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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枯死的老树下面,摆着一张瘸腿的太师椅,树上停着一只叫不上名的鸟,乌鸦似的。灰尘蒙满了那张破旧的椅子,不知道被扔在这里多少年了,风吹日晒,让它像一本古老的书,记录着诡异和过去。
我们三个在这里站了足足十分钟,仿佛走进了一座**,依然一个人都看不到,没有任何声响,偶尔吹过一阵寒风,树下发黄的落叶如同纸花一样滴溜溜的打转。李富生迈动脚步,慢慢走向了那棵老树,他伸手在破旧的椅子上抹了抹,看看粘在手上的灰尘。
“这个村子,是不是已经没有人住了。”我四下张望,看到的只有一片阴寒和萧索。
“不会。”李富生搓搓手指,道:“这把椅子,前两天还有人坐过或者擦过,看着是蒙了一层灰尘,但山里风大,这么露天吹上一晚,灰就积起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李富生的眼力没有问题,但自己总感觉站在村口的时候,就有一股死气沉沉的气息,如果非要形容那种感觉的话,仿佛是走进了一块墓地。这样的感觉让我心里非常不踏实,联想结合着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几乎都抬不起脚了。
“你说,当年我爸站在小山上朝这边看,但却不肯下来,是不是就因为这里死气沉沉的?”我问邝海阁。
“我说不清楚,不过当时我们离村子还远,如果不走近的话,是感觉不出什么异样的。”
“走吧,进去看看。”李富生站着朝村子里看了一会儿,就迈步朝里面走。有他们两个在,我心里还算有点底,抬脚就跟了过去。
这时候,一条大黄狗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站在距离我们七八米的地方,望着我们。这条狗老的几乎快要死了,可能只剩下蹒跚而行的力气,看上去蔫蔫的,但是它跟我们对峙着,鼻子里发出那种很不友善的哼声,甚至连浑浊的眼神中都对我们有一种隐隐的敌意。我心想着幸亏是这条狗已经老的跑不动了,如果它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没准这会儿已经扑过来咬我们了。
我并不讨厌狗这种动物,相反还很喜欢,但是眼前这条老的掉毛的大黄狗却颠覆了我对这种动物所有的好感。我感觉手发痒,忍不住就想捡石头扔它。李富生蹲下来,对那条大黄狗招了招手,大黄狗又看了我们两眼,转头就弯着腰慢慢跑掉了。
“这村子里肯定有人的。”李富生慢慢站起身,道:“这不是野狗,有人养着的。”
我抬头看了看左边那一排房子,如果放到一两百年前,这房子刚刚盖出来的时候,可能还很气派,但时间磨灭了一切,房子破的不像样子,离我最近的房子大门外挂着已经生锈的锁。这种建筑风格现在几乎见不到了,只有那些古城的某个角落中,或许存留着一些,也被人为的保护起来,称作古代人文艺术建筑。
“这房子,明显很久都没人住了。”我指着那房子道。
“再往里走走,这要是找不到人问,可能会费我们不少力气。”
村子里的路是山里的石头打出来的石板,已经断裂了很多块,深深嵌在地上,看上去被无数人走过很多年。一条一条的小路在村子里的老建筑中间不断的穿插交织,白天看着就有些头晕,如果真是晚上一头扎进来,我毫不怀疑会迷失在里面。
但李富生走这样的路,就比正常人轻松的多,他带着我们朝村子里走了大概三排房子那么远,骤然间,右边那座离我们最近的院子院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
“有人出来了。”我听到声音就马上转过头。
一只枯瘦的像老树皮一样的手从里面扒着门框,慢慢探出了身子。如果这是晚上,我看到门里出来的人,可能会吓的一身冷汗。
这是一个老到已经说不清楚岁数的老太婆,腰身弯的像一张弓,她的头发只剩下那么一小把,盘在头上,整张脸完全被皱纹和老年斑遮盖住了,眼皮子松弛的包住了眼睛,透过眼睛外的那条缝,我看到她的眼珠子好像发红了,被一层如同薄膜般的雾气罩着。
这个老太婆站在院子外,一动不动的盯着我们,尽管是在大白天,但仍然看的我发憷,那感觉真的让人头皮发麻,望着老太婆,简直像是望着一具站立着的尸体。
李富生走过去,尝试着跟老太婆交谈,先是普通话,又怕老太婆听不大明白,换成了河南方言,之后又换成山西方言。但无论他怎么说,老太婆始终僵尸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用那种浑浊不堪的眼神看着我们三个人。
李富生说了足足有几分钟,然后回头望望我和李富生,露出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个老村子愈发显得怪异了,找了半天总算是找到人了,但还是这样一个无法沟通的老太婆。
“那个……”我在李富生后面道:“家里有没有年轻人?我们想问点事情。”
老太婆的嘴皮子蠕动了一下,含糊不清的发出了一个音节,但没有听清楚,我们赶紧就侧着耳朵去听。老太婆又嘟囔了一声,这一次好像听清楚了,她说了个走字。
“走?”我有点不明白,走什么?让我们走?
