅枝,唇角淡淡地泛起了一丝浅之又浅的笑意。
没有人如她般知他;亦没有人如她般懂他。
“我也可以选择从此不喜欢你了,从此不爱你了。”他的脸微侧,有意无意地挨在她的鬓发旁,淡然地道。语气似乎是那么的浑不在意,似乎是那么的云淡风轻,似乎是那么的处之泰然。
云言徵默然不语,只将手探进了裘袍之内,摸到了他冰冷的双手。心中一阵的紧促,看着似忙不迭地将他半抱半推地从窗户里拉进了温暖的殿内,一路拉到床榻旁,将他推坐在榻上,拉过了一条厚棉褥将他团团地裹了起来,看似一只肥胖的粽子,又似一条藏在厚茧里的毛毛虫。
一溜烟的暖炉排开在榻前,将他牢牢地围住。
又将一只烧得温烫的暖手炉递到他的面前,看住他无辜的眼神,她从厚褥与裘袍中抓出他的双手,硬塞进他的手中抱住。
瞧住她不由自主地翘唇一笑,他乌黑的眼眸里也似乎现出了一丝清莹的笑意,恍如昙花绽放一闪即逝。
她随即提来茶壶和茶盏,半跪半坐在榻前的脚踏处,用内力温热了茶水,才倒进了杯盏中递给他。仰首,一双殷切关怀的目光望住了他,唇角笑靥如昔,仿佛是往昔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并不是确实发生过的事情一般。
顾析伸手握住那一杯茶,久久地凝望住,却不曾饮用。
他开口声音低泠地道:“伤在了哪里?”
云言徵心里一怔,马上装糊涂道:“你说什么呢?”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顾析垂首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云言徵抿了抿嘴唇,眼神中似乎有些不满,正在满脑子地想着要怎么蒙混过关。
顾析的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将她此刻的神情捕捉得分毫不差,温柔地微笑道:“是这里还是这里?”他以目光代手划过她的手臂与双腿,语气幽微却听不出喜怒,“地上的海棠花里能浸出那么多的一滩血,既然不是从我身上流出来,必定是从其他地方来的。但在那之前,我由始至终没有在你身上闻到一丝的血腥味,更为了不让我起疑,你自然不会事先就准备了血肠。那么,那些血迹是从哪里来的呢?”
云言徵的双眸不由自主地眨了一眨,朝他露出了纯粹的笑靥。
顾析的眸色微黯,深深地凝视住她,语音淡淡地道:“匕首最后虽刺在了我的心口上,但在‘刺杀’我之后,你划破了自己的手臂或者是腿脚,那些血是从你的身上流出来的。而且,还流了足够的多,才能让别人觉得你是真心想杀了我。你为了筹谋这一个局,在花灯的蜡烛上用了可以使人在不知不觉中丧失了力气的‘漠然香’;又在‘邀仙酿’里添入了让人神智迷惑可以产生幻觉的‘郁兰香’;更在发上的长钗上蜡封了令内力消融的‘舒融散’;而手上指环的银针上淬了麻药。”声音幽密地响在她的耳畔,“你为了‘对付’我,显然很用心了。”
云言徵看住他此刻深邃而不见底的神色,有一瞬间的睁愣,竟觉得这一刻的他令人陌生,而又令人害怕。兴许,她以为的一切,是她猜错了。蓦然的一种疏离,让她忍不住收起了笑容,忍不住想要后退,就连握住了茶壶的手都明显得变得冰冷。她的眼底里分明地闪过了一丝的慌乱,但是很快又故作镇定地、冰凉地回视住他。
这一条路,是她自己所选择的,这一回的结局,也是她早已预算好的,如此,此刻,便不必再后悔了。
顾析望住她眼中的坚定,不由露出了一丝的浅笑,而那一丝浅笑里却又有着一种让人看不分明的隐忍不发。
他的另一边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鬓发,指尖在那发丝之间若有似无地摩挲、撩拨,话在继续道:“在那海棠花林里,你点上了花灯里的‘漠然香’引我上花枝;又与我缠绵喂入‘邀仙酿’中的‘郁兰香’;借邀与我共舞‘悠然’催发药力,趁机射入麻针,这一步步的筹谋,是从傍晚时分将晚膳捧入我房中伊始就开始了算计的罢?那时,你说的每一句,所做的每一件事,皆是为了晚上的这一个‘杀局’而做下的铺垫。先讨好我,软化了我的心神,然后真诚以待,最后以自身为诱,让我一步步地跟随着你的算计,一步步地走入你布置好了的局中。”
云言徵咬唇一笑,并不否认地点了点头,凤眸一如既往的明如琉璃、八风不动。
顾析笑了一笑,伸手入怀中探出了一物,展开手掌,掌心中此刻在安静地躺着的,明显是那日她刺进了他胸口的“落雪”。匕首此时被刀鞘包裹着,刀柄处的那一点殷红宝石,却是在灯火中泠然生光。“此匕首刺入了我的心脾,本应伤我至深,大可一刀致命。然而,它却是卡在两根肋骨之间,并没有没入心肺,这是何解?”
