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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皱着眉,一只手摸着头,慢吞吞道:“那得走不少路呢!我的腿又不大听使唤;不过……好吧!谁叫你求我呢!等一会儿我就骑马去一趟,你得把那客栈的名字告诉我!”
谭啸很高兴地把那地方详细地给他说了一遍,小孩点着头表示他已很清楚的样子,又问;
“你吃完了没有,我该走啦!”
谭啸把饭盒子拿出来。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接过了饭盒,答道:“我叫戚道易,人家都管我叫小跛子,你也这么叫我就是了!雪山公公养活我,每天给他弄弄饭,再就是喂喂这黑子,别的没什么事。”
谭啸正要再问他些话,就听见远处雪山老人的声音唤道:“小戚!你多说些什么?还不快来!”
小跛子嘴一咧,小声道:“老爷子又叫唤了!”
说着一面高声答应着走去,却抽个冷子小声道:“相公你千万别急,只要忍下去,一定有好处!”说着就跛着腿一溜烟似地跑了!
小跛子戚道易走了之后,谭啸发了一会儿怔,心想照小孩方才所说,老人此举果然是在试探自己耐性如何了。
可是试探尽管试探,从没有听说过把人和熊关在一块的,这简直近乎是侮辱,想着不禁有些生气。若非是渴于学成绝技,真不甘受此辱。
他长叹了一声,开始在这仅能转数步的石洞内踱着,再看隔栅的巨熊,已倒在地上睡了,睡得甚是香甜。他走了几转,靠墙坐下,默默闭目养神,约有半个时辰左右,那大熊睡醒了,在洞内来回走着,口中发着咆哮之声。谭啸心中正自胆战,忽然一阵袅袅的笛声,自前室传来,声调十分婉转。说也奇怪,那原来咆哮的巨熊,忽然静了下来,竖起一双耳朵,似在仔细地倾听着!
谭啸觉得很奇怪,心想莫非这畜生也听得懂笛音么?
果然,那巨熊先是倾神细听,后来便来回地在洞内走着,时停时动,喉中发出阵阵低啸声;最后一双前掌竟自人立起来,足下竟按着笛音所传来的节奏,时慢时快地走动着,口中呼呼有声地疾喘着,看来真是怪态十足。
谭啸不由大为惊疑,先是看着想笑,后来笛声一变,那巨熊步伐也跟着变了,巨大的身子转动间,竟并不显得臃肿。最怪的是足下所踩的竟是一种看来十分好笑的步子,时前时后,时左时右,却是快捷无比。
似此约有盏茶时刻,笛声才慢慢停了下来,那巨熊也如同皇恩大赦似地停了下来,累得呼呼直喘。谭啸看着虽是奇怪万分,却并没有想到其它方面,眼看那熊四脚朝天地躺着,张着大嘴,流着口水,其状丑恶已极!谭啸暗笑,这种东西,竟也懂得跳舞,这真是应上了那句骂人的话:“丑人多作怪了!”
想着正自好笑,忽闻笛声又起,只是几声短音节,地上的巨熊,连声发出巨吼,似乎对笛声抗议。无奈那短音节仍自连声地催促着,迫得那熊不得不二次站起身来。
紧接着,笛音如前又娓娓吹奏了起来,声调和方才一般无二,那黑熊喉中发着极为委屈的短鸣之声,却不得不仍然人立而起,和先前一样的足下踩踏起来。谭啸不由十分奇怪,当时由铁栅门内向外望去,远远见老人所居茅屋后窗敞开着,隐约可见老人面窗而立,正自横笛吹奏着,那娓娓动听的笛音,正由那边散传过来。这时,那只大熊正是舞得起劲的时候,一双大粗腿时前进后地踩踏着,谭啸不禁看得呆了,心想天下竟会有这种怪事,熊还会跳舞?
想念之中,目光不禁注意着它一双大足,想看看它到底跳的是一种什么舞步,谁知这一凝神细看,竟觉出有些苗头。
原来那巨熊虽是转跳频疾,可是却是反复地踩踏着一种固定的步子,日光料照进来,映着它巨大的身影,时进时退,稳重处,步如泰山;疾快处,捷如狡兔。谭啸不由心中一动,忙自站了起来。可是这时,笛声竟自歇了下去!那巨熊跟着推金山倒玉柱似地倒了下来,累得喘成了一团!
