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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相干的人会把战场上的事情当做故事来听,他不会讲故事,只会叙说事实。
“接下来我要讲的不是故事,我是个大老粗,没读过几天书,世子别嫌我讲的不好。”
杜晞晨点点头,江童默然片刻,沉声讲道:“三年前,突厥成立了突厥汗国,阿史那家族的木杆汗王即位,开始了野心勃勃的征途,率军大举进犯我大齐边境。朝廷临时征兵,派去战场的都是些新兵蛋子,与马背上擅长骑射的突厥骑兵根本没法比。”
“那一战,我们死了很多人,战场上血流成河,战到最后侯爷的铠甲都丢了一半,浑身上下血淋淋的没有一块好肉。那个场面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经历过的最惨的一次战事。”
他虽然不会讲故事,但是杜晞晨听得很认真,见他才刚开始讲就微微哽咽,不由得追问下去:“后来呢,我们是赢了还是输了?”
世人关注的不是死了多少人,而是最后的结果,皇上也是。
“赢了。”吐出这两个字好像用尽了他浑身的力气,“惨胜,那一战过后清理战场的时候,很多人连尸身都找不全,我们一股脑的把尸体收归一处,单是尸体就堆得和城墙一般高。”
可怜白骨攒孤冢,尽为将军觅战功。杜晞晨脑子里突然想到这一句诗非常贴切。
“我记得其中有一个叫木柯的新兵,参军之前是一个秀才,大家都打趣他,说他有秀才之身还用得着上战场?的确,朝廷规定有功名在身的都可以不用征丁,所以大家很不理解木柯。同时还因为他的名字跟突厥汗王的名字有几分相似,大家都说他该不会是突厥派来的奸细吧!我当时也有点怀疑。”
“突厥汗王名字叫木杆,他叫木柯,只是突厥人生的高大,他的身板也太过瘦弱了些。他只说了一句话便让人无法在怀疑他。”
杜晞晨问道:“什么?”
江童的脸上露出追忆,只听他回道:“他说他也不想来,但是身后的家人需要他,国家需要他,所以他来了,并且没打算回去,哪怕是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来阻挡铁蹄,他也在所不惜。”
“前一天将士们还在嘲笑他的名字,他的志向,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他说的是真的。木柯也只是笑笑没有辩解。隔天我就在河谷里找到他的尸体,突厥的一小股骑兵藏在山谷里打算趁晚上偷袭,但是被他发现了。他为了给我们报信,就牺牲了自己。当天晚上曾经嘲笑过他的人都沉默了,大家扛着刀剑睡了一晚上。”
“半夜的时候突厥骑兵来偷袭,侯爷早有准备,把他们一网打尽,本以为可以挫败对方锐气,没想到第二天,木杆汗王亲征,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才打赢了这一仗。后来侯爷回到京城,世子便差点被暗害。”
杜晞晨的心头一跳,颤抖道:“是突厥人干的?”
江童用复杂的眼光看她一眼:“大家都这么以为,或许真的是突厥派来的杀手吧。皇上借机收了侯爷的兵权,说是为了侯府上下的安危。”
杜晞晨这才明白过来,打了胜仗,功劳最大的靖国侯就成了威胁。但若是输了呢?天子还能安然的坐在龙椅上吗?她的心有些凉,怪不得她爹总想让她成器,而她娘则不想让她太出挑,把她当成废物养,就是希望皇上能放过她。
然而到最后,还不是想香消玉殒,换了个内芯!
杜晞晨拍拍胸口,她受了点惊吓。江童点到即止不再往下说:“世子累了就好好休息,我今晚就守在隔壁,有什么事情叫我一声就行。”
若不说这个故事她还抱着侥幸心理,但是现在她只觉得屋子里到处都有人,随时会要了她的命!
