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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已令兴宁伯筹集粮草,大军缴获会用到何处,也在信中写明。此事无需隐瞒,可传达三军。”沈瑄扫过众将的面孔,“李参军那里,本帅会亲自去说。”
潜…台…词,除了定国公本人,谁也不许向李俊透露这件事。
虽然有天子手谕,如此行事还是会被言官抓住尾巴,上奏朝廷,又是麻烦一桩。
被言官一搅合,军汉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用拼命换来的东西,最后会落在谁手里都是未知数。
进了皇帝内库,不会亏了出战的将官军卒。收入国库,也会有相应奖赏发下。若是遇到不开眼的伸手,沈瑄出面,照样能让他怎么吞进去,再怎么吐出来。
但能省去这样的麻烦,不是更好?
孟清和信中提议,取出三分之一缴获上交朝廷。
天子内库和国库怎么分,不关他和沈瑄的事。余下的缴获,除按照惯例分给大军,其余都运往凭祥,通过商人换取粮食和粮种。足额抵充大军粮饷,多出来的直接发给官军做额外奖赏。
“要换做铜钱布帛,到军中登录即可。”
读完整封信,张辅等人纷纷点头,此策甚好!
洪武帝规定,民间交易不许使用金银,违者以律惩处。这道皇令在明初贯彻得相当彻底。永乐帝恢复太……祖成法,一样不许民间使用金银。直到欧洲人开辟美洲新航路,大量白银涌入明朝,政策才逐渐变得宽松。
永乐朝对金银流通的限制依旧严厉,便是有军汉私藏金银珍宝,最终也要想法兑换成粮食布帛和铜钱才能花用。
征讨安南的将官想要将缴获的金银珍宝换成铜钱和日常所用之物,商人是唯一的选择。
三十万大军,有卫所官军,也有土官和番邦的友军。
严令缴获全部交公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与其在事后施以严惩,不如从最初就摆事实讲道理,用更大的利益作为交换。
如果和商人交换来的东西,远远比不交…公…换来的奖赏,何必冒着掉脑袋挨军棍的危险触犯…军…令?
究竟是没有任何担保的商人可信,还是有金字招牌的兴宁伯更有信誉?
只要脑袋没进水的,都会选择后者。
杨铎对孟清和的计划很感兴趣,却没开口询问,也没令锦衣卫留下探查。
天子已明令许可征讨安南大军便宜从事,只要不触犯朝廷法度,他又何必讨嫌的多此一举?只不过,兴宁伯以利益趋势商人的举动倒是提醒了杨铎,北镇抚司的探子该好好学习一下。
沈瑄信任孟清和,在读过孟清和的信之后,便决定依次行事。纵然有心存疑惑的,在定国公的目光之下,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张辅和李彬等将领也被信中所写的利益打动,有了下东洋船队的前例,兴宁伯会赚钱的印象早已深入人心。
“总戎,属下认为兴宁伯此计大善!”
“属下附议!”
“兴宁伯果真大才!”
“兴宁伯未在军中,仍这般尽心竭力,令卑职万分感动!“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一静,视线如锥子般戳在发言者身上。一边戳一边暗自捶胸,自己怎么就慢了一步!
回去之后必须勤练口才!
沈瑄看向说话的都指挥黄中,点头,“很好。”
黄中登时如打了…鸡…血,满脸通红。相对的,戳在他身上目光也愈发尖锐了。
军令传达到各营盘之后,将官无不激动,发给沈瑄和兴宁伯的好人卡堆成了山。
“总戎如此体念我等,兴宁伯如此仁厚,我等必当效死,方才能抱得一二!”
“正是!”
一时间,卫所将官战意冲天,杀气腾腾。
随大军出战的土官和勇士们也是捶着胸膛,举臂高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打仗有钱赚,大家都清楚。但有这么多钱赚,还不必承担触犯军令的危险,事先无人能够料到。
“定国公天纵英才!”
“大明天子仁心仁德,万岁万万岁!”
三十万大军瞬间如滚水一般沸腾了。
拔营,列阵,登舟,向着安南的西都进发。
沈瑄立在船头,风拂过鬓边,乌黑长眉入鬓,黑盔玄甲,彷如天神。
只不过,这尊天神带给安南的不是福祉,而是征伐与杀戮。
大军南下之时,西都的安南守军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举动,奉命领兵迎敌的西都守将带头在城内放火,将城内的宫室,储存的粮草军械全都烧掉,随后带着麾下万余士兵乘船逃走。
守军是乘夜放火逃跑的,逃走时竟将城门损毁,巨大的石头和圆木堵在城门前,来不及出逃的安南庶人在火海中挣扎,天明时分,火仍未熄灭,西都却已成为一座死城。
明军到时,城中浓烟滚滚,呛鼻的气味四散。
好在西都附近水网密布,火势没有延及附近林木。饶是如此,也让目睹此况的明军吸了一口冷气。
此处的守军莫不疯了?
“总戎,可要灭火进城?”
“不必。”沈瑄举目眺望,远处有山峦相连,道,“此为何处?”