谭啸有些失望,却听见耳边响起了雪山老人蚊虫一般的一声叹息:
“蠢才!放着绝世的身手,竟不知学习,白花费了我老人家一番心血,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谭啸忙循声望去,隐约似见雪山老人正在返身关窗,方才之语分明是以“传音入密”的功夫所言,谭啸不禁怔了一下,猛地跺了一脚道:“我真是糊涂到家了!唉!唉!”
这才晓得,原来那巨熊所踏步子,竟是一种奇异的怪招,只可恨自己,只当它是在跳舞,而平白放过两次大好机会。
这么想着,不由大为悔恨起来,再看那熊两度起舞之后,竟像泄了气的皮球似的,四脚朝天地睡着,嘴里狂喷着唾沫星子,自然不会再有起舞的能力了。谭啸努力追忆着它方才的动作,一个人比划了一阵子,终因记忆不清,弄不出一个名堂,乏味得很,仍自靠壁坐了下来。
光线慢慢暗了下来,谭啸肚子饿了,可是想到小跛子戚道易告诉自己的话,知道今天是不会有吃食送来了。等到日暮的时候,小跛子一拐一跛地又来了。他仍然背着一个麻袋,直接走到了熊栏前,在谭啸铁栅前探了一下头,小声道:“谭相公,我专门为你跑了一趟,你放心吧!”
谭啸忙爬起来,一面道谢,一面笑道:“为什么不给我送吃的呢?”
小跛子四下看了一阵,摇头道:“这是雪公公特别关照我的,我也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给你偷了两个馍馍来,你将就着吃吧!”
说着递过一个纸包来,谭啸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心中一动,又把手缩了回来,问他道:“是老先生这么关照你的?”
小跛子戚道易翻着眼皮,使着眼色道:“是呀!相公你快拿过去呀!等会儿给他看见了,我可又要挨骂……快呀!”
谭啸怔了一会,摇了摇头,小跛子又回头看了一眼,赶快把那纸包收了回来,皱眉道:“怎么?你是想绝食还是什么?”
谭啸笑了笑,没有回他的话,心中却在思忖着,老人既如此做,当是含有深意。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机会,可不能再错过这第二次机会了。
小跛子戚道易在隔栏喂着熊,忽然皱着眉很奇怪地问谭啸道:“咦!这黑子今天又跳舞了是怎么着?”
谭啸点了点头,忙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跛子端了一下肩膀,翻了一下眼珠,咧嘴笑道:“你看它那份德性,连饭都不想吃了;每次它跳过舞以后都是这份德性!”
谭啸不由奇怪道:“它跳的是什么舞?真怪!”
戚道易嘻嘻一笑,说道:“雪公公也真会作怪,闲着没有事,就爱逗它玩,它一个熊能会跳什么舞呢?可是雪公公前些年,却是每天用笛子逗它,天下事也真怪!”
说到此,他放低了嗓子,又前进了一步:
“雪公公还向它学跳舞呢!有几次我看见了,雪公公关照我,不许对外人说,你说这不是怪事么?”
谭啸不由豁然贯通,当时怔了一下道:“这是真的?”
小孩怔道:“怎不是真的?我亲眼看见的,还错得了!只是这是两年以前的事了,最近倒是没有看见过。”
谭啸又问:
“他怎么能叫它跳呢?”
小孩摸着头,一个劲皱眉:
“这事也怪,我平日怎么叫它跳,它也不跳;可雪公公一吹笛子,它马上爬起来就跳,他笛子不停,它累死也不停。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他说着歪着脖子看着那只熊,又道:“雪公公很久没逗它了,怎么今天又想起来了,你看把它摆布成这样,可惜我没看见。”
说了这句话,他提起麻袋往肩上一抢,转身道:“我走了,明天再见吧!”