“别走!”她突然从床上弹起来,拽住他的衣袖,可怜巴巴道,“我怕。”
江童拍拍她的脑袋:“我就在隔壁,没事的。”
杜晞晨借机环抱住他的腰:“我还是怕,你今晚陪我好不好。”
腰上传来的力度证明她确实很害怕,尤其是想到从前齐逸天天来爬床,入靖国侯府如入无人之境,她就更害怕了!
心中有一丝异样的感觉,直觉告诉他留下来不合适,但是身体却似乎更想留下来。晃了晃脑袋把不该有的想法甩开,告诫自己:“想什么呢!”
杜晞晨抬头愕然道:“你说什么?”
脸上的迷茫恰到好处,像一只无辜的小羊羔惹人怜爱。一下子就让江童觉得充满了罪恶感。于是他答应下来:“好,今晚我留下来陪你,等你伤好了再说。”
杜晞晨赶忙往旁边让了让位置,反正他的黄花梨心木床也足够大。只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她要做点什么呢?
第276章 心里有鬼(。com)
“喂,你吃晚饭了没?”
杜晞晨嘴里嚼着他买来的牛皮糖,琢磨着原来古代就有这玩意儿了,与她从前吃的比起来味道更纯正些。
江童话也不说跟老僧入定一般坐在床沿上一动不动,杜晞晨喂了一声他才回过头来回道:“在街上吃过了。”
杜晞晨哦了一声,觉得有点无聊:“你这个人怎么跟块木头一样!”
“我在打坐,世子身上有伤,这两天不要剧烈活动,但是打坐还是没有问题的。世子身子虽弱,但却是一块练武的材料。”
难得听到夸奖,杜晞晨眼睛晶亮,凑过去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能像你一样厉害?”
他的身手在江湖上应该是数一数二的吧?如果能和他一样岂不是厉害了?江童抿唇,浅声道:“会的。”
齐逸盘腿坐在对面的屋顶,腿上盖着一床毯子,身上披着红狐斗篷,手执酒壶,观赏着院子里的风景,嗤声一笑,饮了口酒。
青玄瞪了一眼紧闭的窗户,替自家主子不忿。主子屈尊降贵夜夜往靖国侯府跑,现在世子有了新欢,让主子一人在这里喝闷酒。
“走吧。”
房间里的灯灭了,齐逸起身青玄赶忙捡起毯子,接过酒壶,不确定的问道:“主子今晚不过去了?”
齐逸抿唇一笑,颇为不在意道:“不过是暂时克制长相思的解药,一次两次不吃也没有关系。”
吃什么?吃了世子吗?青玄点头应道:“是。”
这一夜北风呼啸,窗户外面呼呼的烈风刮得很多人都没有睡好,杜晞晨却睡得出奇的好。夜半时分有黄莺鸟的叫声顺着风声吹进江童的耳朵,他以为是幻觉,侧耳停了半晌,院子里确实有鸟叫声。
夜半军营偷袭或者是传递情报,很多人惯常用黄莺鸣叫,所以他警惕的起身下床穿上鞋子,轻声凑到门口往外看。夜色正深,树上的枝桠被风吹的狂舞着,鸟叫声已经几不可闻,很长时间院子里都没有半点动静。
他站在门口不动,杜晞晨睡相不好,翻身的时候扭到腰,疼痛顿时让她惊醒了。睁开眼睛看到门口一动不动的人影,吓得她差点就叫出声来了。反应半晌才想起来,昨晚她让江童陪她来着。懊恼的呼了自己一巴掌,怎么就知道睡,这么好的机会!他在看什么?
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屋门开了一条缝,刚一过去就瞧见一条黑影飘过。
“那个是人?”
