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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培之悠然击掌笑道:“既如此,我便拭目以待了!”
季竣灏这才觉出不对,脸上神色顿时变得古怪了许多,半日才哼哼了一声,大步回舱去了。林培之也不留他,只挑眉一笑,足尖轻轻一挑,却将船头一枝长篙自地上挑了起来,随手一抄,已捏在手上。缓步走至船头,他闲闲低头,略一凝神,手中长篙忽而闪电戳出,待竹篙出水时,篙头之上,却戳了一条犹自挣扎摆尾的鱼儿。
远远站在一边的几名侍卫见了,忙快步上前,迅速取出鱼篓装了那鱼。林培之漫不经心道:“等我再刺几条,使厨子收拾了,晚间倒可炖些汤喝!”
身后的侍卫对此事显然已是司空见惯,闻言便即应了,默默守在他身边。
因荼蘼急着赶路,船行江上便也一刻不停,不过月余工夫,便已到了京城。季竣灏本打算使人先行回家报信,使家中派车来接。却不料被荼蘼一口回绝,她并不希望自己上岸的第一刻便见到林垣驰。季竣灏拗不过她,只得随她去了。
虽是如此,船到京城之时,却仍有两辆马车早早候着。见众人下船,便即迎了上来,却原来林培之早安排了宝亲王府的马车来接。众人各自上车,林培之便使其中一辆先行送荼蘼与季竣灏回府,自己却约了次日往清平侯府拜望。
两辆马车在半路分道扬镳,各归各府。对于荼蘼的忽然到家,段夫人在愕然之余,却也欣喜不已。早在季氏兄妹与林培之碰面之后,季竣廷便使了人送信回家。段夫人接了信,自是忧喜参半,喜的是林培之毕竟不曾失信,忧的却是那道悬在头顶的圣旨。
只是荼蘼等人人在途中,季府想将信送到他们手上,却是千难万难。思虑再三之后,季煊只得使人送信往武昌陆家,却不料信还未到,荼蘼人已先回来了。
荼蘼进门,先行拜见了父母,段夫人忙牵了她的手细细端详了一番,见女儿面色红润,人也不见清瘦,这才放心了许多。这边段夫人打发女儿回房沐浴更衣,那边季煊却微沉了脸将季竣灏留了下来,毕竟细细追问了一回。
季竣灏一生最尊敬的是母亲,最疼的是妹妹,最怕的却是父亲。此刻眼见逃不掉,只得乖乖的坐在那里,将所有自己所知之事巨细靡遗一一说了出来。
他说的愈是详细,季煊的双眉便蹙的愈紧。待听得完了,他才问道:“这般说来,明儿宝亲王便会上门拜望了?”
季竣灏一见父亲这般神气,心中便有些打颤,忙点头道:“培之是这么说的!”
季煊沉默片刻,这才挥了挥手:“你一路回来,也累了,回房去歇着罢!记得!这几日不许出门!若被为父知晓你偷偷溜了出去,可别怨为父的打折了你的腿!”他初时语调舒缓,及至说到后面,却是语气冷狠、声色俱厉。
季竣灏被惊了一跳,忙垂头应了,一声不响的退了下去。心中只恨自己当日没能硬赖在武昌不回来,又在背地里将仍留在武昌的季竣廷骂了个狗血淋头。
荼蘼回屋,不及沐浴,先向明秀问道:“这几日府中可有甚么事儿发生?”
明秀见她面上颇有焦虑之色,不觉怔了一下,然后才答道:“也并没甚么!呵,是了,前些日子,肃亲王爷忽然送了几名宫女给侯爷。侯爷却不过,只得收了……”
荼蘼早知此事,不过是想好好确认一番。听了这话不禁蹙了下眉,半日才道:“侯爷将那几个婢子都留在自己房里了么?”季竣邺并非好色之人,该不会如此才是。
明秀脸色便有些古怪,半晌才道:“肃亲王爷共送了八人来,其中四人更是宫中有些品级的宫女,据闻肃亲王爷为了将她们送来,还特意请了旨。所以……”
荼蘼乍闻这话,不禁好一阵哭笑不得。宫中有些品级的宫女,可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有品阶便有俸禄,看来林垣驰是打定了主意,叫季竣邺留也得留,不留还得留。
偏这些女子还都是在宫中打过滚的,耳濡目染之下,捧高踩低,勾心斗角之事必然层出不穷。看来韩璀这些天来,日子实在不甚好过。
“夫人怎样?”