谭啸听小跛子戚道易这么一说,心中更是悔恨十分,暗想这熊身上,定是有极为怪异可取的招式。老人故意以笛音令其展示,好令自己见机而习。谁知自己竟只顾看着好笑,平白错过此天赐良机,愈想愈是懊恼。同时腹中饥肠辘辘,坐卧难安,展望岭外黑茫茫一片,老人所居茅屋,亦无一些灯光。天风冷冷,贯穴而入,谭啸开始觉得有些冷了。
他把地上的稻草理得厚厚的,自己坐于其上,开始练习起吐纳的功夫。
空腹有助于练功,不多久工夫,气机上走天灵,倒转河车,他竟入定了。
也不知什么时候,他只觉得四外寒气袭人,逼得他坐功也练不下去。目光一开,丹田气散,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只觉得四外寒气砭入骨髓,这一霎时,他所体会到的冷,竟是生平仅一见,那种冷的程度,真是不可以言语去加以形容。
惊吓之间,谭啸只觉得全身血脉几乎都要冻裂了,一连打了三四个寒颤,这才突然忆起老人离去时所说之言:
“子午二时必有冰雹寒威,你必需忍耐!”
想不到这寒冷程度,竟是如此吓人,只这思忖之间,谭啸仿佛已觉得全身都僵了。
他虽有一身武功,也不敢任寒流袭入,当时慌忙爬起身来,在洞内跑跳着活动血脉。虽是如此,仍被冻得牙关格格战抖不已。
隐隐听得岭外丛林间,如同洒豆子似的,噼噼啪啪,落下一些东西,谭啸知道是在下冰雹。他这么跑了一阵子,非但不能御寒,反倒被袭来的寒流,冻得手脚如冰,后来就连举动也感有些不听指挥了。
这一惊,可把他吓了个不轻,忽地忖道,自己何不以内功活动一下血脉;否则再一刻工夫,怕不要被冻死了,这可不是玩的!
想着忙又坐下,只觉地上的稻草,一支支就像是树枝似的脆硬,丝毫没有一些暖气。他勉强盘上了双膝,只冻得全身抖成一片。谭啸暗中叫苦不迭,只好咬紧牙关,以丹田气,点燃一点元阳,身上才开始觉得微微有了一点暖意。
无奈何,那四处袭来的寒气,竟是有加无减,勉强坐了一刻工夫,简直受不了。预料着这种寒冷的程度,当可唾沫为珠,如果再这么下去,不消半夜时间,自己非冻死在这石洞中不可。
忽然,他心中起了个念头,暗想那只熊不知冻成什么样了,怎么没有听见它一点声音!
想着忙站了起来,隔着铁栅向那巨熊望去,这一看不由大为惊异。
原来那只熊竟是若无其事地睡在地上,只是它的睡相很怪,两只前掌交叉着按在肚脐之上,两只后脚,却是脚心相贴,平列地上,喉中出息细若游丝,看来丝毫不惧寒冷。
谭啸不禁心中一动,仅仅这一探视的工夫,已令他感到不可支持,一双耳朵先是疼痛难当,此刻已失去了知觉,双足亦然。他知道这已到了要命的关头了,当时忍不住倒于地上,只觉得岭外冰雹仍在噼噼啪啪地落着。此刻谭啸已被冻得有些神情恍惚,再想站起已是不能,紧急中,忽想起那大熊御寒的模样,也顾不得有没有用,忙把双手交叉着按于脐上,双足交换着把鞋脱了下来,模仿着那熊的模样,足心相抵。
说也奇怪,在他这么做时,起先仍然冻得发晕,谁知一切就绪,微微运了三四口气之后,就仿佛觉得寒冷大去;再过一刻工夫,竟由丹田之中,缓缓上游起一股暖气。初起时细若游丝,缓缓如蛇行,渐渐那股热流,竟是越来越粗、越来愈热。半盏茶后,只觉得全身百骸尽酸,各骨节处,竟是如同虫行蚁咬,十分难受。
谭啸不知道这是大寒回暖之后必然的现象,心中尚在阵阵生忧。似如此又半盏茶后,那酸痛才稍稍减退,耳闻栏外冰雹已停,隐约可见月亮复出云表,洒下满天如银光雨,心知大寒已去,这才一块石头放了下来,那隔栅的巨熊也有了响动。
谭啸缓缓放下手脚,想翻身坐起,却是坐不起来,只觉背脊酸痛难当,不得已又躺了下来,心道好险呀,若非是这只熊的妙法救我,此刻一定早冻死在这寒洞之中了。这么想着,犹不免出了一身冷汗。
似如此,他躺了好一刻工夫,才觉得各骨节酸痛稍退,扶着墙慢慢站了起来,却见那熊来回地在洞内踱着,口中发着低啸。
这时,一个人影轻轻在栅前出现了,现出了雪山老人瘦长的身材,光亮的一双瞳子。
他一只手持着一支笛子,由栅外伸入,点按在那巨熊的额上。
说也奇怪,那么庞大性躁的巨熊,在老人苗管之下,竟比一只猎还要柔顺,口中立刻停止了哮声,全身后坐下来。老人嘴角带着微笑,低骂了声:
“没有耐性的畜生!”