我看她肯开口了,接着就又想问,但老太婆翻来覆去就这么一个字,来回说了十多次,就慢慢蹒跚着转身走回院子,关上了院门。
“我们也先退出去吧,等等再说。”李富生拉住我,顺着原路重新走到村口的那棵老树旁。
“这村子怎么这么怪?”我叹了口气,我想,我爸可能知道关于这个村子的事,所以他只想着看看,却没有接近的意思。
但是他为什么要看?他是个忙人,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都有做不完的事,可他还是抽时间跑那么远的路过来看这个村子。再想想他对来回的路都那么熟悉,我自然而然就怀疑,我爸是不是在这个地方住过?或者说在这里发生过一些事情,所以让他对老村念念不忘。还是那句话,他对道路的熟悉,不止走了一次两次那么简单,如果这么想,老村甚至可能是他出生的地方,是他的老家?
记忆中,我的籍贯应该是江苏连云港,但究竟是不是真的,就很难说了。我爸不可能把自己的真实情况轻易告诉别人,也不可能让别人摸他的底,编造出一个籍贯,这很正常。但事实到底是怎么样的,还需要进一步摸索。
我们三个人站在村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幸好现在只是早晨,还有时间可以想想别的办法,刚才的老太婆估计是老糊涂,跟她沟通不了,我们得找个比较年轻的人过来问一问。
这时候,从村子的另一端,猛然传来一阵很古怪的声音,那阵声音一开始就停不下来了,叽里呱啦响个不停。我侧耳倾听,渐渐分辨出那是乐器的声音,再一听,我心里就抖了抖。老村的地理位置其实距离我之前居住的城市不算特别远,大概都在同一个省内,地方风俗应该大同小异的。
我听得出,那阵古怪的声音,是出殡时才会用到的乐器发出的声音。
第二百五十一章 老村(三)()
这种声音只会在出殡的时候用得上,所以听到声音的同时,我就想着,村子里在办白事?但声音还很远,只是隐隐约约传过来的,目前还看不到人。
我真觉得有点晦气了,尽管不相信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大早上问路碰了一鼻子灰,现在又遇见有人出殡,倒霉的要死。我们三个人下意识的就朝旁边站了站,把出村的路给让了出来,然后朝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
那声音的确就是出殡时用的乐器所发出的,但可能乐器不全,而且吹打乐器的人仿佛有气无力的样子,导致声音断断续续,听起来很奇怪,又有点诡异。我们从声音出现开始,一直等了差不多十分钟,还是没有看到送葬的人,这个村子虽然小有规模,不过也不至于十分钟还看不到人。等了一会儿,我就想顺着声音去看看,李富生拉住我,让我不要乱动。
又等了几分钟,我们看到村子那边蹿起了一串被人撒上去的白纸钱。从这串纸钱上看,撒钱的人是个老手,用我们这边的话说,叫做一撂三节高,一把纸钱抛到半空,有层次的分开然后散落,就这手看似很简单的功夫,如果真想玩到炉火纯青,没有十年二十年的经验是不成的。
虽然还没看到人,但看到了纸钱,无疑说明,这就是支送葬的队伍。
第一串纸钱出现之后两三分钟,第二串纸钱又被抛上了半空,与此同时,出殡的队伍也出现在视野中,他们走的非常慢,如果说之前看到的老太婆是一个半死不活的僵尸的话,那么这支送殡队伍,就是一排僵尸,死气沉沉的毫无生机。
我们站着没动,依然在看,渐渐的,出殡队伍完整的出现了,大概有二十个人,当我看到这些的时候,就觉得怎么会有这样一支出殡的队伍?
出殡的人全都老的不像样子了,有男有女,一个个弯腰驼背,吃力的拿着手里的家伙,敲敲打打,之前看到的那个撒纸钱的人大概有六十来岁的样子,但在这支队伍里已经算是相当年轻的人了。这样一帮人连棺材都抬不动,弄了一辆毛驴车,薄板棺材就在驴车上放着,慢慢的朝村外拉。
这一下子就把我弄懵了,很诡异的出殡队伍,走在太阳下面,依然让我觉得阴森森的。我看看李富生,但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可能是想等队伍走近了以后再仔细的看一下。他不走,我和邝海阁也没动,一直站在原地等。
很长时间之后,出殡的队伍才走到了村口,这里的风俗跟我们那边还是有点不一样,准备出村的时候,两个老太婆就颤颤巍巍的掏出了一大把叠好的小纸人,小纸马之类的冥物,朝四面扔着。风一吹,纸人纸马飘的到处都是,白花花的一片,我赶紧就又退了几步,把路完全让开。
我们三个大活人站在村口,出殡的队伍没有理由看不到,但是他们无动于衷,仍然各做各的事,只有那个撒纸钱的人瞥了我们两眼,在我看来,这也是我看到的最正常的一道目光。不过他手里正在忙着,也没有理会我们,就喊了两声回避,然后领着出殡的队伍朝东边走了。
出殡的队伍慢吞吞经过时,我看到之前打听过路的老太婆也在其中,我就想着,她是知道今天村里有白事,所以才让我们走的?
