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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啸住的这房子是前院,后面还有一进院子,他忽然想起了方才掌柜说的话,想踱到里面看看,刚走了几步,就听见身后斯特巴的声音:
“相公,你的面来啦!快趁热吃吧!”
谭啸转身随他走进房内,见是一大碗黑糊糊的东西,不由吓了一跳说:
“这是什么?我要的是面呀!”
斯特巴点头笑道:“我知道,这是本地产的燕麦,我给和上些青棵粉,相公你尝尝就知道了,准保比小麦磨的面粉好吃得多。”
谭啸不大乐意地用筷子挑了挑,见里面肉倒是不少;而且冒出阵阵的香味,也就不再挑剔,坐下来尝了一口,笑道:“还真不错!”
斯特巴在一边眯着眼嘻嘻笑道:
“怎么,我不骗你吧?后面那几个客人,也都吃这个,那个罗师父吃得最多,他一顿能吃三碗!”
谭啸放下筷子,回头问他道:
“你说的那位罗师傅,可是头上缠着布,使铜锤的?”
斯特巴皱了一下眉说:
“使锤是不错,不过他却不是回回,头上没缠布,听口音,像是陕西人。”
谭啸突地一惊,问:“是个矮矮的个子,光头的人是不是?”
斯特巴点头笑道:“不错!不错!就是他,相公你们认识呀?”
谭啸不由呼啦一下站了起来,转念一想,他又慢慢坐了下来,可是他的脸色,可就没有方才那么沉着了。他勉强地笑了笑说:“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并不认识!”
说着低头又吃了几口面,佯作无意地问:“他们是几个人呀?”
斯特巴笑了笑说:“起先是三个,后来来了个断胳膊的……”
说到此停了停,因为他看见这位谭爷正在冷笑,像是跟谁生气似的,一只手用力地握着拳。
“相公,你……”
“哦!没什么!你说下去,这么说,他们现在是四个人?”谭啸又恢复微笑,慢慢地问。
斯特巴摇了摇头:“不!前天那个断胳膊的同一个老尼姑又走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大概不会回来了。他们一个人骑马,一个人骑骆驼。”
谭啸心中一惊,断定那个老尼姑就是剑芒大师,这不会错!
他气愤的是,西风居然不知悔改,竟又和他们拉在了一块儿!
“哼!这次见了面,我可不会饶他了……”他心里这么想着,目光仍是很平静地看着斯特巴问:“那么现在剩下的还有谁呢?”
斯特巴心中有些奇怪,可是人家既问,却没有隐瞒的理由,于是笑道:
“现在只剩下那位罗爷和一个白胡子老头了……相公,你问这干嘛呀?”
谭啸端起碗又大口地吃了几筷子,摇了摇头说:“随便问问!”
斯特巴难得遇上一个客人,尤其是他所钦佩的镖师,这一聊起来,可就不想走了。他在一边看着谭啸把一大碗面吃完了,又拧了毛巾给谭啸擦脸,笑着说:
“谭爷,你保镖在这一带定是平安没事,可是一进了沙漠,咳!那可就讨厌了!”
“为什么?”谭啸顺口问了一句。
“爷!你不清楚,这沙漠、大戈壁……”斯特巴那橘子皮似的老脸上变幻着奇妙的色彩道:“大戈壁里可有能人,在南天山,听说有一位……狼……啊!天狼仙,又叫呼可图,这位老人家,可是厉害着咧!谁要是碰上了他,那准没命!”
随着他的话,谭啸不自禁地想到了袁菊辰——那高大黑健的青年,一只手不由紧紧抓住了胸前所悬的短剑。
“这是一个,还有咧!”斯特巴倒真清楚,他指手画脚地说:
“往北走,还有一个怪人,外号叫老猴王,这人是一个刀客,听说手段比天狼仙更辣,碰上他也别想活!”
然后他眨了一下眼说:“我说爷!你要是走沙漠,可千万小心这两个主儿!”
谭啸点了点头,笑了笑说:“多谢你了,我记住就是了!”