归附南策人言,前方为天健山,其左右为厥江潭舍江,黎贼恐有伏兵于此。
“伏兵?”沈瑄冷笑,“黄中。”
“卑职在!”
“领三千步卒和一营火器队,去探个究竟。”
“遵令!”
纵是天险,也休想挡住大军前进之路!
明军过西都,进军天健山时,凭祥县城内聚集起了越来越多的商人。
有广西云南等地的茶马商,也有中原巨贾在西南的分支,还有暹罗占城等番邦的商人,甚至有零星大食商人混杂在队伍里,来到了凭祥。
一时之间,凭祥县城成为了西南边境的焦点。
在回京路上的杨铎也遇上了几支赶往广西的马队。
如此多的巨贾商队赶往同一个方向很不寻常。一名锦衣校尉策马上前,问道:“指挥,是否拦下盘查?”
杨铎探手捏了一下随身的荷包,随即摇头,“不必,继续赶路。”
“是!”
锦衣卫飞驰而去,让路的商队不由得松了口气。没有多做停留,打起呼哨,再次启程。
赚钱的买卖都是宜早不宜迟,本就比旁人晚了,再不快着些,连口剩汤都喝不着了。
凭祥县衙,三堂东厢
孟清和和朱能都是一身便服,两人下首是身着公服的凭祥县令李庆青。
“关于此事,李大令可还有不解之处?”
“回伯爷,下官已牢记在心,没有不解。”
“那好。”孟清和颔首,举起茶杯,“本官同成国公在此静候佳音。”
李庆青拱手,“下官一定不让国公爷与伯爷失望。”
话落,转身,深吸一口气,迈步离开了东厢。
县衙二堂内,已有数十人翘首以待,见到从堂后步入的李县令,立刻笑容满脸。
“见过大令,某等已恭候多时了。”
面对众人仿佛见到金山一般的目光,李大令瞬间亚历山大。
莫非兴宁伯知道情况会是这样,才将如此艰巨的任务交给自己?
不可能,应该不可能
擦擦汗,想再多也没用,将伯爷交代的事情办好才更加紧要。
便是被看做金山又如何?
此事一成,才是真正的金银成山,粮食满仓。
“诸位莫急,暂听本官一言”
李县令同商人们周旋时,三堂东厢内的孟清和又拿起纸笔,当着朱能的面开始给沈瑄写信。
半晌,朱能开口道:“贤弟。”
“国公爷有何吩咐?”
“贤弟是故意的?”
孟清和抬头,咧嘴,“国公爷所言,下官不解。”
朱能端起茶杯,重又放下,最终闭上嘴,什么也没说。至于被孟清和推出去的李县令,只能自求多福了。
虽然事情不太好办,但只要办好了,也是官运亨通,李氏一族至少能福荫三代。
风险和机遇摆在面前,关键要看,李庆青是否真能扛得起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凭祥县衙,二堂
首批进入县衙的商人,多是出身广西云南本地,经多方核查,身家背景无任何可疑之处,方才得以被请见。
为首的三名大商,自元时起便扎根于此,以中原之物同各番邦土司贸易,渐渐发展出了一定规模,成为当地不容小觑的实力。
不客气点说,以这三家为代表,堂内六成以上的商人都是依靠走…私发家。
明太…祖朱元璋立朝之后,严禁北方边贸,敢抢?揍得你生活不能自理!多管齐下,硬生生将北元大小贵族的生活水平拉低数个档次,对不服大明管的西南番邦土司自然也不会客气。
茶叶限售,盐铁严禁出口,瓷器丝绸价格翻上几倍,当地三司衙门不给力,更有甚者,同走私商沆瀣一气。洪武帝直接派遣巡按御史,瞪大眼睛,揪出一个办一个。
砍头,扒皮,流放,充军!如此严令,也没能彻底封…锁…西南各地的走…私…贸易。
人为利益趋势,敢于涉险。
越是封…锁,西南边境的贸易越是红火。
这里同广袤的北部草原不同,山高林密,多是原始森林,走…私的商人带队抄小路,往林子里一躲,官军硬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当地的土司豪族不太服管,收取…贿…赂,对走…私…商人各种掩护,朝廷把整个都察院派下来也没用。
直到明朝陆续收复境内边寨土司,封赏土官,同相邻各番邦建立友好关系,进行朝贡贸易,情况才有所好转。
走…私…商人开始到衙门开取路引,按规定缴税,西南等地的商税才有了起色。
不是没有继续带着队伍走小道的商人,可惜躲开明朝的军队,却躲不开番邦土司的黑吃黑,其结果往往是有来无回。
以前同走…私…商人交易,是没有买卖的途径。如今明朝开放了部分边境贸易,在四川云南和广西部分地区建立了茶马互市,这些没有“营业执照”的找上门,无论抢了还是宰了,理由都是现成的。
维护边境贸易,拥护大明法律!