“前些日子因了一枝发簪,她们便弄出好些事来,连带着慧清姐姐同芸桦两个也很受了些累。夫人气急,同侯爷吵了几句,便索性回了娘家……”明秀嗫嚅的说着。
荼蘼的眉蹙的愈发的紧,语气也有些变了:“还没回来么?”家中现放着八个花枝招展的女子,韩璀怎么却还敢在这个时候回娘家,当真是糊涂了。
明秀赶忙摇头道:“那倒没有,夫人一怒回去不久,老夫人便也怒了,立逼着侯爷去接。当晚便接回来了,老夫人又亲自过去那边,叫了那几名女子,发了一回怒,这几日她们已安份了许多!只是老夫人心中还是不甚快活,前儿又为慧清姐姐择了一门好亲事,说要早些打发她出门,免得一屋子妖妖娇娇,却败坏了门庭!”
荼蘼听到这里,才算放了心,当下入了浴房,沐浴更衣。
待到一切停当,便领了明秀往段夫人屋里走。段夫人屋里甚是热闹,安哥儿正伏在小桌上写字,轩哥儿还小,便坐在段夫人膝上吃着糕点,瞧见荼蘼进来,安哥儿先丢了笔,一个虎跃已抱住了荼蘼,甜甜的叫道:“姑姑……”
荼蘼忙反手抱住他,却觉手上一沉,原来这些日子她不在,安哥儿竟又长了些个头,她竟已有些抱不动了。段夫人笑道:“莫理他,这孩子,也不小了,却还总爱撒娇!”
荼蘼笑着放下安哥儿,且摸摸他的脑袋,道:“姑姑带了好些礼物给你们,不过此刻却都没拿过来,等一刻,你们便去姑姑那里,寻慧芝姑姑,请她拿了给你们!”
轩哥儿早从段夫人膝上跳了下来,见荼蘼放下安哥儿,忙凑过去也要抱。荼蘼多日不见他们,倒也想念得紧,忙抱起他,亲亲小脸蛋,这才又放了他下来,哄了几句。
顺势将二人尽数打发了去寻慧芝,才算得了安宁。
01 姑嫂之间
01 姑嫂之间
段夫人在旁微笑看着。却也并不言语。直到荼蘼将两个孙儿都打发走后,她才摆了摆手,对一旁服侍的月琴等人道:“你们跟着两位少爷去,仔细别让他们摔着!”
月琴应着,便快步的跟了安哥儿两个过去,其他人自也识趣的退了下去,荼蘼则默默不语的在段夫人跟前坐下。段夫人微微叹了一声,道:“我原以为你大哥是个省事的,结果却莫名的弄出这么一桩事来,搅得家中无有宁日!”
荼蘼心中一阵惭愧,嘴唇微翕,却是欲言又止。她没法同母亲说,若非自己将慧清放在季竣邺身边,林垣驰压根不会作出送婢之事来。段夫人又蹙眉道:“你大嫂是个要强之人,偏又太要强了些,我原先不甚喜欢她,后来想想,我们做爹娘的毕竟也不能同他们过一辈子,你大哥喜欢也就是了,谁料又凭空的生出许多事来……”
荼蘼僵了一刻,才轻声道:“都是女儿不好!”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引前事为鉴,不想重蹈覆辙,因此暗地里做了许多不为人知之事。用意虽好,但却忘记了,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凡事又岂能尽如所愿。
段夫人摇了摇头,温和的拍拍她的手:“这些事儿又怎能怪你,只是天意弄人罢了!”说到这里,她的语气忽而便转为了严厉:“但宝亲王一事,你也太大胆了!”
荼蘼一听母亲只说自己大胆而不提两位兄长,心中已然明了,母亲对自己先前借珠链宣扬与林培之私定终身一事已有所了解。这也难怪,风言风语这东西,与它关系最密切之人往往知道的反最晚。沉默了片刻,她问道:“娘可知道近来宫中动向?”