斯特巴看看话也差不多说完了,对方那种阴沉的脸色,也像似不愿再多聊了。他是做生意的人,哪能看不出客人的神色,当时站起来,干笑了两声,道:
“谭爷要是有事,只管招呼我一声就行了,我叫斯特巴,你要是嫌绕口,叫我汉人名字也行,我汉人名字叫二熊!”
谭啸不耐烦地连连点着头说:“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斯特巴龇着牙,端着面碗出去了。
天下事,可就是这么奇怪,要不来都不来,要来可就都来了!
斯特巴刚回到房里搁下碗,就见他那个宝贝儿子二楞子飞也似地跑来了,一面回头指着,一面口沫横飞地连说带叫。斯特巴一听提起灯笼就往门口跑。
在大门口,一个窈窕的细腰小伙子,正牵着马往里面看,月亮照着他的脸,又白又嫩,尤其是那两道柳叶眉,一双剪水的眸子,乍看起来,就是小娘们也没他长得帅!
斯特巴连心眼都乐开了,想不到这穷乡僻壤,一下来了这么多客人;而且还都是汉人。不用说,这又是个汉人,要住自己的店。
他老远笑着,弯着腰叫道:
“相公,你老是要住店不是?房子多得是!”
这漂亮小伙子,用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睛,往门里瞅着,却把身子往墙根里靠了二下,小声道:“轻一点!轻一点!”
斯特巴心中一怔,回头看了一眼:“怎……么?还有谁来啦?”
这小伙子摇了摇头,嗲声嗲气地说:
“我问你,有一位姓晏的老先生,是不是住在你们店里?”
斯特巴摸了一下脖子道:“老先生是有一位,不过姓不姓晏,我可就不清楚了!怎么你老……”
小相公咬了一下嘴唇道:“我问你,他是留着白胡子是不是?”
“不错!”斯特巴说:“现在是一位姓罗的爷跟他住在一块儿。”
“铜锤罗……”小伙子不觉溜出了这么一句,却马上闭住了口。
斯特巴嘿嘿一笑,奇怪地说:
“不错,他是有一对铜锤,相公你是他们一块儿的呀?”
这位锦衣公子摇了摇头,又小声问:
“还有,刚才有一个骑黑马的公子爷,是不是也住在这里?”
斯特巴更奇怪了,翻着眼说:
“刚住下,相公,我带你找他去!”
锦衣少年后退了一步,面色惨变,可是瞬息又恢复了自然,讷讷地说:
“刚才我问的话,你不许对他们走漏一句,知道吧?”
斯特巴还在翻着眼,却见这漂亮的少年由囊中拿出了一个小皮袋,打开袋口,倒出了三四块小金锭子。
“呶!这个赏给你,只是你不要把我问你的话对他们说,也不要说我住在这里!”
斯特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连连点头说:“行!行!你老是贩卖珠宝的少东家吧?”
少年摇了摇头,斯特巴接过了金锭子,只觉得全身发抖,两眼直冒金星,他只知道发了一笔小财,可是这些金子到底值多少钱,他却不清楚。当时把它掖在怀里,猴头猴脑地说:“来吧!我给你找间房子,叫他们看不见你!”
少年点了点头,随着他进了门。斯特巴走了几步,回头说:
“干脆,把我那间房腾出来让给相公你吧,我住到后头去!”
少年紧紧皱着眉,闻言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斯特巴把马交给他儿子,把灯笼插在门口。这时,由后面天井里传来脚步声,斯特巴说:“相公,不好!人来啦!”
他忙用身子去挡着少年,少年似乎面色一变,忙把头低了下来。只见铜锤罗大步走过去,瞪着眼道:“妈的,你开店都管些什么事?叫了半天,连个人毛都没有!到这个时候你不给我们弄饭,想饿死我们呀?”
斯特巴连忙赔笑道:
“得啦!罗大爷多包涵些吧,面已经下锅了,马上就来!”
铜锤罗腰里插着一对亮光光的锤,闻言瞪着眼发凶:
“这些日子,是事情把我给磨着了,要在早先,妈拉巴子,就凭叫你不答应,我也得用锤砸死你!”