几次之后,商人们也回过味来了,不是实力强悍到能带着护卫和对方干一架的,再不敢单枪匹马或是拉起三四个人的队伍走边境。
同样的,有实力的商人,在茶马互市也能赚取足够的利润,大多没兴趣继续冒着双重风险做走…私…买卖。
长此以往,到了永乐三年,西南边境的互市贸易额甚至超过了北疆。这种情况,不但一直将广西云南等地视做蛮荒的朝廷士大夫想不到,连来自后世的孟清和也感到吃惊。
没到思明府查找资料,只是简单翻阅了一下凭祥县衙杂记,孟伯爷已是目瞪口呆。
无法想象,明朝的边境贸易如此之巨,更无法想象,朝廷的商税会如此之低!
三十税一,还是洪武帝他老人家定下的,数十年不改。
不提广大农户,军屯也要亩税一斗!而众所周知,番薯玉米没有传入华夏之前,明朝农户多种植小麦稻谷,粟米,高粱,荞麦等作物,亩产并不高。遇上灾年,更可能颗粒无收。
征税之时,还要被各种踢斗,余下的粮食能养活一家老小都是不易。
孟清和就此询问过县衙中的县丞和主簿,得到的答案是,农户遇到灾年,朝廷免税,还会发下赈济粮。商户没有免税之例,却有各种杂费,加上陆运关卡,漕运码头,商人实际付出的远比账面上要多得多。
加上朝廷法令的各种限制,此时的商人,远没明朝中后期那么滋润。
“不瞒伯爷,如到番邦交易,遇上不讲信用的买家,货物被抢不说,连命都保不住。”
县丞和主簿都出自当地大族,主簿还有土官家庭背景,自然知道一些寻常百姓不知道的……内……幕。
兴宁伯是朝廷派来的,却不摆架子,到凭祥数月,给大家指了不少财路。有问题不解,县丞主簿自然愿意解答。
如果能借机博取兴宁伯的赏识就更好了。李庆青在伯爷跟前能说上话,李氏一族都是鸡犬升天,风生水起。他们背后的宗族一样有实力,李庆青能做的,他们一样能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原来是这样。”
听完县城和主簿的讲解,孟清和对明朝初期的商业有了新的认识,手心不免冒汗。如果没有爵位和官位,不是和沈瑄的关系非同一般,没有抱上永乐帝的大腿,单凭他在大宁做的几件事,足够死上一百次。
数日后想起,仍不免感叹,“难怪世人都想科举做官了,果然还是官大才好。”
不做官,就没有社会地位。
没有社会地位,想做点什么都是举步维艰。
沈x三怎么样?还不是朱元璋一句话就下放。
虽说洪武朝的官员差不多都是这待遇,相比之下,沈老先生依旧是众多杯具中,相对突出的那一个。毕竟别人没花钱给洪武帝造皇城,他是花了钱也没得着好。
听孟清和发出这样的感叹,朱能嘴里的茶险些喷出去。
不是给定国公写信吗?怎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
莫非,是觉得官位不够高,想再往上升一升?
想到这个可能,朱能倒吸一口冷气。
刚二十出头,就获封一等伯,被赐国姓,镇守一方,受天子赏识,同皇子交好,与勋贵称兄道弟,和宦官锦衣卫也有着不得不说的关系,纵观洪武朝至今,有此等成就的屈指可数。
人有上进心是好事,可这也太有上进心了。
不提…抄…刀子砍杀的军汉,寒窗苦读的酸丁都会眼红。不过,兴宁伯应该也算是读书人出身
成国公的脑补能力十分强大,想着想着,思路就开始拐弯,杯中的茶水凉了,仍是一口接着一口的倒进嘴里。
写完信,从头至尾的看一遍,确认该写的都写了,不该写的一点没有,孟清和召来亲卫,“尽快送到总兵官手里。”
“是!”
亲卫一声应诺,朱能终于回神。
“贤弟信写好了?”
“今日之事,已在信中详细写明。”孟清和道,“李大令是能办事的,今天来的这些商人,应该没有笨人,只要点上几句,都会明白这不是一锤子买卖,做的时间越长,获得的利润越大。”
朱能点点头,暗中思量,等到班师回朝,该想个办法,从族中挑选几个成器的送到北边。宣府开原都是皇子镇守,北京有魏国公,大宁有兴宁伯,只要能出头,都会有个好前程。
至于悬而未决的皇太子之位朱能又端起茶杯,甭管文渊阁和翰林院跳得多厉害,天子不松口,一切都是未知。
三位皇子都是嫡子,虽然都已封王,从封号和封地却不难看出天子的倾向。
平王是嫡长子,战功和今上登位后的表现却不及汉王赵王。平王世子却着实得今上喜爱,又占着皇长孙的名头,结果实难预料。
朱能皱眉,身为武将,自然希望朱棣的继承人亲近武臣,至少不要像皇太孙一般重文轻武,让文人翻了天。但他也清楚,天子的想法不是臣子能够左右。
敢私底下搞小动作,妄图左右天子之意的,基本都不会有好下场。但为家族考虑,他也该
正想着,突然听到孟清和的声音,“国公爷,可要再倒杯茶?”
朱能低头,杯里的茶水早就没了,他一直在用空杯子喝茶?
“咳!”
成国公咳嗽一声,茶杯放到桌上,掩饰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