一直等了很久,出殡的队伍才完全消失在视野中,我们三个互相商量了一下,觉得这个村子里怎么都是老的快不能动的人,按说出殡这种事,肯定少不了壮劳力的。邝海阁说要不要现在再进村去找找看。
“我觉得没那个必要了。”李富生道:“如果村子里还有其他年轻点的人,肯定会帮忙的。”
“难道这村子里就剩这些老头老太太了?”我心说如果真是这样,那就麻烦了,我不认为其余的老头老太太比第一个老太婆更好打交道。
“我们等着吧。”李富生指了指已经走远的出殡队伍,道:“你们看见没,那个领头撒纸钱的人,虽然也上了年纪,但看着像是能交谈,他们在办白事,我们过去不方便,等到白事办完,人都回村了,我们想办法找找那个撒纸钱的人谈一下。”
我也觉得只有那个撒纸钱的人大概能够交流一下,所以就按李富生说的,在村口耐心的等。这一等就是好几个小时,从大早上等到下午三四点钟。出殡的队伍才慢慢的重新出现在视野里,毛驴车上的棺材不见了,估计是已经下葬,我就觉得,单单是挖一个埋棺材的坟坑,对这些人来说就是非常严峻的考验,估计人死之前好几天,他们就轮流开始挖了。
撒纸钱的人出殡时站在最前面,回来时走在最后,其他老头儿老太太一个挨一个走进村子,他们看着我们,依然没有更多的表情和表示,我估计活到这个年纪的人,除了对多活几天有点渴望之外,对其它任何事情已经失去了兴趣,连问我们是谁都懒得问了。
撒纸钱的人果然和别的人不一样,他背着手叼着烟袋,走到我们跟前时就停下脚步,站着打量我们。李富生过去跟他谈了几句,这个撒纸钱的明显见过一些世面,能听懂李富生的普通话。
“你们来这里作甚?”他啪嗒啪嗒抽着旱烟,一股已经绝迹在现代城市中的旱烟味顺着飘过来,让我这种老烟民都觉得脑子微微一晕。
“没事,来转悠转悠。”李富生不会轻易吐露真实的来意,需要再跟对方谈谈之后做决定。
但是我自己的猜测已经把自己搞的有点乱了,他们刚说了两句,我就挤过去问道:“打听一下,村子里,有没有姓郑的人家?”
“郑?”撒纸钱的人拿掉嘴里的眼袋,看着我道:“问这作甚?”
“问一下而已……”
我正想着该怎么编个谎话,撒纸钱的人竟然就直接开口了,他应该是那种傻愣愣的人,不是傻子,但比较憨直,稍稍一套,就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给说出来。
“你要找一个姓郑的,那怕是不好找咧。”他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道:“我姓郑,这个村子里的人都姓郑。”
“都姓郑?”我有点迷茫,同时又有点兴奋,我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不是正确的,但至少,有了一定的根据。一个村子的人全都姓郑,那么我爸就很有可能是从这个村子出来的。
“我们走的累的,前后又没落脚的地方,在这歇歇,顺便吃点饭,你看方便不?”李富生一边跟那人说话,一边就掏出几张百元钞递过去。
“这是作甚!这是作甚!”撒纸钱的人看见钞票,明显很开心,但又不好意思直接伸手接过去,在那里推来让去的,李富生就势给他塞到手里,那人乐坏了,握着钞票的手都有点发抖。这村子这么闭塞,看着又这么穷,几百块钱对他来说,估计就是笔不小的收入。
“走嘛走嘛。”撒纸钱的人收了钱,态度随即就热情了很多,伸手把我们朝村子里让:“几碗饭不值个钱,你们给了这么多,这个这个……不行就多住上几天,村里没甚好东西吃,歇了今天,我到村外头走走,看看能不能套个獾。”
“没事了,吃什么都行,我们不挑嘴。”
老村出殡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别处白事办完了,主家要张罗吃顿饭,但这里送完葬就各回各家了。撒纸钱的人一边走,一边跟我们说,他叫郑石头,老村土生土长的人。
“这村里,怎么就是点老人?”
“这个嘛。”郑石头笑了笑,道:“你家要是这里头的,跑出去混几年,混出名堂了,还会回来么?”
“你的意思,是村里人都出去了?”
“能走的,都走光咧。”郑石头背着手领路,道:“文革以后,政策变了,能出去的人,都趁着年轻出去,在外面跑上几年,混的出息了,把老婆娃娃都接走,撇下些老人,这些年也死的差不多咧。要再过几年,这村子就算拉倒咧。”
“是这样……”我不由就松了口气,老村太偏僻,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那样了,但这里连电都不通,那些早年离开老村的人,过惯了新的生活,估计都把老村给忘记了,郑石头说,除了几户人家的后代逢年过节会回来看看,留些钱物,别的人,几乎就没人管没人问了,村子里一旦有人过世,所有人都要帮忙,因为到他们自己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帮忙的也只有村子里这些老的掉牙的村民了。
说着话,我们就到了郑石头的家,郑石头算是村子里最“年轻”的一个,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