江童回头嘘了一声动作示意:“我出去看看,你呆在屋里别动。”
杜晞晨点点头,身边一空,他已经追着黑影去了。院子里空荡荡的,只有风声,她打了个冷颤,揉揉眼,确定刚才不是幻觉。
风灌进屋子冷飕飕的,杜晞晨爬到床里面裹紧被子,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门口。心中害怕,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不大会儿,房门口人影一闪,江童从外面闪身进来,迅速关上门跳上床,不由分说把她按倒,钻进被子里面。出去着了寒气,他身上的寒气冻得她打了个哆嗦,担心道:“外面”
“嘘”江童把手指按在她唇上,“睡觉。”
杜晞晨立刻噤声,他侧身向里躺着,两个人面对面,把杜晞晨挡得死死地,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直起耳朵,感觉到门口有人。她的心提到嗓子眼。
江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杜晞晨平复了一下心情,假装翻身,把手脚都放在江童身上,江童的身体微微僵硬了一下,怕外面的人发现,浅声的呼吸声顿了一下,翻身平躺。杜晞晨把眼睛眯了一条缝往门外看去,只一眼呼吸就滞住,差点露馅。
江童许是睡得不舒服动手把她的腿脚拂开,并往外挪了挪。杜晞晨嘤咛一声,外面的人影远了。门被风刮开,她打了个寒颤,张了张嘴才发现嗓子干哑,硬着头皮喊道:“来人呐!爷渴了,谁把门开那么大缝,想冻死爷呀!”
青蒿回到屋子,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应该是江童起来给世子倒茶。出门一看,世子的房中果然亮起了灯。
江童的睡眠一向浅,今天有些反常。自从刺客事件之后,靖国侯府明面上比从前松懈,但是暗中紧张,各处的布防换了好几遍,暗哨也明显增多,会不会他的行踪已经败露?
思及此,他起身点灯,脱了外衣。找出一件披风披在身上。
“世子有什么吩咐?”
正在喝水的杜晞晨瞅了江童一眼,瘪瘪嘴委屈巴巴的说道:“青蒿,我想喝热水。”
江童举着被子做尴尬状,青蒿打量一眼,应道:“好,奴才这就去烧水。”
杜晞晨和江童对视一眼,杜晞晨拍着胸口:“我刚才演的不错吧?吓死我了,你怎么知道他还会过来?”
江童把水杯放在桌子上,搬个凳子在床边坐下,解释道:“他心里有鬼,怕我发现他的踪迹,但是又觉得以我的警觉不可能没有发现,人一旦处在矛盾中,就会冒险来验证。”
杜晞晨一副你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使劲儿点头,果然是人不可貌相,青蒿看起来十分普通,身量虽高,但是很瘦弱,又一直弓着腰,看着颇有几分小厮的气质。但是刚才那一眼在她心中太震撼了。
她只看到一条青色的背影挺得笔直,浑身上下一股肃杀之气,很难与他身上的书卷气和奴气联系起来。那样子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但是她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心中有些疑惑。
“你说他潜伏在靖国侯府做什么?在我身边也就是每日陪我上下学堂,没有用武之地,要去也是去我爹身边更合适些。”
江童摇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如果是宣帝派来的人,日日跟她朝夕相处,想要她的命很容易。但如果不是宣帝派来的人,又会是谁呢?
“世子热水来了。”
青蒿提着一壶滚烫的热水进来,把茶壶中的冷茶换了,倒上一杯白水端过来,歉意道:“世子,是奴才疏忽,忘记了给您添茶。世子病者,又是深夜,不宜喝茶水,您喝点白开水将就一下。”
第277章 节外生枝(。com)
杜晞晨捧着热茶,仰起脸甜甜笑道:“还是你想的周到,先生给我布置的作业做完了没?”她像是突然想起来一般抱怨了一句,“真是烦人,既然都准了我的假,干嘛还要每日让王小胖给我带作业!”
世子没有心机,心中怎么想的都在脸上表现出来,经常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看来今晚江童确实没有发现他。不由得松了口气,回道:“世子,奴才今日写了一天,还剩下些明天再写吧?”
杜晞晨随口应道:“那行,你先下去吧,我这儿有江童伺候呢!”