斯特巴连连弯腰笑道:
“得啦!你老大人不见小人过,快请回去吧!饭马上就来!”
铜锤罗眼睛往一边少年人身上看了看,这么一个漂亮的小伙子,突然出现在这里,他感到有些奇怪。可是那少年头低得很低,天又黑,他只模模糊糊地看了个大概,到底什么个模样,他可没看清楚,当时冷笑了一声,转身走了。
斯特巴这才开门把少年让进去,直着眼说:“他许是没看见你!”
少年淡淡一笑,笑得是那么美。斯特巴有些着迷,就灯下这么一看,这小相公简直就像是个大姑娘,他一下怔住了!
少年似乎发现不对,咳了一声:“没你的事了,你把你被子东西拿出去,我不叫你别进来!”
说话的声音,也像是憋着嗓门。可是,斯特巴一眼看见少年背后那口长剑,先前的疑心一下扫了个干净。
“哪有姑娘家耍宝剑的?别多疑心了!”他心里对自己这么说着。
当时应了声“是”,把炕上的竹席子一卷,又问:“相公,你要什么东西不要?”
少年想了想说:“把我马上的行李拿进来就行啦!别的什么都不要!”
斯特巴答应着退出去了,少年坐下来以手支着头,出神地想着。
一会儿斯特巴送来了行李,还想说什么,少年连连挥手:
“不叫你不许进来,也不许在外面走来走去,我讨厌!知道吧?”
斯特巴只好转身出去了。他这里一出门,少年就把门关上,窗户关上,脱下了帽子,解开了上衣,前胸缠得紧紧的绸子,现在一股脑儿的都解了开来。长长吁了一口气,才算舒服了些,只是脚还痛,原来大靴子前后都衬着棉花,走路光磨脚,怎会不痛呢!
她确实是个女的,是晏星寒的女儿晏小真。
晏小真坐着歇了一会儿,天热,蚊子又多,要不是为着……这鬼地方,她一辈子也不会来的呀!
少女的任性和不安的情绪,冲动着她,这几个月,虽说在江湖上,已经历了不少事,可是“天性”这玩意儿,并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由于对情人的难舍和对父亲的孝心,她又回来了。
真是,连她自己也想不懂,想不通,一切的行动都是矛盾,矛盾透了!她真有点迷糊,自己对谭啸到底是爱还是恨?恨起来恨得手痒,爱起来更是整夜的睡不着!
“无论如何!”她对自己说,“我绝不能看着爹爹死在他的手里,或者他死在爹爹手下!”
她痴痴地看着灯芯,忽然心中一动,暗忖:“我可真糊涂,谭啸既然来此,必定存有深心,我何不先去窥探一下,以定虚实,却在此发愣作甚?”
想着她顿时忘了身上疲劳,重新穿好衣服,换了一双便于穿房越脊的小巧弓鞋,把宝剑紧紧系在背后,找出一块青绸子,把头发包扎好。她轻轻把窗户推开一扇,见院中一片黑暗,静静的,连狗叫也没有一声。
晏小真回身把灯灭了,一拱身子“嗖”一声,窜了出去。
这客栈总共没有多大,就这么几间破房子,小真顺着破瓦堆,往里走了几步,见是一个四合院,堂室和左面厢房一片漆黑,只北屋窗上透出一点光来。
晏小真一拧腰,扑到了窗下,正想向里面窥探,就见里面灯倏地灭了,她不禁吓了一跳,忙向一边一隐身子。她身子刚刚藏好,窗户倏地开了,由里面燕子似的射出了一条人影。
这身形,简直太快了,向下一落,已站在天井正中石阶子上,迎着天上的月光,现出那人俊逸的面相,猿臂蜂腰的身材,他不是别人,正是一心策划着复仇的谭啸!