段夫人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先告诉娘,你是从何处知道京城有变的?可是宝亲王?”季家世居京城,虽说一向安分守己,并无异心,但也不会全无耳目,宫中发生之事,段夫人虽所知不详,但也略有眉目。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便将林培之先前的话语一一说了,却是刻意略去了有关林明轩的一段。段夫人闻言,面上神色却是稍稍缓和了些许,点头道:“这些事儿。娘虽略知一二,但却远不如你此刻所说的这般详细。看来宝亲王在宫中的人脉非同小可!”说到最后一句时,她的声音不自觉的低了下去,眉目间却现出了另一种隐忧。
荼蘼则安静的坐着,并不插话。
段夫人沉吟许久,才缓缓道:“若能出家,倒未必不是个避祸的好法子!”
荼蘼一听这话,心头反而一惊。既云避祸,那母亲的意思必是想先拖个几年,但目下的情势,她却并不想拖,也根本拖不起。林垣掣从前便斗不过林垣驰,她不以为重新来过的林垣驰会给他丝毫改变结局的机会。更何况,承平帝的身体比之从前更要不如。
而一旦林垣驰登上帝位,有许多事情,她便更无力去改变了。
犹豫片刻,她低声道:“娘,宝亲王……”
段夫人想也不想的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宝亲王如何做法,娘不想知道,从今儿起。你只乖乖在家,外头诸事都与你无干,凡事自有爹娘担待着!”
荼蘼张口欲待言语,迟疑片刻,却还是咽了下去。段夫人态度坚决,自己说的愈多,只怕是适得其反,倒不如省些口舌,暗里经营才是正理。
“大哥屋里的那几个婢子,娘可曾想好如何安排?”她岔开话题问道。
段夫人淡漠道:“八个里头,也有些安份守纪的,里头又有肃亲王的面子,说不得只有留几个,打发几个,放心,娘早都打算好了,她们翻不了天!”
荼蘼听了这话,才觉放心,因笑道:“听说娘已为慧清择了好人家,却不知是谁家?”慧清毕竟服侍了她几年,她也实在不愿她将来受苦,此刻终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段夫人一听慧清这两个字,便即变了面色,目光凌厉的瞪了荼蘼一眼,疾言厉色道:“她的事儿,你就无需管了!只管好你自己便成了!”她对于此事,心中实在有些气恼,因此语气便也格外的严厉,及至见荼蘼神色委屈。默默扁嘴,噤若寒蝉的模样,心下不觉又是一软,因叹了口气,毕竟道:“这丫头,太过执迷,我若恨了起来,只恨不能将她赶了出去才好……”
说到这里,她的语气终究软了下去,缓缓道:“娘在太学生里头为她寻了个合适之人,那人的原配妻子已死了几年,他倒重情,一直不曾续弦。细论起来,他生的虽不如何,年纪不小了,这份心却是难得,慧清跟了他,倒也不算委屈……”
荼蘼轻轻点了下头,段夫人便又道:“这几个月,你不在京里,娘又替你选了几个丫头,回头便打发她们过去你屋里服侍着。你也不小了,便自己看着好生调教罢!”
荼蘼忙答应着。此刻,外头已传来安哥儿与轩哥儿两个清脆的童声,显然已从慧芝那里取了礼物回来,母女两个住了口,回身看着两个孩儿蹦蹦跳跳的进来,手中却是捧了大堆物事,紧随其后的月琴,手里亦拿的满满当当,却都是些小孩玩意。
段夫人哑然失笑的瞪了女儿一眼:“你呀,出去一趟怎么却买了这许多东西回来,好好的孩子全被你给宠坏了!”她口中嗔责女儿。却忙起身从安哥儿手里接过一些东西,小心的放置在一边。安哥儿已欣欣然的拉着她的衣袖,开始解说起这些东西的玩法来。
段夫人也便慈和的笑着,不时摸摸孙儿的头,又依着他的解说,逐样拿了起来,小心试玩,轩哥儿见状,立时大吃其醋,扑了过去只是死死缠住段夫人。
荼蘼见状,不禁回头对月琴笑道:“娘总说我宠坏他们两个,月琴,你如今却来帮我评评理,究竟是谁宠坏了这两个小东西?”月琴听得只是笑,却并不接口。她与慧清等几人不同。慧清三个自幼在段夫人跟前长大的,情分自是深厚。而她半路卖身入府,之所以如今能得段夫人喜爱,靠的便是不多言不多语,办事有分有寸,这种话题她自不会主动接过。
荼蘼笑了一回,外头便有人来请她们到前厅用饭。段夫人安置了两个孙儿后,才携了女儿同往前厅,季竣邺夫妇早已坐在那里,见段夫人进门,便忙起身见礼。荼蘼在旁悄眼打量季竣邺与韩璀,却觉二人都瘦了些,季竣邺眉目之间更隐带疲惫之色,显然最近过的不甚舒心。韩璀显是刻意装扮过了,正红妆蟒暗花刻金丝锦缎褙子,下衬品红凤仙裙,面上更浅浅用了些胭脂,只是与她从前不施脂粉犹自娇艳的容颜相比,却愈显她的消瘦憔悴。
段夫人冲着二人摆了摆手:“都坐罢!”她说着,自己便先坐了下来,又蹙眉看了韩璀一眼:“你身子才刚好些,还需好好调养着,便是不为自己。也为两个孩子想想!”