青蒿看了江童一眼,应了声是便退下了,顺便把房门关上。杜晞晨皱着眉头在思考,不怀疑一个人的时候,哪怕他的破绽再明显,也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怀疑的种子一旦在心中生了根,便会觉得她的行为处处都透露着怪异。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总觉得青蒿哪里都怪怪的。
“江童,你说他会不会就是上次的刺客?”杜晞晨思来想去,把当时的场景都分析一遍,“你看,当时她妹妹新月也在府上,但是我好像一天都没见过新月进府,偏偏查刺客的时候祥子给她作证,说她在白天就在府上。后来祥子出事了,当时对,当时就是新月在祥子身边!”
杜晞晨突然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整个人像是豁然开朗一般!
江童却没多大反应,而是细心地把蜡烛吹灭,黑暗中两个人相对而坐,只听他平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世子总算是察觉了。”
杜晞晨惊讶道:“你早知道?”
江童顿了顿:“不仅我知道,侯爷也知道,我曾暗中调查过他,发现他好像和珉王有联系,所以我和侯爷商量,暂时没有动他。”
杜晞晨突然有点泄气,原来只有她被蒙在鼓里,心中的小情绪上来了,语气不大和善:“既然你们都知道,干嘛不防着点,还要把他安排在我旁边的屋子,这么久了,万一他要害我呢?”
“这点世子大可放心,我和侯爷离京之前都已经布置好了,会保证世子毫发无伤。再说了,世子如今不是好好的吗,说明他呆在侯府的目的不是世子。顶多算是珉王的眼线。反正世子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不需要遮遮掩掩。”
“我”杜晞晨气结,感情她就是个靶子,拿出来做实验的!还有,谁说她没有见不得人的地方?心情突然好烦躁,“万一我要是出点什么事,有你们哭的!睡觉!”
黑暗中音乐听到江童笑了两声,杜晞晨真想翻身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秘密,但是一想,老脸就不争气的红,火辣辣的。心中不知道哪里来了一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既发作不得,憋着又十分郁闷!
后半夜,江童就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杜晞晨气得半夜没睡着觉,清早的时候,迷迷糊糊还没睁开眼,就感觉到身下呼噜一下,好像要糟糕。她立刻弹起来冲到后面坐在马桶上捂着肚子,亵裤上已经沾上了血色。
在她起身的一瞬间江童就看到她裤子上的血迹,立刻皱眉追过来,问道:“世子,你哪里受伤了?”
杜晞晨赶忙喝道:“别进来!”
江童猛地立住,听着里面的动静,狐疑道:“世子,你还好吧?”
他怀疑里面有人劫持了世子,不是他多疑,而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怕自己一时疏忽。粗糙的手掌伸进怀中握着匕首的手柄,准备随时出手。
杜晞晨在里面也急的不行,大姨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时候来,存心跟她作对是吗!好在月事带上次她娘给她缝制了很多,但是裤子上马桶中的血迹该怎么解释?空气中似乎也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杜晞晨把窗户打开散散味道,江童是打仗的,鼻子灵敏的很,一定能问道血腥味,万一真不管不顾冲进来了,她倒是无所谓,就怕节外生枝。
听见开窗户的动静,江童更加肯定了里面有歹人,但是除了开窗户的声音没有其他,可见歹人还没有逃脱,一定是控制了世子,打算对世子不利!
“我进来了!”
江童在外急吼吼的要进来,杜晞晨在里面急匆匆的提上裤子,骂了句娘,闭上眼睛使劲儿想少儿不宜的画面,期望鼻子挣点气,赶紧留几滴血,掩盖一下。但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可能是大姨妈的缘故,她就是不会流鼻血,急得她大冬天的满头大汗。
“你别进来,我没事。”
她越这么说,江童越不放心,必须亲眼看到她安全才能放心,他闹出来的动静已经把青蒿和水仙给惊来了,这个时候就算她想坦白也不成了。实在没办法,她自己对着鼻子打了一拳,鲜血哗哗的就往外流,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