他的脸颊轻轻牵动,低声细语道:“只因它的主人并不是真心的想杀我,而是想要让我误会了她的用心。正如同她在银针上用了麻药,并不是想加大刺杀我的胜算,而是想让我失去了痛觉,也是想让人失去了判断使我觉得她是真的欲取我性命。她点燃‘漠然香’使我失去反击的力气,又用‘郁兰香’使我心生幻觉,却偏偏一直没有使用她发簪上的‘消融香’对付我,这又是为何?那是她并不想我失去了内力,失去了自救的能力,因此,最后看似恨愤地将我推入江水之中,却正是想我更快地被冰冷的江水冲醒被药物麻痹迷惑的神智。”
顾析的眼眸蓦然地温柔了起来,笑意亦如春暖花开,缠绵十里。
云言徵凤眸微垂,她早该知道他聪颖如此,自己的布局,十分的艰难,未必就能骗得了他。
只是未曾想到,在众多的药物之下,他还能将那时所发生的事情,记忆得如此清晰,而分析得分毫不差。
长钗上的药物,她不曾对他使用。而是后来,她自己刮去了上面的蜡封,故意地遗弃在了那海棠花林之中的。
“你是不想我身困在蔚国,陪着你作茧自缚罢了?”顾析复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柔声道:“只要有你在,哪里皆不是我的牢笼;若无你在,何处皆是修罗地狱,来蔚国是我愿意,也是因有你在。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只愿与你共存于这一天地之间,无论困苦或欢愉。”
“舍之。”她缓缓地倾首,枕落在他的腿上,眼眸渐渐地浸上了泪光。
“不必再为我谋求解脱,若我愿意,便可以远离,如今不曾远离,只因我不愿意。我如此睚眦必报的人,又怎么会做出毫不利己的事情来,那只是因为我发觉了这个世上有一个人确实是真心真意的待我,就不忍心放手,再也不忍心看见自己孤独无援、寂寞一生了。”顾析的目光微微的迷离,语气低幽地道:“云舍之,我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但在有生一日,我便不曾想远离你而去。就让析将也许极短暂的一生,宛如流萤般在你的身边完满地燃烧,若要浴火方能重生,我陪你一道,或涅槃,或成灰烬。不要再为我身上的困局忧心,也不要再为我的生死、自由顾虑,不仅是为了你,就是为了自己,析也必会自强自息,不让奸人得逞,不向命运屈服。纵然是暂缓了一些筹谋,你也不必以为是因为了你而为之,那只是为了我自己而已。云舍之,你听明白了吗?我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心愿而已,并不是因为了你。”
“嗯,我听明白了。”云言徵低声地应道,泪水却从眼角滑落,滴在了他的衣衫上,洇成了云雾。
“好。”他的脸上缓缓地露出了一抹近似欣慰的笑意,语音飘忽道:“伤在了哪里?”