韩璀低声应了,默默在季竣邺身边坐了。
荼蘼心底却是不由的一酸,轻轻唤了一声:“嫂子!”
韩璀涩涩的对她笑了一笑:“回来就好!”声音有些暗哑,似是刚刚伤风过。荼蘼正要说话,却见门口季煊与季竣灏二人已一前一后的进来,便忙随段夫人等起身过去迎接。
一顿饭吃得平平淡淡,全无波澜,却让人郁闷在心。好容易吃过了饭,喝了盅茶,荼蘼便忙谈起邢二妹来,说起那个皱巴巴却仍甚是讨人喜欢的孩子,众人才算勉强活跃了些。
段夫人微笑道:“看来二妹过得倒不错,有儿有女的!”她说着,便刻意的望了季竣邺一眼:“我如今一心盼着能得个孙女,只是你们几个都没个使我顺心的!”
季竣灏早觉郁闷,一听这话,忙开口笑道:“可不是呢!我也日日盼着能有个小侄女呢!”
这话一出口,季竣邺下意识的便看了韩璀一眼。韩璀却是闭口不语,只默默垂头看着手中的茶盏,气氛一时便有些尴尬。季煊在旁重重咳了一声,虎起脸教训他道:“今年多大的人了,也不好好为自己打算打算,你大哥在你这个年纪时,已有了安哥儿了!”
季竣灏无语,他只是想凑个趣儿,谁料却将火头引到自己身上来了,求援般的看了段夫人一眼,他嘀咕了一句:“这种事儿,总是长幼有序呀,二哥还没娶妻呢!”
段夫人见他这个表情,不觉一笑:“娘虽自幼便教你要讲规矩,要尊敬兄长,谨守友悌,不过这事,娘却可以帮你作主,你若有合意之人,尽管在你二哥前头娶了!”
荼蘼在旁听得扑哧一笑,忙顺势道:“三哥,这可是娘对你的一片疼爱之情呢!”
季竣灏干笑两声,再不敢说话了。段夫人好气又好笑的瞪了他一眼,却对长子道:“邺儿,时候也不早了,璀儿近来身子弱,你陪她早些回房歇着去罢!”
季竣邺忙起身应着,韩璀也便跟着起身,荼蘼见了,却在一边笑道:“大哥大嫂先行回去,妹子这次外出,给你们带了些小玩意儿,一会子我给你们送去!”
季竣邺闻言,不觉一笑,温和道:“你一路赶回来,风尘仆仆的,想必也累了,今儿晚上便算了,且等明日再说罢!”韩璀亦在一边点头称是。
荼蘼听了这话,不觉暗自苦笑。明日,明日她却哪里还有那许多时间来耗。她这次回来虽未曾宣扬,但她却并不会以为林垣驰会不知她已回家之事,更不会不知道林培之与她同船抵京。所以,明儿他们两人一定都会登门,只是不知谁先谁后。
“不妨事的!”她笑道:“不知怎么的,我一回来,便觉精神抖擞,丝毫不觉得累!”
季竣邺听妹子这般说了,自然不好再说甚么。
韩璀勉强一笑道