谭啸心中一动,却见老人目光斜乜着自己,淡然一笑道:“怎么样?还不曾冻死!”
谭啸此刻内心已对他多少改了些观念,闻言脸色一红,笑了笑道:“谢谢你老关心,还算没事!”
雪山老人目光如线,点了点头一笑:
“你不该谢谢黑子救你一命吗?”
谭啸尴尬地一笑道:“我就是谢它,只怕它也听不懂,我还是谢谢你老人家好了!”
老人怔了一下,哈哈大笑道:“好小子,你这是骂我,还当我听不懂么?不过,你这小子那点鬼聪明,着实可爱,也的确值得我破格成全。”
谭啸不由大喜,当时弯腰行礼道:“小可先在此致谢了。”
雪山老人哼了一声,目光在他胸前游移着,讷讷地说道:“小伙子,你胸中揣有何物!闪闪放光!”
谭啸不由吃了一惊,当时摸着胸前,微笑道:“是一口剑。”
老人怔了一下,伸手道:“拿来我看。”
谭啸略一犹豫,探手入怀,把那口新自袁菊辰处得来的爱若性命的“阿难剑”解了下来,双手捧过去。老人目光在剑上一扫,面上已现出无比惊异之色,右手接过剑来,先不开启,只在剑鞘上细看了看,赞叹道:“东汉故物,果是不凡,只看这乖巧匠工,已大异一般了。”
说着,振腕把剑抽了出来,立刻当空亮起了一条闪电,映得老人发须皆霜,老人口中更不禁连声赞叹了起来,抬目窥着谭啸面上神态,忽然一笑道:“你不怕老夫据为己有么?”
谭啸怔了一下,镇定道:“宝剑德者据之,老先生拿去,只怪弟子无能,有甚可怕?只是略感愧对我那恩兄而已。”
老人“锵”一声,合剑于鞘,朗声道:“好一个豪爽之士,拿去!”
他说着递剑而入,谭啸反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老先生如有需用,弟子愿奉借无妨。”
老人呵呵笑道:“不用!不用!我只是试试你的心胸器量,我生平从不沾一丝一毫小辈的便宜,你快快收回!”
谭啸把剑接回,重新系好。老人正色道:“你武功虽已不错,可是江湖中人,比你强的还是大有人在。此等宝物,最应小心收放;否则一被人觊觎,人暗我明,就有失窃之虑。”
他顿了一下,又接口道:“最好以蛟皮制一软鞘,套于原鞘之上,可免剑气外露。”
谭啸微笑道:“谢谢你,先前小可多有冒犯,尚请大量海涵。”
老人又笑了笑,目光闪烁着道:“你身怀如此利器,却并未图断栅脱逃,亦未伤我爱熊,足见是一有耐性而又聪明的少年,我此刻总算放心了。”
谭啸忙笑道:“如此,你老总该……”
才说到此,老人已呵呵大笑了两声,连连摇头道:“不可期望过甚,孩子!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一切都看你的造化如何了!”
谭啸不由心中一动,正想问些什么,却见他已转过身去,扬长而去,他知道自己多说也是无用,只得默默望着老人背影消失于暗影之中。
这时,四野悄悄,荒岭之中,时有兽啸,皓月如盘,银光如雨,淋浴着远近树林,显现出一种静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