“腿脚上。”她毫不隐瞒地回道,闷头在他的膝盖上不再去看他。
他的眸色倏然幽深,低声道:“当真是委屈我了。”
云言徵闻言,不解地抬起头来,轻道:“怎么就是委屈你了?”眼前的寒光一闪,她还来不及阻止,随之目光落处已是多出了一道血痕。从他的腿脚上蜿蜒了下来,衣衫裤管散开,鲜血殷红,滴滴落在了榻前触目惊心。
她惊愕地望住他手中仍然握住滴血的“落雪”,心中阵阵悸动与惧怕,颤声道:“你为何要如此?”
顾析微笑道:“若有人要让我心疼,我便会让她更加的心疼;若有人要伤害我在意的人,我便会将这种伤害还诸于他的身上。”他弯腰、垂首,迫近她的眼眸,深深地望进了她的眼底,乌漆眸子里的笑意仿佛带着了一种清浅,超凡脱俗的美丽又摄人心魄的诱惑,嗓音尤似带着砂子般的磨砺而低哑,“以后,你若不想心疼,便不要让我心疼。你若想让我长命百岁,就不要让自己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不然,以我这样无心无情的人,必然会为了让自己的心快活,而让你长命百岁。一定会让你活得比我更长久了许多、许多,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为你伤心难过的。”
第二百五十二章 风雨()
他的指尖抚落在她微凉的脸颊上,唇瓣凑近了她的耳边,轻之又轻地宛如落蝶般的语气伴随着温暖的气息飘忽回荡了起来:“阿言,我难得的说了一回真话,你千万要记住,别不把它当真,不然,你将会一辈子痛不欲生、悔恨不止。”
他别开眼眸,看住她明显怔愣住了的脸,低唇吻落在了她光洁的额头上,清湛如水的眼眸里带起了一泓能溺毙三千繁花的如云笑意。
云言徵久久地才低叹出了一口气,仿佛是重新认识了他般看住了眼前的这个少年。就像是当年的烟火,当年的死讯?就像是拼却重伤也不让她误会、不让她再落入秦无恨局中的执着?就像是早已护着了她的外祖父,却在海棠花林里不发一言,任由她杀伐的沉默与狠心。这个人仿佛是如此的陌生,又是如此的熟悉;是如此的让她心中震撼、激愤;又是如此的疼痛、眷念。
她却觉得他此刻所说的每一句都似刻在了她的心头上,不是畏惧,而是无比的温柔。
她眼中落泪,脸上却是笑了起来,目光似水,流年回转,脉脉深情,不欲言语。云言徵从脚踏处爬起来,弯腰从床榻上抱过来一只紫木盒子,将里面的金疮药拿出,一层层地掀开了他的衣角与裤管,在腿侧便看到了那一道新伤的刃痕,不深不浅,却能让血流不止。
她拔开瓶盖,将金疮药的粉末均匀而快捷地抖落在了伤口上。又熟练地撕下了他的衣衫,将伤口团团地包裹了起来,打上了系结。手掌轻轻地抚过包扎好的伤痕,目光从他脚边上的血迹,溯流而上,只觉得心口一阵阵的发紧,发疼,却又是无边的欣悦,让她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尖。
顾析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她的脸上,此刻她的异样,几乎是立刻便已察觉。伸手按落在她的腕脉上,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横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已然带起了一股怒气。
“不是告诉过你,不许再饮酒么?”他的语气急促而带着轻轻的责备。
她抬首一笑,笑靥如花,笑意欣然,望住他的眼眸里充满了眷恋与贪念。低低的细语,认错得很勤快地道:“是我不听话,你说,该怎么罚?”
顾析无奈地抿唇,双臂将她拥入怀中揽住,再一次吻落她的额头,低语道:“罚你,一生一世对我不离不弃,永远也无法从我的身边摆脱开一步、半步。”他更改道,唇角泛起了一丝宛然的笑意。
“好,该罚。”她埋首入他的怀中,贪婪地吸取着独属于他的草木清馨之气,伸出了右手,四指握拳,尾指轻轻地松开弯起,“此誓与顾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