晏小真一眼认出他,真有些心惊肉跳了,因为从谭啸外表上,已可以看出,他那种潜埋在内心的愤怒和决心。
自从从甘肃入边疆之后,晏小真就沿途探询着父亲和谭啸的下落,仗着她会说几句维吾尔语,方便了不少。因为这附近汉人极少,谭啸又不会外族语言,很易打听出来,当她证实谭啸下落之后,就一路尾随而来。想不到皇天不负苦心人,果然在大泉这个地方找到了他,非但如此,竟又意外地发现了父亲的踪迹。
现在,当她看到谭啸脸上的怒容时,她就意识到不幸的事情来临了!
这个愤怒的少年立定身形之后,辨别了一下方向,便直向后面天井院中扑去。晏小真暗暗吃惊,一颗心几乎已经提到嗓子眼了,她忙尾随了进去!
可是,就在此时,她已发现,虽只是数月不见,谭啸的轻身功夫竟有了极大的长进,起落之间,快如闪电。
当她第三次腾身的当儿,谭啸已经立在一间亮着灯光的窗前。
这一刹那,晏小真可吓呆了,落身之后,她借着一棵树,遮着自己的身子。她已经感觉出,在这间房子里,住的是什么人了!
她想上前叫住他,可是不知怎么又感到有些心虚。就在这时,谭啸已经发话了。
“晏星寒,你出来!你想找的人来看你了!”那冰冷的声音,发自无情的喉咙。
谭啸说完话,后退了一步,态度是那么的从容。
果然,在他的声音方一出口,那间房中的灯光,忽然熄灭了。
紧接着,窗户像是受了极大的震力,只听见喀嚓的一声,震了个粉碎,由内中先飞出了一团黑影,“叭”地一声,摔了个粉碎,原来是一把茶壶!跟着白影一晃,一个清癯长须的老人,已经出现在院中。
谭啸身形丝毫不动,他拱了拱手,冷冷地说:“晏星寒,别来无恙?今夜我们可以把那笔旧账,好好地结一结了!”
天马行空晏星寒定睛朝对方看了看,忽然仰天狂笑了一声:
“好极啦!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毫不费工夫。谭啸!”
他顿了顿道:“我很佩服你的奸诈,不过,今夜你可是飞蛾扑火,我倒要看看你再怎么逃得活命!”
“晏星寒!”谭啸叫道,他的身子瑟瑟发颤:
“你不要太自信了,今夜我们来决一死活。我知道,老尼姑和裘海粟都不在此,我们两个正好先解决一下!”
晏星寒咬牙道:
“你以为我们一直是以多为胜么?哈!你可是大大地错了,现在废话少说了,让我取了你的性命再说吧!”
“来吧!”他冷笑了一声,身形倏地拔起,掠过了屋脊,真是翩翩如凌霄大雁。
晏星寒身形方自站定,正要回身招呼,只觉头顶轻风掠过,谭啸已由他头上掠了过去。
天马行空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心说如今这孩子武功已大非昔日可比,此时看来,其果然言之非虚。嘿嘿!今夜我如果连一个后生小辈也拿不下来,那可真是丢大人了。
他这么想着,愤怒已化成了一团火焰,顿时烧遍全身,他再也不愿在口舌上多浪费时间了。
谭啸身方落地,只觉后心逼来一股极大劲风,其势有如排山倒海一般。他冷冷一笑,左足向前一跨,上身猛地向前一伏。
“小畜生!”晏星寒口中叱着,一团灰影自谭啸背上掠过。
他已存心不让谭啸再逃出手去,身子向下一落,如影随形地贴在谭啸身边,大袖向外一拂,用“翻天掌”直击对方心口。
谭啸对付天马行空,自一上手,已存了十二分的戒备,不敢丝毫大意。此刻见他来势如风,更是不敢少缓须臾,他默念着雪山老人传授自己的那套黑鹰掌,他要以这一套世间绝无仅有的奇技,来制服对方。
当时双掌一合,如同星移斗转,已经把身子从容地转了出去。以晏星寒这么见闻广阔的人,竟然看不出来,他这一招是怎么施展的,不禁大吃一惊!可是谭啸这黑鹰掌一经展开,其势有如密贯联珠,晏星寒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